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二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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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二十
第二十一卷 

废帝之乱[编辑]

宋孝武帝大明二年。初,上在江州,山阴戴法兴、戴明宝、蔡闲为典签。及即位,皆以为南台侍御史,兼中书通事舍人。是岁,三典签并以初举兵预密谋,赐爵县男。闲已卒,追赐之。时上亲览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无所委寄。法兴颇知古今,素见亲待。鲁郡巢尚之,人士之末,涉猎文史,为上所知,亦以为中书通事舍人。凡选授、迁徙、诛赏大处分,上皆与法兴、尚之参怀,内外杂事,多委明宝,三人权重当时。而法兴、明宝大纳货贿,凡所荐达,言无不行,天下辐凑,门外成市,家产并累千金。

八年夏闰五月庚申,上殂于玉烛殿。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废帝,年十六,大赦。吏部尚书蔡兴宗亲奉玺绶,太子受之,傲惰无戚容。兴宗出,告人曰:“昔鲁昭不哀,叔孙知其不终。家国之祸,其在此乎。”

秋七月乙卯,罢南北二驰道及孝建以来所改制度,还依元嘉。尚书蔡兴宗于都座慨然谓颜师伯曰:“先帝虽非盛德之主,要以道始终。三年无改,古典所贵。今殡宫甫撤,山陵未远,而凡诸制度兴造,不论是非,一皆刊削,虽复禅代,亦不至尔。天下有识,当以此窥人。”师伯不从。

太宰义恭素畏戴法兴、巢尚之等,虽受遗辅政,而引身避事,由是政归近习。法兴等专制朝权,威行近远,诏敕皆出其手,尚书事无大小,咸取决焉,义恭与颜师伯,但守空名而已。

蔡兴宗自以职管铨衡,每至上朝。辄为义恭陈登贤进士之意,又箴规得失,博论朝政。义恭性恇挠,阿顺法兴,恒虑失旨,闻兴宗言,辄战惧无答。兴宗每奏选事,法兴、尚之等辄点定回换,仅有在者。兴宗于朝堂谓义恭、师伯曰:“主上谅暗,不亲万机,而选举密事,多被删改,复非公笔,亦不知是何天子意。”数与义恭等争选事,往复论执,义恭、法兴皆恶之。左迁兴宗新昌太守。既而以其人望,复留之建康。八月,王太后疾笃,使呼废帝。帝曰:“病人间多鬼,那可往。”太后怒,谓侍者“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己丑,太后殂。

明帝泰始元年。废帝幼而狷暴。及即位,始犹难太后、大臣及戴法兴等,未敢自恣。太后既殂,帝年渐长,欲有所为,法兴辄抑制之,谓帝曰:“官所为如此,欲作营阳耶。”帝稍不能平。所幸阉人华愿儿赐与无算,法兴常加裁减,愿儿恨之。帝使愿儿于外察听风谣,愿儿言于帝曰:“道路皆言宫中有二天子,法兴为真天子,官为赝天子。且官居深宫,与人物不接。法兴与太宰、颜柳共为一体,往来门客恒有数百,内外士庶莫不畏服。法兴自孝武左右,久在宫闱,今与它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复官有。”帝遂发诏免法兴官,遣还田里,仍徙远郡。八月辛酉,赐法兴死,解巢尚之舍人。

员外散骑侍郎东海奚显度,亦有宠于世祖。常典作役,课督苛虐,捶扑惨毒,人皆苦之。帝常戏曰:“显度为百姓患,比当除之。”左右因唱诺,即宣旨杀之。

尚书右仆射、领卫尉卿、丹杨尹颜师伯居权日久,海内辐辏,骄奢淫恣,为衣冠所疾。帝欲亲朝政,庚午,以师伯为尚书左仆射,解卿、尹,以吏部尚书王彧为右仆射,分其权任。师伯始惧。

初,世祖多猜忌,王公大臣重足屏息,莫敢妄相过从。世祖殂,太宰义恭等皆相贺曰:“今日始免横死矣。”甫过山陵,义恭与柳元景、颜师伯等声乐酣饮,不舍昼夜,帝内不能平。既杀戴法兴,诸大臣无不震慑,各不自安。于是元景、师伯密谋废帝,立义恭,日夜聚谋,而持疑不能决。元景以其谋告沈庆之。庆之与义恭素不厚,又师伯常专断朝事,不与庆之参怀,谓令史曰:“沈公爪牙耳,安得豫政事。”庆之恨之,乃发其事。

癸酉,帝自帅羽林兵讨义恭,杀之,并其四子。断绝义恭支体,分裂肠胃,挑取眼睛,以蜜渍之,谓之“鬼目粽”。别遣使者称诏召柳元景,以兵随之,左右奔告:“兵刃非常”。元景知祸至,入辞其母,整朝服乘车应召。弟车骑司马叔仁戎服,帅左右壮士欲拒命,元景苦禁之。既出巷,军士大至,元景下车受戮,容色恬然,并有八子、六弟及诸侄。获颜师古于道,杀之,并其六子。又杀廷尉刘德愿。改元景和,文武进位二等。遣使诛湘州刺史江夏世子伯禽。自是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隶矣。

初,帝在东宫,多过失,世祖欲废之而立新安王子鸾。侍中袁𫖮盛称“太子好学,有日进之美”,世祖乃止。帝由是德之。既诛群公,欲引进𫖮,任以朝政,迁为吏部尚书,与尚书左丞徐爰皆以诛义恭等功,赐爵县子。

徐爰便僻善事人,颇涉书传,自元嘉初入侍左右,预参顾问,既长于附会,又饰以典文,故为太祖所任遇。大明之世,委寄尤重。时殿省旧人多见诛逐,唯爰巧于将迎,始终无迕,废帝待之益厚,群臣莫及。帝每出,常与沈庆之及山阴公主同辇,爰亦预焉。

山阴公主,帝姊也,适驸马都尉何戢。戢,偃之子也。公主尤淫恣,尝谓帝曰:“妾与陛下,男女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太不均。”帝乃为公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进爵会稽郡长公主,秩同郡王。吏部郎褚渊貌美,公主就帝请以自侍,帝许之。渊侍公主十日,备见逼迫,以死自誓,乃得免。渊,湛之之子也。

帝令太庙别画祖考之像,帝入庙,指高祖像曰:“渠大英雄,生擒数天子。”指太祖像曰:“渠亦不恶,但末年不免儿斫去头。”指世祖像曰:“渠大齇鼻,如何不齇。”立召画工令齇之。

新安王子鸾有宠于世祖,帝疾之。九月辛丑,遣使赐子鸾死,又杀其母弟南海王子师及其母妹。发殷贵妃墓,又欲掘景宁陵,太史以为不利于帝,乃止。

废帝自即位以来,未尝戒严,因民间讹言义阳王昶反而讨之,昶奔魏。事见《元魏寇齐》。

吏部尚书袁𫖮始为帝所宠任,俄而失指,待遇顿衰,使有司纠奏其罪,白衣领职。𫖮惧,诡辞求出。甲寅,以𫖮为督雍梁等四州诸军事、雍州刺史。𫖮舅蔡兴宗谓之曰:“襄阳星恶,何可往。”𫖮曰:“白刃交前,不救流矢。今者之行,唯愿生出虎口耳。且天道辽远,何必皆验。”

是时临海王子顼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朝廷以兴宗为子顼长史、南郡太守,行府州事,兴宗辞不行。𫖮说兴宗曰:“朝廷形势,人所共见,在内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陕西,为八州行事,𫖮在襄、沔,地胜兵强,去江陵咫尺,水陆流通。若朝廷有事,可以共立桓、文之功,岂比受制凶狂,临不测之祸乎。今得间不去,后复求出,岂可得邪。”兴宗曰:“吾素门平进,与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宫省内外,人不自保,会应有变。若内难得弭,外衅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祸,各行其志,不亦善乎。”

𫖮于是狼狈上路,犹虑见追,行至寻阳,喜曰:“今始免矣。”邓琬为晋安王子勋镇军长史、寻阳内史,行江州事。𫖮与之款狎过常,每清闲,必尽日穷夜。𫖮与琬人地本殊,见者知其有异志矣。寻复以兴宗为吏部尚书。

帝舅东阳太守王藻尚世祖女临川长公主。公主妒,谮藻于帝。冬十月己卯,藻下狱死。

会稽太守孔灵符,所至有政绩,以忤逆近臣,近臣谮之,帝遣使鞭杀灵符,并诛其二子。

宁朔将军何迈,瑀之子也,尚帝姑新蔡长公主。帝纳公主于后宫,谓之谢贵嫔,诈言公主薨,杀宫婢送迈第殡葬,行丧礼。庚辰,拜贵嫔为夫人,加鸾辂龙旗,出警入跸。迈素豪侠,多养死士,谋因帝出游,废之,立晋安王子勋。事泄,十一月壬辰,帝自将兵诛迈。

初,沈庆之既发颜、柳之谋,遂自昵于帝,数尽言规谏,帝浸不悦。庆之惧祸,杜门不接宾客。尝遣左右范羡至吏部尚书蔡兴宗所。兴宗使羡谓庆之曰:“公闭门绝客,以避悠悠请托者耳。如兴宗,非有求于公者也,何为见拒。”庆之使羡邀兴宗。

兴宗往见庆之,因说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伦道尽,率德改行,无可复望。今所忌惮,唯在于公,百姓喁喁所瞻赖者,亦在公一人而已。公威名素着,天下所服。今举朝遑遑,人怀危怖,指麾之日,谁不响应。如犹豫不断,欲坐观成败,岂惟旦暮及祸,四海重责将有所归。仆蒙眷异常,故敢尽言,愿公详思其计。”庆之曰:“仆诚知今日忧危,不复自保,但尽忠奉国,始终以之,当委任天命耳。如老退私门,兵力顿阙,虽欲为之,事亦无成。”兴宗曰:“当今怀谋思奋者,非欲邀功赏富贵,正求脱朝夕之死耳。殿中将帅,唯听外间消息,若一人唱首,则俯仰可定。况公统戎累朝,旧日部曲,布在宫省,受恩者多,沈攸之辈,皆公家子弟耳,何患不从。且公门徒、义附,并三吴勇士。殿中将军陆攸之,公之乡人,今入东讨贼,大有铠仗,在青溪未发。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陆攸之帅以前驱,仆在尚书中,自当帅百僚案前世故事,更简贤明,以奉社稷,天下之事立定矣。又朝廷诸所施为,民间传言公悉豫之。公今不决,当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从之祸。闻车驾屡幸贵第,酣醉淹留。又闻屏左右,独入合内。此万世一时,不可失也。”庆之曰:“感君至言,然此大事,非仆所能行。事至,固当抱忠以没耳。”

青州刺史沈文秀,庆之弟子也,将之镇,帅部曲出屯白下。亦说庆之曰:“主上狂暴如此,祸乱不久,而一门受其宠任,万物皆谓与之同心。且若人爱憎无常,猜忍特甚,不测之祸,进退难免。今因此众力图之,易于反掌。机会难值,不可失也。”再三言之,至于流涕。庆之终不从,文秀遂行。

及帝诛何迈,量庆之必当入谏,先闭青溪诸桥以绝之。庆之闻之,果往,不得进而还。帝乃使庆之从父兄子直阁将军攸之赐庆之药。庆之不肯饮,攸之以被揜杀之,时年八十。庆之子侍中文叔欲亡,恐如太宰义恭被支解,谓其弟中书郎文季曰:“我能死,尔能报。”遂饮庆之之药而死。弟秘书郎昭明亦自经死,文季挥刀驰马而去,追者不敢逼,遂得免。帝诈言庆之病薨,赠侍中、太尉,谥曰忠武公,葬礼甚厚。

领军将军王玄谟数流涕谏帝以刑杀过差,帝大怒。玄谟宿将,有威名,道路讹言玄谟已见诛。蔡兴宗尝为东阳太守,玄谟典签包法荣家在东阳,玄谟使法荣至兴宗所。兴宗谓法荣曰:“领军殊当忧惧。”法荣曰:“领军比日殆不复食,夜亦不眠,恒言收己在门,不保俄倾。”兴宗曰:“领军忧惧,当为方略,那得坐待祸至。”因使法荣劝玄谟举事。玄谟使法荣谢曰:“此亦未易可行,期当不泄君言。”

右卫将军刘道隆,为帝所宠任,专典禁兵。兴宗尝与之俱从帝夜出,道隆过兴宗车后,兴宗曰:“刘君,比日思一闲写。”道隆解其意,掐兴宗手曰:“蔡公勿多言。”

帝畏忌诸父,恐其在外为患,皆聚之建康,拘于殿内,殴捶陵曵,无复人理。湘东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皆肥壮,帝为竹笼,盛而称之,以彧尤肥,谓之“猪王”,谓休仁为“杀王”,休祐为“贼王”。以三王年长,尤恶之,常录以自随,不离左右。东海王祎性凡劣,谓之“驴王”,桂阳王休范、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并得从容。尝以木槽盛饭,并杂食搅之,掘地为坑,实以泥水,祼彧内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之,用为欢笑。前后欲杀三王以十数,休仁多智数,每以谈笑佞谀说之,故得推迁。

少府刘曚妾孕临月,帝迎入后宫,俟其生男,欲立为太子。彧尝忤旨,帝祼之,缚其手足,贯之以杖,使人担付太官。曰:“今日屠猪。”休仁笑曰:“猪未应死。”帝问其故,休仁曰:“待皇太子生,杀猪取其肝肺。”帝怒乃解,曰:“且付廷尉。”一宿,释之。丁未,曚妾生子,名曰皇子,为之大赦,赐为父后者爵一级。

帝又以太祖、世祖在兄弟数皆第三,江州刺史晋安王子勋亦第三,故恶之,因何迈之谋,遣左右朱景云送药赐子勋死。景云至湓口,停不进。子勋典签谢道迈、主帅潘欣之、侍书褚灵嗣闻之,驰以告长史邓琬,泣涕请计。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爱子见托,岂得惜门户百口,期当以死报效。幼主昏暴,社稷危殆,虽曰天子,事犹独夫。今便指帅文武,直造京邑,与群公卿士废昏立明耳。”戊申,琬称子勋教,令所部戒严。子勋戎服出听事,集僚佐,使潘欣之口宣旨谕之。四座未对,录事参军陶亮首请效死前驱,众皆奉旨。乃以亮为谘议参军,领中兵,总统军事。功曹张沈为谘议参军,统作舟舰。南阳太守沈怀宝、岷山太守薛常宝、彭泽令陈绍宗等并为将帅。初,帝使荆州录送前军长史、荆州行事张悦至湓口,琬称子勋命,释其桎梏,迎以所乘车,以为司马。悦,畅之弟也。琬、悦二人共掌内外众事,遣将军俞伯奇帅五百人断大雷,禁绝商旅及公私使命。遣使上诸郡民丁,收敛器械,旬日之内,得甲士五千人。出顿大雷,于两岸筑垒。又以巴东、建平二郡太守孙冲之为谘议参军,领中兵,与陶亮并统前军。移檄远近。

戊午,帝召诸妃、主列于前,强左右使辱之。南平王铄妃江氏不从。帝怒,杀妃三子南平王敬猷、庐陵王敬先、安南侯敬渊,鞭江妃一百。

先是民间讹言湘中出天子,帝将南巡荆、湘二州以厌之。明旦,欲先诛湘东王彧然后发。

初,帝既杀诸公,恐群下谋己,以直合将军宗越、谭金、童太一、沈攸之等有勇力,引为爪牙,赏赐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越等久在殿省,众所畏服,皆为帝尽力。帝恃之,益无所忌惮,恣为不道,中外骚然。左右宿卫之士皆有异志,而畏越等不敢发。时三王久幽,不知所为。湘东王彧主衣会稽阮佃夫、内监吴兴王道隆、学官令临淮李道儿与直合将军柳光世及帝左右琅邪淳于文祖等阴谋弑帝。帝以立后故,假诸王阉人。彧左右钱蓝生亦在中,彧密使候帝动止。

先是,帝游华林园竹林堂,使宫人祼相逐,一人不从,命斩之。夜,梦在竹林堂,有女子骂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帝于宫中求得一人,似所梦者,斩之。又梦所杀者骂曰:“我已诉上帝矣。”于是巫觋言竹林堂有鬼。是日晡时,帝出华林园,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会稽公主并从,湘东王彧独在秘书省,不被召,并忧惧。

帝素恶主衣吴兴寿寂之,见辄切齿。阮佃夫以其谋告寂之及外监典事东阳朱幼、细铠主南彭城姜产之、细铠将晋陵王敬则、中书舍人戴明宝,寂之等闻知之,皆响应。幼豫约勒内外,使钱蓝生密报休仁、休祐。时帝欲南巡,腹心宗越等并听出外装束,唯队主樊僧整防华林合。柳光世与僧整乡人,因密邀之,僧整即受命。凡同谋十馀人。阮佃夫虑力少不济,更欲招合,寿寂之曰:“谋广或泄,不烦多人。”其夕,帝悉屏侍卫,与群巫及彩女数百人射鬼于竹林堂。事毕,将奏乐,寿寂之抽刀前入,姜产之次之,淳于文祖等皆随其后。休仁闻行声甚疾,谓休祐曰:“事作矣。”相随奔景阳山。帝见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彩女皆迸走,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寂之追而弑之。宣令宿卫曰:“湘东王受太皇太后令除狂主,今已平定。”殿省惶惑,未知所为。

休仁就中书省见湘东王,即称臣,引升西堂,登御座,召见诸大臣。于时事起仓卒,王失履,跣至西堂,犹着乌帽。坐定,休仁呼主衣以白帽代之。令备羽仪,虽未即位,凡事悉称令书施行。宣太皇太后令,数废帝罪恶,命湘东王纂承皇极。及明,宗越等始入,湘东王抚接甚厚。废帝母弟司徒、扬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顽悖有兄风,已未,湘东王以太皇太后令,赐子尚及会稽公主死。建安王休仁等始得出居外舍。释谢庄之囚。废帝犹横尸太医合口。蔡兴宗谓尚书右仆射王彧曰:“此虽凶悖,要是天下之主,宜使丧礼粗足。若直如此,四海必将乘人。”乃葬之秣陵县南。

