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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鉴纪事本末/第二十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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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二十七
第二十八卷 

唐平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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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大业九年。礼部尚书杨玄感,骁勇,便骑射,好读书,喜宾客,海内知名之士多与之游。与蒲山公李密善。密,弼之曾孙也,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为左亲侍,帝见之,谓宇文述曰:“曏者左仗下黑色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宿卫。”述乃讽密,使称病自免,密遂屏人事,专务读书。尝乘黄牛读《汉书》,杨素遇而异之,因召至家,与语,大悦,谓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识度如此,汝等不及也。”由是玄感与为深交。时或侮之,密曰:“人言当指实,宁可面谀。若决机两陈之间,喑呜咄嗟,使敌人震慑,密不如公。驱策天下贤俊,各伸其用,公不如密。岂可以阶级稍崇,而轻天下士大夫邪。”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骄倨,朝宴之际,或失臣礼,帝心衔而不言,素亦觉之。及素薨,帝谓近臣曰:“使素不死,终当族灭。”玄感颇知之,且自以累世贵显,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见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内不自安,乃与诸弟潜谋作乱。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国恩,愿为将领。”帝喜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固不虚也。”由是宠遇日隆,颇预朝政。

帝伐高丽,命玄感于黎阳督运,遂与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故逗遛漕运,不时进发,欲令渡辽诸军乏食。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扬言水路多盗,不可前后而发。玄感弟虎贲郎将玄纵、鹰扬郎将万石,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二人皆亡还。万石至高阳,为监事许华所执,斩于涿郡。

时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以舟师自东莱将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伪为使者从东方来,诈称护儿反。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阳县,闭城,大索男夫,取帆布为牟甲,署官属,皆准开皇之旧。移书傍郡,以讨护儿为名,各令发兵会于仓所。郡县官有干用者,玄感皆以运粮追集之,以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

治书侍御史游元督运在黎阳,玄感谓曰:“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此天亡之时也。我今亲帅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元正色曰:“尊公荷国宠灵,近古无比,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仆有死而已,不敢闻命。”玄感怒而囚之,屡胁以兵,不能屈,乃杀之。元,明根之孙也。

玄感选运夫少壮者得五千馀人,丹杨、宣城篙梢三千馀人,刑三牲誓众,且谕之曰:“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搔扰,死辽东者以万计。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众皆踊跃称万岁。乃勒兵部分。唐祎自玄感所逃归河内。

先是,玄感阴遣家僮至长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阳。及举兵,密适至,玄感大喜,以为谋主。谓密曰:“子常以济物为己任,今其时矣。计将安出。”密曰:“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去幽州犹隔千里。南有巨海,北有强胡,中间一道,理极艰危。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据临渝之险,扼其咽喉。归路既绝,高丽闻之,必蹑其后,不过旬月,资粮皆尽,其众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此上计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关中四塞,天府之国,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今帅众鼓行而西,经城勿攻,直取长安,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之。天子虽还,失其根本,可徐图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简精锐,昼夜倍道,袭取东都,以号令四方。但恐唐祎告之,先已固守。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仆所知也。”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其心。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阳,遣杨玄挺将骁勇千人为前锋,先取河内。唐祎据城拒守,玄挺无所获。祎又使人告东都越王侗与樊子盖等勒兵为备。

修武民相帅守临清关,玄感不得渡,乃于汲郡南渡河,从之者如市。使弟积善将兵三千自偃师南缘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马阪逾邙山南入,玄感将三千馀人随其后,相去十里许,自称大军。其兵皆执单刀柳楯,无弓矢甲胄。东都遣河南令达奚善意将精兵五千人拒积善,将作监河南赞治裴弦将八千人拒玄挺。善意渡洛南,营于汉王寺。明日,积善兵至,不战自溃,铠仗皆为积善所取。弘策出,至白司马阪,一战败走,弃铠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弘 退三四里,收散兵,复结陈以待之。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击之,弘策又败。如是五战。丙辰,玄挺直抵太阳门,弘策将十馀骑驰入官城,自馀无一人返者,皆归玄感。

玄感屯上春门,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不顾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耳。”众皆悦。父老争献牛酒,子弟诣军门请自效者,日以千数。

内史舍人韦福嗣,洸之兄子也,从军出拒玄感,为玄感所获。玄感厚礼之,使与其党胡师耽共掌文翰。玄感令福嗣为书遗樊子盖,数帝罪恶,云:“今欲废昏立明,愿勿拘小礼,自贻伊戚。”樊子盖新自外藩入为京官,东都旧宦多慢之,至于部分军事,未甚承禀。裴弘策与子盖同班,前出讨贼失利,子盖更使出战,不肯行,子盖命引出斩之以徇。国子祭酒河东杨汪小有不恭,子盖又将斩之,汪顿首流血乃得免。于是将吏震肃,无敢仰视,令行禁止。玄感尽锐攻城,子盖随方拒守,玄感不能克。然达官子弟应募从军者,闻弘策死,皆不敢入城。韩擒虎子世咢、观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来护儿子渊、裴蕴子爽、大理卿郑善果子俨、周罗睺子仲等四十馀人皆降于玄感,玄感悉以亲要重任委之。善果,译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万馀人,分五千人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阙道,遣韩世咢将三千人围荥阳,顾觉将五千人取虎牢。虎牢降,以觉为郑州刺史,镇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书卫文升帅兵四万救东都。文升至华阴,掘杨素冢,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淆、渑,直趋东都城北。玄感逆拒之,文升且战且行,屯于金谷。

辽东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馀万口,满贮土,欲积为鱼梁大道,阔三十步,高与城齐,使战士登而攻之。又作八轮楼车,高出于城,夹鱼梁道,欲俯射城内。指期将攻,城内危蹙。会杨玄感反书至,帝大惧,引纳言苏威入帐中,谓曰:“此儿聪明,得无为患。”威曰:“夫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粗疏,必无所虑,但恐因此寝成乱阶耳。”帝又闻达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忧之。帝问太史令庾质曰:“玄感其有成乎。”质曰:“玄感地势虽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劳,冀幸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动。”

帝遣虎贲郎将陈棱攻元务本于黎阳,又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候卫将军屈突通乘传发兵以讨玄感。来护儿至东莱,闻玄感围东都,召诸将议旋军救之。诸将咸以无敕,不宜擅还,固执不从。护儿厉声曰:“洛阳被围,心腹之疾。高丽逆命,犹疥癣耳。公家之事,知无不为,专擅在吾,不关诸人。有沮议者,军法从事。”即日回军,令子弘整驰驿奏闻。帝时还至涿郡,已敕护儿救东都,见弘整,甚悦,赐护儿玺书曰:“公旋师之时,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

先是,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坐事除名,令从军自效,从来护儿在东莱,帝疑之,诏锁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杀使者,逃奔玄感。卫文升以步骑二万渡瀍水与玄感战,玄感屡破之。玄感每战,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抚悦其下,皆乐为致死。由是每战多捷,众益盛,至十万人。文升众寡不敌,死伤太半且尽,乃更进屯邙山之阳,与玄感决战,一日十馀合。会杨玄挺中流矢死,玄感军乃稍却。

秋七月癸未,馀杭民刘元进起兵以应玄感,众至数万。始,杨玄感至东都,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得韦福嗣委以心膂,不复专任李密。福嗣每画策,皆持两端。密揣知其意,谓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实怀观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其是非,必为所误,请斩之。”玄感曰:“何至于此。”密退谓所亲曰:“杨公好反而不欲胜,吾属今为虏矣。”

李子雄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以问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魏武将求九锡,荀彧止而见诛。今者密欲正言,还恐追踪二子,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何者。兵起以来,虽复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玄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乃急欲自尊,何示人不广也。”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军屯河阳,宇文述继之。玄感问计于李子雄,子雄曰:“通晓习兵事,若一得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济,则樊、卫失援。”玄感然之,将拒通。樊子盖知其谋,数击其营,玄感不得往。通济河,军于破陵。玄感分为两军,西抗文升,东拒通。子盖复出兵大战,玄感军屡败。与其党谋之,李子雄曰:“东都援军益至,我军数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赈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亦霸王之业也。”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强兵在陇右,可声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可以绐众。”

会华阴诸杨请为乡导,壬辰,玄感解东都围,引兵西趣潼关,宣言:“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宇文述等诸军蹑之。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玄感以为然。弘农太守蔡王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难克也。当以计縻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可以成擒。”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陴詈之,玄感怒,留攻之。李密谏曰:“公今诈众西入,军事贵速,况乃追兵将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从,遂攻之,烧其城门。智积于内益火,玄感兵不得入。三日不拔,乃引而西,至閺乡,宇文述、卫文升、来护儿、屈突通等军追及之于皇天原。玄感上盘豆,布陈亘五十里,且战且行,玄感一日三败。八月壬寅,玄感陈于董杜原,诸军击之,玄感大败,独与十馀骑奔上洛。追骑至,玄感叱之,皆反走。至葭芦戍,独与弟积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谓积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杀我。”积善抽刀斫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玄感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玄感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赴玄感,为郡丞周旋玉所杀。仁行为朝请大夫,伏诛于长安。

玄感之围东都也,梁郡民韩相国举兵应之,玄感以为河南道元帅,旬日间众十馀万。攻剽郡县,至襄城,闻玄感败,众稍散,为吏所获,传首东都。

杨玄感之西也,韦福嗣亡诣东都归首,是时如其比者皆不问。樊子盖收玄感文簿,得其书草,封以呈帝,帝命执送行在。李密亡命,为人所获,亦送东都。樊子盖锁送福嗣、密及杨积善、王仲伯等十馀人诣高阳,密与王仲伯等窃谋亡去,悉使出其所赍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幸用相瘗,其馀即皆报德。”使者利其金,许诺,防禁渐弛。密请通市酒食,每宴饮,喧哗竟夕,使者不以为意。行至魏郡石梁驿,饮防守者皆醉,穿墙而逸。密呼韦福嗣同去,福嗣曰:“我无罪,天子不过一面责我耳。”至高阳,帝以书草示福嗣,收付大理。诸应刑者支体糜碎,积善、福嗣仍加车裂。

十二年。李密之亡也,往依郝孝德,孝德不礼之。又入王薄,薄亦不之奇也。密困乏,至削树皮而食之,匿于淮阳村舍,变姓名,聚徒教授。郡县疑而捕之,密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君明不敢舍,匿转寄密于游侠王秀才家,秀才以女妻之。君明从侄怀义告其事,帝令怀义自赍敕书与梁郡通守杨汪相知收捕。汪遣兵围秀才宅,适值密出外,由是获免。君明、秀才皆死。

韦城翟让为东都法曹,坐事当斩。狱吏黄君汉奇其骁勇,夜中潜谓让曰:“翟法司,天时人事,抑亦可知,岂能守死狱中乎。”让惊喜,叩头曰:“让,圈牢之豕,死生唯黄曹主所命。”君汉即破械出之。让再拜曰:“让蒙再生之恩则幸矣,奈黄曹主何。”因泣下。君汉怒曰:“本以公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顾其死以奉脱,奈何反效儿女子涕泣相谢乎。君但努力自免,勿忧吾也。”让遂亡命于瓦冈,为群盗。同郡单雄信,骁健,善用马槊,聚少年往从之。离狐徐世绩家于卫南,年十七,有勇略,说让曰:“东郡于公与绩皆为乡里,人多相识,不宜侵掠。荥阳、梁郡,汴水所经,剽行舟商旅,足以自资。”让然之,引众入二郡界,掠公私船,资用丰给,附者益众,聚徒至万馀人。时又有外黄王当仁、济阳王伯当、韦城周文举、雍丘李公逸等,皆拥众为盗。李密自雍丘亡命,往来诸帅间,说以取天下之策。始皆不信,久之,稍以为然。相谓曰:“斯人公卿子孙,志气若是。今人人皆云杨氏将灭,李氏将兴。吾闻王者不死,斯人再三获济,岂非其人乎。”由是渐敬密。

密察诸帅唯翟让最强,乃因王伯当以见让,为让画策,往说诸小盗,皆下之。让说,稍亲近密,与之计事。密因说让曰:“刘、项皆起布衣,为帝王。今主昏于上,民怨于下,锐兵尽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乃巡游扬、越,委弃东都,此亦刘、项奋起之会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马精锐,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不足亡也。”让谢曰:“吾侪群盗,日夕偷生草间,君之言者,非吾所及也。”

会有李玄英者,自东都逃来,经历诸贼,求访李密,曰:“斯人当代隋家”。人问其故,玄英言:“比来民间谣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谓逃亡者李氏之子也。皇与后,皆君也。宛转花园里,谓天子在扬州无还日,将转于沟壑也。莫浪语,谁道许者,密也。”既与密遇,遂委身事之。前宋城尉齐郡房彦藻自负其才,恨不为时用,预于杨玄感之谋,变姓名亡命,遇密于梁、宋之间,遂与之俱游汉、沔,遍入诸贼,说其豪杰。还日,从者数百人,仍为游客,处于让营。让见密为豪杰所归,欲从其计,犹豫未决。

有贾雄者,晓阴阳占候,为让军师,言无不用。密深结于雄,使之托术数以说让。雄许诺,怀之未发。会让召雄,告以密所言,问其可否。对曰:“吉不可言。”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斯人,事无不济。”让曰:“如卿言,蒲山公当自立,何来从我。”对曰:“事有相因。所以来者,将军姓翟,翟者,泽也,蒲非泽不生,故须将军也。”让然之,与密情好日笃。

密因说让曰:“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士众虽多,食无仓廪,唯资野掠,常苦不给。若旷日持久,加以大敌临之,必涣然离散。未若先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让从之,于是破金堤关,攻荥阳诸县,多下之。

荥阳太守郇王庆,弘之子也,不能讨,帝徙张须陁为荥阳通守以讨之。庚戌,须陁引兵击让,让向数为须陁所败,闻其来,大惧,将避之。密曰:“须陁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很,可一战擒也。公但列陈以待,密保为公破之。”让不得已,勒兵将战,密分兵千馀人伏于大海寺北林间。须陁素轻让,方陈而前,让与战,不利,须陁乘之,逐北十馀里,密发伏掩之,须陁兵败。密与让及徐世绩、王伯当合军围之,须陁溃围出。左右不能尽出,须陁跃马复入救之,来往数四,遂战死。所部兵昼夜号哭,数日不止,河南郡县为之丧气。鹰扬郎将河东贾务本为须陁之副,亦被伤,帅馀众五千馀人奔梁郡。务本寻卒,诏以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代领其众,徙镇虎牢。

让乃令密建牙,别统所部,号“蒲山公营”。密部分严整,凡号令士卒,虽盛夏,皆如背负霜雪。躬服俭素,所得金宝悉颁赐麾下,由是人为之用。麾下士卒多为让士卒所陵辱,以威约有素,不敢报也。让谓密曰:“今资粮粗足,意欲还向瓦冈。公若不往,唯公所适,让从此别矣。”让帅辎重东引,密亦西行至康城,说下数城,大获资储。让寻悔,复引兵从密。

恭帝义宁元年春二月,李密说翟让曰:“今东都空虚,兵不素练,越王冲幼,越王,太子昭之子侗,炀帝命留守东都。留守诸官政令不壹,士民离心。段达、元文都暗而无谋,以仆料之,彼非将军之敌。若将军能用仆计,天下可指麾而定也。”乃遣其党裴叔方觇东都虚实。留守官司觉之,始为守御之备,且驰表告江都。密谓让曰:“事势如此,不可不发。兵法曰先则制于己,后则制于人。今百姓饥馑,洛口仓多积粟,去都百里有馀,将军若亲帅大众,轻行掩袭,彼远未能救,又先无预备,取之如拾遗耳。比其闻知,吾已获之。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枕威养锐,以逸待劳,纵彼能来,吾有备矣。然后檄召四方,引贤豪而资计策,选骁悍而授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将军之政令,岂不盛哉。”让曰:“此英雄之略,非仆所堪。惟君之命,尽力从事,请君先发,仆为后殿。”庚寅,密、让将精兵七千人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袭兴洛仓,破之。开仓恣民所取,老弱襁负,道路相属。

朝散大夫时德叡以尉氏应密,前宿城令祖君彦自昌平往归之。君彦,珽之子也,博学强记,文辞赡敏,著名海内。吏部侍郎薛道衡尝荐之于高祖,高祖曰:“是歌杀斛律明月人儿邪。朕不须此辈。”炀帝即位,尤疾其名,依常调选东平郡书佐,检校宿城令。君彦自负其才,恒郁郁思乱。密素闻其名,得之,大喜,引为上客,军中书檄,悉以委之。

越王侗遣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帅步骑三万五千讨密。时东都人皆以密为饥贼盗米,乌合易破,争来应募,国子三馆学士及贵胜亲戚皆来从军,器械修整,衣服鲜华,旌旗钲鼓甚盛。长恭等当其前,使河南讨捕使裴仁基等将所部兵自汜水西入以掩其后,约十一日会于仓城南。密、让具知其计。东都兵先至,士卒未朝食,长恭等驱之渡洛水,陈于石子河西,南北十馀里。密、让选骁雄分为十队,令四队伏横岭下以待仁基,以六队陈于石子河东。长恭等见密兵少,轻之。让先接战,不利,密帅麾下横冲之。隋兵饥疲,遂大败,长恭等解衣潜窜得免,奔还东都,士卒死者什五六。越王侗释长恭等罪,慰抚之。密、让尽收其辎重、器甲,威声大振。

让于是推密为主,上密号为魏公。庚子,设坛场,即位,称元年,大赦。其文书行下称行军元帅府。其魏公府置三司六卫,元帅府置长史以下官属。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亦置长史以下官,减元帅府之半。以单雄信为左武候大将军,徐世绩为右武候大将军,各领所部。房彦藻为元帅左长史,东郡邴元真为右长史,杨德方为左司马,郑德韬为右司马,祖君彦为记室,其馀封拜各有差。于是赵、魏以南,江、淮以北,群盗莫不响应,孟让、郝孝德、王德仁及济阴房献伯、上谷王君廓、长平李士才、淮阳魏六儿、李德谦、谯郡张迁、魏郡李文相、谯郡黑社、白社、济北张青特、上洛周比洮、胡驴贼等皆归密。密悉拜官爵,使各领其众,置百营簿以领之。道路降者,不绝如流,众至数十万。乃命其护军田茂广筑洛口城,周四十里而居之。密遣房彦藻将兵东略地,取安陆、汝南、淮安、济阳,河南郡县多陷于密。

夏四月,李密以孟让为总管、齐郡公。己丑夜,让帅步骑二千入东都外郭,烧掠丰都市,比晓而去。于是东都居民悉迁入宫城,台省府寺皆满。巩县长柴孝和、监察御史郑颋以城降密,密以孝和为护军,颋为右长史。