初,湘东王母沈婕妤早卒,路太后养之。王事太后甚谨,太后爱王亦笃。王既弑废帝,欲慰太后心,下令以太后弟子休之为黄门侍郎,茂之为中书侍郎。论功行赏,寿寂之等十四人皆封县侯、县子。

十二月庚申朔,以东海王祎为中书监、太尉。进镇军将军、江州刺史晋安王子勋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癸亥,以建安王休仁为司徒、尚书令、扬州刺史,以山阳王休祐为荆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为南徐州刺史。

丙寅,湘东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其废帝时昏制谬封,并皆刊削。庚午,以右卫将军刘道隆为中护军。道隆昵于废帝,尝无礼于建安太妃,至是建安王休仁求解职,明帝乃赐道隆死。

宗越、谭金、童太一等虽为上所抚接,内不自安,上亦不欲使居中,从容谓之曰:“卿等遭罹暴朝,勤劳日久,应得自养之地,兵马大郡,随卿等所择。”越等素已自疑,闻之,皆相顾失色。因谋作乱,以告沈攸之,攸之以闻。上收越等,下狱死。攸之复入直阁。

壬申,以尚书右仆射王景文为尚书仆射。景文即彧也,避上名,以字行。

初,豫州刺史山阳王休祐入朝,以长史、南梁郡太守陈郡殷琰行府州事,及休祐徙荆州,即以琰为督豫、司二州诸军事、豫州刺史。

江州佐吏得上所下令书,皆喜,共造邓琬曰:“暴乱既除,殿下又开黄阁,实为公私大庆。”琬以晋安王子勋次弟居三,又以寻阳起事,与世祖同符,谓事必有成。取令书投地曰:“殿下当开端门,黄合是吾徒事耳。”众皆骇愕。琬更与陶亮等缮治器甲,征兵四方。

袁𫖮既至襄阳,即与谘议参军刘胡缮修兵械,简集士卒,诈称被太皇太后令,使其起兵。即建牙驰檄,奉表劝子勋即大位。

辛巳,更以山阳王休祐为江州刺史,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即留本任。

先是,废帝以邵陵王子元为湘州刺史,中兵参军沈仲玉为道路行事,至鹊头,闻寻阳兵起,不敢进。琬遣数百人劫迎之,令子勋建牙于桑尾,传檄建康,称“孤志遵前典,黜幽陟明”。又谓上“矫害明茂,篡窃天宝,干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气,犹有十三,圣灵何辜,而当乏飨。”

郢州刺史安陆王子绥承子勋初檄,欲攻废帝,闻废帝已陨,即解甲下标。既而闻江、雍犹治兵,郢府行事苟卞之大惧,即遣谘议、领中兵参军郑景玄帅军驰下,并送军粮。荆州行事孔道存奉刺史临海王子顼、会稽将佐奉太守寻阳王子房,皆举兵以应子勋。

二年春正月癸巳,征会稽太守寻阳王子房为抚军将军,以巴陵王休若代之。甲午,中外戒严,以司徒建安王休仁都督征讨诸军事,车骑将军、江州刺史王玄谟副之。休仁军于南州,以沈攸之为寻阳太守,将兵屯虎槛。时玄谟未发,前锋凡十军,络绎继至,每夜各立姓号,不相禀受。攸之谓诸将曰:“今众军姓号不同,若有耕夫、渔父夜相呵叱,便致骇乱,取败之道也。请就一军取号。”众咸从之。

邓琬称说符瑞,诈称受路太后玺书,帅将佐上尊号于晋安王子勋。乙未,子勋即皇帝位于寻阳,改元义嘉。以安陆王子绥为司徒、扬州刺史,寻阳王子房、临海王子顼并加开府仪同三司,以邓琬为尚书右仆射,张悦为吏部尚书,袁𫖮加尚书左仆射,自馀将佐及诸州郡除官、进爵号各有差。

丙申,以征虏司马申令孙为徐州刺史。令孙,坦之子也。置司州于义阳,以义阳内史庞孟虬为司州刺史。

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清河崔道固皆举兵应寻阳。上征兵于青州刺史沈文秀,文秀遣其将平原刘弥之等将兵赴建康。会薛安都遣使邀文秀,文秀更令弥之等应安都。济阴太守申阐据睢陵应建康,安都遣其从子直合将军索儿、太原太守清河傅灵越等攻之。阐,令孙之弟也。安都婿裴祖隆守下邳,刘弥之至下邳,更以所领应建康,袭击祖隆。祖隆兵败,与征北参军垣崇祖奔彭城。崇祖,护之之从子也。弥之族人北海太守怀恭、从子善明皆举兵以应弥之。薛索儿闻之,释睢陵,引兵击弥之。弥之战败,走保北海。申令孙进据淮阳,请降于索儿。庞孟虬亦不受命,举兵应寻阳。

帝召寻阳王长史行会稽郡事孔𫖮为太子詹事,以平西司马庾业代之。又遣都水使者孔璪入东慰劳。璪说𫖮以“建康虚弱,不如拥五郡以应袁、邓”。觊遂发兵,驰檄奉寻阳。吴郡太守顾琛、吴兴太守王昙生、义兴太守刘延熙、晋陵太守袁标皆据郡应之。上又以庾业代延熙为义兴,业至长塘湖即与延熙合。

益州刺史萧惠开闻晋安王子勋举兵,集将佐谓之曰:“湘东,太祖之昭。晋安,世祖之穆,其于当壁,并无不可。但景和虽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次犹多。吾荷世祖之眷,当推奉九江。”乃遣巴郡太守费欣寿将五千人东下。于是湘州行事何慧文、广州刺史袁昙远、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阳太守程天祚皆附于子勋。元怙,元景之从兄也。

是岁,四方贡计皆归寻阳,朝廷所保,唯丹杨、淮南等数郡,其间诸县或应子勋。东兵已至永世,宫省危惧,上集群臣以谋成败。蔡兴宗曰:“今普天同叛,人有异志,宜镇之以静,至信待人。叛者亲戚布在宫省,若绳之以法,则土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义。物情既定,人有战心,六军精勇,器甲犀利,以待不习之兵,其势相万耳。愿陛下勿忧。”上善之。

建武司马刘顺说豫州刺史殷琰使应寻阳,琰以家在建康,未许。右卫将军柳光世自省内出奔彭城,过寿阳。言建康必不能守。琰信之,且素无部曲,为土豪前右军参军杜叔宝等所制,不得已而从之。琰以叔宝为长史,内外军事皆叔宝专之。上谓蔡兴宗曰:“诸处未平,殷琰已复同逆。顷日人情云何。事当济不。”兴宗曰:“逆之与顺,臣无以辨。今商旅断绝,米甚丰贱,四方云合,而人情更安,以此卜之,清荡可必。但臣之所忧,更在事后,犹羊公言既平之后,方当劳圣虑耳。”上曰:“诚如卿言。”上知琰附寻阳非本意,乃更厚抚其家以招之。

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周矜起兵于悬瓠以应建康。袁𫖮诱矜司马汝南常珍奇执矜,斩之,以珍奇代为太守。

上使冗从仆射垣荣祖还徐州说薛安都,安都曰:“今京都无百里地,不论攻围取胜,自可拍手笑杀。且我不欲负孝武。”荣祖曰:“孝武之行,足致馀殃。今虽天下雷同,正是速死,无能为也。”安都不从,因留荣祖,使为将。荣祖,崇祖之从父兄也。

兖州刺史殷孝祖之甥司法参军颍川葛僧韶请征孝祖入朝,上遣之。时薛索儿屯据津径。僧韶闲行得至,说孝祖曰:“景和凶狂,开辟未有,朝野危极,假命漏刻。主上夷凶翦暴,更造天地,国乱朝危,宜立长君。而群迷相煽,构造无端,贪利幼弱,竞怀希望。使天道助逆,群凶事申,则主幼时艰,权柄不一,兵难互起,岂有自容之地。舅少有立功之志,若能控济义勇,还奉朝廷,非唯臣主静乱,乃可以垂名竹帛。”孝祖具问朝廷消息,僧韶随方酬譬,并陈兵甲精强,主上欲委以前驱之任。孝祖即日委妻子于瑕丘,帅文武二千人随僧韶还建康。时四方皆附寻阳,朝廷唯保丹杨一郡,而永世令孔景宣复叛,义兴兵垂至延陵,内外忧危,咸欲奔散。孝祖忽至,众力不少,并伧楚壮士,人情大安。甲辰,进孝祖号抚军将军、假节、督前锋诸军事,遣向虎槛,宠赉甚厚。

初,上遣东平毕众敬诣兖州募人,至彭城,薛安都以利害说之,矫上命以众敬行兖州事,众敬从之。殷孝祖使司马刘文石守瑕丘,众敬引兵击杀之。安都素与孝祖有隙,使众敬杀孝祖诸子。州境皆附之,唯东平太守申纂据无盐,不从。纂,锺之曾孙也。

丙午,上亲总兵出顿中堂。辛亥,以山阳王休祐为豫州刺史,督辅国将军彭城刘勔、宁朔将军广陵吕安国等诸军西讨殷琰。巴陵王休若督建威将军吴兴沈怀明、尚书张永、辅国将军萧道成等诸军东讨孔𫖮。时将士多东方人,父兄子弟皆已附觊。上因送军,普加宣示曰:“朕方务德简刑,使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助顺同逆者,一以所从为断。卿等当深达此怀,勿以亲戚为虑也。”众于是大悦。凡叛者亲党在建康者,皆使居职如故。

孔觊遣其将孙昙瓘等军于晋陵九里,部陈甚盛。沈怀明至奔牛,所领寡弱,乃筑垒自固。张永至曲阿,未知怀明安否,百姓惊扰,永退还延陵,就巴陵王休若。诸将帅咸劝休若退保破冈。其日大寒,风雪甚猛,塘埭决坏,众无固心。休若宣令“敢有言退者斩。”众小定,乃筑垒息甲。寻得怀明书,贼定未进,军主刘亮又至,兵力转盛,人情乃安。亮,怀慎之从孙也。

殿中御史吴喜以主书事世祖,稍迁至河东太守。至是,请得精兵三百,致死于东。上假喜建武将军,简羽林勇士配之。议者以喜刀笔主者,未尝为将,不可遣。中书舍人巢尚之曰:“喜昔随沈庆之屡经军旅,性既勇决,又习战陈,若能任之,必有成绩。诸人纷纭,皆是不别才耳。”乃遣之。喜先时数奉使东吴,性宽厚,所至人并怀之。百姓闻吴河东来,皆望风降散,故喜所至克捷。

永世人徐崇之攻孔景宣,斩之,喜版崇之领县事。喜至国山,遇东军,进击,大破之。自国山进屯吴城,刘延熙遣其将杨玄等拒战。喜兵力甚弱,玄等众盛,喜奋击,斩之。进逼义兴,延熙栅断长桥,保郡自守。喜筑垒与之相持。

庾业于长塘湖口夹岸筑城,有众七千人,与延熙遥相应接。沈怀明、张永与晋陵军相持,久不决。外监朱幼举、司徒参军督护任农夫骁果有胆力,上以四百人配之,使助东讨。农夫自延陵出长塘,庾业筑城犹未合,农夫驱往攻之,力战,大破之,庾业弃城走义兴。农夫收其船仗,进向义兴助吴喜。二月己未朔,喜渡水攻郡城,分兵击诸垒,登高指麾,若令四面俱进者。义兴人大惧,诸垒皆溃,延熙赴水死,遂克义兴。

沈怀明、张永、萧道成等军于九里西,与东军相持。东军闻义兴败,皆震恐。上遣积射将军济阳江方兴、御史王道隆至晋陵视东军形势。孔觊将孙昙瓘、程捍宗等列五城,互相连带。捍宗城犹未固,王道隆与诸将谋曰:“捍宗城既未立,可以借手,上副圣旨,下成众气。”辛酉,道隆帅所领急攻,拔之,斩捍宗首。永等因乘胜进击昙瓘等,壬戌,昙瓘等兵败,与袁标俱弃城走,遂克晋陵。

吴喜军至义乡。孔璪屯吴兴南亭,太守王昙生诣璪计事。闻台军已近,璪大惧,堕床,曰:“悬赏所购,唯我而已。今不遽走,将为人擒。”遂与昙生奔钱塘。喜入吴兴,任农夫引兵向吴郡,顾琛弃郡奔会稽。上以四郡既平,乃留吴喜使统沈怀明等诸将东击会稽,召张永等北击彭城,江方兴等南击寻阳。

丁卯,吴喜至钱塘,孔璪、王昙生奔浙东。喜遣强弩将军任农夫等引兵向黄山浦,东军据岸结寨,农夫等击破之。喜自柳浦渡,取西陵,击斩庾业。会稽人大惧,将士多奔亡,孔觊不能制。戊寅,上虞令王宴起兵攻郡,觊逃奔嵴山,车骑从事中郎张绥封府库以待吴喜。己卯,王宴入城,杀绥,执寻阳王子房于别署,纵兵大掠,府库皆空。获孔璪,杀之。庚辰,嵴山民缚孔觊送宴,宴谓之曰:“此事孔璪所为,无预卿事,可作首辞,当相为申上。”觊曰:“江东处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辈行意耳。”宴乃斩之。顾琛、王昙生、袁标等诣吴喜归罪,喜皆宥之。东军主凡七十六人,于陈斩十七人,其馀皆原宥。

薛索儿攻申阐,久不下,使申令孙入睢陵说阐。阐出降,索儿并令孙杀之。

山阳王休祐在历阳,辅国将军刘勔进军小岘。殷琰所署南汝阴太守裴季以合肥来降。

邓琬性鄙暗贪吝,既执大权,父子卖官鬻爵,使婢仆出市道贩卖。酣歌博奕,日夜不休。大自矜遇,宾客到门,历旬不得前。内事悉委褚灵嗣等三人,群小横恣,竞为威福。于是士民忿怨,内外离心。

琬遣孙冲之帅龙骧将军薛常宝、陈绍宗、焦度等兵一万为前锋,据赭圻。冲之于道与晋安王子勋书曰:“舟檝已办,器械亦整,三军踊跃,人争效命,便欲沿流挂帆,直取白下。愿速遣陶亮众军兼行相接,分据新亭、南州,则一麾定矣。”子勋加冲之左卫将军,以陶亮为右卫将军,统郢、荆、梁、湘、雍五州兵合二万人,一时俱下。陶亮本无干略,闻建安王休仁自上,殷孝祖又至,不敢进,屯军鹊洲。

殷孝祖负其诚节,陵轹诸将,台军有父子兄弟在南者,孝祖悉欲推治。由是人情乖,离莫乐为用。宁朔将军沈攸之,内抚将士,外谐群帅,众并赖之。孝祖每战,常以鼓盖自随,军中人相谓“殷统军可谓死将矣。今与贼交锋,而以羽仪自标显,若善射者十人共射之,欲不毙,得乎。”三月庚寅,众军水陆并进,攻赭圻。陶亮等引兵救之,孝祖于陈为流矢所中,死。军主范潜帅五百人降于亮。人情震骇,并谓沈攸之宜代孝祖为统。

时建安王休仁屯虎槛,遣宁朔将军江方兴、龙骧将军襄阳刘灵遗各将三千人赴赭圻。攸之以为孝祖既死,亮等有乘胜之心,明日若不更攻,则示之以弱。方兴名位相亚,必不为已下,军政不一,致败之由也。乃帅诸军主诣方兴曰:“今四方并反,国家所保,无复百里之地。唯有殷孝祖为朝廷所委赖,锋镝裁交,舆尸而反,文武丧气,朝野危心。事之济否,唯在明旦一战。战若不捷,则大事去矣。诘朝之事,诸人或谓吾应统之,自卜懦薄,干略不如卿。今辄相推为统,但当相与戮力耳。”方兴甚悦,许诺。攸之既出,诸军主并尤之。攸之曰:“吾本以济国活家,岂计此之升降。且我能下彼,彼必不能下我,共济艰难,岂可自措同异也。”

孙冲之谓陶亮曰:“孝祖枭将,一战便死,天下事定矣,不须复战,便当直取京都。”亮不从。

辛卯,方兴帅诸军进战,建安王休仁又遣军主郭季之、步兵校尉杜幼文、屯骑校尉垣恭祖、龙骧将军济地顿生京兆段佛荣等三万人往会战,自寅及午,大破之,追奔至姥山而还。幼文,骥之子也。

孙冲之于湖、白口筑二城,军主竟陵张兴仁攻抜之。壬辰,诏以沈攸之为辅国将军、假节,代殷孝祖督前锋诸军事。

陶亮闻湖、白二城不守,大惧,急召孙冲之还鹊尾,留薛常宝等守赭圻。先于姥山及诸冈分立营寨亦悉散还,共保浓湖。

时军旅大起,国用不足,募民上钱谷者,赐荒县、荒郡或五品至三品散官有差。军中食少,建安王休仁抚循军士,均其丰俭,吊死问伤,身亲隐恤,故十万之众,莫有离心。

邓琬遣其豫州刺史刘胡帅众三万、铁骑二千东屯鹊尾,并旧兵凡十馀万。胡,宿将,勇健多权略,屡有战功,将士畏之。司徒中兵参军冠军蔡那,子弟在襄阳,胡每战悬之外城,那进战不顾。吴喜既定三吴,帅所领五千人并运资实,至于赭圻。

薛索儿将马步万馀人自睢陵渡淮,进逼青冀二州刺张永营。丙申,诏南徐州刺史桂阳王休范统北讨诸军事进据广陵,又诏萧道成将兵救永。戊戌,寻阳王子房至建康,上宥之,贬爵为松滋侯。

上遣宁朔将军刘怀珍帅龙骧将军王敬则等步骑五千助刘勔讨寿阳,斩庐江太守刘道蔚。怀珍,善明之从子也。

中书舍人戴明实启上,遣军主竟陵黄回募兵击斩寻阳所署马头太守王广元。

前奉朝请寿阳郑黑起兵于淮上以应建康,东捍殷琰,西拒常珍奇。乙巳,以黑为司州刺史。

殷琰将刘顺、柳伦、皇甫道烈、庞天生等马步八千人,东据宛唐。刘勔帅众军并进,去顺数里立营。时琰所遣诸军并受顺节度,而以皇甫道烈土豪,柳伦台之所遣,顺本卑微,唯不使统督二军。勔始至,堑垒未立,顺欲击之,道烈、伦不同,顺不能独进,乃止。勔营既立,不可复攻,因相持守。