裴仁基每破贼得军资,悉以赏士卒,监军御史萧怀静不许,士卒怨之。怀静又屡求仁基长短劾奏之。仓城之战,仁基失期不至,闻刘长恭等败,惧不敢进,屯百花谷,固垒自守,又恐获罪于朝。李密知其狼狈,使人说之,啖以厚利。贾务本之子闰甫在军中,劝仁基降密。仁基曰:“如萧御史何。”闰甫曰:“萧君如栖上鸡,若不知机变,在明公一刀耳。”仁基从之,遣闰甫诣密请降。密大喜,以闰甫为元帅府司兵参军兼直记室事,使之覆命,遗仁基书,慰纳之,仁基还屯虎牢。萧怀静密表其事,仁基知之,遂杀怀静,帅其众以虎牢降密。密以仁基为上柱国、河东公。仁基子行俨骁勇善战,密亦以为上柱国、绛郡公。

密得秦叔宝及东阿程咬金,皆用为骠骑。选军中尤骁勇者八千人,分四骠骑以自卫,号曰:“内军”。常曰:“此八千人足当百万。”咬金后更名知节。罗士信、赵仁基皆帅众归密,密署为总管,使各统所部。

癸巳,密遣裴仁基、孟让帅二万馀人袭回洛东仓,破之,遂烧天津桥,纵兵大掠。东都出兵击之,仁基等败走,密自帅众屯回洛仓。东都兵尚二十馀万人,乘城击柝,昼夜不解甲。密攻偃师、金墉,皆不克,乙未,还洛口。

东都城内乏粮,而布帛山积,至以绢为汲绠,然布以爨。越王侗使人运回洛仓米入城,遣兵五千屯丰都市,五千屯上春门,五千屯北邙山,为九营,首尾相应,以备密。

丁酉,房献伯陷汝阴,淮阳太守赵陁举郡降密。

己亥,密帅众三万复据回洛仓,大修营堑,以逼东都。段达等出兵七万拒之。辛丑,战于仓北,隋兵败走。丁未,密使其幕府移檄郡县,数炀帝十罪,且曰:“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祖君彦之辞也。

五月,炀帝命监门将军泾阳庞玉、虎贲郎将霍世举将关内兵援东都。柴孝和说李密曰:“秦地山川之固,秦、汉所凭以成王业者也。今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国守回洛,明公自简精锐西袭长安。既克京邑,业固兵强,然后东向,以平河、洛,传檄而天下定矣。方今隋失其鹿,豪杰竞逐,不早为之,必有先我者,悔无及矣。”密曰:“此诚上策,吾亦思之久矣。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所部皆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从我西入。诸将出于群盗,留之各竞雌雄,如此则大业隳矣。”孝和曰:“然则大军既未可西上,仆请间行观衅。”密许之。孝和与数十骑至陕县,山贼归之者万馀人。时密兵锋甚锐,每入苑与隋兵连战。会密为流矢所中,卧营中,丁丑,越王侗使段达与庞玉等夜出兵,陈于回洛仓西北。密与裴仁基出战,达等大破之,杀伤太半,密乃弃回洛,奔洛口。庞玉、霍世举军于偃师,柴孝和之众闻密退,各散去,孝和轻骑归密。杨德方、郑德韬皆死。密以郑颋为左司马,荥阳郑乾象为右司马。

六月,李密复帅众向东都,丙申,大战于平乐园。密左骑右步,中列强弩,鸣千鼓以冲之,东都兵大败,密复取回洛仓。

秋七月,炀帝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帅邛黄蛮,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领同赴东都,相知讨李密。霁,世康之子也。

炀帝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世雄节度。军所过,盗贼随便诛翦。

九月,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宝藏使其客钜鹿魏徵为启谢密,且请改武阳为魏州,又请帅所部西取魏郡,南会诸将取黎阳仓。密喜,即以宝藏为魏州总管,召魏徵为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征少孤贫,好读书,有大志,落拓不事生业。始为道士,宝藏召典书记。密爱其文辞,故召之。

初,贵乡长弘农魏德深,为政清静,不严而治。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者旁午,责成郡县,民不堪命,唯贵乡闾里不扰,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元宝藏受诏捕贼,数调器械,动以军法从事。其邻城营造,皆聚于听事,官吏递相督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德深听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恒若无事,唯戒吏以不须过胜馀县,使百姓劳苦。然民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县民爱之如父母。宝藏深害其能,遣将千兵赴东都。所领兵闻宝藏降密,思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返。或劝之降密,皆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何忍弃去。”

河南、山东大水,饿殍满野。炀帝诏开黎阳仓赈之,吏不时给,死者日数万人。徐世绩言于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馑。今更得黎阳仓,大事济矣。”密遣世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浃旬间,得胜兵二十馀万。武安、永安、义阳、弋阳、齐郡相继降密。窦建德、朱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以粲为扬州总管、邓公。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密,以为“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劝密“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密壮其言,以书招之,洪客竟不出,莫知所之。

王世充、韦霁、王辩及河内通守孟善谊、河阳郡尉独孤武都各帅所领会东都,唯王隆后期不至。己未,越王侗使虎贲郎将刘长恭等帅留守兵,庞玉等帅偃师兵,与世充等合十馀万众,击李密于洛口,与密夹洛水相守。炀帝诏诸军皆受世充节度。

帝遣摄江都郡丞冯慈明向东都,为密所获,密素闻其名,延坐劳问,礼意甚厚。因谓曰:“隋祚已尽,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乎。”慈明曰:“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备。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网罗,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莽、卓、敦、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仆死而后已,不敢闻命。”密怒,囚之。慈明说防人席务本,使亡走。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论贼形势,至雍丘,为密将李公逸所获,密又义而释之,出至营门,翟让杀之。慈明,子琮之子也。

密之克洛口也,箕山府郎将张季珣固守不下,密以其寡弱,遣人呼之。季珣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不能克。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绝,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久之,粮尽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抚循之,一无离散,自三月至于是月,城遂陷。季珣见密不肯拜,曰:“天子爪牙,何容拜贼。”密犹欲降之,诱谕终不屈,乃杀之。季珣,祥之子也。

冬十月壬寅,王世充夜渡洛水,营于黑石,明日,分兵守营,自将精兵陈于洛北。李密闻之,引兵渡洛逆战,密兵大败,柴孝和溺死。密帅麾下精骑渡洛南,馀众东走月城,世充追围之。密自洛南策马直趣黑石,营中惧,连举六烽,世充释月城之围,狼狈自救。密还与战,大破之,斩首三千馀级。

王世充自洛北之败,坚壁不出。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惭惧,请战于密。十一月丙辰,世充与密夹石子河而陈,密布陈南北十馀里。翟让先与世充战,不利而退。世充逐之,王伯当、裴仁基从旁横断其后,密勒中军击之,世充大败,西走。

翟让司马王儒信劝让自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不从。让兄柱国荥阳公弘,粗愚人也,谓让曰:“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让但大笑,不以为意,密闻而恶之。刺史崔世枢自鄢陵初附于密,让囚之私府,责其货,世枢营求未办,遽欲加刑。让召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让谓左长史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彦藻惧,以状告密,因与左司马郑颋共说密曰:“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密曰:“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颋曰:“毒虵螫手,壮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彼先得志,悔无所及。”密乃从之,置酒召让。戊午,让与兄弘及兄子司徒府长史摩侯同诣密,密与让、弘、裴仁基、郝孝德共坐,单雄信等皆立侍,房彦藻、郑颋往来检校。密曰:“今日与达官饮,不须多人,左右止留数人给使而已。”密左右皆引去,让左右犹在。彦藻白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密曰:“听司徒进止。”让应曰:“甚佳。”乃引让左右尽出,独密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立侍。食未进,密出良弓,与让习射,让方引满,建德自后斫之,踣于床前,声若牛吼,并弘、摩侯、儒信皆杀之。徐世绩走出,门者斫之,伤颈,王伯当遥诃止之。单雄信叩头请命,密释之。左右惊扰,莫知所为。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贪虐,陵辱群僚,无覆上下。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命扶徐世绩置幕下,亲为传创。让麾下欲散,密使单雄信前往宣慰,密寻独骑入其营,历加抚谕,令世绩、雄信、伯当分领其众,中外遂定。让残忍,摩侯猜忌,儒信贪纵,故死之日,所部无哀之者。然密之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始,王世充知让与密必不久睦,冀其相图,得从而乘之。及闻让死,大失望,叹曰:“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十二月庚子,王世充军士有亡降李密者,密问:“世充军中何所为。”军士曰:“比见益募兵,再飨将士,不知其故。”密谓裴仁基曰:“吾几落奴度中,光禄知之乎。吾久不出兵,世充刍粮将竭,求战不得,故募兵、飨士,欲乘月晦以袭仓城耳,宜速备之。”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当、齐郡公孟让勒兵分屯仓城之侧以待之。其夕三鼓,世充兵果至,伯当先遇之,与战不利。世充兵即陵城,总管鲁儒拒却之。伯当更收兵击之,世充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人。世充屡与密战不胜,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诉以兵少,数战疲弊,侗以兵七万益之。

唐高祖武德元年春正月,王世充既得东都兵,进击李密于洛北,败之,遂屯巩北。辛酉,世充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击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虎贲郎将王辩破密外栅,密营中惊扰。将溃,世充不知,鸣角收众,密因帅敢死士乘之,世充大败,争桥溺死者万馀人。王辩死,世充仅自免,洛北诸军皆溃。世充不敢入东都,北趣河阳。是夜,疾风寒雨,军士涉水沾湿,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世充独与数千人至河阳,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复得万馀人,屯含嘉城,不敢复出。

密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声闻于东都。未几,拥兵三十馀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乙丑,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兵拒之。达望见密兵盛,惧而先还,密纵兵乘之,军遂溃,韦津死。于是偃师、柏谷及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部降于密。窦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馀万人救东都。东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者不食公粮进散官二品,于是商贾执象而朝者不可胜数。

二月,李密遣房彦藻、郑颋等东出黎阳,分道招慰州县。以梁郡太守杨汪为上柱国、宋州总管,又以手书与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钩、斩袂,不敢庶几。”汪遣使往来通意,密亦羁縻待之。彦藻以书招窦建德,使来见密。建德复书,卑辞厚礼,托以罗艺南侵,请捍御北垂。彦藻还,至卫州,贼帅王德仁邀杀之。德仁有众数万,据何虑山,四出抄掠,为数州之患。

夏四月,世子建成等至东都,军于芳华苑。东都闭门不出,遣人招谕,不应。李密出军争之,小战,各引去。城中人多欲为内应者,赵公世民曰:“吾新定关中,根本未固,悬军远来,虽得东都,不能守也。”遂不受。戊寅,引军还。

东都号令不出四门,人无固志,朝议郎段世弘等谋应西师,会西师已还,乃遣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纳之。事觉,越王命王世充讨诛之。密闻城中已定,乃还。

五月,王德仁既杀房彦藻,李密遣徐世绩讨之。德仁兵败,甲寅,与武安通守袁子干皆来降,诏以德仁为邺郡太守。

隋炀帝凶闻至东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时人号“七贵”。皇泰主眉目如画,温厚仁爱,风格俨然。

东都闻宇文化及西来,上下震惧。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拒化及。元文都谓卢楚等曰:“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楚等皆以为然,即以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书赐密。

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见盖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送所获凶党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上开府徐师誉等入见。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门外。元文都等以密降为诚实,盛饬宾馆于宣仁门东。皇泰主引见俭等,以俭为司农卿,师誉为尚书右丞,册拜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以徐世绩为右武侯大将军。仍下诏称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

元文都等喜于和解,谓天下可定,置酒作乐。王世充作色曰:“朝廷官爵,乃以与贼,志欲何为耶。”文都等亦疑世充,由是有隙。

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张权、鸿胪卿崔善福赐李密书曰:“今日以前,咸共刷荡,使至以后,彼此通怀。七政之重,伫公匡弼,九伐之利,委公指挥。”权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诏书。既无西虑,悉以精兵东击化及。密知化及军粮且尽,因伪与和。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化及大怒,其食又尽,乃渡永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密为流矢所中,堕马闷绝,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秦叔宝独捍卫之,密由是获免。叔宝复收兵与之力战,化及乃退。化及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王轨等不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许敬宗诣密请降。密以轨为滑州总管,以敬宗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徵共掌文翰。房公苏威在东都,随众降密。化及闻王轨叛,大惧,自汲郡引兵欲取以比诸郡。其将陈智略帅岭南骁果万馀人,樊文超帅江、淮排䂎,张童儿率江东骁果数千人,皆降于密。化及犹有众二万,北趣魏县。密知其无能为,西还巩、洛,留徐世绩以备之。

李密每战胜,辄遣使告捷于皇泰主,隋人皆喜。王世充独谓其麾下曰:“元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欲以激怒其众。文都闻之,大惧,与卢楚等谋因世充入朝伏甲诛之。段达性庸懦,恐事不就,遣其婿张志以楚等谋告世充。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袭含嘉门。元文都闻变,入奉皇泰主御干阳殿,陈兵自卫,命诸将闭门拒守。将军跋野纲将兵遇世充,下马降之。将军费曜、田暗战于门外,不利。文都自将宿卫兵欲出玄武门以袭其后,长秋监段瑜称求门钥不获,稽留遂久。天且曙,文都引兵复欲出太阳门逆战,还至干阳殿,世充已攻太阳门得入。皇甫无逸弃母及妻子,斫右掖门,西奔长安。卢楚匿于太官署,世充之党擒之,至兴教门,见世充,世充令乱斩杀之。进攻紫微宫门,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问:“称兵欲何为。”世充下马谢曰:“元文都、卢楚等横见规图,请杀文都,甘从刑典。”段达乃令将军黄桃树执送文都。文都顾谓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皇泰主恸哭遣之,出兴教门,乱斩如卢楚,并杀卢、元诸子。段达又以皇泰主命开门纳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然后入见皇泰主于干阳殿。皇泰主谓世充曰:“擅相诛杀,曾不闻奏,岂为臣之道乎。公欲肆其强力,敢及我邪。”世充拜伏流涕谢曰:“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报。文都等包藏祸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违异,深积猜嫌。臣迫于救死,不暇闻奏。若内怀不臧,违负陛下,天地日月,实所照临,使臣阖门殄灭,无复遗类。”词泪俱发。皇泰主以为诚,引令升殿与语,久之,因与俱入见皇太后,世充被发为誓,不敢有二心。乃以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比及日中,捕获赵长文、郭文懿杀之。然后巡城,告谕以诛元、卢之意。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书省,渐结党援,恣行威福。用兄世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马,分政事为十头,悉以其党主之,势震内外,莫不趋赴,皇泰主拱手而已。

李密将入朝,至温,闻元文都等死,乃还金墉。东都大饥,私钱滥恶,太半杂以锡镮,其细如线,米斛直钱八九万。

初,李密尝受业于儒生徐文远,文远为皇泰主国子祭酒,自出樵采,为密军所执。密令文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文远曰:“老夫既荷厚礼,敢不尽言。未审将军之志欲为伊、霍以继绝扶倾乎。则老夫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矣。”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备位上公,冀竭庸虚,匡济国难,此密之本志也。”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能不远而复,犹不失为忠义之臣。”及王世充杀元文都等,密复问计于文远。文远曰:“世充亦门人也,其为人残忍褊隘,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非破世充,不得入朝也。”密曰:“始谓先生儒者,不达时事,今乃坐决大计,何其明也。”文远,孝嗣之玄孙也。

初,李密既杀翟让,颇自骄矜,不恤士众。仓粟虽多,无府库钱帛,战士有功,无以为赏。又厚抚初附之人,众心颇怨。徐世绩尝因宴会刺讥其短,密不怿,使世绩出镇黎阳,虽名委任,实亦疏之。

密开洛口仓散米,无防守典当者,又无文券,取之者随意多少。或离仓之后,力不能致,委弃衢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为车马所轥践。群盗来就食者并家属近百万口,无瓮盎,织荆筐淘米,洛水两岸十里之间,望之皆如白沙。密喜,谓贾闰甫曰:“此可谓足食矣。”闰甫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民所以襁负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无爱吝,屑越如此,窃恐一旦米尽民散,明公孰与成大业哉。”密谢之,即以闰甫判司仓,参军事。

密以东都兵数败微弱,而将相自相屠灭,谓朝夕可平。王世充既专大权,厚赏将士,缮治器械,亦阴图取密。时隋军乏食,密军少衣,世充请交易,密难之。长史邴元真等各求私利,劝密许之。先是,东都人归密者日以百数,既得食,降者益少,密悔而止。

密破宇文化及还,其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世充欲乘其击之,恐人心不一,乃诈称左军卫士张永通三梦周公,令宣意于世充,当勒兵相助击贼。乃为周公立庙,每出兵辄先祈祷。世充令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即兵皆疫死。”世充兵多楚人,信妖言,皆请战。世充简练精锐得二万馀人,马二千馀匹。九月壬子,出师击密,旗幡之上,皆书“永通。”字,军容甚盛。癸丑,至偃师,营于通济渠南,作三桥于渠上。密留王伯当守金墉,自引精兵出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

密召诸将会议,裴仁基曰:“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还,我且按甲。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我有馀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密曰:“公言大善。今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陈智略、樊文超、单雄信皆曰:“计世充战卒甚少,屡经摧破,悉已丧胆。兵法曰倍则战,况不啻倍哉。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勋效,及其锋而用之,可以得志。”于是诸将喧然,欲战者什七八,密惑于众议而从之。仁基苦争不得,击地叹曰:“公后必悔之。”魏徵言于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战士心怠,此二者难以应敌。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难与争锋,未若深沟高垒以拒之,不过旬月,世充粮尽必自退,追而击之,蔑不胜矣。”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征曰:“此乃奇策,何谓常谈。”拂衣而起。

程知节将内马军与密同营在北邙山上,单雄信将外马军营于偃师城北。世充遣数百骑渡通济渠攻雄信营,密遣裴行俨与知节助之。行俨先驰赴敌,中流矢坠于地。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追者,与行俨俱免。会日暮,各敛兵还营。密骁将孙长乐等十许人皆被重创。

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轻世充之心,不设壁垒。世充夜遣二百馀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军士皆秣马蓐食。甲寅旦,将战,世充誓众曰:“今日之战,非直争胜负,死生之分,在此一举。若其捷也,富贵固所不论。若其不捷,必无一人获免。所争者死,非独为国,各宜勉之。”迟明,引兵薄密。密出兵应之,未及成列,世充纵兵击之。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飞。世充先索得一人,貌类密者,缚而匿之,战方酣,使牵以过陈前,噪曰:“已获李密矣。”士卒皆呼万岁。其伏兵发,乘高而下,驰压密营,纵火焚其庐舍。密众大溃,其将张童仁、陈智略皆降,密与万馀人驰向洛口。

世充夜围偃师,郑颋守偃师,其部下翻城纳世充。初,世充家属在江都,随宇文化及至滑台,又随王轨入李密,密留于偃师,欲以招世充。及偃师破,世充得其兄世伟、子玄应、玄恕、琼等,又获密将佐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人。世充于是整兵向洛口,得邴元真妻子、郑虔象母及密诸将子弟,皆抚慰之,令潜呼其父兄。