沈攸之帅诸军围赭圻。薛常宝等粮尽,告刘胡求救。胡以囊盛米,系流查及船腹,阳覆船,顺风流下,以饷之。沈攸之疑其有异,遣人取船及流查,大得囊米。丙辰,刘胡帅步卒一万,夜斫山开道,以布囊运米饷赭圻。平旦,至城下,犹隔小堑未能入。沈攸之帅诸军邀之,殊死战,胡众大败,舍粮、弃甲,缘山走,斩获甚众。胡被疮,仅得还营。常宝等惶惧,夏四月辛酉,开城突围,走还胡军。攸之拔赭圻城,斩其宁朔将军沈怀宝等,纳降数千人。陈绍宗单舸奔鹊尾。建安王休仁自虎槛进屯赭圻。

刘胡等兵犹盛。上欲绥慰人情,遣吏部尚书褚渊至虎槛,选用将士。时以军功除官者众,版不能供,始用黄纸。

邓琬以晋安王子勋之命,征袁𫖮下寻阳。𫖮悉雍州之众驰下。琬以黄门侍郎刘道宪行荆州事,侍中孔道存行雍州事。上庸太守柳世隆乘虚袭襄阳,不克。世隆,元景之弟子也。

散骑侍郎明僧暠起兵,攻沈文秀以应建康。壬午,以僧暠为青州刺史。平原、乐安二郡太守王玄默据琅邪,清河、广川二郡太守王玄邈据盘阳城,高阳、渤海二郡太守刘乘民据临济城,并起兵以应建康。玄邈,玄谟之从弟。乘民,弥之之从子也。沈文秀遣军主解彦士攻北海,拔之,杀刘弥之。乘民从弟伯宗合帅乡党,复取北海,因引兵向青州所治东阳城。文秀拒之,伯宗战死。僧暠、玄默、玄邈、乘民合兵攻东阳城,每战辄为文秀所破,离而复合,如此者十馀,卒不能克。

杜叔宝谓台军住历阳,不能遽进,及刘勔等至,上下震恐。刘顺等始行,唯赍一月粮,既与勔久相持,粮尽。叔宝发车千五百乘,载米饷顺,自将五千精兵送之。吕安国闻之,言于刘勔曰:“刘顺精甲八千,而我众不能居半。相持既久,强弱势殊,更复推迁,则无以自立。所赖者,彼粮行竭,我食有馀耳。若使叔宝未至,非唯难可复图,我亦不能持久。今唯有间道袭其米车,出其不意,若能制之,将不战走矣。”勔以为然。以疲弱守营,简精兵千人,配安国及龙骧将军黄回,使从间道出顺后,于横塘抄之。

安国始行,赍二日熟食,食尽,叔宝不至。将士欲还,安国曰:“卿等旦已一食。今晚米车不容不至,若其不至,夜去不晚。”叔宝果至,以米车为函箱陈,叔宝于外为游军。幢主杨仲怀将五百人居前,安国、回等击斩之,及其士卒皆尽。叔宝至,回欲乘胜击之,安国曰:“彼将自走,不假复击。”退三十里止宿,夜遣骑参候 ,叔宝果弃米车走。安国复夜往,烧米车,驱牛二千馀头而还。

五月丁亥朔夜,刘顺众溃,顺走淮西就常珍奇。于是刘勔鼓行,进向寿阳。叔宝敛居民及散卒婴城自守,勔与诸军分营城外。

山阳王休祐与殷琰书,为陈利害,上又遣御史王道隆赍诏宥琰罪。勔与琰书,并以琰兄瑗子邈书与之。琰与叔宝等皆有降意,而众心不一,复婴城固守。

弋阳西山蛮田益之起兵应建康,诏以益之为辅国将军,督弋阳四山事。壬辰,以辅国将军沈攸之为雍州刺史。丁未,以尚书左仆射王景文为中军将军。庚戌,以宁朔将军刘乘民为冀州刺史。

张永、萧道成等与薛索儿战,大破之。索儿退保石梁,食尽而溃,走向乐平,为申令孙子孝叔所斩。薛安都子道智走向合肥,诣裴季降。傅灵越走至淮西,武卫将军沛郡王广之生获之,送诣勔。勔诘其叛逆,灵越曰:“九州岛唱义,岂独在我。薛公不能专任智勇,委付子侄,此其所以败也。人生归于一死,实无面求活。”勔送诣建康,上欲赦之,灵越辞终不改,乃杀之。

邓琬以刘胡与沈攸之等相持久不决,乃加袁𫖮督征讨诸军事。六月甲戌,𫖮帅楼船千艘,战士二万,来入鹊尾。𫖮本无将略,性又怯桡,在军中未尝戎服,语不及战陈,唯赋诗谈义而已,不复抚接诸将。刘胡每论事,酬对甚简。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齿恚恨。胡以运南米未至,军士匮乏,就𫖮借襄阳之资,𫖮不许,曰:“都下两宅未成,方应经理。”又信往来之言,云:“建康米贵,斗至数百”,以为将不攻自溃,拥甲以待之。

田益之帅蛮众万馀人围义阳,邓琬使司州刺史庞孟虬帅精兵五千救之,益之不战溃去。

安成太守刘袭、始安内史王识之、建安内史赵道生并举郡来降。袭,道怜之孙也。

萧道成世子赜为南康赣令,邓琬遣使收系之。门客兰陵桓康担赜妻裴氏及其子长懋、子良逃于山中,与赜族人萧欣祖等结客得百馀人,攻郡,破狱出赜。南康相沈肃之帅将吏追赜,赜与战,擒之。赜自号宁朔将军,据郡起兵,与刘袭等相应。琬以中护军殷孚为豫章太守,督上流五郡以防袭等。

衡阳内史王应之起兵应建康,袭击湘州行事何慧文于长沙。应之与慧文舍军身战,斫慧文八创,慧文斫应之断足,杀之。

始兴人刘嗣等据郡起兵应建康,广州刺史袁昙远遣其将李万周等讨之。嗣祖诳万周,云寻阳已平,万周远袭番禺,擒昙远,斩之。上以万周行广州事。

诸军与袁𫖮相距于浓湖,久未决。龙骧将军张兴世建议曰:“贼据上流,兵强地胜,我虽持之有馀,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数千潜出其上,因险而壁,见利而动,使其首尾周遑,进退疑阻,中流既梗,粮运自艰,此制贼之奇也。钱溪江岸罪狭,去大军不远,下临洄洑,船下必来泊岸,又有横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险,万人不能过。冲要之地,莫出于此。”沈攸之、吴喜并赞其策。会庞孟虬引兵来助殷琰,刘勔遣使求援甚急,建安王休仁欲遣兴世救之。沈攸之曰:“孟虬蚁聚,必无能为,遣别将马步数千,足以相制。兴世之行,是安危大机,必不可辍。”乃遣段佛荣将兵救勔,而选战士七千、轻舸二百配兴世。

兴世率其众溯流西上,寻复退归,如是者累日。刘胡闻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扬州,张兴世何物人,欲轻据我上。”不为之备。一夕,四更,值便风,兴世举帆直前,渡湖、白,过鹊尾。胡既觉,乃遣其将胡灵秀将兵于东岸,翼之而进。戊戌夕,兴世宿景洪浦,灵秀亦留。兴世潜遣其将黄道标帅七十舸径趣钱溪,立营寨。己亥,兴世引兵进据之,灵秀不能禁。庚子,刘胡自将水步二十六军来攻钱溪。将士欲迎击之,兴世禁之曰:“贼来尚远,气盛而矢骤,骤既易尽,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将士治城如故,俄而胡来转近,船入洄洑,兴世命寿寂之、任农夫帅壮士数百击之,众军相继并进,胡败走,斩首数百,胡收兵而下。时兴世城寨未固,建安王休仁虑袁𫖮并力更攻钱溪,欲分其势。辛丑,命沈攸之、吴喜等以皮舰进攻浓湖,斩获千数。是日,刘胡帅步卒二万、铁马一千,欲更攻兴世。未至钱溪数十里,袁𫖮以浓湖之急,遽追之,钱溪城由此得立。胡遣人传唱“钱溪已平”,众并惧。沈攸之曰:“不然。若钱溪实败,万人中应有一人逃亡得还者,必是彼战失利,唱空声以惑众耳。”勒军中不得妄动。钱溪捷报寻至。攸之以钱溪所送胡军耳鼻示浓湖,袁𫖮骇惧。攸之日暮引归。

龙骧将军刘道符攻山阳,程天祚请降。

庞孟虬进至弋阳,刘勔遣吕安国等迎击于蓼潭,大破之,孟虬走向义阳。王玄谟之子昙善起兵据义阳以应建康,孟虬走死蛮中。

刘胡遣辅国将军薛道标袭合肥,杀汝阴太守裴季,刘勔遣辅国将军垣闳击之。闳,阆之弟。道标,安都之子也。

淮西人郑叔举起兵击常珍奇以应郑黑。辛亥,以叔举为北豫州刺史。八月,皇甫道烈等闻庞孟虬败,并开门出降。

张兴世既据钱溪,浓湖军乏食。邓琬大送资粮,畏兴世,不敢进。刘胡帅轻舸四百,由鹊头内路欲攻前溪,既而谓长史王念叔曰:“吾少习步战,未闲水斗。若步战,恒在数万人中,水战在一舸之上,舸舸各进,不复相关,正在三十人中,此非万全之计,吾不为也。”乃托疟疾,住鹊头不进,遣龙骧将军陈庆将三百舸向钱溪,戒庆“不须战,张兴世吾之所悉,自当走耳。”陈庆至钱溪,军于梅根。

胡遣别将王起将百舸攻兴世,兴世击起,大破之。胡帅其馀舸驰还,谓𫖮曰:“兴世营寨已立,不可猝攻。昨日小战,未足为损。陈庆已与南陵、大雷诸军共遏其上,大军在此,鹊头诸将又断其下流,已堕围中,不足复虑。”𫖮怒胡不战,谓曰:“粮运鲠塞,当如此何。”胡曰:“彼尚得溯流越我而上,此运何以不得沿流越彼而下邪。”乃遣安北府司马沈仲玉将千人步趣南陵迎粮。仲玉至南陵,载米三十万斛,钱布数十舫,坚榜为城,规欲突过。行至贵口,不敢进,遣闻信报胡,令遣重军援接。张兴世遣寿寂之、任农夫等将三千人至贵口击之,仲玉走还𫖮营,悉虏其资实。胡众骇惧,胡将张喜来降。

镇东中兵参军刘亮进兵逼胡营,胡不能制。袁𫖮惧曰:“贼入人肝脾里,何由得活。”胡阴谋遁去,己卯,诳𫖮,云:“欲更帅步骑二万上取钱溪,兼下大雷馀运”,令𫖮悉选马配之。其日,胡委𫖮去,径趣梅根。先令薛常宝办船,悉发南陵诸军,烧大雷诸城而走。至夜,𫖮方知之,大怒,骂曰:“今年为小子所误。”呼取常所乘善马飞燕,谓其众曰:“我当自出追之。”因亦走。

庚辰,建安王休仁勒兵入𫖮营,纳降卒十万,遣沈攸之等追𫖮。𫖮走至鹊头,与戍主薛伯珍并所领数千人偕去,欲向寻阳。夜止山间,杀马以劳将士,顾谓伯珍曰:“我非不能死,且欲一至寻阳,谢罪主上,然后自刎耳。”因慷慨叱左右索节,无复应者。及旦,伯珍请屏人言事,遂斩𫖮首,诣钱溪马军主襄阳俞湛之。湛之因斩伯珍,并送首以为己功。

刘胡帅二万人向寻阳,诈晋安王子勋,云:“袁𫖮已降,军皆散,唯已帅所领独返。宜速处分,为一战之资。当停据湓城,誓死不贰。”乃于江外夜趣沔口。

邓琬闻胡去,忧惶无计,呼中书舍人褚灵嗣等谋之,并不知所出。张悦诈称疾,呼琬计事,令左右伏甲帐后,戒之“若闻索酒,便出。”琬既至,悦曰:“卿首唱此谋,今事已急,计将安出。”琬曰:“正当斩晋安王,封府库,以谢罪耳。”悦曰:“今日宁可卖殿下求活邪。”因呼酒,子洵提刀出,斩琬。中书舍人潘欣之闻琬死,勒兵而至。悦使人语之曰:“邓琬谋反,今已枭戮。”欣之乃还,取琬子并杀之。悦因单舸赍琬首驰下,诣建安王休仁降。

寻阳乱。蔡那之子道渊在寻阳被系作部,脱锁入城,执子勋,囚之。沈攸之等诸军至寻阳,斩晋安王子勋,传首建康,时年十一。

初,邓琬遣临川内史张淹自鄱阳峤道入三吴,军于上饶。闻刘胡败,军副鄱阳太守费晔斩淹以降。淹,畅之子也。

废帝之世,衣冠惧祸,咸欲远出。至是流离外难,百不一存,众乃服蔡兴宗之先见。九月壬辰,以山阳王休祐为荆州刺史。癸巳,解严,大赦。

庚子,司徒休仁至寻阳,遣吴喜、张兴世向荆州,沈怀明向郢州,刘亮及宁朔将军南阳张敬儿向雍州,孙超之向湘州,沈思仁、任农夫向豫章,平定馀寇。

刘胡逃至石城,捕得,斩之。郢州行事张沈变形为沙门,潜走,追获,杀之。荆州行事刘道宪闻浓湖平,散兵,遣使归罪。荆州治中宗景等勒兵入城,杀道宪,执临海王子顼以降。孔道存知寻阳已平,遣使请降。寻闻柳世隆、刘亮当至,众悉逃溃,道存及三子皆自杀。上以何慧文才兼将吏,使吴喜宣旨赦之。慧文曰:“既陷逆节,手害忠义,何面见天下之士。”遂自杀。安陆王子绥、临海王子顼、郡陵王子元并赐死。刘顺及馀党在荆州者,皆伏诛。诏追赠诸死节之臣,及封赏有功者各有差。

上既诛晋安王子勋等,待世祖诸子犹如平日。司徒休仁还自寻阳,言于上曰:“松滋侯兄弟尚在,将来非社稷计,宜早为之所。”冬十月乙卯,松滋侯子房、永嘉王子仁、始安王子真、淮南王子孟、南平王子产、庐陵王子舆、子趋、子期、东平王子嗣、子悦并赐死,及镇北谘议参军路休之、司徒从事中郎路茂之、兖州刺史刘祇、中书舍人严龙皆坐诛。世祖二十八子,于此尽矣。

刘勔围寿阳,垣闳攻合肥,俱未下。勔患之,召诸将会议。马队主王广之曰:“得将军所乘马,判能平合肥。”幢主皇甫肃怒曰:“广之敢夺节下马,可斩。”勔笑曰:“观其意,必能立功。”即推鞍下马与之。广之往攻合肥,三日克之。薛道标突围奔淮西归常珍奇。勔擢广之为军主。广之谓肃曰:“节下若从卿言,何以平贼。卿不赏才,乃至于此。”肃有学术,及勔卒,更依广之,广之荐于齐世祖,为东海太守。

徐州刺史薛安都等遣使乞降。事见《明帝北伐》。

冬十二月,刘勔围寿阳,自首春至于末冬,内攻外御,战无不捷,以宽厚得将士心。寻阳既平,上使中书为诏谕殷琰。蔡兴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过之日,陛下宜赐手诏数行以相慰引。今直中书为诏,彼必疑谓非真,非所以速清方难也。”不从。琰得诏,谓刘勔诈为之,不敢降。杜叔宝闭绝寻阳败问,有传者即杀之,守备益固。凡有降者,上辄送寿阳城下,使与城中人语,由是众情离沮。

琰欲请降于魏,主簿谯郡夏侯详说琰曰:“今日之举,本效忠节,若社稷有奉,便当归身朝廷,何可北面左衽乎。且今魏军近在淮次,官军未测吾之去就,若遣使归款,必厚相慰纳,岂止免罪而已。”琰乃使详出见刘勔。详说勔曰:“今城中士民知困而犹固守者,畏将军之诛,皆欲自归于魏。愿将军缓而赦之,则莫不相帅而至矣。”勔许诺,使详至城下,呼城中人,谕以勔意。丙寅,琰帅将佐面缚出降,勔悉加慰抚,不戮一人。入城,约勒将士,士民赀财秋毫无所失,寿阳人大悦。魏兵至师水,将救寿阳,闻琰已降,乃掠义阳数千人而去。久之,琰复仕至少府而卒。

宋明帝北伐[编辑]

宋明帝泰始二年。晋安王子勋之败于寻阳也,徐州刺史薛安都、益州刺史萧惠开、梁州刺史柳元怙、兖州刺史毕众敬、豫章太守殷孚、汝南太守常珍奇、并遣使乞降。上以南方已平,欲示威淮北,冬十月乙亥,命镇军将军张永、中领军沈攸之将甲士十五万迎薛安都。蔡兴宗曰:“安都归顺,此诚非虚,正须单使尺书。今以重兵迎之,势必疑惧,或能招引北虏,为患方深。若以叛臣罪重,不可不诛,则乡之所有,亦已多矣。况安都外据大镇,密迩边陲,地险兵强,攻围难克,考之国计,尤宜驯养。如其外叛,将为朝廷旰食之忧。”上不从,谓征北司马行南徐州事萧道成曰:“吾今因此北讨,卿意以为何如?”对曰:“安都狡猾有馀,今以兵逼之,恐非国之利。”上曰:“诸军猛锐,何往不克。卿勿多言。”安都闻大兵北上,惧,遣使乞降于魏,常珍奇亦以悬瓠降魏,皆请兵自救。

薛安都以其子为质于魏。遣镇东大将军代人尉元、镇东将军魏郡孔伯恭等帅骑一万出东道救彭城,镇西大将军西河公石、都督荆豫南雍州诸军事张穷奇出西道救悬瓠。以安都为都督徐兖等五州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徐州刺史、河东公,常珍奇为平南将军、豫州刺史、河内公。

兖州刺史申纂诈降于魏,尉元受之,而阴为之备。魏师至无盐,纂闭门拒守。

薛安都之召魏兵也,毕众敬不与之同,遣使来请降,上以众敬为兖州刺史。众敬子元宾在建康,先坐他罪诛。众敬闻之,怒,拔刀斫柱曰:“吾皓首唯一子,不能全,安用独生。”十一月壬子,魏师至瑕丘,众敬请降于魏。尉元遣部将先据其城,众敬悔恨,数日不食。元长驱而进,十二月已未,军于秺。