初,邴元真为县吏,坐赃亡命,从翟让于瓦冈。让以其尝为吏,使掌书记。及密开幕府,妙选时英,让荐元真为长史,密不得已用之,行军谋画,未尝参预。密西拒世充,留元真洛口仓。元真性贪鄙,宇文温谓密曰:“不杀元真,必为公患。”密不应。元真知之,阴谋叛密。杨庆闻之以告密,密固疑焉。至是,密将入洛口城,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矣。密知而不发,因与众谋,待世充兵半济洛水,然后击之。世充军至,密候骑不时觉,比将出战,世充军悉已济矣。单雄信等又勒兵自据,密自度不能支,帅麾下轻骑奔虎牢,元真遂以城降。

初,雄信骁捷,善用马槊,名冠诸军,军中号曰:“飞将”。彦藻以雄信轻于去就,劝密除之,密爱其才,不忍也。及密失利,雄信遂以所部降世充。

密将如黎阳,或曰:“杀翟让之际,徐世绩几死。今失利而就之,安可保乎。”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自虎牢归之。引诸将共议,密欲南阻河,北守太行,东连黎阳,以图进取。诸将皆曰:“今兵新失利,众心危惧,若更停留,恐叛亡不日而尽。又人情不愿,难以成功。”密曰:“孤所恃者众也,众既不愿,孤道穷矣。”欲自刎以谢众,伯当抱密号绝,众皆悲泣。密复曰:“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府椽柳燮曰:“明公与唐公同族,兼有畴昔之好。虽不陪起兵,然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公不战而据长安,此亦公之功也。”众咸曰:“然。”密又谓王伯当曰:“将军室家重大,岂复与孤俱行哉。”伯当曰:“昔萧何尽帅子弟以从汉王,伯当恨不兄弟俱从,岂以公今日失利,遂轻去就乎。纵分身原野,亦所甘心。”左右莫不感激,从密入关者凡二万人。于是密之将帅、州县多降于隋。

冬十月,李密将至,上遣使迎劳,相望于道。密大喜,谓其徒曰:“我拥众百万,一朝解甲归唐,山东连城数百,知我在北,遣使招之,亦当尽至。比于窦融,功亦不细,岂不以一台司见处乎。”己卯,至长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众心颇怨。既而以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爵邢国公。密既不满望,朝臣又多轻之,执政者或来求贿,意甚不平。独上亲礼之,常呼为弟,以舅子独孤氏妻之。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宝及将卒十馀万人还东都,陈于阙下。乙酉,皇泰主大赦。丙戌,以世充为太尉、尚书令、总督内外诸军事,仍使之开太尉府,备置官属,妙选人物。

李密总管李育德以武陟来降,拜陟州刺史。其馀将佐刘德威、贾闰甫、高季辅等相继来降。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于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见上犹有傲色,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谓殷开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

徐世绩据李密旧境,未有所属。魏徵随密至长安,久不为朝廷所知,乃自请安集山东,上以为秘书丞,乘传至黎阳,遗徐世绩书,劝之早降。世绩遂决计西向,谓长史阳翟郭孝恪曰:“此民众土地皆魏公有也,吾若上表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吾实耻之。今宜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以启魏公,使自献之。”乃遣孝恪诣长安,又运粮以饷淮安王神通。上闻世绩使者至,无表,止有启与密,甚怪之。孝恪具言世绩意,上乃叹曰:“徐世绩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赐姓李氏。以孝恪为宋州刺史,使与世绩经营虎牢以东,所得州郡,委之选补。

李密骄贵日久,又自负归国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郁郁不乐。尝遇大朝会,密为光禄卿,当进食,深以为耻,退以告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伯当心亦怏怏,因谓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内耳。今东海公在黎阳,襄阳公在罗口,河南兵马,屈指可计,岂得久如此也。”密大喜,乃献策于上曰:“臣虚蒙荣宠,安坐京师,曾无报效。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往收而抚之,凭借国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上闻密故将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群臣多谏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之,如投鱼于泉,放虎于山,必不反矣。”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今使二贼交斗,吾可以坐收其弊。”十一月辛未,遣密诣山东,收其馀众之未下者。密请与贾闰甫偕行,上许之,命密及闰甫同升御榻,赐食,传饮卮酒,曰:“吾三人同饮是酒,以明同心,善建功名,以副朕意。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有人确执不欲弟行,朕推赤心于弟,非他人所能间也。”密、闰甫再拜受命。上又以王伯当为密副而遣之。

十二月,上遣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华州,将其半出关。长史张宝德预在行中,恐密亡去,罪相及,上封事,言其必叛。上意乃中变,又恐密惊骇,乃降敕书劳来,令密留所部徐行,单骑入朝,更受节度。

密至稠桑,得敕,谓贾闰甫曰:“敕遣我去,无故复召我还,天子向云有人确执不许,此谮行矣。吾今若还,无复生理,不若破桃林县,收其兵粮,北走渡河。比信达熊州,吾已远矣。苟得至黎阳,大事必成。公意如何。”闰甫曰:“主上待明公甚厚,况国家姓名,着在图谶,天下终当一统。明公既已委质,复生异图。任环、史万宝据熊、谷二州,此事朝举,彼兵夕至,虽克桃林,兵岂暇集,一称叛逆,谁复容人。为明公计,不若且应朝命,以明元无异心,自然浸润不行。更欲出就山东,徐思其便可也。”密怒曰:“唐使吾与绛、灌同列,何以堪之。且谶文之应,彼我所共。今不杀我,听使东行,足明王者不死。纵使唐遂定关中山东终为我有。天与不取,乃欲束手投人。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若不同心,当斩而后行。”闰甫泣曰:“明公虽云应谶,近察天人,稍已相违。今海内分崩,人思自擅,强者为雄。明公奔亡甫尔,谁相听受。且自翟让受戮之后,人皆谓明公弃恩忘本,今日谁肯复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彼必虑公见夺,逆相拒抗,一朝失势,岂有容足之地哉。自非荷恩殊厚者,讵能深言不讳乎。愿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再。苟明公有所措身,闰甫亦何辞就戮。”密大怒,挥刃欲击之,王伯当等固请,乃释之。闰甫奔熊州,伯当亦止密,以为未可,密不从。伯当乃曰:“义士之志,不以存亡易心。公必不听,伯当与公同死耳,然终恐无益也。”

密因执使者,斩之。庚子旦,密绐桃林县官曰:“奉诏暂还京师,家人请寄县舍。”乃简骁勇数十人,着妇人衣,戴幂䍦藏刀裙下,诈为妻妾,自帅之入县舍,须臾,变服突出,因据县城。驱掠徒众,直趣南山,乘险而东,遣人驰告故将伊州刺史襄城张善相,令以兵应接。

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熊州,谓行军总管盛彦师曰:“李密骁贼也,又辅以王伯当,今决策而叛,殆不可当也。”彦师笑曰:“请以数千之众邀之,必枭其首。”万宝曰:“公以何策能尔。”彦师曰:“兵法尚诈,不可为公言之。”即帅众逾熊耳山南,据要道,令弓弩夹路乘高,刀楯伏于溪谷,令之曰:“俟贼半渡,一时俱发。”或问曰:“闻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彦师曰:“密声言向洛,实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张善相耳。若贼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险隘,无所施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

李密既渡陕,以为馀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出。彦师击之,密众首尾断绝,不得相救,遂斩密及伯当,俱传首长安。盛彦师以功赐爵葛国公,拜武卫将军,仍领熊州。李世绩在黎阳,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状。世绩北面拜伏号恸,表请收葬,诏归其尸。世绩为之行服,备君臣之礼,大具仪卫,举军缟素,葬密于黎阳山。

二年春正月壬寅,王世充悉取隋朝显官名士为太尉府官属,杜淹,戴胄皆预焉。

王世充专总朝政,事无大小,悉关太尉府,台省监署,莫不閴然。世充立三牌于府门外,一求文学才识堪济时务者,一求武勇智略能推锋陷敌者,一求能理冤滞拥抑不申者。于是上书陈事者日有数百,世充悉引见,躬自省览,殷勤慰谕,人人自喜,以为言听计从,然终无所施行。下至士卒厮养,世充皆以甘言悦之,而实无恩施。隋马军总管独孤武都为世充所亲任。其从弟司隶大夫机与虞部郎杨恭慎、前勃海郡主簿孙师孝、步军总管刘孝元、李俭、崔孝仁谋召唐兵。使孝仁说武都曰:“王公徒为儿女之态以悦下愚,而鄙隘贪忍,不顾亲旧,岂能成大业哉。图谶之文,应归李氏,人皆知之。唐起晋阳,奄有关内,兵不留行,英雄景附。且坦怀待物,举善贵功,不念旧恶,据胜势以争天下,谁能敌之。吾属托身非所,坐待夷灭。今任管公兵近在新安,又吾之故人也,若遣闲使召之,使夜造城下,吾曹共为内应,开门纳之,事无不集矣。”武都从之。事泄,世充皆杀之。恭慎,达之子也。

初,王世充既杀元、卢,虑人情未服,犹媚事皇泰主,礼甚谦敬。又请为刘太后假子,尊号曰圣感皇太后。既而渐骄横,尝赐食于宫中,还家大吐,疑遇毒,自是不复朝谒。皇泰主知其终不为臣,而力不能制,唯取内库彩物大造幡花。又出诸服玩,令僧散施贫乏以求福。世充使其党张绩、董浚守章善、显福二门,宫内杂物,毫厘不得出。是月,世充使人献印及剑。又言河水清,欲以耀众,为己符瑞云。

闰二月丁巳,骠骑将军张孝珉以劲卒百人袭王世充汜水城,入其郛,沉米船百五十艘。

己未,世充寇谷州。世充以秦叔宝为龙骧大将军,程知节为将军,待之皆厚。然二人疾世充多诈,知节谓叔宝曰:“王公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此乃老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世充与唐兵战于九曲,叔宝、知节皆将兵在陈,与其徒数十骑西驰百许步,下马拜世充曰:“仆荷公殊礼,深思报效。公性猜忌,喜信谗言,非仆托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请从此辞。”遂跃马来降,世充不敢逼。上使事秦王世民,世民素闻其名,厚礼之,以叔宝为马军总管,知节为左三统军。时世充骁将又有骠骑武安李君羡、征南将军临邑田留安,亦恶世充之为人,帅众来降。世民引君羡置左右,以留安为右四统军。

王世充囚李育德之兄厚德于获嘉,厚德与其守将赵君颖逐殷州刺史段大师以城来降。以厚德为殷州刺史。

癸亥,陟州刺史李育德攻下王世充河内堡聚三十一所。乙丑,世充遣其兄子君廓侵陟州,李育德击走之,斩首千馀级。李厚德归省亲疾,使李育德守获嘉,世充并兵攻之,丁卯,城陷,育德及弟三人皆战死。

三月壬申,王世充寇谷州,刺史史万宝战不利。

王世充之寇新安也,外示攻取,实召文武之附己者议受禅。李世英深以为不可,曰:“四方所以奔驰归附东都者,以公能中兴隋室故也。今九州岛之地,未清其一,遽正位号,恐远人皆思叛去矣。”世充曰:“公言是也。”长史韦节、杨续等曰:“隋氏数穷,在理昭然。夫非常之事,固不可与常人议之。”太史令乐德融曰:“昔岁长星出,乃除旧布新之征。今岁星在角、亢,亢,郑之分野,若不亟顺天道,恐王气衰息。”世充从之。外兵曹参军戴胄言于世充曰:“君臣犹父子也,休戚同之。明公莫若竭忠徇国,则家国俱安矣。”世充诡辞称善而遣之。世充议受九锡,胄复固谏,世充怒,出为郑州长史,使与兄子行本镇虎牢。乃使段达等言于皇泰主,请加世充九锡。皇泰主曰:“郑公近平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来,未有殊绩,俟天下稍平,议之未晚。”段达曰:“太尉欲之。”皇泰主熟视达曰:“任公。”辛巳,达等以皇泰主之诏命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百揆,进爵郑王,加九锡,郑国置丞相以下官。甲午,王世充遣其将高毗寇义州。

东都道士桓法嗣献《孔子闭房记》于王世充,言相国当代隋为天子。世充大悦,以法嗣为谏议大夫。世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颈,自言符命而纵之。有得鸟来献者,亦拜官爵。于是段达以皇泰主命,加世充殊礼。世充奉表三让,百官劝进,设位于都堂。纳言苏威年老,不任朝谒,世充以威隋氏重臣,欲以眩耀士民,每劝进必冠威名。及受殊礼之日,扶威置百官之上,然后南面正坐受之。

夏四月,王世充令长史韦节、杨续等及太常博士衡水孔颖达造禅代仪,遣段达、云定兴等十馀人入奏皇泰主曰:“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遵唐、虞之迹。”皇泰主敛膝据按,怒曰:“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应辄发。必天命已改,何烦禅让。公等或祖祢旧臣,或台鼎高位,既有斯言,朕复何望。”颜色凛冽,在廷者皆流汗。退朝,泣对太后。世充更使人谓之曰:“今海内未宁,须立长君,候四方安集,当复子明辟,必如前誓。”癸卯,世充称皇泰主命,禅泣于郑,遣其兄世恽幽皇泰主于含凉殿,虽有三表陈让及敕书敦劝,皇泰主皆不知也。遣诸将引兵入清宫城,又遣术人以桃汤苇火祓除禁省。乙巳,王世充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丙午,大赦,改元开明。

戊申,王世充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馀兄弟宗族十九人皆为王。奉皇泰主为潞国公。以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张仅为司空,杨续为纳言,韦节为内史,王隆为左仆射,韦霁为右仆射,齐王世恽为尚书令,杨汪为吏部尚书,杜淹为少吏部,郑颋为御史大夫。世恽,世充之兄也。又以国子助教吴人陆德明为汉王师,令玄恕就其家行束修礼,德明耻之,故服巴豆散,卧称病,玄恕入跪床下,对之遗利,竟不与语。德明名朗,以字行。

世充于阙下及玄武门等处皆设榻,坐无常所,亲受章表。或轻骑游历衢市,亦不清道,民但避路而已。世充按辔徐行,语之曰:“昔时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无由闻彻。今世充非贪天位,但欲救恤时危,正如一州刺史,亲览庶务,当与士庶共评朝政,尚恐门有禁限,令于门外设坐听朝,宜各尽情。”又令西朝堂纳冤抑,东朝堂纳直谏。于是献书上策者日有数百,条流既烦,省览难遍,数日后,不复更出。

王世充将军丘怀义居门下内省,召越王君度、汉王玄恕、将军郭士衡杂妓妾饮博,侍御史张蕴古弹之。世充大怒,令散手埶君度、玄恕批其耳数十,又命引入东上阁,杖之各四十。怀义、士衡不问,赏蕴古帛百段,迁太子舍人。君度,世充之兄子也。

世充每听朝,殷勤诲谕,言词重复,千端万绪,侍卫之人不胜倦弊。百司奏事,疲于听受。御史大夫苏良谏曰:“陛下语太多而无领要,计云尔即可,何烦许辞也。”世充默然良久,亦不罪良,然性如是,终不能改也。

王世充数攻伊州,总管张善相拒之。粮尽,援兵不至,癸亥,城陷,善相骂世充极口而死。帝闻,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也。”赐其子爵襄城郡公。

五月,王世充陷义州,复寇西济州。遣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将兵救之。

癸巳,梁州总管山东道安抚副使陈政为麾下所杀,携其首奔王世充。政,茂之子也。

王世充以礼部尚书裴仁基、左辅大将军裴行俨有威名,忌之。仁基父子知之,亦不自安,乃与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儒童弟尚食直长温、散骑常侍崔德本谋杀世充及其党,复尊立皇泰主。事泄,皆夷三族。齐王世恽言于世充曰:“儒童等谋反,正为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世充从之,遣兄子唐王仁则及家奴梁百年鸩皇泰主。皇泰主曰:“更为请太尉,以往者之言,未应至此。”百年欲为启陈,世恽不许。又请与太后辞诀,亦不许。乃布席焚香礼佛“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饮药不能绝,以帛缢杀之,谥曰恭皇帝。世充以其兄楚王世伟为太保,齐王世恽为太傅、领尚书令。

秋七月,王世充遣其将罗士信寇谷州,士信帅其众千馀人来降。先是,士信从李密击世充,兵败,为世充所得,世充厚礼之,与同寝食。既而得邴元真等,待之如士信,士信耻之。士信有骏马,世充兄子赵王道询欲之,不与,世充夺之以赐道询。士信怒,故来降。上闻其来,甚喜,遣使迎劳,赐帛五千段,廪食其所部,以士信为陕州道行军总管。世充左龙骧将军临泾席辩与同列杨虔安、李君义皆帅所部来降。丙子,王世充遣其将郭士衡寇谷州,刺史任环大破之,俘斩且尽。甲申,行军总管刘弘基遣其将种如愿袭王世充河阳城,毁其河桥而还。

八月丙午,将军秦武通军至洛阳,败世充将葛彦璋。冬十月,王世充自将兵徇地至滑台,临黎阳。尉氏城主时德叡、汴州刺史王要汉、亳州刺史丁叔则遣使降之,以德叡为尉州刺史。要汉,伯当之兄也。

王世充遣其从弟世辨以徐、亳之兵攻雍丘,李公逸遣使求救,上以隔贼境,不能救。公逸乃留其属李善行守雍丘,身帅轻骑入朝,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所获。世充谓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公逸曰:“我于天下唯知有唐,不知有郑。”世充怒,斩之。善行亦没。上以公逸子为襄邑公。

三年。王世充将帅、州县来降者,时月相继。世充乃峻其法,一人亡叛,举家无少长就戮,父子、兄弟、夫妇许相告而免之。又使五家为保,有举家亡者,四邻不觉,皆坐诛。杀人益多而亡者益甚,至于樵采之人,出入皆有限数,公私愁窘,人不聊生矣。以宫城为大狱,意所忌者,并其家属收系宫中,诸将出讨,亦质其家属于宫中。禁止者常不减万口,馁死者日有数十。世充又以台省官为司、郑、管、原、伊、殷、梁、凑、嵩、谷、怀、德等十二州营田使,丞、郎得为此行者,喜若登仙。

夏四月,罗士信围慈涧,王世充使太子玄应拒之。士信刺玄应坠马,人救之得免。庚申,怀州总管黄君汉击王世充太子玄应于西济州,大破之。熊州行军总管史万宝邀之于九曲,又破之。辛酉,世充陷邓州。

五月,突厥遣阿史那揭多献马千匹于王世充,且求婚。世充以宗女妻之,并与之互市。显州行台尚书令楚王杨士林虽受唐官爵,而北结王世充,南通萧铣。诏庐江王瑗与安抚使李弘敏讨之。兵未行,长史田瓒为士林所忌,六月甲寅,瓒杀士林降于世充,世充以瓒为显州总管。

上议击世充,世充闻之,选诸州镇骁勇皆集洛阳,置四镇将军,募人分守四城。秋七月壬戌,诏秦王世民督诸军击世充。陕东道行台屈突通二子在洛阳,上谓通曰:“今欲使卿东征,如卿二儿何。”通曰:“臣昔为俘囚,分当就死,陛下释缚,加以恩礼。当是之时,臣心口相誓,期以更生馀年,为陛下尽节,但恐不获死所耳。今得备先驱,二儿何足顾乎。”上叹曰:“徇义之士,一至此乎。”

癸亥,突厥遣使潜诣王世充,潞州总管李袭誉邀击,败之,虏牛羊万计。

壬午,秦王世民至新安。王世充遣魏王弘烈镇襄阳,荆王行本镇虎牢,宋王泰镇怀州,齐王世恽检校南城,楚王世伟守宝城,太子玄应守东城,汉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道徇守曜仪城,世充自将战兵,左辅大将军杨公卿帅左龙骧二十八府骑兵,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帅内军二十八府步兵,左游击大将军跋野纲帅外军二十八府步兵,总三万人,以备唐。弘烈、行本,世伟之子。泰,世充之兄子也。

罗士信将前锋围慈涧,王世充自将兵三万救之。己丑,秦王世民将轻骑前觇世充,猝与之遇,众寡不敌,道路险厄,为世充所围。世民左右驰射,皆应弦而毙,获其左建威将军燕琪,世充乃退。世民还营,埃尘覆面,军不复识,欲拒之,世民免胄自言,乃得入。旦日,帅步骑五万进军慈涧,世充拔慈涧之戍,归于洛阳。世民遣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南据龙门,将军刘德威自太行东围河内,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断其饷道,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回洛城,大军屯于北邙,连营以逼之。世充洧州长史繁水张公谨与刺史崔枢以州城来降。

八月,邓州土豪执王世充所署刺史来降。甲辰,黄君汉遣校尉张夜叉以舟师袭回洛城,克之,获其将达奚善定,断河阳南桥而还,降其堡聚二十馀。世充使太子玄应帅杨公卿等攻回洛,不克,乃筑月城于其西,留兵戍之。

世充陈于青城宫,秦王世民亦置陈当之。世充隔水谓世民曰:“隋室倾覆,唐帝关中,郑帝河南,世充未尝西侵,王忽举兵东来,何也。”世民使宇文士及应之曰:“四海咸仰皇风,唯公遏阻声教,为此而来。”世充曰:“相与息兵讲好,不亦善乎。”又应之曰:“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至暮,各引兵还。

九月癸酉,王世充显州总管田瓒以所部二十五州来降,自是襄阳声问与世充绝。

史万宝进军甘泉宫。丁丑,秦王世民遣右武卫将军王君廓攻轘辕,拔之。王世充遣其将魏隐等击君廓,君廓伪遁,设伏,大破之,遂东徇地,至管城而还。先是,王世充将郭士衡、许罗汉掠唐境,君廓以策击却之,诏劳之曰:“卿以十三人破贼一万,自古以少制众,未之有也。”

世充尉州刺史时德叡帅所部杞、夏、陈、随、许、颍、尉七州来降。秦王世民以便宜命州县官并依世充所署,无所变易,改尉州为南汴州。于是河南州县相继来降。

辛巳,世民以五百骑行战地,登魏宣武陵。王世充帅步骑万馀猝至,围之,单雄信引槊直趋世民,尉迟敬德跃马大呼,横刺雄信坠马,世充兵稍却,敬德翼世民出围。世民、敬德更帅骑兵还战,出入世充陈,往返无所碍。屈突通引大兵继至,世充大败,仅以身免。擒其冠军大将军陈智略,斩首千馀级,获排槊兵六千。

冬十月甲午,王世充大将军张镇周来降。甲辰,行军总管罗士信袭王世充硖石堡,拔之。士信又围千金堡,堡中人骂之。士信夜遣百馀人,抱婴儿数十至堡下,使儿啼呼,诈云:“从东都来归罗总管。”既而相谓曰:“此千金堡也,吾属误矣。”即去。堡中以为士信已去,来者洛阳亡人,出兵追之。士信伏兵于道,伺其门开,突入,屠之。

李密之败也,杨庆归洛阳,世充以为管州总管,妻以兄女。秦王世民逼洛阳,杨庆潜遣人请降。世民遣总管李世绩将兵往据其城,庆来降,拜上柱国、郇国公。

时世充太子玄应镇虎牢,军于荥、汴之间,闻之,引兵趣管城,李世绩击却之。使郭孝恪为书说荥州刺史魏陆,陆密请降。玄应遣大将军张志就陆征兵,丙辰,陆擒志等四将,举州来降。阳城令王雄帅诸堡来降,秦王世民使李世绩引兵应之,以雄为嵩州刺史,嵩南之路始通。魏陆使张志诈为玄应书,停其东道之兵,令其将张慈宝且还汴州,又密告汴州刺史王要汉使图慈宝,要汉斩慈宝以降。玄应闻诸州皆叛,大惧,奔还洛阳。诏以要汉为汴州总管,赐爵郳国公。

十一月戊子,安抚大使李大亮取王世充沮、华二州。

唐兵逼洛阳,王世充遣使求救于窦建德,建德遣使诣世充,许以赴援。事见《唐平河朔》。

十二月辛卯,王世充许、亳等十一州皆请降。辛丑,王世充随州总管徐毅举州降。王世充遣其兄子代王琬、长孙安世诣窦建德报聘,且乞师。

四年春正月,王世充梁州总管程嘉会以所部来降。杜伏威遣其将陈正通、徐绍宗帅精兵二千来,会秦王世民击王世充,甲申,攻梁,克之。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皂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使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将之。每战,世民亲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行台仆射屈突通、赞皇公窦轨将兵按行营屯,猝与王世充遇,战不利。秦王世民帅玄甲救之,世充大败,获其骑将葛彦璋,俘斩六千馀人,世充遁归。王世充太子玄应将兵数千人自虎牢运粮入洛阳,秦王世民遣将军李君羡邀击,大破之,玄应仅以身免。

世民使宇文士及奏请进围东都,上谓士及曰:“归语尔王,今取洛阳,止欲息兵,克城之日,乘舆、法物、图籍、器械非私家所须者,委汝收之,其馀子女、玉帛并以分赐将士。”

二月辛丑,世民移军青城宫,壁垒未立,王世充帅众二万自方诸门出,凭故马坊垣堑,临谷水以拒唐兵,诸将皆惧。世民以精骑陈于北邙,登魏宣武陵以望之,谓左右曰:“贼势窘矣。悉众而出,徼幸一战,今日破之,后不敢复出矣。”命屈突通帅步卒五千渡水击之,戒通曰:“兵交则纵烟。”烟作,世民引骑南下,身先士卒,与通合势力战。世民欲知世充陈厚薄,与精骑数十冲之,直出其背,众皆披靡,杀伤甚众。既而限以长堤,与诸骑相失,将军丘行恭独从世民,世充数骑追及之,世民马中流矢而毙。行恭回骑射追者,发无不中,追者不敢前。乃下马以授世民,行恭于马前步执长刀,距跃大呼,斩数人,突陈而出,得入大军。世充亦帅众殊死战,散而复合者数四。自辰至午,世充兵始退。世民纵兵乘之,直抵城下,俘斩七千人,遂围之。骠骑将军段志玄与世充兵力战,深入,马倒,为世充兵所擒,两骑夹持其髻,将渡洛水,志玄踊身而奋,二人俱坠马,志玄驰归,追者数百骑,不敢逼。

初,骠骑将军王怀文为唐军斥候,为世充所获,世充欲慰悦之,引置左右。壬寅,世充出右掖门,临洛水为陈,怀文忽引槊刺世充,世充衷甲,槊折不能入,左右猝出不意,皆愕眙不知所为。怀文走趣唐军,至写口,追获,杀之。世充归,解去衷甲,袒示群臣曰:“怀文以槊刺我,卒不能伤,岂非天所命乎。”

先是,御史大夫郑颋不乐仕世充,多称疾,不预事。至是谓世充曰:“臣闻佛有金刚不坏身,陛下真是也。臣实多幸,得生佛世,愿弃官削发为沙门,服勤精进,以资陛下之神武。”世充曰:“国之大臣,声望素重,一旦入道,将骇物听。俟兵革休息,当从心志。”颋固请,不许。退谓其妻曰:“吾束发从官,志慕名节,不幸遭遇乱世,流离至此,侧身猜忌之朝,累足危亡之地,智力浅薄,无以自全。人生会当有死,早晚何殊,姑从吾所好,死亦无憾。”遂削发被僧服。世充闻之,大怒曰:“尔以我为必败,欲苟免邪。不诛之,何以制众。”遂斩颋于市。颋言笑自若,观者壮之。诏赠王怀文上柱国、朔州刺史。庚戌,王泰弃河阳走,其将赵敻等以城来降。别将单雄信、裴孝达与总管王君廓相持于洛口,秦王世民帅步骑五千援之,至轘辕,雄信等遁去,君廓追败之。乙卯,王世充怀州刺史陆善宗以城降。

秦王世民围洛阳宫城,城中守御甚严,大礟飞石重五十斤,掷二百步,八弓弩箭如车辐,镞如巨斧,射五百步。世民四面攻之,昼夜不息,旬馀不克。城中欲翻城者凡十三辈,皆不果发而死。唐将士皆疲弊思归,总管刘弘基等请班师。世民曰:“今大举而来,当一劳永逸。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唯洛阳孤城,势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弃之而去。”乃下令军中曰:“洛阳未破,师必不还,敢言班师者斩。”众乃不敢复言。上闻之,亦密敕世民使还。世民表称洛阳必可克,又遣参谋军事封德彝入朝面论形势。德彝言于上曰:“世充得地虽多,率皆羁属,号令所行,唯洛阳一城而已。智尽力穷,克在朝夕。今若旋师,贼势复振,更相连结,后必难图。”上乃从之。世民遗世充书,谕以祸福,世充不报。戊午,王世充郑州司兵沈悦遣使诣左武候大将军李世绩请降。左卫将军王君廓夜引兵袭虎牢,悦为内应,遂拔之,获其荆王行本及长史戴胄。悦,君理之孙也。

唐兵围洛阳,掘堑筑垒而守之。城中乏食,绢一匹直粟三升,布十匹直盐一斤,服饰珍玩贱如土芥。民食草根木叶皆尽,相与澄取浮泥,投米屑作饼食之,皆病身肿、脚弱,死者相枕倚于道。皇泰主之迁民入宫城也,凡三万家,至是无三千家。虽贵为公卿,糠核不充,尚书郎以下,躬自负戴,往往馁死。窦建德使其将范愿守曹州,悉发孟海公、徐圆朗之众西救洛阳。至滑州,王世充行台仆射韩洪开门纳之。己卯,军于酸枣。

秦王世民中分麾下,使屈突通副齐王元吉围守东都,世民将骁勇三千五百人东趣武牢。事见《唐平河朔》。

夏四月壬寅,王世充骑将杨公卿、单雄信引兵出战,齐王元吉击之,不利,行军总管卢君谔战死。王世充平州刺史周仲隐以城来降。

五月,擒窦建德。甲子,王世充偃师、巩县皆降。乙丑,以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为山东道抚慰大使。世充将王德仁弃故洛阳城而遁,亚将赵季卿以城降。秦王世民囚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郭士衡等至洛阳城下,以示世充。世充与建德语而泣。仍遣安世等入城言败状。世充召诸将议突围,走襄阳,诸将皆曰:“吾所恃者夏王,夏王今已为擒,虽得出,终必无成。”丙寅,世充素服帅其太子、群臣二千馀人诣军门降。世民礼接之,世充俯伏流汗。世民曰:“卿常以童子见处,今见童子,何恭之甚邪。”世充顿首谢罪。于是部分诸军,先入洛阳,分守市肆,禁止侵掠,无敢犯者。

丁卯,世民入宫城,命记室房玄龄先入中书、门下省,收隋图籍、制诏,已为世充所毁,无所获。命萧瑀、窦轨等封库,收其金帛,班赐将士。收世充之党罪尤大者段达、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杨汪、孟孝义、单雄信、杨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叡、张童儿、王德仁、朱粲、郭善才等十馀人,斩于洛水之上。士民疾朱粲残忍,竞投瓦砾击其尸,须臾如冢。囚韦节、杨续、长孙安世等十馀人送长安。士民无罪为世充所囚者,皆释之,所杀者祭而诔之。

戊寅,王世充徐州行台杞王世辩以徐、宋等三十八州诣河南道安抚大使任环请降。世充故地悉平。秋七月庚申,王世充行台王弘烈、王泰、左仆射豆卢行褒、右仆射苏世长以襄州来降。上与行褒、世长皆有旧,先是,屡以书招之,行褒辄杀使者。既至长安,上诛行褒而责世长。世长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陛下既得之矣,岂可复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乎。”上笑而释之,以为谏议大夫。

甲子,俘王世充于太庙。上见王世充而数之,王世充曰:“臣罪固当诛,然秦王许臣不死。”丙寅,诏赦世充为庶人,与兄弟子侄徙处蜀。王世充以防夫未备,置雍州廨舍。独孤机之子定州刺史修德帅兄弟至其所,矫称救呼郑王,世充与兄世恽趋出,修德等杀之。诏免修德官。其馀兄弟子侄等于道亦以谋反诛。

唐平河朔 窦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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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大业七年。漳南人窦空建德少尚气侠,胆力过人,为乡党所归附。募人征高丽,建德以勇敢选为二百人长。同县孙安祖亦以骁勇选为征士。安祖辞以家为水所漂,妻子馁死,县令怒,笞之。安祖刺杀令,亡抵建德,建德匿之。官司逐捕,踪迹至建德家,建德谓安祖曰:“文皇帝时天下殷盛,发百万之众以伐高丽,尚为所败。今水潦为灾,百姓困穷,加之往岁西征,行者不归,疮痍未复。主上不恤,乃更发兵亲击高丽,天下必大乱。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岂可但为亡虏邪。”乃集无赖少年,得数百人,使安祖将之,入高鸡泊中为群盗,安祖自号将军。时鄃人张金称聚众河曲,蓚人高士达聚众于清河境内为盗,郡县疑建德与贼通,悉收其家属,杀之。建德帅麾下二百人亡归士达,士达自称东海公,以建德为司兵。顷之,孙安祖为张金称所杀,其众悉归建德,建德兵至万馀人。建德能倾身接物,与士卒均劳逸,由是人争附之,为之致死。

十二年冬十二月,涿郡通守郭绚,将兵万馀人讨高士达。士达自以才略不及窦建德,乃进建德为军司马,悉以兵授之。建德请士达守辎重,自简精兵七千人拒绚,诈为与士达有隙而叛,遣人请降于绚,愿为前驱击士达以自效。绚信之,引兵随建德至长河,不复设备。建德袭之,杀虏数千人,斩绚首,献士达,张金称馀众皆归建德。杨义臣乘胜至平原,欲入高鸡泊讨之。建德谓士达曰:“历观隋将,善用兵者无如义臣,今灭张金称而来,其锋不可当。请引兵避之,使其欲战不得,坐费岁月,将士疲倦,然后乘间击之,乃可破也。不然,恐非公之敌。”士达不从,留建德守营,自帅精兵逆击义臣,战小胜,因纵酒高宴。建德闻之曰:“东海公未能破敌,遽自矜大,祸至不久矣。”后五日,义臣大破士达,于陈斩之。乘胜逐北趣其营,营中守兵皆溃。建德与百馀骑亡去,至饶阳,乘其无备,攻陷之,收兵,得三千馀人。义臣既杀士达,以为建德不足忧,引去。建德还平原,收士达散兵,收葬死者,为士达发丧,军复大振,自称将军。先是,群盗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杀之,独建德善遇之。由是隋官稍以城降之,声势日甚,胜兵至十馀万人。

恭帝义宁元年春正月丙辰,窦建德为坛于乐寿,自称长乐王,置百官,改元丁丑。

秋七月,炀帝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世雄节度,军所过,盗贼随便诛翦。世雄行至河间,军于七里井,窦建德士众惶惧,悉拔诸城南遁,声言还入豆子<齿尤>。世雄以为畏己,不复设备,建德谋还袭之。其处去世雄营百四十里,建德帅敢死士二百八十人先行,令馀众续发。建德与其士众约曰:“夜至则击其营,已明则降之。”未至二里所,天欲明,建德惶惑,议降。会天大雾,人咫尺不相辨,建德喜曰:“天赞我也。”遂突入其营击之,世雄士卒大乱,皆腾栅走。世雄不能禁,与左右数十骑遁归涿郡,惭恚发病卒。建德遂围河间。

唐高祖武德元年。隋河间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群盗,窦建德攻之,岁馀不下。闻炀帝凶问,帅吏士发丧,乘城者皆哭。建德遣使吊之,琮因使者请降,建德退舍具饟以待之。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建德亦为之泣。诸将曰:“琮久拒我军,杀伤甚众,力尽乃降,请烹之。”建德曰:“琮忠臣也,吾方赏之以劝事君,奈何杀之。往在高鸡泊为盗,容可妄杀人。今欲安百姓,定天下,岂得害忠良乎。”乃徇军中曰:“先与王琮有怨敢妄动者,夷三族。”以琮为瀛州刺史。于是河北郡县闻之,争附于建德。

先是,建德陷景城,执户曹河东张玄素,将杀之,县民千馀人号泣,请代其死,曰:“户曹清慎无比,大王杀之,何以劝善。”建德乃释之,以为治书侍御史,固辞。及江都败,复以为黄门侍郎,玄素乃起。饶阳令宋正本,博学有才气,说建德以定河北之策,建德引为谋主。建德定都乐寿,命所居曰金城宫,备置百官。

冬十一月,有大鸟五集于乐寿,群鸟数万从之,经日乃去。窦建德以为已瑞,改元五凤。宗城人有得玄圭献于建德者,宋正本及景城丞会稽孔德绍皆曰:“此天所以赐大禹也,请改国号曰夏。”建德从之。以正本为纳言,德绍为内史侍郎。

初,王须拔掠幽州,中流矢死,其将魏刀儿代领其众,据深泽,掠冀、定之间,众至十万,自称魏帝。建德伪与连和,刀儿弛备,建德袭击,破之,遂围深泽。其徒执刀儿降,建德斩之,尽并其众。易、定等州皆降,唯冀州刺史曲棱不下。棱婿崔履行,暹之孙也,自言有奇术,可使攻者自败,棱信之。履行命守城者皆坐,毋得妄斗,曰:“贼虽登城,汝曹勿怖,吾将使贼自缚。”于是为坛,夜设章醮,然后自衣衰绖,杖行登北楼恸哭,又令妇女升屋四向振裙。建德攻之急,棱将战,履行固止之。俄而城陷,履行哭犹未已。建德见棱曰:“卿忠臣也。”厚礼之,以为内史令。

建德既克冀州,兵威益盛,帅众十万寇幽州。总管罗艺将逆战,薛万均曰:“彼众我寡,出战必败。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为陈,彼必渡水击我。万均请以精骑百人伏于城旁,俟其半渡击之,蔑不胜矣。”艺从之。建德果引兵渡水,万均邀击,大破之。建德竟不能至其城下,乃分兵掠霍堡及雍奴等县,艺复邀击,败之。凡相拒百馀日,建德不能克,乃还乐寿。万均,世雄之子也。