西河公石至上蔡,常珍奇率文武出迎。石欲顿军汝北,未即入城,中书博士郑羲曰:“今珍奇虽来,意未可量。不如且入其城,夺其管籥,据有府库,制其腹心,策之全者也。”石遂策马入城,因置酒嬉戏。羲曰:“视珍奇之色甚不平,不可不为之备。”乃严兵设备。其夕,珍奇使人烧府屋,欲为变,以石有备而止。羲,豁之曾孙也。

淮西七郡民多不愿属魏,连营南奔。魏遣建安正陆馥宣慰新附,民有陷军为奴婢者,馛悉免之,新民乃悦。

是岁,张永、沈攸之进兵逼彭城,军于下磕,分遣羽林监王穆之将卒五千守辎重于武原。魏尉元至彭城,薛安都出迎。元遣孙璨与安都先入城,收其管籥,别遣孔伯恭以精甲二千安抚内外,然后入。其夜,张永攻南门,不克而退。元不礼于薛安都,安都悔降,复谋叛魏。元知之,不果发。安都重赂元等,委罪于女婿裴祖隆而杀之。元使李璨与安都守彭城,自将兵击张永,绝其粮道。又破王穆之于武原。穆之帅馀众就永,元进攻之。

三年春正月,张永等弃城夜遁。会天雨雪,泗水冰合,永等弃船步走,士卒冻死者太半,手足断者什七八。尉元邀其前,薛安都乘其后,大破永等于吕梁之东,死者以万数,枕尸六十馀里,委弃军资、器械不可胜计。永足指亦堕,与沈攸之仅以身免。梁南秦二州刺史垣恭祖等为魏所虏。上闻之,召蔡兴宗以败书示之,曰:“我愧卿甚。”永降号左将军。攸之免官,以贞阳公领职,还屯淮阴。由是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

裴子野论曰:昔齐桓矜于葵丘而九国叛,曹公不礼张松而天下分,一失毫厘,其差远矣。太宗之初,威令所被,不满百里,卒有离心,士无固色,而能开诚心,布款实,莫不感恩服德,致命效死,故西摧北荡,寓内褰开。既而六军献捷,方隅束手,天子欲贾其馀威,师出无名,长淮以北,倏忽为戎。惜乎。若以向之虚怀,不骄不伐,则三叛奚为而起哉。高祖虮虱生介胄,经启疆场,后之子孙,日蹙百里。播获堂构,岂云易哉。

魏尉元以彭城兵荒之后,公私困竭,请发冀、相、济、兖四州粟,取张永所弃船九百艘,沿河运载,以赈新民,魏朝从之。沈文秀、崔道固为土人所攻,遣使乞降于魏,且请兵自救。

二月,魏西河公石自悬瓠引兵攻汝阴太守张超,不克。退屯陈项,议还长社,待秋击之。郑羲曰:“张超蚁聚穷命,粮食已尽,不降当走,可翘足而待也。今弃之远去,超修城浚隍,积薪储谷,更来恐难图矣。”石不从,遂还长社。

初,寻阳既平,帝遣沈文秀弟文炳以诏书论文秀,又遣辅国将军刘怀珍将马步三千人与文炳偕行。未至,值张永等败退,怀珍还镇山阳。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暠,帝使怀珍帅龙骧将军王广之将五百骑、步卒二千人浮海救之。至东海,僧暠已退保东莱。怀珍进据朐城,众心恟惧,欲且保郁洲。怀珍曰:“文秀欲以青州归索虏,计齐之士民,安肯甘心左衽邪。今扬兵直前,宣布威德,诸城可飞书而下,奈何守此不进,自为沮挠乎。”遂进至黔陬,文秀所署高密、平昌二郡太守弃城走。怀珍送致文炳,达朝廷意,文秀犹不降。百姓闻怀珍至,皆喜。文秀所署长广太守刘桃根将数千人戍不其城。怀珍军于洋水,众谓且宜坚壁伺隙,怀珍曰:“今众少粮竭,悬军深入,正当以精兵速进,掩其不备耳。”乃遣王广之将百骑袭不其城,拔之。文秀闻诸城皆败,乃遣使请降,帝复以为青州刺史。崔道固亦请降,复以为冀州刺史。怀珍乃还。

沈攸之之自彭城还也,留长水校尉王玄载守下邳,积射将军沈韶守宿豫,睢陵、淮阳皆留兵戍之。玄载,玄谟之从弟也。时东平太守申纂守无盐,幽州刺史刘休宾守梁邹,幷州刺史清河房崇吉守升城,辅国将军清河张谠守团城,及兖州刺史王整、兰陵太守桓忻、肥城、麋沟、垣苗等戍皆不附于魏。休宾,乘民之兄子也。

魏遣平东将军长孙陵等将兵赴青州,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将骑五万为之继援。白曜,燕太祖之玄孙也。白曜至无盐,欲攻之。将佐皆以为“攻具未备,不宜遽进”。左司马范阳郦范曰:“今轻军远袭,深入敌境,岂宜淹缓。且申纂必谓我军来速,不暇攻围,将不为备。今若出其不意,可一鼓而克。”白曜曰:“司马策是也。”乃引兵伪退。申纂不复设备。白曜夜中部分,三月甲寅旦攻城,食时克之。纂走,追擒,杀之。白曜欲尽以无盐人为军赏,郦范曰:“齐,形胜之地,宜远为经略。今王师始入其境,人心未洽,连城相望,咸有拒守之志,苟非以德信怀之,未易平也。”白曜曰:“善。”皆免之。

白曜将攻肥城,郦范曰:“肥城虽小,攻之引日,胜之不能益军势,不胜足以锉军威。彼见无盐之破,死伤涂地,不敢不惧,若飞书告谕,纵使不降,亦当逃散。”白曜从之,肥城果溃,获粟三十万斛。白曜谓范曰:“此行得卿,三齐不足定也。”遂取垣、糜二戍。一旬中连拔四城,威震齐土。

房崇吉守升城,胜兵者不过七百人。慕容白曜筑长围以攻之,自二月至于夏四月,乃克之。白曜忿其不降,欲尽坑城中人。参军事昌黎韩麒麟谏曰:“今勍敌在前而坑其民,自此以东,诸城人自为守,不可克也。师老粮尽,外寇乘之,此危道也。”白曜乃慰抚其民,各使复业。崇吉脱身走。

崔道固闭门拒魏。沈文秀遣使迎降于魏,请兵援接。白曜欲遣兵赴之,郦范曰:“文秀室家坟墓皆在江南,拥兵数万,城固甲坚,强则拒战,屈则遁去。我师未逼其城,无朝夕之急,何所畏忌,而遽求援军。且观其使者,视下而色愧,语烦而志怯,此必挟诈以诱我,不可从也。不若先取历城,克盘阳,下梁邹,平乐陵,然后案兵徐进,不患其不服也。”白曜曰:“崔道固等兵力单弱,不敢出战,吾通行无碍,直抵东阳,彼自知必亡,故望风求服,夫又何疑。”范曰:“历城兵多粮足,非朝夕可拔。文秀坐据东阳,为诸城根本。今多遣兵则无以攻历城,少遣兵则不足以制东阳。若进为文秀所拒,退为诸城所邀,腹背受敌,必无全理。愿更审计,无堕贼彀中。”白曜乃止,文秀果不降。

魏尉元上表称“彭城贼之要藩,不有重兵积粟,则不可固守。若资储既广,虽刘彧师徒悉起,不敢窥淮北之地。”又言:“若贼向彭城,必由清、泗过宿豫,历下邳,趋青州亦由下邳、沂水经东安,此数者,皆为贼用师之要。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镇淮阳,戍东安,则青、冀诸镇可不攻而克。若四城不服,青、冀虽拔,百姓狼顾,犹怀侥幸之心。臣愚以为宜释青、冀之师,先定东南之地,断刘彧北顾之意,绝愚民南望之心。夏木虽盛,无津途可由,冬路虽通,无高城可固。如此,则淮北自举,暂劳永逸。兵贵神速,久则生变。若天雨既降,彼或因水通,运粮益众,规为进取,恐近淮之民翻然改图,青、冀二州猝未可拔也。”

五月,沈攸之自送运米至下邳,魏人遣清、泗间人诈攸之,云:“薛安都欲降,求军迎接。”军副吴喜请遣千人赴之,攸之不许。既而来者益多,喜固请不已,攸之乃集来者告之曰:“君诸人既有诚心,若能与薛徐州子弟俱来者,皆即假君以本乡县,唯意所欲。如其不尔,无为空劳往还。”自是一去不返。攸之使军主彭城陈显达将千人助戍下邳而还。薛安都子伯令亡命梁、雍之间,聚党数千人,攻陷郡县。秋七月,雍州刺史巴陵王休若遣南阳太守张敬儿等击斩之。

上覆遣中领军沈攸之等击彭城。攸之以为清、泗方涸,粮运不继,固执以为不可。使者七返,上怒,强遣之。八月壬寅,以攸之行南兖州刺史,将兵北出,使行徐州事萧道成将千人镇淮阴。

魏之入彭城也,垣崇祖将部曲奔朐山,据之,遣使来降,萧道成以为朐山戍主。朐山滨海孤绝,人情未安,崇祖浮舟水侧,欲有急则逃入海。魏东徐州刺史成固公戍圂城,崇祖部将有罪亡降魏,成固公遣步骑二万袭朐山,去城二十里。崇祖方出送客,城中人惊惧,皆下船欲去。崇祖还,谓腹心曰:“虏非有宿谋,承叛者之言而来耳,易诳也。今得百馀人还,事必济矣。但人情一骇,不可敛集,卿等可亟去此二里外,大呼而来,云艾塘义人已得破虏,须戍军速往,相助逐之。”舟中人果喜,争上岸,崇祖引入,据城。遣羸弱入岛,人持两炬火,登山鼓噪。魏参骑以为军备甚盛,乃退。上以崇祖为北琅邪、兰陵二都太守。

垣荣祖亦自彭城奔朐山,以奉使不效,畏罪不敢出,往依萧道成于淮阴。

魏尉元遣孔伯恭帅步骑一万拒沈攸之,又以攸之前败所丧士卒瘃堕膝行者悉还攸之,以沮其气。上寻悔遣攸之等,复召使还。攸之至焦墟,去下邳五十馀里,陈显达引兵迎攸之至睢清口,伯恭击破之。攸之引兵退,伯恭追击之,攸之大败,龙骧将军姜产之等战没。攸之创重,入保显达营。丁酉夜,众溃,攸之轻骑南走,委弃军资、器械以万计,还屯淮阴。

尉元以书谕徐州刺史王玄载,玄载弃下邳走,魏以土西辛绍先为下邳太守。绍先不尚苛察,务举大纲,教民治生御寇而已,由是下邳安之。

孔伯恭进攻宿豫,宿豫戍将鲁僧遵亦弃城走。魏将孔太恒等将千骑南攻淮阳,淮阳太守崔武仲焚城走。

慕容白曜进屯瑕丘。崔道固未之降也,绥边将军房法寿为王玄邈司马,屡破道固军,历城人畏之。及道固降,皆罢兵。道固畏法寿扇动百姓,迫遣法寿使还建康。会从弟崇吉自升城来,以母妻为魏所获,谋于法寿。法寿雅不欲南行,怨道固迫之。时道固遣兼治中房灵宾督清河、广川二郡事,戍盘阳,法寿乃与崇吉谋袭盘阳,据之,降于慕容白曜。以赎崇吉母妻。道固遣兵攻之,白曜自瑕丘遣将军长孙观救盘阳,道固兵退。白曜表冠军将军韩麒麟与法寿对为冀州刺史,以法寿从弟灵民、思顺、灵悦、伯怜、伯玉、叔玉、思安、幼安等八人皆为郡守

白曜自瑕丘引兵攻崔道固于历城。遣平东将军长孙陵等攻沈文秀于东阳。道固拒守不降,白曜筑长围守之。陵等至东阳,文秀请降。陵等入其西郭,纵士卒暴掠。文秀悔怒,闭城拒守,击陵等,破之。陵等退屯清西,屡进攻城,不克。

冬十一月乙卯,分徐州置东徐州,以辅国将军张谠为刺史。十二月庚戌,以幽州刺史刘休宾为兖州刺史。休宾之妻崔邪利之女也,生子文晔,与邪利皆没于魏。慕容白曜将其妻子至梁邹城下示之,休宾密遣主簿尹文达至历城见白曜,且视其妻子。休宾欲降,而兄子闻慰不可。白曜使人至城下呼曰:“刘休宾数遣人来见仆射约降,何故违期不至。”由是城中皆知之,共禁制休宾不得降,魏兵围之。

魏西河公石复攻汝阴,汝阴有备,无功而还。常珍奇虽降于魏,实怀贰心,刘勔复以书招之。会西河公石攻汝阴,珍奇乘虚烧劫悬瓠,驱掠上蔡、安成、平舆三县民屯于灌水。

四年春正月,魏汝阳司马赵怀仁帅众寇武津,豫州刺史刘勔遣龙骧将军申元德击破之,又斩魏于都公阏于拔于汝阳台东,获运车千三百乘。魏复寇义阳,勔使司徒参军孙台瓘击破之。

淮西民贾元友上书,陈伐魏取陈、蔡之策,上以其书示刘勔。勔上言:“元友称虏主幼弱,内外多难,天亡有期。臣以为虏自去冬蹈藉王土,盘据数郡,百姓残亡。今春以来,连城围逼。国家未能复境,何暇灭虏。元友所陈,率多夸诞狂谋,皆非事实,言之甚易,行之甚难。臣窃寻元嘉以来,伧荒远人多干国议,负担归阙,皆劝讨虏,从来信纳,皆贻后悔。境上之人,唯视强弱,王师至彼,必壶浆候涂。裁见退军,便抄截蜂起。此前后所见,明验非一也。”上乃止。

魏尉元遣使说东徐州刺史张谠,谠以团城降魏,魏以中书侍郎高闾与谠对为东徐州刺史李璨与毕众敬对为东兖州刺史。元又说兖州刺史王整、兰陵太守桓忻,整、忻皆降于魏。魏以元为开府仪同三司,都督徐南北兖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镇彭城。召薛安都、毕众敬入朝,至平城,魏以上客待之,群从皆封侯,赐第宅,资给甚厚。

慕容白曜围历城经年,二月庚寅,拔其东郭,癸巳,崔道固面缚出降。白曜遣道固之子景业与刘文晔同至梁邹,刘休宾亦出降。白曜送道固、休宾及其僚属于平城。

辛丑,以前龙骧将军常珍奇为都督司北豫二州诸军事、司州刺史。魏西河公石攻之,珍奇单骑奔寿阳。三月,魏慕容白曜进围东阳。

上以崔道固兄子僧祐为辅国将军,将兵数千从海道救历城,至不其,闻历城已没,遂降于魏。夏四月,刘勔败魏兵于许昌。

秋七月,上以沈文秀之弟征北中兵参军文静为辅国将军,统高密等五郡军事,自海道救东阳。至不其城,为魏所断,因保城自固。魏人攻之,不克。辛卯,分青州置东青州,以文静为刺史。冬十月,发诸州兵北伐。十二月,魏人拔不其城,杀沈文静,入东阳西郭。

五年。沈文静守东阳,魏人围之三年,外无救援,士卒昼夜拒战,甲胄生虮虱,无离叛之志。春正月乙丑,魏人拔东阳,文秀解戎服,正衣冠,取所持节坐斋内。魏兵交至,问:“沈文秀何在。”文秀厉声曰:“身是。”魏人执之,去其衣,缚送慕容白曜。使之拜,文秀曰:“各两国大臣,何拜之有。”白曜还其衣,为之设馔,锁送平城。魏主数其罪而宥之,待为下客,给恶衣、疏食。既而重其不屈,稍嘉礼之,拜外都下大夫。于是青、冀之地尽入于魏矣。

二月己卯,魏以慕容白曜为都督青齐东徐三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青州刺史,进爵济南王。白曜抚御有方,东人安之。

魏自天安以来,比岁旱饥,重以青、徐用兵,山东之民疲于赋役。显祖命因民贫富为三等输租之法,等为三品,上三品输平城,中输他州,下输本州。又魏旧制,常赋之外,有杂调十五,至是悉罢之,由是民稍赡给。

夏五月,魏徙青、齐民于平城,置升城、历城、民望于桑干,立平齐郡以居之。自馀悉为奴婢,分赐百官。

魏沙门统昙曜奏“平齐户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祇户,粟为僧祇粟,遇凶岁,赈给饥民。”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为佛图户,以供诸寺扫洒”。魏主并许之,于是僧祗户粟及寺户遍于州镇矣。

萧道成篡宋[编辑]

宋明帝泰始三年八月,以征北司马行南徐州事萧道成镇淮阴。道成收养豪俊,宾客始盛。垣崇祖奔朐山,道成以为戍主,垣荣祖亦奔朐山,往依道成于淮阴。刘僧副避魏居海岛,道成亦召而抚之。

四年秋七月庚申,以萧道成为南兖州刺史。

先是,中书侍郎、舍人皆以名流为之,太祖始用寒士秋当,世祖犹杂选士庶,巢尚之、戴法兴皆用事。及上即位,尽用左右细人,游击将军阮佃夫、中书通事舍人王道隆、员外散骑侍郎杨运长等并参预政事,权亚人主,巢、戴所不及也。佃夫尤恣横,人有顺逆,祸福立至。大纳货赂,所饷减二百匹绢,则不报书。园宅饮馔,过于诸王,妓乐服饰,宫掖不如也。朝士贵贱,莫不自结。仆隶皆不次除官,捉车人至虎贲中郎将,马士至员外郎。

六年。南兖州刺史萧道成在军中久,民间或言:“道成有异相,当为天子”。上疑之,征为黄门侍郎、越骑校尉。道成惧,不欲内迁,而无计得留。冠军参军广陵荀伯玉劝道成遣数十骑入魏境,安置标榜,魏果遣游骑数百履行境上。道成以闻,上使道成复本任。秋九月,命道成迁镇淮阴。