二年春闰二月,宇文化及保聊城,窦建德纵兵攻之,生擒化及。建德每战胜克城,所得资财,悉以分将士,身无所取。又不啖肉,常食蔬,茹粟饭。妻曹氏不衣纨绮,所役婢妾才十许人。及破化及,得隋宫人千数,实时散遣之。以隋黄门侍郎裴矩为左仆射,掌选事,兵部侍郎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右司郎中柳调为左丞,虞世南为黄门侍郎,欧阳询为太常卿。询,纥之子也。自馀随才授职,委以政事。其不愿留欲诣关中及东都者,亦听之,仍给资粮,以兵援之出境。隋骁果尚近万人,亦各纵遣,任其所之。又与王世充结好,遣使奉表于隋皇泰主,皇泰主封为夏王。建德起于群盗,虽建国,未有文物法度,裴矩为之定朝仪,制律令,建德甚悦,每从之谘访典礼。

窦建德陷邢州,执总管陈君宾。

初,宇文化及以隋大理卿郑善果为民部尚书,从至聊城,为化及督战,中流矢。窦建德克聊城,王琮获善果,责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为弑君之贼效命,苦战伤痍至此乎。”善果大惭,欲自杀,宋正本驰往救止之。建德复不为礼,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之长安。三月庚午,善果至,上优礼之,拜左庶子、检校内史侍郎。

夏四月,窦建德闻王世充废皇泰主自立,乃绝之,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下书称诏,追谥隋炀帝为闵帝。齐王暕之死也,有遗腹子政道,建德立以为郧公,然犹依倚突厥以壮其兵势。隋义成公主遣使迎萧皇后及南阳公主,建德遣千馀骑送之,又传宇文化及首以献义成公主。

六月庚子,窦建德陷沧州。秋八月,窦建德将兵十馀万趣洺州,淮安王神通帅诸军退保相州。己亥,建德兵至洺州城下。丁未,窦建德陷洺州,总管袁子干降之。乙卯,引兵趣相州,淮安王神通闻之,帅诸军就李世绩于黎阳。九月己巳,窦建德陷相州,杀刺史吕珉。

淮安王神通使慰抚使张道源镇赵州。庚寅,窦建德陷赵州,执总管张志昂及道源。建德以二人及邢州刺史陈君宾不早下,欲杀之,国子祭酒凌敬谏曰:“人臣各为其主用,彼坚守不下,乃忠臣也。今大王杀之,何以励群下乎。”建德怒曰:“吾至城下,彼犹不降,力屈就擒,何可舍也。”敬曰:“今大王使大将高士兴拒罗艺于易水,艺才至,兴即降,大王之意以为如何。”建德乃悟,即命释之。

冬十月己亥,赐幽州总管燕公罗艺姓李氏,封燕郡王。辛丑,李艺破建德于衡水。窦建德引兵趣卫州。建德每行军,常为三道,辎重细弱居中央,步骑夹左右,相去三里许。建德以千骑前行,过黎阳三十里,李世绩遣骑将丘孝刚将二百骑侦之。孝刚骁勇,善马槊,与建德遇,遂击之,建德败走,右方兵救之,击斩孝刚。建德怒,还攻黎阳,克之,虏淮安王神通、李世绩父盖、魏徵及帝妹同安公主。唯李世绩以数百骑走渡河,数日,以其父故,还诣建德降。卫州闻黎阳陷,亦降。建德以李世绩为左骁卫将军,使守黎阳,常以其父盖自随为质。以魏徵为起居舍人。滑州刺史王轨奴杀轨,携其首诣建德降。建德曰:“奴杀主,大逆,吾何为受之。”立命斩奴,返其首于滑州。吏民感悦,即日请降。于是其旁州县及徐圆朗等皆望风归附。己未,建德还洺州,筑万春宫徙都之。置淮安王神通于下博,待以客礼。

十一月,李世绩欲归唐,恐祸及其父,谋于郭孝恪。孝恪曰:“吾新事窦氏,动则见疑,宜先立效以取信,然后可图也。”世绩从之。袭王世充获嘉,破之,多所俘获,以献建德,建德由是亲之。

十二月,李世绩复遣人说窦建德曰:“曹、戴二州户口完实,孟海公窃有其地,与郑人外合内离。若以大军临之,指期可取。既得海公,以临徐、兖,河南可不战而定也。”建德以为然,欲自将徇河南,先遣其行台曹旦等将兵五万济河,世绩引兵三千会之。

三年春正月,李世绩谋俟窦建德至河南,掩袭其营,杀之,冀得其父并建德土地以归唐。会建德妻产,久之不至。

曹旦,建德之妻兄也,在河南,多所侵扰,诸贼羁属者皆怨之。贼帅魏郡李文相号李商胡,聚众五千馀人据孟津中潬。母霍氏亦善骑射,自称霍总管。世绩结商胡为昆弟,入拜商胡之母。母泣谓世绩曰:“窦氏无道,如何事之。”世绩曰:“母无忧,不过一月,当杀之,相与归唐耳。”世绩辞去,母谓商胡曰:“东海公许我共图此贼。事久变生,何必待其来。不如速决。”是夜,商胡召曹旦偏裨二十三人饮之酒,尽杀之。旦别将高雅贤、阮君明尚在河北未济,商胡以巨舟四艘济河北之兵三百人,至中流,悉杀之。有兽医游水得免,至南岸告曹旦,旦严警为备。商胡既举事,始遣人告李世绩。世绩与曹旦连营,郭孝恪劝世绩袭旦,世绩未决,闻旦已有备,遂与孝恪帅数十骑来奔。商胡复引精兵二千北袭阮君明,破之。高雅贤收众去,商胡追之,不及而还。建德群臣请诛李盖,建德曰:“世绩唐臣,为我所虏,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遂赦之。甲午,世绩、孝恪至长安。曹旦遂取济州,复还洺州。二月,窦建德攻李商胡,杀之。建德至洺州,劝课农桑,境内无盗,商旅野宿。

夏五月,窦建德遣高士兴击李艺于幽州,不克,退军笼火城。艺袭击,大破之,斩首五千级。建德大将军王伏宝勇略冠军中,诸将疾之,言其谋反,建德杀之,伏宝曰:“大王奈何听谗言,自斩左右手乎。”

秋八月,窦建德共州县令唐纲杀刺史,以州来降。上遣使与窦建德连和,建德遣同安公主随使者俱还。

冬十月,窦建德帅众二十万复攻幽州。建德兵已攀堞,薛万均、薛万彻帅敢死士百人从地道出其背,掩击之,建德兵溃走,斩首千馀级。李艺兵乘胜薄其营,建德陈于营中,填堑而出,奋击,大破之,建德逐北至其城下,攻之不克而还。

十一月,窦建德济河击孟海公。初,王世充侵建德黎阳,建德袭破殷州以报之。自是二国交恶,信使不通。及唐兵逼洛阳,世充遣使求救于建德。建德中书侍郎刘彬说建德曰:“天下大乱,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势。今唐举兵临郑,自秋涉冬,唐兵日增,郑地日蹙,唐强郑弱,势必不支。郑亡,则夏不能独立矣,不如解仇除忿,发兵救之。夏击其外,郑攻其内,破唐必矣。唐师既退,徐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并二国之兵,乘唐师之老,天下可取也。”建德从之,遣使诣世充,许以赴援。又遣其礼部侍郎李大师等诣唐,请罢洛阳之兵,秦王世民留之,不答。

十二月壬辰,燕郡王李艺又击窦建德于笼火城,破之。

张道源从窦建德在河南,密遣人诣长安请出兵攻洺州以震山东。丙午,诏刘世让为行军总管,使将兵出土门趣洺州,是岁,窦建德行台尚书令恒山胡大恩请降。

四年春二月,窦建德克周桥,虏孟海公。三月,行军总管刘世让攻窦建德黄州,拔之。洺州严备,世让不得进。会突厥将入寇,上召世让还。窦建德所署普乐令平恩程名振来降。

窦建德陷管州,杀刺史郭士安。又陷荥阳、阳翟等县,水陆并进,泛舟运粮,溯河西上。王世充之弟徐州行台世辩遣其将郭士衡将兵数千会之,合十馀万,号三十万,军于成皋之东原,筑宫板渚,遣使与王世充相闻。

先是,建德遗秦王世民书,请退军潼关,返郑侵地,复修前好。世民集将佐议之,皆请避其锋。郭孝恪曰:“世充穷蹙,垂将面缚,建德远来助之,此天意欲两亡之也。宜据武牢之险以拒之,伺间而动,破之必矣。”记室薛收曰:“世充保据东都,府库充实,所将之兵,皆江、淮精锐,即日之患,但乏粮食耳。以是之故,为我所持,求战不得,守则难久。建德亲帅大众,远来赴援,亦当极其精锐,致死于我。若纵之至此,两寇合从,转河北之粟以馈洛阳,则战争方始,偃兵无日,混一之期,殊未有涯也。今宜分兵守洛阳,深沟高垒,世充出兵,慎勿与战。大王亲帅骁锐,先据成皋,厉兵训士,以待其至,以逸待劳,决可克也。建德既破,世充自下,不过二旬,两主就缚矣。”世民善之。收,道衡之子也。

萧瑀、屈突通、封德彝皆曰:“吾兵疲老,世充凭守坚城,未易猝拔。建德席胜而来,锋锐气盛,吾腹背受敌,非完策也。不若退保新安,以承其弊。”世民曰:“世充兵摧食尽,上下离心,不烦力攻,可以坐克。建德新破海公,将骄卒惰。吾据武牢,扼其咽喉,彼若冒险争锋,吾取之甚易。若狐疑不战,旬月之间,世充自溃。城破兵强,气势自倍,一举两克,在此行矣。若不速进,贼入武牢,诸城新附,必不能守。两贼并力,其势必强,何弊之承。吾计决矣。”通等又请解围据险以观其变,世民不许。中分麾下,使通等副齐王元吉围守东都,世民将骁勇三千五百人东趣武牢。时正昼出兵,历北邙,抵河阳,趋巩而去。王世充登城望见,莫之测也,竟不敢出。

癸未,世民入武牢。甲申,将骁骑五百出武牢东二十馀里,觇建德之营。缘道分留从骑,使李世绩、程知节、秦叔宝将之,伏于道旁,才馀四骑,与之偕进。世民谓尉迟敬德曰:“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又曰:“贼见我而还,上策也。”去建德营三里所,建德游兵遇之,以为斥候也。世民大呼曰:“我秦王也。”引弓射之,毙其一将。建德军中大惊,出五六千骑逐之,从者咸失色。世民曰:“汝第前行,吾自与敬德为殿。”于是按辔徐行,追骑将至,则引弓射之,辄毙一人。追者惧而止,止而复来,如是再三,每来必有毙者。世民前后射杀数人,敬德杀十许人,追者不敢复逼。世民逡巡稍却以诱之,入于伏内,世绩等奋击,大破之,斩首三百馀级,获其骁将殷秋、石瓒以归。乃为书报建德,谕以“赵、魏之地,久为我有,足下所侵夺。但以淮安见礼,公主得归,故相与坦怀释怨。世充顷与足下修好,已尝反复,今亡在朝夕,更饰辞相诱,足下乃以三军之众仰哺他人,千金之资坐供外费,良非上策。今前茅相遇,彼遽崩摧,郊劳未通,能无怀愧。故抑止锋锐,冀闻择善,若不获命,恐虽悔难追。”窦建德迫于武牢不得进,留屯累月,战数不利,将士思归。

夏四月丁巳,秦王世民遣王君廓将轻骑千馀抄其粮运,又破之,获其大将军张青特。凌敬言于建德曰:“大王悉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使重将守之,更鸣鼓建旗,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趣蒲津,如此有三利:一则蹈无人之境,取胜可以万全。二则拓地收众,形势益强。三则关中震骇,郑围自解。为今之策,无以易此。”建德将从之,而王世充遣使告急,相继于道,王琬、长孙安世朝夕涕泣,请救洛阳,又阴以金王啖建德诸将,以挠其谋。诸将皆曰:“凌敬书生,安知战事,其言岂可用也。”建德乃谢敬曰:“今众心甚锐,天赞我也,因之决战,必将大捷,不得从公言。”敬固争之,建德怒,令扶出。其妻曹氏谓建德曰:“祭酒之言,不可违也。今大王自滏口乘唐国之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又因突厥西抄关中,唐必还师自救,郑围何忧不解。若顿兵于此,老师费财,欲求成功,在于何日。”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吾来救郑,郑今倒悬,亡在朝夕,吾乃舍之而去,是畏敌而弃信也,不可。”

谍者告曰:“建德伺唐军刍尽,牧马于河北,将袭武牢。”五月戊午,秦王世民北济河,南临广武,察敌形势,因留马十馀匹,牧于河渚以诱之,夕还武牢。己未,建德果悉众而至,自板渚出牛口置陈,北距大河,西薄汜水,南属鹊山,亘二十里,鼓行而进。诸将皆惧,世民将数骑升高丘以望之,谓诸将曰:“贼起山东,未尝见大敌。今度险而嚣,是无纪律。逼城而陈,有轻我心。我按兵不出,彼勇气自衰,陈久卒饥,势将自退,追而击之,无不克者。与公等约,甫过日中,必破之矣。”建德意轻唐军,遣三百骑涉汜水,距唐营一里所止。遣使与世民相闻,曰:“请选锐士数百与之剧。”世民遣王君廓将长槊二百以应之,相与交战,乍进乍退,两无胜负,各引还。王琬乘隋炀帝骢马,铠仗甚鲜,迥出陈前以夸众。世民曰:“彼所乘真良马也。”尉迟敬德请往取之,世民止之曰:“岂可以一马丧猛士。”敬德不从,与高甑生、梁建方三骑直入其陈,擒琬,引其马以归,众无敢当者。世民使召河北马,待其至乃出战。

建德列陈,自辰至午,士卒饥倦,皆坐列,又争饮水,逡巡欲退。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骑经建德陈西,驰而南上,戒之曰:“贼若不动,尔宜引归,动则引兵东出。”士及至陈前,陈果动,世民曰:“可击矣。”时河渚马亦至,乃命出战。世民帅轻骑先进,大军继之,东涉汜水,直薄其陈。建德群臣方朝谒,唐骑猝来,朝臣趋就建德。建德召骑兵使拒唐兵,骑兵阻朝臣不得过,建德挥朝臣令却,进退之间,唐兵已至,建德窘迫,退依东陂。窦抗引兵击之,战小不利。世民帅骑赴之,所向皆靡。淮阳王道玄挺身陷陈,直出其后,复突陈而归,再入再出,飞矢集其身如猬毛,勇气不衰,射人,皆应玄而仆。世民给以副马,使从己。于是诸军大战,尘埃涨天。世民帅史大奈、程知节、秦叔宝、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陈后,张唐旗帜,建德将士顾见之,大溃,追奔三十里,斩首三千馀级。建德中槊,窜匿于牛口渚。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逐之,建德堕马。士让援槊欲刺之,建德曰:“勿杀我,我夏王也,能富贵汝。”武威下擒之,载以从马,来见世民。世民让之曰:“我自讨王世充,何预汝事,而来越境,犯我兵锋。”建德曰:“今不自来,恐烦远取。”建德将士皆溃去,所俘获五万人,世民即日散遣之,使还乡里。封德彝入贺,世民笑曰:“不用公言,得有今日。智者千虑,不免一失乎。”德彝甚惭。建德妻曹氏与左仆射齐善行将数百骑遁归洺州。

壬申,齐善行以洺、相、魏等州来降。时建德馀众走至洺州,欲立建德养子为主,征兵以拒唐。又欲剽掠居民,还向海隅为盗。善行独以为不可,曰:“隋末丧乱,故吾属相聚草野,苟求生耳。以夏王之英武,平定河朔,士马精强,一朝为擒,易如反掌,岂非天命有所属,非人力所能争邪。今丧败如此,守亦无成,逃亦不免,等为亡国,岂可复遗毒于民。不若悉心请命于唐,必欲得缯帛者,当尽散府库之物,勿复残民也。”于是运府库之帛数十万段,置万春宫东街,以散将卒,凡三昼夜乃毕。仍布兵守坊巷,得物者即出,无得更入人家。士卒散尽,然后与右仆射裴矩、行台曹旦帅其百官,奉建德妻曹氏及传国八玺并破宇文化及所得珍宝请降于唐。上以善行为秦王左二护军,仍厚赐之。窦建德博州刺史冯士羡复推淮安王神通为慰抚山东使,徇下三十馀州,建德之地悉平。

秋七月甲子,秦王世民至长安。世民被黄金甲,齐王元吉、李世绩二十五将从其后,铁骑万匹,甲士三万人,前后部鼓吹,俘王世充、窦建德及隋乘舆、御物献于太庙,行饮至之礼以飨之。丙寅,斩建德于市。

唐平陇右 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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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恭帝义宁元年。汾阴薛举侨居金城,骁勇绝伦,家赀钜万,交结豪杰,雄于西边,为金城府校尉。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得数千人,使举将而讨之。夏四月癸未,方授甲,置酒飨士,举与其子仁果及同党十三人于座劫瑗发兵,囚郡县官,开仓赈施。自称西秦霸王,改元秦兴。以仁果为齐公,少子仁越为晋公,招集群盗,掠官牧马。贼帅宗罗睺帅众归之,以为义兴公。将军皇甫绾将兵一万屯抱罕,举选精锐二千人袭之,遂克抱罕。岷山羌酋锺利俗拥众二万归之,举兵大振。更以仁果为齐王,领东道行军元帅,仁越为晋王,兼河州刺史,罗睺为兴王,以副仁果,分兵略地,取西平、浇河二郡。未几,尽有陇西之地,众至十三万。

秋七月,薛举自称秦帝,立其妻鞠氏为皇后,子仁果为皇太子。遣仁将兵围天水,克之,举自金城徙都之。仁果多力,善骑射,军中号万人敌。然性贪而好杀,尝获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于火上,稍割以啖军士。及克天水,悉召富人倒悬之,以醋灌鼻,责其金宝。举每戒之曰:“汝之才略足以办事,然苛虐无恩,终当覆我国家。”举遣晋王仁越将兵趋剑口,至河池郡,太守萧瑀拒却之。

冬十二月,薛举遣其子仁果寇扶风,唐弼据汧源拒之。举遣使招弼,弼乃杀李弘芝,请降于举。仁果乘其无备,袭破之,悉并其众。弼以数百骑走诣扶风请降,扶风太守窦琎杀之。举势益张,众号三十万,谋取长安。闻丞相渊已定长安,进围扶风。渊使李世民将兵击之,又使姜謩、窦轨俱出散关,安抚陇右。

癸巳,世民击薛仁果于扶风,大破之,追奔至陇坻而还。薛举大惧,问其群臣曰:“自古天子有降者乎。”黄门侍郎钱唐褚亮曰:“赵佗归汉,刘禅仕晋,近世萧琮,至今犹贵。转祸为福,自古有之。”卫尉卿郝瑗趋进曰:“陛下失问,褚亮之言又何悖也。昔汉高祖屡经奔败,蜀先主亟亡妻子,卒成大业。陛下奈何以一战不利,遽为亡国之计乎。”举亦悔之,曰:“聊以此试君等耳。”乃厚赏瑗,引为谋主。

姜謩、窦轨进至长道,为薛举所败,引还。渊使通议大夫醴泉刘世让安集唐弼馀党,与举相遇,战败,为举所虏。

唐高祖武德元年。郝瑗说薛举与梁师都及突厥连兵以取长安,举从之。突厥拒举、师都等,不纳其使。夏六月癸未,薛举寇泾州。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将八总管兵以拒之。