七年。初,上为诸王,宽和有令誉,独为世祖所亲。即位之初,义嘉之党多蒙全宥,随才引用,有如旧臣。及晚年,更猜忌忍虐,好鬼神,多忌讳,言语、文书有祸败、凶丧及疑似之言应回避者数百千品,有则必加罪戮。改“䯄。”字为“䯄”,以其似“祸。”字故也。左右忤意,往往有刳斮者。时淮、泗用兵,府藏空竭,内外百官,并断俸禄。而上奢费过度,每所造器用,必为正御、副御、次副各三十枚。嬖幸用事,货赂公行。

上素无子,密取诸王姬有孕者内宫中,生男则杀其母,使宠姬子之。至是寝疾,以太子幼弱,深忌诸弟。南徐州刺史晋平刺王休祐前镇江陵,贪虐无度,上不使之镇,留之建康,遣上佐行府州事。休祐性刚很,前后忤上非一,上积不能平,且虑将来难制,欲方便除之。春二月甲寅,休祐从上于岩山射雉,左右从者并在仗后。日欲暗,上遣左右寿寂之等数人,逼休祐令坠马,因共殴,拉杀之,传呼“骠骑落马。”上阳惊,遣御医络绎就视,比其左右至,休祐已绝,去车轮,舆还第。追赠司空,葬之如礼。

建康民间讹言:“荆州刺史巴陵王休若有至贵之相”,上以此言报之,休若忧惧。戊午,以休若代休祐为南徐州刺史。休若腹心将佐,皆谓休若还朝,必不免祸。中兵参军京兆王敬先说休若曰:“今主上弥留,政成省阁,群竖恟恟,欲悉去宗支以便其私。殿下声着海内,受诏入朝,必往而不返。荆州带甲十馀万,地中数千里,上可以匡天子,除奸臣,下可以保境土,全一身。孰与赐剑邸第,使臣妾饮泣而不敢葬乎。”休若素谨畏,伪许之。敬先出,使人执之,以白于上而诛之。

晋平刺王既死,建安王休仁益不自安。上与嬖臣杨运长等为身后之计,运长等亦虑上晏驾后,休仁秉政,已辈不得专权,弥赞成之。上疾尝暴甚,内外莫不属意于休仁,主书以下,皆往东府访休仁所亲信,豫自结纳。其或在直不得出者,皆恐惧。上闻,愈恶之。五月戊午,召休仁入见,既而谓曰:“今夕停尚书下省宿,明可早来。”其夜,遣人赍药赐死。休仁骂曰:“上得天下,谁之力邪。孝武以诛鉏兄弟,子孙灭绝。今复为尔,宋祚其得久乎。”上虑有变,力疾乘舆出端门,休仁死,乃入。下诏称“休仁规结禁兵,谋为乱逆,朕未忍明法,申诏诘厉。休仁惭恩惧罪,遽自引决。可宥其二子,降为始安县王,听其子伯融袭封。”上虑人情不悦,乃与诸大臣及方镇诏,称“休仁与休祐深相亲结,语休祐云:汝但作佞,此法自足安身,我从来颇得此力。休佑之陨,本欲为民除患,而休仁从此日生娆惧。吾每呼令入省,便入辞杨太妃。吾春中多与之射雉,或阴雨不出,休仁辄语左右,云:我已复得今一日。休仁既经南讨,与宿卫将帅经习狎共事。吾前者积日失适,休仁出入殿省,无不和颜,厚相抚劳。如其意趣,人莫能测。事不获已,反复思惟,不得不有近日处分。恐当不必即解,故相报知。”上与休仁素厚,虽杀之,每谓人曰:“我与建安年时相邻,少便款狎。景和、泰始之间,勋诚实重,事计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已。”因流涕不自胜。

初,上在藩,与褚渊以风素相善,及即位,深相委仗。上寝疾,渊为吴郡太守,急召之。既至,入见,上流涕曰:“吾近危笃,故召卿,欲使着黄𧟌耳。”黄𧟌者,乳母服也。上与渊谋诛建安王休仁,渊以为不可。上怒曰:“卿痴人,不足与计事。”渊惧而从命。复以渊为吏部尚书。庚午,以尚书右仆射袁粲为尚书令,褚渊为左仆射。

丙戌,追废晋平王休祐为庶人。

巴陵王休若至京口,闻建安王死,益惧。上以休若和厚,能谐缉物情,恐将来倾夺幼主。欲遣使杀之,虑不奉诏。欲征入朝,又恐猜骇。六月丁酉,以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为南徐州刺史,以休若为江州刺史。手书殷勤,召休若使赴七月七日宴。

秋七月,巴陵哀王休若至建康,乙丑,赐死于第,赠侍中、司空。复以桂阳王休范为江州刺史。时上诸弟俱尽,唯休范以人才凡劣,不为上所忌,故得全。

沈约论曰:圣人立法垂制,所以必称先王,盖由遗训馀风,足以贻之来世也。太祖经国之义虽弘,隆家之道不足。彭城王照不窥古,徒见昆弟之义,未识君臣之礼,冀以家情行之国道,主猜而犹犯,恩薄而未悟,致以呵训之微行,遂成灭亲之大祸。开端树隙,垂之后人。太宗因易隙之情,据已行之典,翦落洪枝,不待顾虑。既而本根无庇,幼主孤立,神器以势弱倾移,灵命随乐推回改。斯盖履霜有渐,坚冰自至,所由来远矣。

裴子野论曰:夫噬虎之兽知爱己子,搏狸之鸟非护异巢。太宗保字螟蛉,剿拉同气,既迷在原之天属,未识父子之自然。宋德告终,非天废也。夫危亡之君,未尝不先弃本枝,妪煦旁孽,推诚嬖狎,疾恶父兄。前乘覆车,后来并辔。借使叔仲有国,犹不失配天,而他人入室,将七庙绝祀。曾是莫怀,甘心揃落。晋武背文明之托,而覆中州者贾后。太祖弃初宁之誓,而登合殿者元凶。祸福无门,奚其豫择,友于兄弟,不亦安乎。

或谮萧道成在淮阴有贰心于魏,上封银壶酒,使吴喜自持赐道成。道成惧,欲逃,喜以情告道成,且先为之饮,道成即饮之。喜还朝,保证道成。或密以启上,上以喜多计数,素得人情,恐其不能事幼主。乃召喜入内殿,与共言谑甚款,既出,赐以名馔,寻赐死。

戊寅,以淮阴为北兖州,征萧道成入朝。道成所亲以朝廷方诛大臣,劝勿就征。道成曰:“诸卿殊不见事。主上自以太子稚弱,翦除诸弟,何须他人。今唯应速发,淹留顾望,必将见疑。且骨肉相残,自非灵长之祚,祸难将兴,方与卿等戮力耳。”既至,拜散骑常侍,太子左卫率。

泰豫元年夏四月己亥,上大渐。以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为司空,又以尚书右仆射褚渊为护军将军,加中领军刘勔右仆射。诏渊、勔与尚书令袁粲、荆州刺史蔡兴宗、郢州刺史沈攸之并受顾命。褚渊素与萧道成善,引荐于上,诏又以道成为右卫将军、领卫尉,与袁粲等共掌机事。是夕,上殂。庚子,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时苍梧王方十岁,袁粲、褚渊秉政,承太宗奢侈之后,务弘节俭,欲救其弊,而阮佃夫、王道隆等用事,货赂公行,不能禁也。

冬十一月,中书通事舍人阮佃夫加给事中、辅国将军,权任转重。欲用其所亲吴郡张澹为武陵郡,袁粲等不同,佃夫称敕施行,粲等不敢执。

苍梧王元徽元年。桂阳王休范,素凡讷,少知解,不为诸兄所齿遇,物情亦不向之,故太宗之末得免于祸。及帝即位,年在冲幼,素族秉政,近习用权。休范自谓尊亲莫二,应入为宰辅,既不如志,怨愤颇甚。典签新蔡许公舆为之谋主,令休范折节下士,厚相资给,于是远近赴之,岁中万计,收养勇士,缮治器械。朝廷知其有异志,亦阴为之备。会夏口阙镇,朝廷以其地居寻阳上流,欲使腹心居之。二月乙亥,以晋熙王燮为郢州刺史。燮始四岁,以黄门郎王奂为长史,行府州事,配以资力,使镇夏口。复恐其过寻阳为休范所劫留,使自太洑径去。休范闻之,大怒,密与许公舆谋袭建康,表治城隍,多解材板而蓄之。奂,景文之兄子也。

二年夏五月壬午,桂阳王休范反。掠民船,使军队称力请受,付以材板,合手装治,数日即办。丙戌,休范帅众二万、骑五百发寻阳,昼夜取道。以书与诸执政,称“杨运长、王道隆蛊惑先帝,使建安、巴陵二王无罪被戮,望执录二竖,以谢冤魂。”

庚寅,大雷戍主杜道欣驰下告变,朝廷惶骇。护军褚渊、征北将军张永、领军刘勔、仆射刘秉、右卫将军萧道成、游击将军戴明宝、骁骑将军阮佃夫、右军将军王道隆、中书舍人孙千龄、员外郎杨运长集中书省计事,莫有言者。道成曰:“昔上流谋逆,皆因淹缓至败,休范必远惩前失,轻兵急下,乘我无备。今应变之术,不宜远出,若偏师失律,则大沮众心。宜顿新亭、白下,坚守宫城、东府、石头,以待贼至。千里孤军,后无委积,求战不得,自然瓦解。我请顿新亭以当其锋,征北守白下,领军屯宣阳门为诸军节度,诸贵安坐殿中,不须竞出,我自破贼必矣。”因索笔下议。众并注“同”。孙千龄阴与休范通谋,独曰:“宜依旧遣军据梁山。”道成正色曰:“贼今已近,梁山岂可得至。新亭既是兵冲,所欲以死报国耳。常时乃可屈曲相从,今不得也。”坐起,道成顾谓刘勔曰:“领军已同鄙议,不可改易。”袁粲闻难,扶曳入殿。即日,内外戒严。

道成将前锋兵出屯新亭,张永屯白下,前南兖州刺史沈怀古戍石头,袁粲、褚渊入卫殿省。时仓猝不暇授甲,开南北二武库,随将士意所取。

萧道成至新亭,治城垒未毕,辛卯,休范前军已至新林。道成方解衣高卧,以安众心,徐索白虎幡,登西垣,使宁朔将军高道庆、羽林监陈显达、员外郎王敬则帅舟师与休范战,颇有杀获。壬辰,休范自新林舍舟步上,其将丁文豪请休范直攻台城。休范遣文豪别将兵趋台城,自以大众攻新亭垒。道成帅将士悉力拒战,自已至午,外势愈盛,众皆失色。道成曰:“贼虽多而乱,寻当破矣。”

休范白服乘肩舆,自登城南临沧观,以数十人自卫。屯骑校尉黄回与越骑校尉张敬儿谋诈降以取之,回谓敬儿曰:“卿可取之,我誓不杀诸王。”敬儿以白道成。道成曰:“卿能办事,当以本州相赏。”乃与回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称降。休范喜,召至舆侧。回阳致道成密意,休范信之,以二子德宣、德嗣付道成为质。二子至,道成即斩之。休范置回、敬儿于左右,所亲李恒、锺爽谏,不听。时休范日饮醇,酒回见休范无备,目敬儿,敬儿夺休范防身刃,斩休范首,左右皆散走。敬儿驰马持首归新亭。

道成遣队主陈灵宝送休范首还台。灵宝道逢休范兵,弃首于水,挺身得达,唱云:“已平”,而无以以为验,众莫之信。休范将士亦不之知,其将杜黑骡攻新亭甚急。萧道成在射堂,司空主簿萧惠朗帅敢死士数十人突入东门,至射堂下。道成上马,帅麾下搏战,惠朗乃退,道成复得保城。惠朗,惠开之弟也,其姊为休范妃。惠朗兄黄门郎惠明时为道成军副,在城内,了不自疑。

道成与黑骡拒战,自晡达旦,矢石不息。其夜,大雨,鼓叫不复相闻。将士百日不得寝食,军中马夜惊,城内乱走。道成秉烛正坐,厉声呵之,如是者数四。

丁文豪破台军于皂荚桥,直至朱雀桁南,杜黑骡亦舍新亭北趣朱雀桁。右军将军王道隆将羽林精兵在朱雀门内,急召鄱阳忠昭公刘勔于石头。勔至,命撤桁以折南军之势,道隆怒曰:“贼至但当急,击宁言开桁自弱邪。”勔不敢复言。道隆趣勔进战,勔度桁南,战败而死。黑骡等乘胜度淮,道隆弃众走还台,黑骡兵追杀之。黄门侍郎王蕴重伤,踣于御沟之侧,或扶之以免。蕴,景文之兄子也。于是中外大震,道路皆云台城已陷,白下、石头之众皆溃。张永、沈怀明逃还宫中,传新亭亦陷。太后执帝手泣曰:“天下败矣。”

先是,月犯右执法,太白犯上将。或劝刘勔避职,勔曰:“吾执心行已,无愧幽明,若灾眚必至,避岂得免。”勔晚年颇慕高尚,立园宅,名为东山,遗落世务,罢遣部曲。萧道成谓勔曰:“将军受顾命,辅幼主,当此艰难之日,而深尚从容,废省羽翼,一朝事至,悔可追乎。”勔不从而败。

甲午,抚军长史褚澄开东府门纳南军,拥安成王准据东府,称桂阳王教曰:“安成王,吾子也,勿得侵犯。”澄,渊之弟也。杜黑骡径进至杜姥宅,中书舍人孙千龄开承明门出降。宫省恇扰。时府藏已竭,皇太后、太妃剔取宫中金银器物以充赏,众莫有斗志。

俄而丁文豪之众知休范已死,稍欲退散。文豪厉声曰:“我独不能定天下邪。”许公舆诈称桂陵王在新亭,士民惶惑,诣萧道成垒投刺者以千数。道成得,皆焚之,登北城谓曰:“刘休范父子昨已就戮,尸在南冈下。身是萧平南,诸君谛视之。名刺皆已焚,勿忧惧也。”

道成遣陈显达、张敬儿及辅师将军任农夫、马军主东平周盘龙等将兵自石头济淮,从承明门入卫宫省。袁粲慷慨谓诸将曰:“今寇贼已逼,而众情离沮。孤子受先帝付托,不能绥靖国家请,请与诸军同死社稷。”被甲上马,将驱之。于是陈显达等引兵出战,大破杜黑骡于杜姥宅,飞矢贯显达目。丙申,张敬儿等又破黑骡等于宣阳门,斩黑骡及丁文豪,进克东府,馀党悉平。萧道成振旅还建康,百姓缘道聚观,曰:“全国家者此公也。”道成与袁粲、褚渊、刘秉皆上表引咎解职,不许。丁酉,解严,大赦。

六月庚子,以平南将军萧道成为中领军、南兖州刺史,留卫建康,与袁粲、褚渊刘秉更日入直决事,号为“四贵”。

桂阳王休范之反也,使道士陈公昭作《天公书》,题云:“沈丞相”,付荆州刺史沈攸之门者。攸之不开视,推得公昭,送之朝廷。及休范反,攸之谓僚佐曰:“桂阳必声言我与之同。若不颠沛勤王,必增朝野之惑。”乃与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郢州刺史晋熙王燮、湘州刺史王僧虔、雍州刺史张兴世同举兵讨休范。休范留中兵参军毛惠连等守寻阳,燮遣中兵参军冯景祖袭之。癸卯,惠连等开门请降,杀休范二子,诸镇皆罢兵。

三年。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孝友清令,服用俭素,又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由是有美誉。太宗特爱之,异其礼秩。时太祖诸子俱尽,诸孙唯景素为长。帝凶狂失德,朝野皆属意于景素。帝外家陈氏深恶之。杨运长、阮佃夫等欲专权势,不利立长君,亦欲除之。其腹心将佐多劝景素举兵,镇军参军济阳江淹独谏之,景素不悦。是岁,防阁将军王季符得罪于景素,单骑亡奔建康,告景素谋反。运长等即欲发兵讨之,袁粲、萧道成以为不可,景素亦遣世子延龄诣阙自陈。乃徙季符于梁州,夺景素征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四年夏六月乙亥,加萧道成尚书左仆射。

杨运长、阮佃夫等忌建平王景素益甚,景素乃与录事参军陈郡殷沵、中兵参军略阳垣庆延、参军沈颙、左暄等谋为自全之计。遣人往来建康,要结才力之士,冠军将军黄回、游击将军高道庆、辅国将军曹欣之、前军将军韩道清、长水校尉郭兰之、羽林监垣祗祖皆阴与通谋,武人不得志者无不归之。帝好独出游走郊野,欣之谋据石头城,伺帝出作乱。道清、兰之欲说萧道成,因帝夜出,执帝,迎景素,道成不从者即图之。景素每禁使缓之。杨、阮微闻其事,遣伧人周天赐伪投景素,劝令举兵。景素知之,斩天赐首送台。

秋七月,祗祖帅数百人自建康奔京口,云京师已溃乱,劝令速入。景素信之,戊子,据京口起兵,士民赴之者以千数。杨、阮闻祗祖叛走,即命纂严。己丑,遣骁骑将军任农夫、领军将军黄回、左军将军兰陵李安民将步军,右军将军张保将水军,以讨之。辛卯,又命南豫州刺史段佛荣为都统。萧道成知黄回有异志,故使安民、佛荣与之偕行。回私戒其士卒“道逢京口兵,勿得战。”道成屯玄武湖,冠军将军萧赜镇东府。

始安王伯融、都乡侯伯猷,皆建安王休仁之子也,杨、阮忌其年长,悉称诏赐死。

景素欲断竹里以拒台军,垣庆延、垣祗祖、沈颙皆曰:“今天时旱热,台军远来疲困,引之使至,以逸待劳,可以一战而克。”殷沵等固争不能得。农夫等既至,纵火烧市邑,庆延等各相顾望,莫有斗志。景素本乏威略,恇扰不知所为。黄回迫于段佛荣,且见京口军弱,遂不发。

张保泊西渚,景素左右勇士数十人自相要结,进击水军。甲午,张保败死,而诸将不相应赴,复为台军所破。台军既薄城下,颙先帅众走,祗祖次之,其馀诸军相继奔退,独左暄与台军力战于万岁楼下,而所配兵力甚弱,不能敌而散。乙未,拔京口。黄回军先入,自以有誓不杀诸王,乃以景素让殿中将军张倪奴。倪奴擒景素,斩之,并其三子,同党垣祗祖等数十人皆伏诛。萧道成释黄回、高道庆不问,抚之如旧。是日,解严。丙申,大赦。

八月庚午,以给事黄门侍郎阮佃夫为南豫州刺史,留镇京师。

顺帝升明元年。初,苍梧王在东宫,好缘漆帐竿,去地丈馀,喜怒乖节,主帅不能禁。太宗屡敕陈太妃痛捶之。及即帝位,内畏太后、太妃,外惮诸大臣,未敢纵逸。自加元服,内外稍无以制,数出游行。始出宫,犹整仪卫。俄而弃车骑,帅左右数人,或出郊野,或入市廛。太妃每乘青犊车,随相检摄。既而轻骑远走一二十里,太妃不复能追,仪卫亦惧祸不敢追寻,唯整部伍,别在一处瞻望而已。

初,太宗尝以陈太妃赐嬖人李道儿,已复迎还,生帝。故帝每微行,自称刘统,或称李将军。常着小袴衫,营署巷陌,无不贯穿。或夜宿客舍,或昼卧道傍,排突厮养,与之交易,或遭慢辱,悦而受之。凡诸鄙事,裁衣、作帽,过目则能。未尝吹篪,执管便韵。及京口既平,骄恣尤甚,无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出暮归。从者并执鋋矛,行人男女及犬马牛驴,逢无免者。民间扰惧,商贩皆息,门户昼闭,行人殆绝。针椎凿锯,不离左右,小有忤意,即加屠剖,一日不杀,则惨然不乐。殿省忧惧,食息不保。阮佃夫与直阁将军申伯宗等,谋因帝出江乘射雉,称太后令,唤队仗还,闭城门,遣人执帝,废之,立安成王准。事觉,甲戌,帝收佃夫等杀之。

太后数训戒帝,帝不悦。会端午,太后赐帝毛扇,帝嫌其不华,令太医煮药,欲鸩太后。左右止之曰:“若行此事,官便应作孝子,岂复得出入狡狯。”帝曰:“汝语大有理。”乃止。

六月甲戌,有告散骑常侍杜幼文、司徒左长史沈勃、游击将军孙超之与阮佃夫同谋者。帝登帅卫士,自掩三家,悉诛之,刳解脔割,婴孩不免。沈勃时居丧在庐,左右未至,帝挥刀独前。勃知不免,手搏帝耳,唾骂之曰:“汝罪逾桀、纣,屠戮无日。”遂死。是日,大赦。

帝尝直入领军府。时盛热,萧道成昼卧裸袒。帝立道成于室内,画腹为的,自引满,将射之。道成敛版曰:“老臣无罪。”左右王天恩曰:“领军腹大是佳射堋,一箭便死,后无复射,不如以骲箭射之。”帝乃更以骲箭射,正中其齐,投弓大笑,曰:“此手何如?”帝忌道成威名,尝自磨鋋,曰:“明日杀萧道成。”陈太妃骂之曰:“萧道成有功于国,若害之,谁复为汝尽力邪。”帝乃止。

道成忧惧,密与袁粲、褚渊谋废立。粲曰:“主上幼年,微过易改。伊、霍之事,非季世所行,纵使功成,亦终无全地。”渊默然。领军功曹丹阳纪僧真言于道成曰:“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褚。明公岂得坐受夷灭。存亡之机,仰希熟虑。”道成然之。

或劝道成奔广陵起兵。道成世子赜,时为晋熙王长史,行郢州事,欲使赜将郢州兵东下合京口。道成密遣所亲刘僧副告其从兄行青冀二州刺史刘善明曰:“人多见劝北固广陵,恐未为长算。令秋风行起,卿若能与垣东海微共动虏,则我诸计可立。”亦告东海太守垣荣祖。善明曰:“宋氏将亡,愚智共知。北虏若动,反为公患。公神武高世,唯当静以待之,因机奋发,功业自定,不可远去根本,自贻猖獗。”荣祖亦曰:“领府去台百步,公走,人岂不知。若单骑轻行,广陵人闭门不受,公欲何之。公今动足下床,恐即有扣台门者,公事去矣。”纪僧真曰:“主上虽无道,国家累世之基犹为安固。公百口,北度必不得俱。纵得广陵城,天子居深宫,施号令,目公为逆,何以避之。此非万全策也。”道成族弟镇军长史顺之及次子骠骑从事中郎嶷皆以为“帝好单行道路,于此立计,易以成功。外州起兵,鲜有克捷,徒先人受祸耳。”道成乃止。

东中郎司马行会稽郡事李安民,欲奉江夏王跻起兵于东方,道成止之。越骑校尉王敬则潜自结于道成,夜着青衣,扶匐道路,为道成听察帝之往来。道成命敬则阴结帝左右杨玉夫、杨万年、陈奉伯等二十五人,于殿中诇伺机便。

秋七月丁亥夜,帝微行至领军府门。左右曰:“一府皆眠,何不缘墙入。”帝曰:“我今夕欲于一处作适,宜待明夕。”员外郎桓康等于道成门间听闻之。

戊子,帝乘露车,与左右于台冈赌跳,仍往青园尼寺,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昙度道人煮之。饮酒醉,还仁寿殿寝。杨玉夫常得帝意,至是忽憎之,见辄切齿,曰:“明日当杀小子取肝肺。”是夜,令玉夫伺织女度河,曰:“见当报我,不见将杀汝。”时帝出入无常,省内诸合夜皆不闭,厢下畏相逢值,无敢出者。宿卫并逃避,内外莫相禁摄。是夕,王敬则出外。玉夫伺帝熟寝,与杨万年取帝防身刀刎之。敕厢下奏伎陈奉伯袖其首,依常行法,称敕开承明门出,以首与敬则。敬则驰诣领军府,叩门大呼,萧道成虑苍梧王诳之,不敢开门。敬则于墙上投其首,道成洗视,乃戎服乘马而出,敬则、桓康等皆从。入宫,至承明门,诈为行还。敬则恐内人觇见,以刀环塞窐孔,呼门甚急,门开而入。他夕,苍梧王每开门,门者震慑,不敢仰视,至是弗之疑。道成入殿,殿中惊怖,既而闻苍梧王死,咸称万岁。

己丑旦,道成戎服出殿庭槐树下,以太后令召袁粲、褚渊、刘秉入会议。道成谓秉曰:“此使君家事,何以断之。”秉未答。道成须髯尽张,目光如电。秉曰:“尚书众事,可以见付。军旅处分,一委领军。”道成次让袁粲,粲亦不敢当。王敬则拔白刃在床侧跳跃曰:“天下事皆应关萧公,敢有开一言者,血染敬则刀。”仍手取白纱帽加道成首,令即位,曰:“今日谁敢复动。事须及热。”道成正色呵之曰:“卿都自不解。”粲欲有言,敬则叱之,乃止。褚渊曰:“非萧公无以了此。”手取事授道成。道成曰:“相与不肯,我安得辞。”乃下议,备法驾诣东城,迎立安成王。于是长刀遮粲、秉等,各失声而去。秉出于路,逢从弟韫,韫开车迎问曰:“今日之事,当归兄邪。”秉曰:“吾等已让领军矣。”韫拊膺曰:“兄肉中讵有血邪。今年族矣。”是日以太后令数苍梧王罪恶,曰:“吾密令萧领军潜运明略。安成王准,宜临万国。”追封昱为苍梧王。仪卫至东府门,安成王令门者勿开,以待袁司徒。粲至,王乃入居朝堂。壬辰,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一,改元,大赦。葬苍梧王于郊坛西。

甲午,萧道成出镇东府。丙申,以道成为司空、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袁粲迁中书监,褚渊加开府仪同三司,刘秉迁尚书令、加中领军。以晋熙王燮为扬州刺史。刘秉始谓尚书万机,本以宗室居之,则天下无变。既而萧道成兼总军国,布置心膂,与夺自专,褚渊素相凭附,秉与袁粲阁手仰成矣。辛丑,以尚书右仆射王僧虔为仆射。丙午,以武陵王赞为郢州刺史,萧道成改领南徐州刺史。

八月癸亥,诏袁粲镇石头。粲性冲静,每有朝命,常固辞,逼切不得已,乃就职。至是,知萧道成有不臣之志,阴欲图之,实时顺命。萧道成固让司空,庚辰,以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九月戊申,封杨玉夫等二十五人为侯、伯、子、男。

初,沈攸之与萧道成于大明、景和之间同直殿省,深相亲善,道成女为攸之子中书侍郎文和妇。攸之在荆州,直阁将军高道庆家在华容,假还,过江陵,与攸之争戏槊。驰还建康,言攸之反状已成,请以三千人袭之。执政皆以为不可,道成仍保证其不然。杨运长等恶攸之,密与道庆谋,遣刺客攸之,不克。会苍梧王遇弑,主簿宋俨之、功曹臧寅劝攸之因此起兵。攸之以其长子元琰在建康为司徒左长史,故未发。寅,凝之之子也。

时杨运长等已不在内,萧道成遣元琰以苍梧王刳斮之具示攸之。攸之以道成名位素出已下,一旦专制朝权,心不平。谓元琰曰:“吾宁为王陵死,不为贾充生。”然亦未暇举兵,乃上表称庆,因留元琰。

雍州刺史张敬儿素与攸之司马刘攘兵善,疑攸之将起事,密以问攘兵。攘兵无所言,寄敬儿马橙一只,敬儿乃为之备。

攸之有素书十数行,常韬在裲裆角,云是明帝与已约誓。攸之将举兵,其妾崔氏谏曰:“官年已老,那不为百口计。”攸之指裲裆角示之,且称太后使至,赐攸之烛,割之得太后手令,云:“社稷之事,一以委公。”于是勒兵移檄,遣使邀张敬儿及豫州刺史刘怀珍、梁州刺史梓潼范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内史王文和同举兵。敬儿、怀珍、文和并斩其使,驰表以闻。文和寻弃州奔夏口。柏年、道和、佩玉皆怀两端。道和,后秦高祖之孙也。

十二月辛酉,攸之遣辅国将军孙同等相继东下。攸之遗道成书,以为“少帝昏狂,宜与诸公密议,共白太后,下令废之。奈何交结左右,亲行弑逆,乃至不殡,流虫在户。凡在臣下,谁不惋骇。又移易朝旧,布置亲党,宫合管籥,悉关家人。吾不知子孟、孔明遗训固如此乎。足下既有贼宋之心,吾宁敢捐包胥之节邪。”朝廷闻之,忷惧。

丁卯,道成入守朝堂,命侍中萧嶷代镇东府,抚军行参军萧映镇京口。映,嶷之弟也。戊辰,内外戒严。己巳,以郢州刺史武陵王赞为荆州刺史。庚午,以右卫将军黄回为郢州刺史,督前锋诸军以讨攸之。

初,道成以世子赜为晋熙王燮长史,行郢州事,修治器械,以备攸之。及征燮为扬州,以赜为左卫将军,与燮俱下。刘怀珍言于道成曰:“夏口冲要,宜得其人。”道成与赜书曰:“汝既入朝,当须文武兼资与汝意合者,委以后事。”赜乃荐燮司马柳世隆自代。道成以世隆为武陵王赞长史,行郢州事。赜将行,谓世隆曰:“攸之一旦为变,焚夏口舟舰,沿流而东,不可制也。若得攸之留攻郢城,必未能猝拔。君为其内,我为其外,破之必矣。”及攸之起兵,赜行至寻阳,未行朝廷处分。众欲倍道趋建康,赜曰:“寻阳地居中流,密迩畿甸。若留屯湓口,内藩朝廷,外援夏首,保据形胜,控制西南,今日会此,天所置也。”或以为“湓口城小,难固”。左中郎将周山图曰:“今据中流,为四方势援,不可以小事难之。苟众心齐壹,江山皆城隍也。”庚午,赜奉燮镇湓口,赜悉以事委山图。山图断取行旅殷板以造楼橹,立水栅,旬日皆办。道成闻之,喜曰:“赜真我子也。”以赜为西讨都督,赜启山图为军副。时江州刺史邵陵王友镇寻阳,赜以为寻阳城不足固,表移友同镇湓口,留江州刺史豫章胡谐之守寻阳。

湘州刺史王蕴遭母丧罢归,至巴陵,与沈攸之深相结。时攸之未举兵,蕴过郢州,欲因萧赜出吊作难,据郢城。赜知之,不出。还,至东府,又欲因萧道成出吊作难,道成又不出。蕴乃与袁粲、刘秉密谋诛道成,将帅黄回、任候伯、孙昙瓘、王宜兴、卜伯兴等皆与通谋。伯兴,天与之子也。

道成初闻攸之事起,自往诣粲,粲辞不见。通直郎袁达谓粲不宜示异同,粲曰:“彼若以主幼时艰,与桂阳时不异,劫我入台,我何辞以拒之。一朝同止,欲异得乎。”道成乃召褚渊,与之连席,每事必引渊共之。时刘韫为领军将军,入直门下省,卜伯兴为直合,黄回等诸将皆出屯新亭。

初,褚渊为卫将军,遭母忧去职,朝廷敦迫,不起。粲素有重名,自往譬说,渊乃从之。及粲为尚书令,遭母忧,渊譬说恳至,粲遂不起,渊由是恨之。及沈攸之事起,道成与渊议之。渊曰:“西夏衅难,事必无成,公当先卫其内耳。”粲谋既定,将以告渊,众谓渊与道成素善,不可告。粲曰:“渊与彼虽善,岂容大作同异。今若不告,事定便应除之。”乃以谋告渊,渊即以告道成。

道成亦先闻其谋,遣军王苏烈、薛渊、太原王天生将兵助粲守石头。薛渊固辞,道成强之,渊不得已,涕泣拜辞。道成曰:“卿近在石头,日夕去来,何悲如是。且又何辞。”渊曰:“不审公能保袁公共为一家否。今渊往,与之同则负公,不同则立受祸,何得不悲。”道成曰:“所以遣卿,正为能尽临事之宜,使我无西顾之忧耳。但当努力,无所多言。”渊,安都之从子也。道成又以骁骑将军王敬则为直合,与伯兴共总禁兵。

粲谋矫太后令,使韫、伯兴帅宿卫兵攻道成于朝堂,回等帅所领为应。刘秉、任候伯等并赴石头,本期壬申夜发,秉恇扰不知所为,晡后即束装,临去,啜羹,写胸上,手振不自禁。未暗,载妇女尽室奔石头,部曲数百,赫奕满道。既至,见粲,粲惊曰:“何事遽来。今败矣。”秉曰:“得见公,万死何恨。”孙昙瓘闻之,亦奔石头。丹阳丞王逊等走告道成,事乃大露。逊,僧绰之子也。

道成密使人告王敬则。时合已闭,敬则欲开合出,卜伯兴严兵为备,敬则乃锯所止屋壁得出,至中书省收韫。韫已戒严,列烛自照。见敬则猝至,惊起迎之,曰:“兄何能夜顾。”敬则呵之曰:“小子那敢作贼。”韫抱敬则,敬则拳殴其颊仆地而杀之。又杀伯兴、苏烈等,据仓城拒粲。王蕴闻秉已走,叹曰:“事不成矣。”狼狈帅部曲数百向石头。本期开南门,时暗夜,薛渊据门射之。蕴谓粲已败,即散走。

道成遣军主会稽戴僧静帅数百人向石头助烈等,自仓门得入,与之并力攻粲。孙昙瓘骁勇善战,台军死者百馀人。王天生殊死战,故得相持,自亥至丑。戴僧静分兵攻府西门,焚之。粲与秉在城东门,见火起,欲还赴府。秉与二子俣、陔逾城走。粲下城,列烛自照,谓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支大厦之崩,但以名义至此耳。”僧静乘暗逾城独进,最觉有异人,以身卫粲,僧静直前斫之。粲谓最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遂父子俱死。百姓哀之,为之谣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刘秉父子走至额檐湖,追执,斩之。任候伯等并乘船赴石头,既至,台军已集,不得入,乃驰还。

黄回严兵,期诘旦帅所领从御道直向台门攻道成,闻事泄,不敢发。道成抚之如旧。王蕴、孙昙瓘皆逃窜,先捕得蕴,斩之,其馀粲党皆无所问。

粲典签莫嗣祖为粲、秉宣通密谋,道成召诘之曰:“袁粲谋反,何不启闻。”嗣祖曰:“小人无识,但知报恩,何敢泄其大事。今袁公已死,义不苟生。”蕴嬖人张承伯藏匿蕴。道成并赦而用之。

粲简淡平素,而无经世之才,好饮酒,善吟讽。身居剧任,不肯当事。主事每往谘决,或高咏对之。闲居高卧,门无杂宾,物情不接,故及于败。

裴子野论曰:袁景倩民望国华,受付托之重,智不足以除奸,权不足以处变,萧条散落,危而不扶。及九鼎既轻,三才将换,区区斗城之里,出万死而不辞,盖蹈匹夫之节,而无栋梁之具矣。

乙亥,以尚书仆射王僧虔为左仆射,新除中书令王延之为右仆射,度支尚书张岱为吏部尚书,吏部尚书王奂为丹杨尹。延之,裕之孙也。

刘秉弟遐为吴郡太守。司徒右长史张环,永之子也,遭父丧在吴,家素豪盛,萧道成使环伺间取遐。会遐召环诣府,环帅部曲十馀人直入斋中,执遐斩之,郡中莫敢动。道成闻之,以告环从父领军冲。冲曰:“环以百口一掷,出手得卢矣。”道成即以环为吴郡太守。

道成移屯阅武堂,犹以重兵付黄回使西上,而配以腹心。回素与王宜兴不协,恐宜兴反告其谋,闰月辛巳,因事收宜兴,斩之。诸将皆言回握强兵必反,宁朔将军桓康请独往刺之。道成曰:“卿等何疑,彼无能为也。”