秋七月,薛举进逼高墌,游兵至于豳、岐,秦王世民深沟高垒不与战。会世民得疟疾,委军事于长史纳言刘文静、司马殷开山,且戒之曰:“薛举悬军深入,食少兵疲,若来挑战,慎勿应也。俟吾疾愈,为君等破之。”开山退谓文静曰:“王虑公不能办,故有此言耳。且贼闻王有疾,必轻我,宜曜武以威之。”乃陈于高墌西南,恃众而不设备。举潜师掩其后,壬子,战于浅水原,八总管皆败,士卒死者什五六,大将军慕容罗睺、李安远、刘弘基皆没。世民引兵还长安,举遂拔高墌,收唐兵死者为京观。文静等皆坐除名。

八月,薛举遣其子仁果进围宁州,刺史胡演击却之。郝瑗言于举曰:“今唐兵新破,关中骚动,宜乘胜直取长安。”举然之,会有疾而止。辛巳,举卒。太子仁果立,居于折墌城,谥举曰武帝。

己丑,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击薛仁果。九月甲寅,秦州总管窦轨击薛仁果,不利。骠骑将军刘感镇泾州,仁果围之。城中粮尽,感杀所乘马以分将士,感一无所啖,唯煮马骨取汁和水屑食之。城垂陷者数矣,会长平王叔良将兵至泾州,仁果乃扬言食尽,引兵南去。乙卯,又遣高墌人伪以城降,叔良遣感帅众赴之。己未,至城下,叩门,城中人曰:“贼已去,可逾城入。”感命烧其门,城上下水灌之。感知其诈,遣步兵先还,自帅精兵为殿。俄而城上举三烽,仁果兵自南原大下,战于百里细川,唐军大败,感为仁果所擒。仁果复围泾州,令感语城中,云:“援军已败,不如早降”。感许之,至城下大呼曰:“逆贼饥馁,亡在朝夕。秦王帅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忧,勉之。”仁果怒,执感于城旁,埋之至膝,驰骑射之,至死,声色逾厉。叔良婴城固守,仅能自全。感,丰生之孙也。

庚申,陇州刺史陕人常达击薛仁果于宜禄川,斩首千馀级。薛仁果屡攻常达,不能克,乃遣其将仵士政以数百人诈降,达厚抚之。乙丑,士政伺隙,以其徒劫达,拥城中二千人降于仁果。达见仁果,词色不屈,仁果壮而释之。奴贼帅张贵谓达曰:“汝识我乎。”达曰:“汝逃死奴贼耳。”贵怒,欲杀之,人救之获免。

薛仁果之为太子也,与诸将多有隙,及即位,众心猜惧。郝瑗哭举得疾,遂不起,由是国势浸弱,秦王世民至高墌,仁果使宗罗睺将兵拒之。罗睺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出。诸将咸请战,世民曰:“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恃胜而骄,有轻我心,宜闭垒以待之。彼骄我奋,可一战而克也。”乃令军中曰:“敢言战者斩。”相持六十馀日,仁果粮尽,其将梁胡郎等帅所部来降。世民知仁果将士离心,命行军总管梁实营于浅水源以诱之。罗睺大喜,尽锐攻之,梁实守险不出,营中无水,人马不饮者数日,罗睺攻之甚急。世民度贼已疲,谓诸将曰:“可以战矣。”迟明,使右武候大将军庞玉陈于浅水原南。罗睺并兵击之,玉战,几不能支,世民引大军自原北出其不意,罗睺引兵还战。世民帅骁骑数十先陷陈,唐兵表里奋击,呼声动地,罗睺士卒大溃,斩首数千级。世民帅二千馀骑追之,窦轨叩马苦谏曰:“仁果犹据坚城,虽破罗睺,未可轻进,请且按兵以观之。”世民曰:“吾虑之久矣,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舅勿复言。”遂进。仁果陈于城下,世民据泾水临之,仁果骁将浑干等数人临陈来降。仁果惧,引兵入城拒守。日向暮,大军继至,遂围之。夜半,守城者争自投下。仁果计穷,己酉,出降,得其精兵万馀人,男女五万口。

诸将皆贺,因问曰:“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又无攻具,轻骑直造城下,众皆以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世民曰:“罗睺所将皆陇外之人,将骁卒悍,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若缓之则皆入城,仁果抚而用之,未易克也,急之,则散归陇外。折墌虚弱,仁果破胆,不暇为谋,此吾所以克也。”众皆悦服。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果兄弟及宗罗睺、翟长孙等将之,与之射猎,无所疑间。贼畏威衔恩,皆愿效死。世民闻褚亮名,求访获之,礼遇甚厚,引为王府文学。上遣使谓世民曰:“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必尽诛其党以谢冤魂。”李密谏曰:“薛举虐杀不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怀服之民,不可不抚。”乃命戮其谋首,馀皆赦之。

癸亥,秦王世民至长安,斩薛仁果于市。上赐常达帛三百段。赠刘感平原郡公,谥忠壮。扑杀仵士政于殿庭。以张贵尤淫暴,腰斩之。上享劳将士,因谓群臣曰:“诸公共相翊戴以成帝业,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贵。使王世充得志,公辈岂有种乎。如薛仁果君臣,岂可不以为前鉴也。”

唐平河西 李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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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恭帝义宁元年。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家富,好任侠。薛举作乱于金城,轨与同郡曹珍、关谨、梁硕、李赟、安修仁等谋曰:“薛举必来侵暴,郡官庸怯,势不能御,吾辈岂可束手并妻孥为人所虏邪。不若相与并力拒之,保据河右,以待天下之变。”众皆以为然,欲推一人为主,各相让,莫肯当。曹珍曰:“久闻图谶,李氏当王。今轨在谋中,乃天命也。”遂相与拜轨,奉以为主。秋七月丙辰,轨令修仁集诸胡,轨结民间豪杰共起兵,执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轨自称河西大凉王,置官属,并拟开皇故事。关谨等欲尽杀隋官,分其家赀。轨曰:“诸人既逼以为主,当禀其号令。今兴义兵以救生民,乃杀人取货,类群盗耳,将何以济。”于是以统师为太仆卿,士政为太府卿。西突厥阙达度设据会宁川,自称阙可汗,请降于轨。

薛举选其将常仲兴济河击李轨,与轨将李赟战于昌松,仲兴举军败没。轨欲纵遣之,赟曰:“力战获俘,复纵以资敌,将焉用之。不如尽坑之。”轨曰:“天若祚我,当擒其主,此属终为我有。若其无成,留此何益。”乃纵之。未几,攻张掖、敦煌、西平、抱罕,皆克之,尽有河西五郡之地。

唐高祖武德元年秋八月,上欲与李轨共图秦、陇,遣使潜诣凉州招抚之,与之书,谓之从弟。轨大喜,遣其弟懋入贡,上以懋为大将军,命鸿胪少卿张俟德册拜轨为凉州总管,封凉王。冬十一月乙巳,凉王李轨即皇帝位,改元安乐。

李轨吏部尚书梁硕有智略,轨常倚之,以为谋主。硕见诸胡浸盛,阴劝轨宜加防察,由是与户部尚书安修仁有隙。轨子仲琰尝诣硕,硕不为礼,乃与修仁共谮硕于轨,诬以谋反,轨鸩硕,杀之。有胡巫谓轨曰:“上帝当遣玉女自天而降。”轨信之,发民筑台,以候玉女,劳费甚广。河右饥,人相食,轨倾家财以赈之。不足,欲发仓粟,召群臣议之。曹珍等皆曰:“国以民为本,岂可爱仓粟而坐视其死乎。”谢统师等皆故隋官,心终不服,密与群胡为党,排轨故人,乃诟珍曰:“百姓饿者,自是羸弱,勇壮之士,终不至此。国家仓粟,以备不虞,岂可散之以饲羸弱。仆射苟悦人情,不为国计,非忠臣也。”轨以为然,由是士民离怨。

二年春二月,张俟德至凉,李轨召其群臣廷议曰:“唐天子吾之从兄,今已正位京邑。一姓不可自争天下,吾欲去帝号,受其官爵,可乎。”曹珍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称王称帝者,奚啻一人。唐帝关中,凉帝河右,固不相防。且已为天子,奈何复自贬黜。必欲以小事大,请依萧詧事魏故事。”轨从之。戊戌,轨遣其尚书左丞邓晓入见,奉书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而不受官爵。帝怒,拘晓不遣,始议兴师讨之。上遣使与吐谷浑可汗伏允连和,使击李轨。

李轨将安修仁兄兴贵仕长安,表请说轨,谕以祸福。上曰:“轨阻兵恃险,连结吐谷浑、突厥,吾兴兵击之,尚恐不克,岂口舌所能下乎。”兴贵曰:“臣家在凉州,奕世豪望,为民夷所附。弟修仁为轨所信任,子弟在机近者以十数。臣往说之,轨听臣固善,若其不听,图之肘腋易矣。”上乃遣之。

兴贵至武威,轨以为左右卫大将军。兴贵乘间说轨曰:“凉地不过千里,土薄民贫。唐起太原,取函、秦,宰制中原,战必胜,攻必取,此殆天启,非人力也。不若举河西归之,则窦融之功复见于今日矣。”轨曰:“吾据山河之固,彼虽强大,若我何。汝自唐来,为唐游说耳。”兴贵谢曰:“臣闻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臣阖门受陛下荣禄,安肯附唐,但欲效其愚虑,可否在陛下耳。”于是退与修仁阴结诸胡,起兵击轨。轨出战而败,婴城自守。兴贵徇曰:“大唐遣我来诛李轨,敢助之者夷三族。”城中人争出就兴贵。轨计穷,与妻子登玉女台,置酒为别。夏五月庚辰,兴贵执之以闻,河西悉平。

邓晓在长安,舞蹈称庆。上曰:“汝为人使臣,闻国亡不蹙而喜,以求媚于朕,不忠于李轨,肯为朕用乎。”遂废之终身。

轨至长安,并其子弟皆伏诛。以安兴贵为右武侯大将军、上柱国、凉国公,赐帛万段。安修仁为左武候大将军、申国公。

唐平河东 刘武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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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恭帝义宁元年。马邑太守王仁恭,多受货赂,不能振施。郡人刘武周,骁勇,喜任侠,为鹰扬府校尉。仁恭以其土豪,甚亲厚之,令帅亲兵屯合下。武周与王仁恭侍儿私通,恐事泄,谋作乱。先宣言曰:“今百姓饥馑,僵尸满道,王府君闭仓不赈恤,岂为民父母之意乎。”众皆愤怒。武周称疾卧家,豪杰来候问,武周椎牛纵酒,因大言曰:“壮士岂能坐待沟壑。今仓粟烂积,谁敢与我共取之。”豪杰皆许诺。春二月己丑,仁恭坐听事,武周上谒,其党张万岁等随入,升阶斩仁恭,持其首出徇,郡中无敢动者。于是开仓以赈饥民。驰檄境内属城,皆下之,收兵得万馀人,武周自称太守,遣使附于突厥。

雁门郡丞河东陈孝意与虎贲郎将王智辩共讨刘武周,围其桑干镇。壬寅,武周与突厥合兵击智辩,杀之,孝意奔还雁门。三月丁卯,武周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阳宫,获隋宫人以赂突厥始毕可汗。始毕以马报之,兵势益振。又攻陷定襄。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武周即皇帝位,立妻沮氏为皇后,改元天兴。以卫士杨伏念为尚书左仆射,妹婿同县苑君璋为内史令。武周引兵围雁门,陈孝意悉力拒守,乘间出击武周,屡破之。既而外无救援,遣间使诣江都,皆不报。孝意誓以必死,旦暮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悲动左右。围城百馀日,食尽,校尉张伦杀孝意以降。

唐高祖武德二年春三月辛卯,刘武周寇幷州。

夏四月,刘武周引突厥之众,军于黄蛇岭,兵锋甚盛。齐王元吉使车骑将军张达以步卒百人尝寇,达辞以兵少,不可往,元吉强遣之,至则俱没。达忿恨,庚子,引武周袭榆次,陷之。丙辰,刘武周围幷州,齐王元吉拒却之。戊午,诏太常卿李仲文将兵救幷州。五月丙戌,刘武周陷平遥。

初,易州贼帅宋金刚有众万馀,与魏刀儿连结。刀儿为窦建德所灭,金刚救之,战败,帅众四千西奔刘武周。武周闻其善用兵,得之甚喜,号曰宋王,委以军事,中分家赀以遗之。金刚亦深自结,出其故妻,纳武周之妹。因说武周图晋阳,南向争天下。武周以金刚为西南道大行台,使将兵二万寇幷州。丁未,武周进逼介州,沙门道澄以佛幡缒之入城,遂陷介州。诏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行军总管李仲文击之。武周将黄子英往来雀鼠谷,数以轻兵挑战,兵才接,子英阳不胜而走,如是再三,宝谊、仲文悉众逐之,伏兵发,唐兵大败,宝谊、仲文皆为所虏。既而俱逃归,上覆使二人将兵击武周。上以刘武周入寇为忧,右仆射裴寂请自行。癸亥,以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讨刘武周,听以便宜从事。

秋七月辛卯,宋金刚寇浩州,浃旬而退。九月,裴寂至介休,宋金刚据城拒之。寂军于度索原,营中饮涧水,金刚绝之,士卒渴乏。寂欲移营就水,金刚纵兵击之,寂军遂溃,失亡略尽。寂一日一夜驰至晋州。先是,刘武周屡遣兵攻西河,浩州刺史刘赡拒之,李仲文引兵就之,与共守西河。及裴寂败,自晋州以北城镇俱没,唯西河独存。姜宝谊复为金刚所虏,谋逃归,金刚杀之。裴寂上表谢罪,上慰谕之,复使镇抚河东。

刘武周进逼并州。齐王元吉绐其司马刘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战。”辛巳,元吉夜出兵,携其妻妾弃州奔还长安。元吉始去,武周兵已至城下,晋阳土豪薛深以城纳武周。上闻之大怒,谓礼部尚书李纲曰:“元吉幼弱,未习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晋阳强兵数万,食支十年,兴王之基,一旦弃之。闻宇文歆首画此策,我当斩之。”纲曰:“王年少骄逸,窦诞曾无规谏,又掩覆之,使士民愤怨。今日之败,诞之罪也。歆谏,王不悛,寻皆闻奏,乃忠臣也,岂可杀哉。”明日,上召纲入,升御座,曰:“我得公,遂无滥刑。元吉自为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并诞赦之。卫尉少卿刘政会在太原,为武周所虏,政会密遣人奉表论武周形势。

武周据太原,遣宋金刚攻晋州,拔之,虏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弘基逃归,金刚进逼绛州,陷龙门。

冬十月,刘武周将宋金刚进攻浍州,陷之,军势甚锐。裴寂性怯,无将帅之略,唯发使骆驿,趣虞、泰二州收民入城堡,焚其积聚。民惊扰愁怨,皆思为盗。夏县民吕崇茂聚众自称魏王,以应武周,寂讨之,为所败。诏永安王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将兵讨之。

时王行本犹据蒲阪未下,亦与武周相应,关中震骇。上出手敕曰:“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秦王世民上表曰:“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冀平殄武周,克复汾、晋。”上于是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使击武周。乙卯,幸华阴,至长春宫以送之。十一月己卯,武周寇浩州。

秦王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冰坚渡河,屯柏壁,与宋金刚相持。时河东州县俘掠之馀,未有仓廪,人情恇扰,聚入城堡,征敛无所得,军中乏食。世民发教谕民,民闻世民为帅而来,莫不归附,自近及远,至者日多,然后渐收其粮,军食以充。乃休兵秣马,唯令偏裨乘间抄掠,大军坚壁不战,由是贼势日衰。

世民尝自帅轻骑觇敌,骑皆四散,世民独与一甲士登丘而寝。俄而贼兵四合,初不之觉,会有蛇逐鼠,触甲士之面,甲士惊寤,遽白世民,俱上马。驰百馀步,为贼所及,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骁将,贼骑乃退。

十二月,于筠说永安王孝基急攻吕崇茂,独孤怀恩请先成攻具,然后进,孝基从之。崇茂求救于宋金刚,金刚遣其将吾阳尉迟敬德、寻相将兵奄至夏县,孝基表里受敌,军遂大败。孝基、怀恩、筠、唐俭及行军总管刘世让皆为所虏。敬德名恭,以字行。上征裴寂入朝,责其败军,下吏,既而释之,宠待弥厚。

尉迟敬德、寻相将还浍州,秦王世民遣兵部尚书殷开山、总管秦叔宝等邀之于美良川,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顷之,敬德、相潜引精骑援王行本于蒲反,世民自将步骑三千从间道夜趋安邑,邀击,大破之,敬德、相仅以身免,悉俘其众,复归柏壁。诸将咸请与宋金刚战,世民曰:“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武周据太原,倚金刚为捍蔽。金刚军无蓄积,以虏掠为资,利在速战。我闭门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当待此机,未宜速战。”孝基谋逃归,武周杀之。

三年春正月,将军秦武通攻王行本于蒲反。行本出战而败,开门出降。辛巳,斩行本。宋金刚围绛州。二月,刘武周遣兵寇潞州,陷长子、壶关。潞州刺史郭子武不能御,上以将军河东王行敏助之。行敏与子武不叶,或言子武将叛,行敏斩子武以徇。乙巳,武周复遣兵寇潞州,行敏击破之。三月乙丑,刘武周遣其将张万岁寇浩州,李仲文击走之,俘斩数千人。甲申,行军副总管张纶败刘武周于浩州,斩俘千馀人。刘武周数攻浩州,为李仲文所败。宋金刚军中食尽,夏四月丁未,金刚北走,秦王世民追之。

秦王世民追及寻相于吕州,大破之,乘胜逐北,一昼夜行二百馀里,战数十合。至高壁岭,总管刘弘基执辔谏曰:“大王破贼,逐北至此,功亦足矣。深入不已,不爱身乎。且士卒饥疲,宜留壁于此,俟兵粮毕集,然后复进,未晚也。”世民曰:“金刚计穷而走,众心离沮。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必乘此势取之。若更淹留,使之计立备成,不可复攻矣。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遂策马而进,将士不敢复言饥。追及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夜宿于雀鼠谷西原,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军中止有一羊,世民与将士分而食之。丙辰,陕州总管于筠自金刚所逃来。世民引兵趣介休。金刚尚有众二万,戊午,出西门,背城布陈,南北七里。世民遣总管李世绩等与战,小却,为贼所乘,世民帅精骑击之,出其陈后,金刚大败,斩首三千级。金刚轻骑走,世民追之数十里,至张难堡。浩州行军总管樊伯通、张德政据堡自守,世民免胄示之,堡中喜噪且泣,左右告以王不食,献浊酒、脱粟饭。

尉迟敬德收馀众守介休,世民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谕之,敬德与寻相举介休及永安降。世民得敬德甚喜,以为右一府统军,使将其旧众八千,与诸营相参。屈突通虑其变,骤以为言,世民不听。

刘武周闻金刚败,大惧,弃幷州走突厥。金刚收其馀众欲复战,众莫肯从,亦与百馀骑走突厥。世民至晋阳,武周所署仆射杨伏念以城降。唐俭封府库以待世民,武周所得州县皆入于唐。

未几,金刚谋走上谷,突厥追获,腰斩之。岚州总管刘六儿从宋金刚在介休,秦王世民擒斩之。其兄季真弃石州奔刘武周将马邑高满政,满政杀之。

武周之南寇也,其内史令苑君璋谏曰:“唐主举一州之众,直取长安,所向无敌,此乃天授,非人力也。晋阳以南,道路险隘,县军深入,无继于后,若进战不利,何以自还。不如北连突厥,南结唐朝,南面称孤,足为长策。”武周不听,留君璋守朔州,及败,泣谓君璋曰:“不用君言,以至于此。”久之,武周谋亡归马邑,事泄,突厥杀之。

上闻幷州平,大悦,壬戌,宴群臣,赐缯帛,使自入御府尽力取之。复唐俭官爵,仍以为幷州道安抚大使,所籍独孤怀恩田宅资财,悉以赐之。

世民留李仲文镇幷州,刘武周数遣兵入寇,仲文辄击破之,下城堡百馀所。诏仲文检校幷州总管。

唐平江陵 萧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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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恭帝义宁元年。巴陵校尉鄱阳董景珍、雷世猛、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瓒、徐德基、郭华、沔阳张绣等谋据郡叛隋,推景珍为主。景珍曰:“吾素寒贱,不为众所服。罗川令萧铣,梁室之后,宽仁大度,请奉之以从众望。”乃遣使报铣,铣喜从之。声言讨贼,召募得数千人。铣,岩之孙也。

会颍川贼帅沈柳生寇罗川,铣与战,不利,因谓其众曰:“今天下皆叛,隋政不行,巴陵豪杰起兵,欲奉吾为主。若从其请,以号令江南,可以中兴梁祚,以此召柳生,亦当从我矣。”众皆悦,听命。乃自称梁公,改隋服色旗帜皆如梁旧。柳生即帅众归之,以柳生为车骑大将军。起兵五日,远近归附者至数万人,遂帅众向巴陵。景珍遣徐德基帅郡中豪杰数百人出迎,未及见铣,柳生与其党谋曰:“我先奉梁公,勋居第一。今巴陵诸将皆位高兵多,我若入城,反出其下。不如杀德基,质其首领,独挟梁公进取郡城,则无出我右者矣。”遂杀德基,入白铣。铣大惊曰:“今欲拨乱反正,忽自相杀,吾不能为若主矣。”因步出军门。柳生大惧,伏地请罪,铣责而赦之,陈兵入城。景珍言于铣曰:“徐德基建义功臣,而柳生无故擅杀之。此而不诛,何以为政。且柳生为盗日久,今虽从义,凶悖不移,共处一城,势必为变。失今不取,后悔无及。”铣又从之。景珍收柳生,斩之,其徒皆溃去。丙申,铣筑坛燔燎,自称梁王,改元鸣凤。

唐高祖武德元年夏四月,萧铣即皇帝位,置百官,准梁室故事,谥其从父琮为孝靖皇帝,祖岩为河间忠烈王,父璿为文宪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为王。遣宋王杨道生击南郡,下之。徙都江陵,修复园庙。引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使典文翰,委以机密。又使鲁王张绣徇岭南,隋将张镇周、王仁寿等拒之。既而闻炀帝遇弑,皆降于铣。钦州刺史甯长真亦以郁林、始安之地附于铣。汉阳太守冯盎以苍梧、高凉、珠崖、番禺之地附于林士弘。铣、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和不从,铣遣甯长真帅岭南兵自海道攻和。和欲出迎之,司法书佐高士廉说和曰:“长真兵数虽多,悬军远至,不能持久,城中胜兵足以当之,奈何望风受制于人。”和从之,以士廉为军司马,将水陆诸军逆击,破之,长真仅以身免,尽俘其众。既而有骁果自江都至,得炀帝凶问,亦以郡附于铣。士廉,劢之子也。

始安郡臣李袭志,迁哲之孙也,隋末,散家财募士,得二千人,以保郡城。萧铣、林士弘、曹武彻迭来攻之,皆不克。闻炀帝遇弑,帅吏民临三日。或说袭志曰:“公中州贵族,久临鄙郡,华夷悦服。今隋室无主,海内鼎沸,以公威惠,号令岭表,尉佗之业可坐致也。”袭志怒曰:“吾世继忠贞,今江都虽覆,宗社尚存,尉佗狂僭,何足慕也。”欲斩说者,众乃不敢言。坚守二年,外无声援,城陷,为铣所虏,铣以为工部尚书,检校桂州总管。于是东自九江,西抵三峡,南尽交趾,北距汉川,铣皆有之,胜兵四十馀万。

二年秋八月,萧铣遣其将杨道生寇峡州,刺史许绍击破之。铣又遣其将陈普环帅舟师上峡规取巴、蜀,绍遣其子智仁及录事参军李弘节等追至西陵,大破之,擒普环。铣遣兵戍安蜀城及荆门城。

先是,上遣开府李靖诣夔州经略萧铣,靖至峡州,阻铣兵久不得进。上怒其迟留,阴敕许绍斩之。绍惜其才,为之奏请,获免。

三年.萧铣性偏狭,多猜忌。诸将恃功恣横,好专诛杀,铣患之,乃宣言罢兵营农,实欲夺诸将之权。大司马董景珍弟为将军,怨望,谋作乱,事泄,伏诛。景珍时镇长沙,铣下诏赦之,召还江陵。景珍惧,冬十一月甲子,以长沙来降,诏峡州刺史许绍出兵应之。十二月癸卯,峡州刺史许绍攻萧铣荆门镇,拔之。

萧铣遣其齐王张绣攻长沙,董景珍谓绣曰:“前年醢彭越,往年杀韩信,卿不见之乎,何为相攻。”绣不应,进兵围之,景珍欲溃围走,为麾下所杀。铣以绣为尚书令,绣恃功骄横,铣又杀之。由是功臣诸将皆有离心,兵势益弱。

四年春正月丙戌,黔州刺史田世康攻萧铣五州、四镇,皆克之。李靖说赵郡王孝恭以取萧铣十策,孝恭上之。二月辛卯,改信州为夔州,以孝恭为总管,使大造舟舰,习水战。以孝恭未更军旅,以靖为行军总管,兼孝恭长史,委以军事。靖说孝恭悉召巴、蜀酋长子弟,量才授任,置之左右,外示引擢,实以为质。夏六月,黄州总管周法明攻萧铣安州,拔之,获其总管马贵迁。秋七月辛巳,襄州道安抚使郭行方攻萧铣鄀州,拔之。

九月,诏发巴、蜀兵,以赵郡王孝恭为荆湘道行军总管,李靖摄行军长史,统十二总管,自夔州顺流东下,以庐江王瑗为荆郢道行军元帅,出襄州道,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黄州总管周法明出夏口道,以击萧铣。是月,孝恭发夔州。时峡江方涨,诸将请俟水落进军。李靖曰:“兵贵神速。今吾兵始集,铣尚未知,若乘江涨,倏忽抵其城下,掩其不备,此必成擒,不可失也。”孝恭从之。冬十月辛卯,萧铣鄂州刺史雷长颖以鲁山来降。赵郡王孝恭帅战舰二千馀艘东下,萧铣以江水方涨,殊不为备。孝恭等抜其荆门、宜都二镇,进至夷陵。铣将文士弘将精兵数万屯清江,癸巳,孝恭击走之,获战舰三百馀艘,杀溺死者万计,追奔至百里洲。士弘收兵复战,又败之,进入北江。铣江州总管盖彦举以五州来降。

萧铣之罢兵营农也,才留宿卫数千人,闻唐兵至,文士弘败,大惧,仓猝征兵,皆在江、岭之外,道涂阻远,不能遽集,乃悉见兵出拒战。孝恭将击之,李靖止之曰:“彼救败之师,策非素立,势不能久。不若且泊南岸,缓之一日,彼必分其兵,或留拒我,或归自守,兵分势弱,我乘其懈而击之,蔑不胜矣。今若急之,彼则并力死战,楚兵飘锐,未易当也。”孝恭不从,留靖守营,自帅锐师出战,果败走,趣南岸。铣众委舟收掠军资,人皆负重,靖见其众乱,纵兵奋击,大破之,乘胜直抵江陵,入其外郭。又攻水城,拔之,大获舟舰,李靖使孝恭尽散之江中。诸将皆曰:“破敌所获,当籍其用,奈何弃以资敌。”靖曰:“萧铣之地,南出岭表,东距洞庭。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吾表里受敌,进退不获,虽有舟楫,将安用之。今弃舟舰,使塞江而下,援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觇伺,动淹旬月,吾取之必矣。”铣援兵见舟舰,果疑不进。其交州总管丘和、长史高士廉、司马杜之松等将朝江陵,闻铣败,悉诣孝恭降。

孝恭勒兵围江陵,铣内外阻绝,问策于中书侍郎岑文本。文本劝铣降,铣乃谓群下曰:“天不祚梁,不可复支矣。若必待力屈,则百姓蒙患,奈何以我一人之故,陷百姓于涂炭乎。”乙巳,铣以太牢告于太庙,下令开门出降,守城者皆哭。铣帅群臣缌缞布帻诣军门,曰:“当死者唯铣耳,百姓无罪,愿不杀掠。”孝恭入据其城,诸将欲大掠,岑文本说孝恭曰:“江南之民,自隋末以来,困于虐政。重以群雄虎争,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跂踵延颈,以望真主。是以萧氏君臣、江陵父老决计归命,庶几有所息肩。今若纵兵俘掠,使士民失望,恐自此以南,无复向化之心矣。”孝恭称善,遽禁止之。诸将又言:“梁之将帅与官军拒斗死者,其罪既深,请籍没其家,以赏将士。”李靖曰:“王者之师,宜使义声先路。彼为其主斗死,乃忠臣也,岂可同叛逆之科籍其家乎。”于是城中安堵,秋毫无犯。南方州县闻之,皆望风款附。铣降数日,援兵至者十馀万,闻江陵不守,皆释甲而降。孝恭送铣于长安,上数之,铣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铣无天命,故至此。若以为罪,无所逃死。”竟斩于都市。

唐平江淮 杜伏威 李子通 沈法兴 辅公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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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大业九年。章丘杜伏威与临济辅公祏为刎颈交,俱亡命为群盗。伏威年十六,每出则居前,入则殿后,由是其徒推以为帅。下邳苗海潮亦聚众为盗,伏威使公祏谓之曰:“今我与君,同苦隋政,各举大义,力分势弱,常恐被擒,若合而为一,则足以敌隋矣。君能为主,吾当敬从,自揆不堪,宜来听命,不则一战,以决雌雄。”海潮惧,即帅其众降之。伏威转掠淮南,自称将军。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颢讨之,伏威与战,阳为不胜,引颢众入葭苇中,因从上风纵火,颢众皆烧死。海陵贼帅赵破陈以伏威兵少,轻之,召与并力。伏威使公祏严兵居外,自与左右十人赍牛酒入谒,于座杀破陈,并其众。

十一年。东海李子通有勇力,先依长白山贼帅左才相。群盗皆残忍,而子通独宽仁,由是人多归之,未半岁,有众万人。才相忌之,子通引去,渡淮与杜伏威合。伏威选军中壮士养为假子,凡三十馀人,济阴王雄诞、临济阚棱为之冠。既而李子通谋杀伏威,遣兵袭之。伏威被重创坠马,雄诞负之逃葭苇中,收散兵复振。将军来整击伏威,破之。其将西门君仪之妻王氏,勇而多力,负伏威以逃,雄诞帅壮士十馀人卫之,与隋兵力战,由是得免。来整又击李子通,破之,子通帅其馀众奔海陵,复收兵得二万人,自称将军。

恭帝义宁元年春正月,右御卫将军陈棱讨杜伏威,伏威帅众拒之。棱闭壁不战,伏威遗以妇人之服,谓之陈姥。棱怒,出战,伏威奋击,大破之,棱仅以身免。伏威乘胜破高邮,引兵据历阳,自称总管,以辅公祏为长史。分遣诸将徇属县,所至辄下,江、淮间小盗争附之。伏威常选敢死之士五千人,谓之“上募”,宠遇甚厚,有攻战,辄令上募先击之,战罢阅视,有伤在背者即杀之,以其退而被击故也。所获资财,皆以赏军士,有战死者以妻妾殉葬。故人自为战,所向无敌。

唐高祖武德元年。武康沈法兴,世为郡着姓,宗族数千家。法兴为吴兴太守,闻宇文化及弑逆,举兵以讨化及为名。比至乌程,得精卒六万,遂攻馀杭、毗陵、丹阳皆下之。据江表十馀郡,自称江南道大总管,承制置百官。

宇文化及之发江都也,以杜伏威为历阳太守。伏威不受,仍上表于隋,皇泰主拜伏威为东道大总管,封楚王。沈法兴亦上表于皇泰主,自称大司马、录尚书事、天门公。

二年。沈法兴既克毗陵,谓江、淮之南指㧑可定,自称梁王,都毗陵,改元延康,置百官。性残忍,专尚威刑,将士小有过,即斩之,由是其下离怨。时杜伏威据历阳,陈棱据江都,李子通据海陵,俱有窥江表之心。法兴军数败。会子通围棱于江都,棱送质求救于法兴及伏威,法兴使其子纶将兵数万与伏威共救之。伏威军清流,纶军杨子,相去数十里。子通纳言毛文深献策,募江南人诈为纶兵,夜袭伏威营,伏威怒,复遣兵袭纶。由是二人相疑,莫敢先进。子通得尽锐攻江都,克之,棱奔伏威。子通入江都,因纵击纶,大破之,伏威亦引去。子通即皇帝位,国号吴,改元明政。丹杨贼帅乐伯通帅众万馀降之,子通以为左仆射。

杜伏威请降,秋九月丁丑,以伏威为淮南安抚大使、和州总管。

三年夏六月壬辰,诏以和州总管、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楚王杜伏威为使持节、总管江淮以南诸军事、扬州刺史、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淮南安抚使,封吴王,赐姓李氏。以辅公祏为行台左仆射,封舒国公。

李子通渡江攻沈法兴,取京口。法兴遣其仆射蒋元超拒之,战于庱亭,元超败死。法兴弃毗陵奔吴郡。于是丹杨、毗陵等郡皆降于子通。子通以法兴府掾李伯乐为内史侍郎、国子祭酒。

杜伏威遣行台左仆射辅公祏将卒数千攻子通,以将军阚棱、王雄诞为之副。公祏渡江攻丹阳,克之,进屯溧水,子通帅众数万拒之。公祏简精甲千人,执长刀为前锋,又使千人踵其后,曰:“有退者即斩之。”自帅馀众,复居其后。子通为方陈而前,公祏前锋千人殊死战。公祏复张左右翼以击之,子通败走,公祏逐之,反为所败,还,闭壁不出。王雄诞曰:“子通无壁垒,又狃于初胜,乘其无备,击之可破也。”公祏不从。雄诞以其私属数百人夜出击之,因风纵火,子通大败,降其卒数千人。子通食尽,弃江都,保京口,江西之地尽入于伏威。伏威徙居丹杨。

子通复东走太湖,收合亡散,得二万人,袭沈法兴于吴郡,大破之。法兴帅左右数百人弃城走,吴郡贼帅闻人遂安遣其将叶孝辩迎之。法兴中途而悔,欲杀孝辩,更向会稽。孝辩觉之,法兴窘迫,赴江溺死。子通军势复振,帅其群臣徙都馀杭,尽收法兴之地,北自太湖,南至岭,东包会稽,西距宣城皆有之。

四年冬十一月,杜伏威遣其将王雄诞击李子通,子通以精兵守独松岭。雄诞遣其裨将陈当世将千馀人,乘高据险以逼之,多张旗帜,夜则缚炬火于树,布满山泽。子通惧,烧营走保杭州。雄诞追击之,又败之于城下。庚寅,子通穷蹙请降。伏威执子通,并其左仆射乐伯通送长安,上释之。

先是,汪华据黟、歙,称王十馀年,雄诞还军击之,华拒之于新安洞口,甲兵甚锐。雄诞伏精兵于山谷,帅羸弱数千犯其陈,战才合,阳不胜,走还营,华进攻之,不能克。会日暮,引还,伏兵已据其洞口,华不得入,窘迫请降。闻人遂安据昆山,无所属,伏威使雄诞击之。雄诞以昆山险隘,难以力胜,乃单骑造其城下,陈国威灵,示以祸福,遂安感悦,帅诸将出降。于是伏威尽有淮南、江东之地,南至岭,东距海。雄诞以功除歙州总管,赐爵宜春郡公。

五年秋七月,秦王世民击徐圆朗,下十馀城,声震淮、泗。杜伏威惧,请入朝。丁亥,杜伏威入朝,延升御榻,拜太子太保,仍兼行台尚书令,留长安,位在齐王元吉上,以宠异之。以阚棱为左领军将军。李子通谓乐伯通曰:“伏威既来,江东未定,我往收旧兵,可以立大功。”遂相与亡至蓝田关,为吏所获,俱伏诛。

六年春正月庚子,以吴王杜伏威为太保。

秋八月壬子,淮南道行台仆射辅公祏反。初,杜伏威与公祏相友善,公祏年长,伏威兄事之,军中谓之伯父,畏敬与伏威等。伏威浸忌之,乃署其养子阚棱为左将军王,雄诞为右将军,潜夺其兵权。公祏知之,怏怏不平,与其故人左游仙阳为学道、辟谷以自晦。及伏威入朝,留公祏守丹杨,令雄诞典兵为之副,阴谓雄诞曰:“吾至长安,苟不失职,勿令公祏为变。”伏威既行,左游仙说公祏谋反。而雄诞握兵,公祏不得发。乃诈称得伏威书,疑雄诞有二心。雄诞闻之不悦,称疾不视事。公祏因夺其兵,使其党西门君仪谕以反计。雄诞始寤而悔之,曰:“今天下方平定,吴王又在京师,大唐兵威,所向无敌,奈何无故自求灭族乎。雄诞有死而已,不敢闻命。今从公为逆,不过延百日之命耳,大丈夫安能爱斯须之死而自陷于不义乎。”公祏知不可屈,缢杀之。雄诞善抚士卒,得其死力,又约束严整,每破城邑,秋毫无犯,死之日,江南军中及民间皆为之流涕。公祏又诈称伏威不得还江南,贻书令其起兵,大修铠仗,运粮储。寻称帝于丹杨,国号宋,修陈故宫室而居之。署置百官,以左游仙为兵部尚书、东南道大使、越州总管,与张善安连兵,以善安为西南道大行台。五年二月,豫章贼帅张善安以虔、吉等五州来降,拜洪州总管。

是岁三月,善安反,遣舒州总管张镇周等击之。

乙丑,诏襄州道行台仆射赵郡王孝恭以舟师趣江州,岭南道大使李靖以交、广、泉、桂之众趣宣州,怀州总管黄君汉出谯、亳,齐州总管李世绩出淮、泗,以讨辅公祏。孝恭将发,与诸将宴集,命取水,忽变为血,在坐皆失色。孝恭举止自若,曰:“此乃公祏授首之征也。”饮而尽之,众皆悦服。九月戊子,辅公祏遣其将徐绍宗寇海州,陈政通寇寿阳。