沈攸之遣中兵参军孙同等五将以三万人为前驱,司马刘攘兵等五将以二万人次之。又遣中兵参军王灵秀等四将分兵出夏口,据鲁山。癸巳,攸之至夏口,自恃兵强,有骄色。以郢城弱小,不足攻,云欲问讯安西,暂泊黄金浦。遣人告柳世隆曰:“被太后令,当暂还都。卿既相与奉国,想得此意。”世隆曰:“东下之师,久承声问。郢城小镇,自守而已。”宗俨之劝攸之攻郢城,臧寅以为“郢城兵虽少而地险,攻守势异,非旬日可拔。若不时举,挫锐损威。今顺流长驱,计日可捷,既倾根本,则郢城岂能自固。”攸之从其计,欲留偏师守郢城,自将大众东下。乙未,将发,柳世隆遣人于西渚挑战,前军中兵参军焦度于城楼上肆言骂攸之,且秽辱之。攸之怒,改计攻城,令诸军登岸烧郭邑,筑长围,昼夜攻战。世隆随宜拒应,攸之不能克。

道成命吴兴太守沈文秀督吴钱唐军事,文秀收攸之弟新安太守登之,诛其宗族。

乙未,以从军将军杨运长为宣城太守,于是太宗嬖臣无在禁省者矣。

沈约论曰:夫人君南面,九重奥绝,陪奉朝夕,义隔卿士,阶闼之任,宜有司存。既而恩以狎生,信由恩固,无可惮之姿,有易亲之色。孝建、泰始,主威独运,而刑政纠杂,理难遍通,耳目所寄,事归近习。及觇欢愠,候惨舒,动中主情,举无谬旨。人主谓其身卑位薄,以为权不得重。曾不知鼠凭社贵,狐藉虎威,外无逼主之嫌,内有专用之效,势倾天下,未之或悟。及太宗晚运,虑经盛衰,权幸之徒,慑惮宗戚,欲使幼主孤立,永窃国权,构造同异,兴树祸隙,帝弟宗王,相继屠剿。宝祚夙倾,实由于此矣。

辛丑,尚书左丞济阳江谧建议,假萧道成黄钺,从之。

乙巳,萧道成出顿新亭,谓骠骑参军江淹曰:“天下纷纷,君谓何如?”淹曰:“成败在德,不在众寡。公雄武有奇略,一胜也。宽容而仁恕,二胜也。贤能毕力,三胜也。民望所归,四胜也。奉天子以伐叛逆,五胜也。彼志锐而器小,一败也。有威而无恩,二败也。士卒解体,三败也。搢绅不怀,四败也。悬兵数千里而无同恶相济,五败也。虽豺狼十万,终为我获。”道成笑曰:“君谈过矣。”南徐州行事刘善明言于道成曰:“攸之收众聚骑,造舟治械,包藏祸心,于今十年。性既险躁,才非持重,而起逆累旬,迟回不进。一则暗于兵机,二则人情离怨,三则有掣肘之患,四则天夺其魄。本虑其剽勇轻速,掩袭未备,决于一战。今六师齐奋,诸侯同举,此笼中之鸟耳。”萧赜问攸之于周山图,山图曰:“攸之相与邻乡,数共征伐,颇悉其为人,性度险刻,士心不附。今顿兵坚城之下,适以为离散之渐耳。”

二年春正月己酉朔,百官戎服入朝。

沈攸之尽锐攻郢城,柳世隆乘间屡破之。萧赜遣军主桓敬帅八军据西塞,为世隆声援。

攸之获郢府法曹南乡范云,使送书入城,饷武陵王赞犊一劷,柳世隆鱼三十尾,皆去其首。城中欲杀之,云曰:“老母弱弟,悬命沈氏,若违其命,祸必及亲。今日就戮,甘心如荠。”乃赦之。

攸之遣其将皇甫仲贤向武昌,中兵参军公孙方平向西阳。武昌太守臧涣降于攸之,西阳太守王毓奔湓城。方平据西阳,豫州刺史刘怀珍遣建宁太守张谟等将万人击之,辛酉,方平败走。平西将军黄回等军至西阳,溯流而进。

攸之素失人情,但劫以威力。初发江陵,已有逃者。及攻郢城,三十馀日不拔,逃者稍多。攸之日夕乘马历营抚慰,而去者不息。攸之大怒,召诸军主曰:“我被太后令,建义下都,大事若克,白纱帽共着耳。如其不振,朝廷自诛我百口,不关馀人。比军人叛散,皆卿等不以为意,我亦不能问叛身,自今军中有叛者,军主任其罪。”于是一人叛,遣人追之,亦去不返,莫敢发觉,咸有异计。

刘攘兵射书入城请降,柳世隆开门纳之。丁卯夜,攘兵烧营而去。军中见火起,争弃甲走,将帅不能禁。攸之闻之,怒,衔须咀之,收攘兵兄子天赐、女婿张平虏斩之。向旦,攸之帅众过江,至鲁山,军遂大散,诸将皆走。臧寅曰:“幸其成而弃其败,吾不忍为也。”乃投水死。攸之犹有数十骑自随,宣令军中曰:“荆州城中大有钱,可相与还取以为资粮。”郢城未有追军,而散军畏蛮抄,更相聚结,可二万人,随攸之还江陵。

张敬儿既斩攸之使者,即勒兵,侦攸之下,遂袭江陵。攸之使子元琰与兼长史江乂、别驾传宣共守江陵城。敬儿至沙桥,观望未进。城中夜闻鹤唳,谓为军来,乂、宣关门出走,吏民崩溃。元琰奔宠洲,为人所杀。敬儿至江陵,诛攸之二子、四孙。

攸之将至江陵百馀里,闻城已为敬儿所据,士卒随之者皆散。攸之无所归,与其子太和走至华容界,皆缢于栎林,己巳,村民斩首送江陵。敬儿擎之以楯,覆以青伞,徇诸市郭,乃送建康。敬儿诛攸之亲党,收其财物数十万,皆以入私。

初,会曹参军金城边荣为府录事所辱,攸之为荣鞭杀录事。及敬儿将至,荣为留府司马,或说之使诣敬儿降。荣曰:“受沈公厚恩,共如此大事,一朝缓急,便易本心,吾不能也。”城溃,军士执以见敬儿。敬儿曰:“边公何不早来。”荣曰:“沈公见留守城,不忍委去。本不祈生,何须见问。”敬儿曰:“死何难得。”命斩之。荣欢笑而去。荣客太山程邕之抱荣曰:“与边公周游,不忍见边公死,乞先见杀。”兵人不得行戮,以白敬儿,敬儿曰:“求死甚易,何为不许。”先杀邕之,然后及荣,军人莫不垂泣。孙同、宗俨之等皆伏诛。

丙子,解严。以侍中柳世隆为尚书右仆射。萧道成还镇东府。丁丑,以左卫将军萧赜为江州刺史,侍中萧嶷为主领军。二月庚辰,以尚书左仆射王僧虔为尚书令,右仆射王延之为左仆射。癸未,加萧道成太尉、都督南徐等十六州诸军事,以卫将军褚渊为中书监、司空。道成表送黄钺。

夏四月,萧道成以黄回终为祸乱,回有部曲数千人,欲遣收,恐为乱。辛卯,召回入东府。至,停外斋,使桓康将数十人,数回罪而杀之。秋八月乙未,以萧赜为领军将军,萧嶷为江州刺史。

九月,萧道成欲引时贤参赞大业,夜,召骠骑长史谢朏,屏人与语,久之,朏无言。唯二小儿捉烛,道成虑朏难之,仍取烛遣儿,朏又无言,道成乃呼左右。朏,庄之子也。

太尉右长史王俭知其指,他日,请间言于道成曰:“功高不赏,古今非一。以公今日位地,欲终北面,可乎。”道成正色裁之,而神采内和。俭因曰:“俭蒙公殊眄,所以吐所难吐,何赐拒之深。宋氏失德,非公岂复宁济。但人情浇薄,不能持久,公若小复推迁,则人望去矣。岂唯大业永沦,七尺亦不可得保。”道成曰:“卿言不无理。”俭曰:“公今名位,故是经常宰相,宜礼绝群后,微示变革。当先令褚公知之,俭请衔命。”道成曰:“我当自往。”经少日,道成自造褚渊,款言移晷。乃谓曰:“我梦应得官。”渊曰:“今授始尔,恐一二年间未容便移。且吉梦未必应在旦夕。”道成还,以告俭,俭曰:“褚是未达理耳。”

俭乃唱议加道成太傅,假黄钺,使中书舍人虞整作诏。道成所亲任遐曰:“此大事,应报褚公。”道成曰:“褚公不从奈何。”遐曰:“彦回惜身保妻子,非有奇才异节,遐能制之。”渊果无违异。

丙午,诏进道成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傅、领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使持节、太尉、骠骑大将军、录尚书、南徐州刺史如故。道成固辞殊礼。

戊申,太傅道成以萧映为南兖州刺史。冬十月丁丑,以萧晃为豫州刺史。

齐高帝建元元年春正月甲辰,以江州刺史萧嶷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太傅道成以谢朏有重名,必欲引参佐命,以为左长史。尝置酒与论魏、晋故事,因曰:“石苞不早劝晋文,死方恸哭,方之冯异,非知机也。”朏曰:“晋文世事魏室,必将身终北面。借使魏依唐、虞故事,亦当三让弥高。”道成不悦。甲寅,以朏为侍中,更以王俭为左长史。

丙辰,以给事黄门侍郎萧长懋为雍州刺史。二月甲午,诏申前命,命太傅赞拜不名。三月甲辰,以太傅为相国,总百揆,封十郡为齐公,加九锡,其

骠骑大将军、扬州牧、南徐州刺史如故。乙巳,诏齐国官爵礼仪并仿天朝。丙午,以世子赜领南豫州刺史。

杨运长去宣城郡还家,齐公遣人杀之。凌源令潘智与运长厚善。临川王绰,义庆之孙也,绰遣腹心陈讃说智曰:“君先帝旧人,身是宗室近属,如此形势,岂得久全。若招合内外,计多有从者。台城内人,常有此心,正苦无人建意耳。”智即以告齐公。庚戌,诛绰兄弟及其党与。

甲寅,齐公受策命,赦其境内。以石头为世子宫,一如东宫。褚渊引何曾自魏司徒为晋丞相故事,求为齐官,齐公不许。以王俭为齐尚书右仆射,领吏部。俭时年二十八。夏四月壬申朔,进齐公爵为王,增封十郡。甲戌,武陵王赞卒,非疾也。丙戌,加齐王殊礼,进世子为太子。

辛卯,宋顺帝下诏禅位于齐。壬辰,帝当临轩,不肯出,逃于佛盖之下,王敬则勒兵殿庭,以板舆入迎帝。太后惧,自帅阉人索得之,敬则启譬令出,引令升车。帝收泪谓敬则曰:“欲见杀乎。”敬则曰:“出居别宫耳,官先取司马家亦如此。”帝泣而弹指曰:“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帝王家。”宫中皆哭。帝拍敬则手曰:“必无过虑,当饷辅国十万钱。”是日,百寮陪位。侍中谢朏在直,当解玺绶,阳为不知,曰:“有何公事。”传诏云:“解玺绶授齐王。”朏曰:“齐自应有侍中。”乃引枕卧。传诏惧,使朏称疾,欲取兼人,朏曰:“我无疾,何所道。”遂朝服步出东掖门,仍登车还宅。乃以王俭为侍中,解玺绶。礼毕,帝乘画轮车出东掖门,就东邸。问:“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应者。右光禄大夫王琨,华之从父弟也,在晋世已为郎中,至是,攀车獭尾恸哭,曰:“人以寿为欢,老臣以寿为戚。既不能先驱蝼蚁,乃复频见此事。”呜咽不自胜,百官雨泣。

司空兼太保褚渊等奉玺绶,帅百官诣齐宫劝进。王辞让,未受。渊从弟前成安太守炤谓渊子贲曰:“司空今日何在。”贲曰:“奉玺绶在齐大司马门。”炤曰:“不知汝家司空将一家物与一家,亦复何谓。”甲午,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还宫,大赦,改元。奉宋顺帝为汝阴王,优崇之礼,皆仿宋初。筑宫丹杨,置兵守卫之。宋神主迁汝阴庙,诸王皆降为公。自非宣力齐室,馀皆除国。独置南康、华容、蓱乡三国,以奉刘穆之、王弘、何无忌之后,除国者凡百二十人。二台官僚,依任摄职,名号不同、员限盈长者,别更详议。

以褚渊为司徒。宾客贺者满座,褚炤叹曰:“彦回少立名行,何意披猖至此。门户不幸,乃复有今日之拜。使彦回作中书郎而死,不当为一名士邪。名德不昌,乃复有期颐之寿。”渊固辞不拜。

奉朝请河东裴𫖮上表,数帝过恶,挂冠径去。帝怒,杀之。太子赜请杀谢朏,帝曰:“杀之遂成其名,正应容之度外耳。”久之,因事废于家。

帝问为政于前抚军行参军沛国刘𤩽,对曰:“政在《孝经》。凡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者,皆是也。陛下若戒前车之失,加之以宽厚,虽危可安,若循其覆辙,虽安必危矣。”帝叹曰:“儒者之言,可宝万世。”

夏五月己未,或走马过汝阴王之门,卫士恐。有为乱者奔入杀王,而以疾闻,上不罪而赏之。辛酉,杀宋宗室阴安公燮等,无少长皆死。前豫州刺史刘澄之,遵考之子也,与褚渊善,渊为之固请曰:“澄之兄弟不武,且于刘宗又疏。”故遵考之族独得免。

丙寅,追尊皇考曰宣皇帝,皇妣陈氏曰孝皇后。丁卯,封皇子钧为衡阳王。六月甲子,立皇太子赜为皇太子,皇子嶷为豫章王,映为临川王,冕为长沙王,晔为武陵王,暠为安成王,锵为鄱阳王,铄为桂阳王,鉴为广陵王,皇孙长懋为南郡王。

乙酉,葬宋顺帝于遂宁陵。

魏迁洛阳[编辑]

齐武帝永明十一年。魏主以平城地寒,六月雨雪,风沙常起,将迁都洛阳。恐群臣不从,乃议大举伐齐,欲以胁众。斋于明堂左个,使太常卿王谌筮之,遇《革》,帝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吉孰大焉。”群臣莫敢言。尚书任城王澄曰:“陛下奕叶重光,帝有中土。今出师以征未服,而得汤、武革命之象,未为全吉也。”帝厉声曰:“繇云大人虎变,何言不吉。”澄曰:“陛下龙兴已久,何得今乃虎变。”帝作色曰:“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众邪。”澄曰:“社稷虽为陛下之有,臣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帝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夫亦何伤。”

既还宫,召澄入见,逆谓之曰:“曏者《革卦》,今当更与卿论之。明堂之忿,恐人人竞言,沮我大计,故以声色怖文武耳,想识朕意。”因屏人谓澄曰:“今日之举,诚为不易。但国家兴自朔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将移风易俗,其道诚难。朕欲因此迁宅中原,卿以为何如?”澄曰:“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经略四海,此周、汉之所以兴隆也。”帝曰:“北人习常恋故,必将惊扰,奈何。”澄曰:“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断自圣心,彼亦何所能为。”帝曰:“任城,吾之子房也。”

六月丙戌,命作河桥,欲以济师。秘书监卢渊上表,以为“前世承平之主,未尝亲御六军,决胜行陈之间,岂非胜之不足为武,不胜有亏威重乎。昔魏武以弊卒一万破袁绍,谢玄以步兵三千摧苻秦,胜负之变,决于须臾,不在众寡也。”诏报曰:“承平之主所以不亲戎事者,或以同轨无敌,或以懦力偷安。今谓之同轨则未然,比之懦劣则可耻。必若王者不当亲戎,则先王制革辂,何所施也。魏武之胜,盖由仗顺,苻氏之败,亦由失政。岂寡必能胜众,弱必能制强邪。”丁未,魏主讲武,命尚书李冲典武选。

秋九月戊辰,魏主济河,庚午,至洛阳。

魏主自发平城至洛阳,霖雨不止。丙子,诏诸军前发。丁丑,帝戎服,执鞭乘马而出,群臣稽颡于马前。帝曰:“庙算已定,大将军进,诸公更欲何云。”尚书李冲等曰:“今者之举,天下所不愿,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独行,竟何之也。臣等有其意而无其辞,敢以死请。”帝大怒曰:“吾方经营天下,期于混一,而卿等儒生,屡疑大计。斧钺有常,卿勿复言。”策马将出,于是安定王休等并殷勤泣谏。帝乃谕群臣曰:“今者兴发不小,动而无成,何以示后。朕世居幽朔,欲南迁中土。苟不南伐,当迁都于此,王公以为何如。欲迁者左,不欲者右。”安定王休等相帅如右,南安王桢进曰:“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今陛下苟辍南伐之谋,迁都洛邑,此臣等之愿,苍生之幸也。”群臣皆呼万岁。时旧人虽不愿内徙,而惮于南伐,无敢言者,遂定迁都之计。

李冲言于上曰:“陛下将定鼎洛邑,宗庙、宫室,非可马上行游以待之。愿陛下暂还代都,俟群臣经营毕功,然后备文物、鸣和鸾而临之。”帝曰:“朕将巡省州郡,至邺小停,春首即还,未宜归北。”乃遣任城王澄还平城,谕留司百官以迁都之事,曰:“今日真所谓革也,王其勉之。”

帝以群臣意多异同,谓卫尉卿、镇南将军于烈曰:“卿意如何。”烈曰:“陛下圣略渊远,非愚浅所测。若隐心而言,乐迁之与恋旧,适中半耳。”帝曰:“卿既不唱异,即是肯同,深感不言之益。”使还镇平城,曰:“留台庶政,一以相委。”

冬十月戊寅朔,魏主如金墉城,征穆亮,使与尚书李冲、将作大匠董尔经营洛都。己卯,如河南城。乙酉,如豫州。癸巳,舍于石济。乙未,魏解严,设坛于滑台城东,告行庙以迁都之意。大赦。起滑台宫。任城王澄至平城,众始闻迁都,莫不惊骇。澄援引古今,徐以晓之,众乃开伏。澄还报于滑台。魏主喜曰:“非任城,朕事不成。”