冬十一月,黄州总管周法明将兵击辅公祏,张善安据夏口拒之。法明屯荆口镇,壬午,法明登战舰饮酒,善安遣刺客数人诈乘渔艓而至,见者不以为虞,遂杀法明而去。甲申,舒州总管张镇周等击辅公祏将陈当世于猷州之黄沙,大破之。十二月癸卯,安抚使李大亮诱张善安执之。大亮击善安于洪州,与善安隔水而陈,遥相与语。大亮谕以祸福,善安曰:“善安初无反心,正为将士所误,欲降又恐不免。”大亮曰:“张总管有降心,则与我一家耳。”因单骑渡水入其陈,与善安执手共语,示无猜间。善安大悦,遂许之降。既而善安将数十骑诣大亮营,大亮止其骑于门外,引善安入,与语。久之,善安辞去,大亮命武士执之,从骑皆走。善安营中闻之,大怒,悉众而来,将攻大亮。大亮使人谕之曰:“吾不留总管。总管赤心归国,谓我曰若还营,恐将士或有异同,为其所制,故自留不去耳。卿辈何怒于我。”其党复大骂曰:“张总管卖我以自媚于人”,遂皆溃去。大亮追击,多所虏获。送善安于长安,善安自称不与辅公祏交通,上赦其罪,善遇之。及公祏败,得所与往还书,乃杀之。

七年春正月壬午,赵郡王孝恭击辅公祏别将于枞阳,破之。二月辛丑,辅公祏遣兵围猷州,刺史左难当婴城自守。安抚使李大亮引兵击公祏,破之。赵郡王孝恭攻公祏鹊头镇,拔之。壬子,行军副总管权文诞破辅公祏之党于猷州,拔其枚洄等四镇。

太保吴王杜伏威薨。辅公祏之反也,诈称伏威之命以绐其众。及公祏平,赵郡王孝恭不知其诈,以状闻,诏追除伏威名,籍没其妻子。及太宗即位,知其冤,赦之,复其官爵。

三月丙戌,赵郡王孝恭破辅公祏于芜湖,拔梁山等三镇。辛卯,安抚使任环拔扬子城,广陵城主龙龛降。戊戌,赵郡王孝恭克丹杨。

先是,辅公祏遣其将冯慧亮、陈当世将舟师三万屯博望山,陈正通、徐绍宗将步骑二万屯青林山,仍于梁山连铁锁以断江路,筑却月城,延袤十馀里,又结垒江西以拒官军。孝恭与李靖帅舟师次舒州,李世绩帅步卒一万渡淮,拔寿阳,次硖石。慧亮等坚壁不战,孝恭遣奇兵绝其粮道,慧亮等军乏食,夜,遣兵薄孝恭营,孝恭安卧不动。孝恭集诸将议军事,皆曰:“慧亮等拥强兵,据水陆之险,攻之不可猝拔。不如直指丹杨,掩其巢穴,丹阳既溃,慧亮等自降矣。”孝恭将从其议,李靖曰:“公祏精兵虽在此水陆二军,然所自将亦为不少,今博望诸栅尚不能拔,公祏保据石头,岂易取哉。进攻丹杨,旬月不下,慧亮等蹑吾后,腹背受敌,此危道也。慧亮、正通皆百战馀贼,其心非不欲战,正以公祏立计使之持重,欲以老我师耳。我今攻其城以挑之,一举可破也。”孝恭然之,使羸兵先攻贼垒而勒精兵结陈以待之。攻垒者不胜而走,贼出兵追之,行数里,遇大军,与战,大破之。阚棱免胄谓贼众曰:“汝曹不识我邪。何敢来与我战。”贼众多棱故部曲,皆无斗志,或有拜者,由是遂败。孝恭、靖乘胜逐北,转战百馀里,博山、青林两戍皆溃,慧亮、正通等遁归,杀伤及溺死者万馀人。李靖兵先至丹杨,公祏大惧,拥兵数万弃城东走,欲就左游仙于会稽,李世绩追之。公祏至句容,从兵能属者才五百人,夜宿常州,其将吴骚等谋执之。公祏觉之,弃妻子,独将腹心数十人斩关走。至武康,为野人所攻,西门君仪战死,执公祏,送丹杨,枭首,分捕馀党,悉诛之,江南皆平。

己亥,以孝恭为东南道行台右仆射,李靖为兵部尚书。顷之,废行台,以孝恭为扬州大都督,靖为府长史。上深美靖功,曰:“靖,萧、辅之膏肓也。”阚棱功多,颇自矜伐。公祏诬棱与己通谋。会赵郡王孝恭籍没贼党田宅,棱及杜伏威、王雄诞田宅在贼境者,孝恭并籍没之。棱自诉理,忤孝恭,孝恭怒,以谋反诛之。

唐平山东 刘黑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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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武德二年。初,漳南人刘黑闼,少骁勇狡狯,与窦建德善,后为群盗,转事郝孝德、李密、王世充。世充以为骑将,每见世充所为,窃笑之。世充使黑闼守新乡,李世绩击虏之,献于建德,建德署为将军,赐爵汉东公。

四年。窦建德之败也,其诸将多盗匿库物,及居闾里,暴横为民患,唐官吏以法绳之,或加捶挞,建德故将皆惊惧不安。高雅贤、王小胡家在洺州,欲窃其家以逃,官吏捕之,雅贤等亡命至贝州。会上征建德故将范愿、董康买、曹湛及雅贤等,于是愿等相谓曰:“王世充以洛阳降唐,其将相大臣段达、单雄信等皆夷灭,吾属至长安,必不免矣。吾属自十年以来,身经百战,当死久矣,今何惜馀生,不以之立事。且夏王得淮安王,遇以客礼,唐得夏王即杀之。吾属皆为夏王所厚,今不为之报仇,将无以见天下之士。”乃谋作乱,卜之,以刘氏为主吉,因相与之漳南,见建德故将刘雅,以其谋告之。雅曰:“天下适安定,吾将老于耕桑,不愿复起兵。”众怒,且恐泄其谋,遂杀之。故汉东公刘黑闼时屏居漳南,诸将往诣之,告以其谋,黑闼欣然从之。黑闼方种蔬,即杀耕牛与之共饮食定计,聚众得百人。秋七月甲戌,袭漳南县据之。是时,诸道有事则置行台尚书省,无事则罢之。朝廷闻黑闼作乱,乃置山东道行台于洺州,魏、冀、定、沧并置总管府。丁丑,以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行台右仆射。

八月丁酉,刘黑闼陷鄃县,魏州刺史权威、贝州刺史戴元祥与战,皆败死,黑闼悉收其馀众及器械。窦建德旧党稍稍出归之,众至二千人,为坛于漳南,祭建德,告以举兵之意,自称大将军。诏发关中步骑三千,使将军秦武通、定州总管蓝田李玄通击之。又诏幽州总管李艺引兵会击黑闼。

丁未,刘黑闼陷历亭,执屯卫将军王行敏,使之拜,不可,遂杀之。初,洛阳既平,徐圆朗请降,拜兖州总管,封鲁郡公。刘黑闼作乱,阴与圆朗通谋。上使葛公盛彦师安集河南,行至任城,辛亥,圆朗执彦师举兵反。黑闼以圆朗为大行台元帅,兖、郓、陈、杞、伊、洛、曹、戴等八州豪右皆应之。

九月辛酉,徐圆朗自称鲁王。

淮安王神通将关内兵至冀州,与李艺兵合。又发邢、洺、相、魏、恒、赵、等州兵合五万馀人,与刘黑闼战于饶阳城南,布陈十馀里。黑闼众少,依堤单行而陈以当之。会风雪,神通乘风击之,既而风返,神通大败,士马、军资失亡三分之二。李艺居西偏,击高雅贤,破之,逐奔数里,闻大军不利,退保稿城。黑闼就击之,艺亦败,薛万均、万彻皆为所虏,截发驱之。万均兄弟亡归,艺引兵归幽州。黑闼兵势大振。

冬十月庚寅,刘黑闼陷瀛州,刺史卢士叡。观州人执刺史雷德备,以城降之。毛州刺史赵元恺,性严急,下不堪命,丁卯,州民董灯明等作乱,杀元恺以应刘黑闼。

冬十月壬寅,刘黑闼陷定州,执总管李玄通。黑闼爱其才,欲以为大将,玄通不可。故吏有以酒肉馈之者,玄通曰:“诸君哀吾幽辱,幸以酒肉来相开慰,当为诸君一醉。”酒酣,谓守者曰:“吾能剑舞,愿假吾刀。”守者与之,玄通舞竟,太息曰:“大丈夫受国厚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即引刀自刺,溃腹而死,上闻之,为之流涕,拜其子伏护为大将。

十二月乙卯,刘黑闼陷冀州,杀刺史曲棱。黑闼既破淮安王神通,移书赵、魏,故窦建德将卒争杀唐官吏以应黑闼。庚申,遣右屯卫大将军义安王孝常将兵讨黑闼。黑闼将兵数万进逼宗城,黎州总管李世绩先屯宗城,弃城走保洺州。甲子,黑闼追击世绩等,破之,杀步卒五千人,世绩仅以身免。丙寅,洺州土豪翻城应黑闼。黑闼筑坛于城东南,告天及祭窦建德而后入。后旬日,引兵攻拔相州,执刺史房晃,右武卫将军张士贵溃围走。黑闼南取黎、卫二州,半岁之间尽复建德旧境。又遣使北连突厥,颉利可汗遣俟斤宋邪那帅胡骑从之。左武卫将军秦武通、洺州刺史陈君宾、永宁令程名振,皆自河北遁归长安。丁卯,命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讨黑闼。己巳,刘黑闼陷邢州、赵州。庚午,陷魏州,杀总管潘道毅。辛未,陷莘州。

五年春正月,刘黑闼自称汉东王,改元天造,定都洺州。以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右领军。征王琮为中书令,刘斌为中书侍郎。窦建德时文武悉复本位。其设法行政,悉师建德,而攻战勇决过之。庚寅,东盐州治中王才艺杀刺史田华,以城应刘黑闼。

秦王世民军至获嘉,刘黑闼弃相州,退保洺州。丙申,世民复取相州,进军肥乡,列营洺水之上以逼之。

幽州总管李艺将所部兵数万会秦王世民讨刘黑闼。黑闼闻之,留兵万人,使范愿守洺州,自将兵拒艺。夜宿沙河,程名振载鼓六十具,于城西二里堤上急击之,城中地皆震动。范愿惊惧,驰告黑闼。黑闼遽还,遣其弟十善与行台张君立将精兵一万击艺于鼓城。壬子,战于徐河,十善、君立大败,所失亡八千人。

洺水人李去惑据城来降,秦王世民遣彭公王君廓将千五百骑赴之,入城共守。二月,刘黑闼引兵还攻洺水,癸亥,行至列人,秦王世民使秦叔宝邀击,破之。己巳,秦王世民复取邢州。辛未,幷州人冯伯让以城来降。丙子,李艺取刘黑闼定、栾、廉、赵四州,获黑闼尚书刘希道,引兵与秦王世民会洺州。

刘黑闼攻洺水甚急。城四旁皆有水,广五十馀步,黑闼于城东北筑二甬道以攻之。世民三引兵救之,黑闼拒之,不得进。世民恐王君廓不能守,召诸将谋之。李世绩曰:“若甬道达城下,城必不守。”行军总管郯勇公罗士信请代君廓守之。世民乃登城西南高冢,以旗招君廓,君廓帅其徒力战,溃围而出。士信帅左右二百人乘之入城,代君廓固守。黑闼昼夜急攻,会大雪,救兵不得往,凡八日,丁丑,城陷。黑闼素闻其勇,欲生之,士信词色不屈,乃杀之,时年二十。

辛巳,秦王世民拔洺水。三月,世民与李艺营于洺水之南,分兵屯水北。黑闼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应,别遣奇兵绝其粮道。壬辰,黑闼以高雅贤为左仆射,军中高会。李世绩引兵逼其营,雅贤乘醉单骑逐之,世绩部将潘毛刺之坠马,左右继至扶归,未至营而卒。甲午,诸将复往逼其营,潘毛为王小胡所擒。黑闼运粮于冀、贝、沧、瀛诸州,水陆俱进,程名振以千馀人邀之,沈其舟,焚其车。

秦王世民与刘黑闼相持六十馀日。黑闼潜师袭李世绩营,世民引兵掩其后以救之,为黑闼所围。尉迟敬德帅壮士犯围而入,世民与略阳公道宗乘之得出。道宗,帝之从子也。世民度黑闼粮尽,必来决战,乃使人堰洺水上流,谓守吏曰:“待我与贼战,乃决之。”丁未,黑闼帅步骑二万南渡洺水,压唐营而陈,世民自将精骑击其精兵,破之,乘胜蹂其步兵。黑闼帅众殊死战,自午至昏,战数合,黑闼力不能支。王小胡谓黑闼曰:“智力尽矣,宜早亡去。”遂与黑闼先遁,馀众不知,犹格战。守吏决堰,洺水大至,深丈馀,黑闼众大溃,斩首万馀级,溺死数千人。黑闼与范愿等二百骑奔突厥,山东悉平。

徐圆朗闻刘黑闼败,大惧,不知所出。河间人刘复礼说圆朗曰:“有刘世彻者,其人才略不世出,名高东夏,且有非常之相,真帝王之器。将军若自立,恐终无成,若迎世彻而奉之,天下指挥可定。”圆朗然之,使复礼迎世彻于浚仪。或说圆朗曰:“将军为人所惑,欲迎刘世彻而奉之,世彻若得志,将军岂有全地乎。仆不敢远引前古,将军独不见翟让之于李密乎。”圆朗复以为然。世彻至,已有众数千人,顿于城外,以待圆朗出迎。圆朗不出,使人召之。世彻知事变,欲亡走,恐不免,乃入谒。圆朗悉夺其兵,以为司马,使徇谯、杞二州,东人素闻其名,所向皆下,圆朗遂杀之。

秦王世民自河北引兵将击圆朗,会上召之,使驰传入朝,乃以兵属齐王元吉。庚申,世民至长安,上迎之于长乐。世民具陈取圆朗形势,上覆遣之诣黎阳,会大军趋济阴。丙子,行台民部尚书史万宝攻徐圆朗陈州,拔之。

夏六月辛亥,刘黑闼引突厥寇山东,诏燕郡王李艺击之。乙卯,遣淮安王神通击徐圆朗。丁卯,刘黑闼引突厥寇定州。

秋七月甲申,秦王世民以淮、济之间略定,使淮安王神通、行军总管任环、李世绩攻圆朗,乙酉,班师。刘黑闼至定州,其故将曹湛、董康买亡命在鲜虞,复聚兵应之。甲午,以淮阳王道玄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以讨之。九月,刘黑闼陷瀛州,杀刺史马匡武。盐州人马君德以城叛附黑闼。

冬十月己酉,诏齐王元吉讨刘黑闼于山东。壬子,以元吉为领军大将军、幷州大总管。癸丑,贝州刺史许善护与黑闼弟十善战于鄃县,善护全军皆没。甲寅,右武候将军桑显和击黑闼于晏城,破之。观州刺史刘会以城叛附黑闼。乙丑,行军总管淮阳壮王道玄与刘黑闼战于下博,军败,为黑闼所杀。时道玄将兵三万,与副将史万宝不协。道玄帅轻骑先出犯陈,使万宝将大军继之。万宝拥兵不进,谓所亲曰:“我奉手敕,云淮阳小儿,军事皆委老夫。今王轻锐妄进,若与之俱,必同败没。不如以王饵贼,王败贼必争进,我坚陈以待之,破之必矣。”由是道玄独进,败没。万宝勒兵将战,士卒皆无斗志,军遂大溃,万宝逃归。道玄数从秦王世民征伐,死时年十九,世民深惜之,谓人曰:“道玄常从吾征伐,见吾深入贼陈,心慕效之,以至于此。”为之流涕。世民自起兵以来,前后数十战。常身先士卒,轻骑深入,虽屡危殆,而未尝为矢刃所伤。

淮阳王道玄之败也,山东震骇,洺州总管庐江王援弃城西走,州县皆叛附于刘黑闼,旬日间,黑闼尽复故地。乙亥,进据洺州。十一月庚辰,沧州刺史程大买为黑闼所迫,弃城走。齐王元吉畏黑闼兵强不敢进。甲申,诏太子建成将兵讨黑闼,其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诸州并受建成处分,得以便宜从事。己亥,齐王元吉遣兵击刘十善于魏州,破之。刘黑闼拥兵而南,自相州以北州县皆附之,唯魏州总管田留安勒兵拒守。黑闼攻之不下,引兵南拔元城,复还攻之。

十二月戊午,刘黑闼陷恒州,杀刺史王公政。癸亥,幽州大总管李艺复廉、定二州。

甲子,田留安击刘黑闼,破之,获其莘州刺史孟柱,降将卒六千人。是时,山东豪杰多杀长吏以应黑闼,上下相猜,人益离怨。留安待吏民独坦然无疑,白事者无问亲疏,皆听直入卧内。每谓吏民曰:“吾与尔曹俱为国御贼,固宜同心协力,必欲弃顺从逆者,但自斩吾首去。”吏民皆相戒曰:“田公推至诚以待人,当共竭死力报之,必不可负。”有苑竹林者,本黑闼之党,潜有异志。留安知之,不发其事,引置左右,委以管𬬭。竹林感激,遂更归心,卒收其用,以功进封道国公。乙丑,幷州刺史成仁重击范愿,破之。

刘黑闼攻魏州,未下。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大军至昌乐,黑闼引兵拒之,再陈,皆不战而罢。魏徵言于太子曰:“前破黑闼,其将卒皆悬名处死,妻子系虏,故齐王之来,虽有诏书赦其党与之罪,皆未之信。今宜悉解其囚俘,慰谕遣之,则可坐视其离散矣。”太子从之。黑闼食尽,众多亡,或缚其渠帅以降。黑闼恐城中兵出,与大军表里击之,遂夜遁。至馆陶,永济桥未成,不得渡。壬申,太子、齐王以大军至,黑闼使王小胡背水而陈,自视作桥成,即过桥西,众遂大溃,弃仗来降。大军渡桥进黑闼,渡者才千馀骑,桥坏,由是黑闼得与数百骑亡去。

六年春正月己卯,刘黑闼所署饶州刺史诸葛德威执黑闼举城降。时太子遣骑将刘弘基追黑闼,黑闼为官军所迫,奔走不得休息,至饶阳,从者才百馀人,馁甚。德威出迎,延黑闼入城,黑闼不可,德威涕泣固请,黑闼乃从之。至城旁市中憩止,德威馈之食,食未毕,德威勒兵执之,送诣太子,并其弟十善斩于洺州。黑闼临刑叹曰:“我幸在家鉏菜,为高雅贤辈所误至此。”二月丙寅,徐圆朗穷蹙,与数骑弃城走,为野人所杀,其地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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