乙巳,魏主遣安定王休帅从官迎家于平城。魏主筑宫于邺西,冬十一月癸亥,徙居之。

明帝建武元年春正月乙亥,魏主如洛阳西宫。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四事。其一以为“窃闻舆驾今夏三巡三齐,当幸中山。往冬舆驾停邺,当农隙之时,犹比屋供奉,不胜劳费。况今蚕麦方急,将何以堪命。且六军涉暑,恐生疠疫。臣愿早还北京,以省诸州供张之苦,成洛都营缮之役。”其二以为“洛阳宫殿故基,皆魏明帝所造,前世已讥其奢。今兹营缮,宜加裁损。又顷来北都富室,竞以第舍相尚,宜因迁徙,为之制度。及端广衢路,通利沟渠。”其三以为“陛下之还洛阳,轻将从骑。王者于闱闼之内犹施警跸,况涉履山河而不加三思乎。”其四以为“陛下耳听法音,目玩坟典,口对百辟,心虞万机,景昃而食,夜分而寝。加以孝思之至,随时而深,文章之业,日成篇卷。虽叡明所用,未足为烦,然非所以啬神养性,保无疆之祚也。伏愿陛下垂拱司契,而天下治矣。”帝颇纳之。显宗,麒麟之子也。

显宗又上言,以为“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无秀、孝之实,朝廷但检其门望,不复弹坐。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夫门望者,乃其父祖之遗烈,亦何益于皇家。益于时者,贤才而已。苟有其才,虽屠钓奴虏,圣王不耻以为臣。苟非其才,虽三后之胤坠于皂隶矣。议者或云今世等无奇才,不若取士于门,此亦失矣。岂可以世无周、邵,遂废宰相邪。但当校其寸长、铢重者先叙之,则贤才无遗矣。

“又,刑罚之要,在于明当,不在于重。苟不失有罪,虽捶挞之薄,人莫敢犯。若容可侥幸,虽参夷之严,不足惩禁。今内外之官,欲邀当时之名,争以深酷为无私,迭相敦厉,遂成风俗。陛下居九重之内,视人如赤子,百司分万务之任,遇下如仇雠。是则尧、舜止一人,而桀、纣以千百,和气不至,盖由于此。谓宜敕示百僚,以惠元元之命。

“又,昔周居洛邑,犹存宗周,汉迁东都,京兆置尹。案《春秋》之义,有宗庙曰都,无曰邑。况代京,宗庙、山陵所托,王业所基,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今便同之郡国,臣窃不安。谓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旧,光示万叶。

“又,古者四民异居,欲其业专志定也。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然犹分别士庶,不令杂居,工伎屠沽,各有攸处。但不设科禁,久而混淆。今闻洛邑居民之制,专以官位相从,不分族类。夫官位无常,朝荣夕悴,则是衣冠、皂隶不日同处矣。借使一里之内,或调习歌舞,或讲肄诗书,纵群儿随其所之,则必不弃歌舞而从诗书矣。然则使工伎之家习士人风礼,百年难成,士人之子效工伎容态,一朝而就。是以仲尼称里仁之美,孟母勤三徙之训。此乃风俗之原,不可不察。朝廷每选人士,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何其密也。至于度地居民,则清浊连甍,何其略也。今因迁徙之初,皆是公地,分别工伎,在于一言,有何可疑,而阙盛美。

“又,南人昔有淮北之地,自比中华,侨置郡县。自归附圣化,仍而不改,名实交错,文书难辨。宜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小者并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昔以户少并省,今民口既多,亦可复旧。

“又,君人者以天下为家,不可有所私。仓库之储,以供军国之用,自非有功德者,不当加赐。在朝诸贵,受禄不轻,比来颁赉,动以千计。若分以赐鳏寡孤独之民,所济实多。今直以与亲近之臣,殆非周急不继富之谓也。“帝览奏,甚善之。

二月壬寅,魏主北巡。癸卯,济河。三月壬申,至平城。使群臣更论迁都利害,各言其志。燕州刺史穆罴曰:“今四方未定,未宜迁都。且征伐无马,将何以克。”帝曰:“厩牧在代,何患无马。今代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也。”尚书于果曰:“臣非以代地为胜伊、洛之美也。但自先帝以来,久居于此,百姓安之,一旦南迁,众情不乐。”平阳公丕曰:“迁都大事,当讯之卜筮。”帝曰:“昔周、邵圣贤,乃能卜宅。今无其人,卜之何益。且卜以决疑,不疑何卜。黄帝卜而龟焦,天老曰吉,黄帝从之。然则至人之知未然,审于龟矣。王者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何常之有。朕之远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始都东水根山,昭成皇帝更营盛乐,道武皇帝迁于平城。朕幸属胜残之运,何为独不得迁乎。”群臣不敢复言。罴,寿之孙。果,烈之弟也。癸酉,魏主临朝堂,部分迁留。

冬十月戊申,魏主亲告太庙,使高阳王雍、于烈奉迁神主于洛阳。辛亥,发平城。十一月,魏主至洛阳。欲澄清流品,以尚书崔亮兼吏部郎。

十二月,魏主欲变易旧风,壬寅,诏禁士民胡服,国人多不悦。通直散骑常侍刘芳,缵之族弟也,与给事黄门侍郎太原郭祚皆以文学为帝所亲礼,多引与讲论及密议政事。大臣、贵戚皆以为疏已,怏怏有不平之色。帝使给事黄门侍郎陆凯私谕之曰:“至尊但欲广知古事,询访前世法式耳,终不亲彼而相疏也。”众意乃稍解。戊申,诏代民迁洛者复租赋三年。

二年夏五月,魏主欲变北俗,引见群臣,谓曰:“卿等欲朕远追商、周,为欲不及汉、晋邪。”咸阳王禧对曰:“群臣愿陛下度越前王耳。”帝曰:“然则当变风易俗,当因循守故邪。”对曰:“愿圣政日新。”帝曰:“为止于一身,为欲传之子孙邪。”对曰:“愿传之百世。”帝曰:“然则必当改作,卿等不得违也。”对曰:“上令下从,其谁敢违。”帝曰:“夫名不正,言不顺,则礼乐不可兴。今欲断诸北语,一从正音。其年三十已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已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若有故为,当加降黜,各宜深戒。王、公、卿、士以为然不。”对曰:“实如圣旨。”帝曰:“朕尝与李冲论此,冲曰四方之语,竟知谁是,帝者言之,即为正矣。冲之此言,其罪当死。”因顾冲曰:“卿负社稷,当令御史牵下。”冲免冠顿首谢。又责留守之官曰:“昨望见妇女犹服颊领小袖,卿等何为不遵前诏。”皆谢罪。帝曰:“朕言非是,卿等当庭争,如何入则顺旨,退则不从乎。”六月己亥,下诏“不得为北俗之语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

戊午,魏改用长尺、大斗,其法以《汉志》为之。秋八月,立国子、太学、四门小学于洛阳。九月庚午,魏六宫文武悉迁于洛阳。冬十二月甲子,魏主引见群臣于光极堂,颁赐冠服。

三年春正月,魏主下诏,以为“北人谓土为拓,后为跋。魏之先出于黄帝,以土德王,故为拓跋氏。夫土者黄中之色,万物之元也,宜改姓元氏。诸功臣旧族自代来者,姓或重复,皆改之。”

秋七月,魏太子恂不好学,体素肥大,苦河南地热,常思北归。魏主赐之衣冠,恂常私着胡服。八月戊戌,恂密谋召牧马轻骑奔平城。尚书陆琇启帝,帝引见恂,数其罪,杖之百馀下,囚于城西,废为庶人。

初,魏主南迁洛阳,所亲任者多中州儒士,宗室及代人往往不乐。穆泰与陆叡谋作乱。帝召任城王澄于凝闲堂,谓之曰:“穆泰谋为不轨,扇诱宗室。脱或必然,今迁都甫尔,北人恋旧,南北纷扰,朕洛阳不立也。此国家大事,非卿不能办。卿虽疾,强为我北行,审观其势。傥其微弱,直往擒之。若已强盛,可承制发并、肆兵击之。”对曰:“泰等愚惑,正由恋旧,为此计耳,非有深谋远虑。臣虽驽怯,足以制之,愿陛下勿忧。虽有犬马之疾,何敢辞也。”帝笑曰:“任城肯行,朕复何忧。”遂授澄节、铜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恒州事。

行至雁门,雁门太守夜告云:“泰已引兵西就阳平。”澄遽令进发。右丞孟斌曰:“事未可量,宜依敕召并、肆兵然后徐进。”澄曰:“泰既谋乱,应据坚城,而更迎阳平,度其所为,当似势弱。泰既不相拒,无故发兵,非宜也。但速往镇之,民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先遣治书侍御史李焕单骑入代,出其不意,晓谕泰党,示以祸福,皆莫为之用。泰计无所出,帅麾下数百人攻焕,不克,走出城西,追擒之。澄亦寻至,穷治党与,收陆叡等百馀人,皆系狱,民间帖然。澄具状表闻,帝喜,召公卿以表示之,曰:“任城可谓社稷臣也。观其狱辞,正复皋陶何以过之。”顾谓咸阳王禧等曰:“汝曹当此,不能办也。”

四年春二月癸酉,魏主至平城,引见穆泰、陆叡之党问之,无一人称枉者,时人皆服任城王澄之明。穆泰及其亲党皆伏诛。赐陆叡死于狱,宥其妻子,徙辽西为民。

初,魏主迁都,变易旧俗,幷州刺史新兴公丕皆所不乐。帝以其宗室耆旧,亦不之逼,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而已。及朝臣皆变衣冠,朱衣满坐,而丕独胡服于其间,晚乃稍加冠带,而不能修饰容仪,帝亦不强也。

太子恂自平城将迁洛阳,元隆与穆泰等密谋留恂,因举兵断关,规据陉比。丕在幷州,隆等以其谋告之。丕外虑不成,口虽折难,心颇然之。及事觉,丕从帝至平城,帝每推问泰等,常令丕坐观。有司奏元业、元隆、元超罪当族,丕应从坐。帝以丕尝受诏许以不死,听免死为民,留其后妻二子,与居于太原,杀隆、超、同产乙升,馀子徙敦煌。

初,丕、叡与仆射李冲、领军于烈俱受不死之诏。叡既诛,帝赐冲、烈诏曰:“叡反逆之志,自负幽冥,违誓在彼,不关朕也。反逆既异,馀犯虽欲矜恕,如何可得。然犹不忘前言,听自死别府,免其孥戮。元丕二子、一弟,首为贼端,连坐应死,特宥为民。朕本期始终,而彼自弃绝,违心乖念,一何可悲。故此别示,想无致怪。谋反之外,皎如白日耳。”冲、烈皆上表谢。

臣光曰:夫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人君所以驭臣之大柄也。是故先王之制,虽有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苟有其罪,不直赦也,必议槐棘之下,可赦则赦,可宥则宥,可刑则刑,可杀则杀,轻重视情,宽猛随时。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臣得以免罪而不敢自恃。及魏则不然,勋贵之臣,往往豫许之以不死。使彼骄而触罪,又从而杀之。是以不信之令诱之使陷于死地也。刑政之失,无此为大焉。

萧鸾篡弑[编辑]

齐高帝建元二年春三月丁酉朔,以侍中、西昌侯萧鸾为郢州刺史。鸾,帝兄始安贞王道生之子也,早孤,为帝所养,恩过诸子。四年夏六月甲申朔,立南郡王长懋为皇太子。

武帝永明十一年春正月丙子,文惠太子长懋卒。太子素恶西昌侯鸾,尝谓竟陵王子良曰:“我意中殊不喜此人,不解其故,当由其福薄故也。”子良为之救解。及鸾得政,太子子孙无遗焉。

夏四月甲午,立南郡王昭业为皇太孙,东宫文武悉改为太孙官属,以太子妃琅邪王氏为皇太孙太妃,南郡王妃何氏为皇太孙妃。妃,戢之女也。

秋七月戊午,上不豫,诏竟陵王子良甲仗入延昌殿侍医药。子良以萧衍、范云等皆为帐内军主。子良日夜在内,太孙间日参承。

戊寅,上疾亟,暂绝,太孙未入,内外惶惧,百僚皆已变服。中书郎王融欲矫诏立子良,诏草已立。萧衍谓范云曰:“道路籍籍,皆云将有非常之举。王元长非济世才,视其败也。”云曰:“忧国家者,唯有王中书耳。”衍曰:“忧国,欲为周、召,欲为竖刁邪。”云不敢答。及太孙来,王融戎服绛衫,于中书省合口断东宫仗不得进。顷之,上覆苏,问太孙所在,因召东宫器甲皆入,以朝事委尚书左仆射西昌侯鸾。俄而上殂,融处分以子良兵禁诸门。鸾闻之,急驰至云龙门,不得进。鸾曰:“有敕召我。”排之而入,奉太孙登殿,命左右扶出子良,指麾部署,音响如锺,殿中无不如命。融知不遂,释服还省,叹曰:“公误我。”由是郁林王深怨之。

遗诏曰:“太孙进德日茂,社稷有寄。子良善相毗辅,思弘治道,内外众事,无大小悉与鸾参怀,共下意。”

郁林王之未立也,众皆疑立子良,口语喧腾。武陵王晔于众中大言曰:“若立长则应在我,立嫡则应在太孙。”由是帝深凭赖之。

初,西昌侯鸾为太祖所爱,鸾性俭素,车服仪从,同于素士,所居官名为严能,故世祖亦重之。世祖遗诏,使竟陵王子良辅政,鸾知尚书事。子良素仁厚,不乐世务,乃更推鸾,故遗诏云:“事无大小,悉与鸾参怀”,子良之志也。

帝少养于子良妃袁氏,慈爱甚着。及王融有谋,遂深忌子良。大行出太极殿,子良居中书省,帝使虎贲中郎将潘敞领二百人仗屯太极西阶以防之。既成服,诸王皆出,子良乞停至山陵,不许。

壬午,称遗诏,以武陵王晔为卫将军,与征南大将军陈显达并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西昌侯鸾为尚书令,太孙詹事沈文秀为护军。癸未,以竟陵王子良为太傅。

郁林王性辩惠,美容止,善应对,哀乐过人,世祖由是爱之。而矫情饰诈,阴怀鄙慝,与左右群小共衣食,同卧起。

始为南郡王,从竟陵王子良在西州,文惠太子每禁其起居,节其用度。王密就富人求钱,无敢不与。别作钥钩,夜开西州后合,与左右至诸营署中淫宴。师史仁祖、侍书胡天翼相谓曰:“若言之二宫,则其事未易。若于营署为异人所殴及犬物所伤,岂直罪止一身,亦当尽室及祸。年各七十,馀生宁足吝邪。”数日间,二人相继自杀,二宫不知也。所爱左右,皆逆加官爵,疏于黄纸,使囊盛带之,许南面之日,依此施行。

侍太子疾及居丧,忧容号毁,见者呜咽。裁还私室,即欢笑酣饮。常令女巫杨氏祷祀,速求天位。及太子卒,谓由杨氏之力,倍加敬信。既为太孙,世祖有疾,又令杨氏祷祀。时何妃犹在西州,世祖疾稍危,太孙与何妃书,纸中央作一大喜字,而作三十六小喜字绕之。

侍世祖疾,言发泪下。世祖以为必能负荷大业,谓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复委人。若自作无成,无所多恨。”临终,执其手曰:“若忆翁,当好作。”遂殂。大敛始毕,悉呼世祖诸伎,备奏众乐。即位十馀日,即收王融下廷尉,使中丞孔稚珪奏融险躁轻狡,招纳不逞,诽谤朝政。融求援于竟陵王子良,子良忧惧,不敢救,遂于狱赐死。

明帝建武元年春正月,西昌侯鸾将谋废立,引前镇西谘议参军萧衍与同谋。荆州刺史随王子隆性温和,有文才,鸾欲征之,恐其不从。衍曰:“随王虽有美名,其实庸劣。既无智谋之士,爪牙唯仗司马垣历生、武陵太守卞白龙耳。二人唯利是从,若啖以显职,无有不来,随王止须折简耳。”鸾从之,征历生为太子左卫率,白龙为游击将军,二人并至。续召子隆为侍中、抚军将军。豫州刺史崔慧景,高、武旧将,鸾疑之,以萧衍为宁朔将军,戍寿阳。慧景惧,白服出迎,衍抚安之。

帝宠幸中书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阁将军曹道刚、周奉叔、宦者徐龙驹等。珍之所论荐,事无不允。内外要职,皆先论价,旬月之间,家累千金。擅取官物及役作,不俟诏旨。有司至相语云:“宁拒至尊敕,不可违舍人命。”帝以龙驹为后阁舍人,常居含章殿,着黄纶帽,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画敕。左右侍直,与帝不异。

帝自山陵之后,即与左右微服游走市里,好于世宗崇安陵隧中掷涂、赌跳,作诸鄙戏,极意赏赐左右,动至百数十万。每见钱,曰:“昔我思汝一枚不得,今日得用汝未。”世祖聚钱上库五亿万,斋库亦出三亿万,金银布帛不可胜计。郁林王即位,未期岁,所用垂尽。入主衣库,令何后及宠姬以诸宝器相投击,破碎之,用为笑乐。蒸于世宗幸姬霍氏,更其姓曰徐。朝事大小,皆决于西昌侯鸾。鸾数谏争,帝多不从,心忌鸾,欲除之。以尚书右仆射鄱阳王锵为世宗所厚,私谓锵曰:“公闻鸾于法身如何。”锵素和谨,对曰:“臣鸾于宗戚最长,且受寄先帝。臣等皆年少,朝廷所赖,唯鸾一人,愿陛下无以为虑。”帝退谓徐龙驹曰:“我欲与公共计取鸾,公既不同,我不能独办,且复小听。”

卫尉萧谌,世祖之族子也,自世祖在郢州,谌已为腹心。及即位,常典宿卫,机密之事无不预闻。征南谘议萧坦之,谌之族人也,尝为东宫直阁,为世宗所知。帝以二人祖父旧人,甚亲信之。谌每请急出宿,帝通夕不寐,谌还乃安。坦之得出入后宫,帝亵狎宴游,坦之皆在侧。帝醉后,常裸袒,坦之辄扶持谏谕。西昌侯鸾欲有所谏,帝在后宫不出,唯遣谌、坦之径进,乃得闻达。

何后亦淫泆,私于帝左右杨珉,与同寝处如伉俪。又与帝相爱狎,故帝恣之,迎后亲戚入宫,以耀灵殿处之。斋合通夜洞开,内外淆杂,无复分别。西昌侯鸾遣坦之入奏诛珉,何后流涕覆面,曰:“杨郎好年少,无罪,何可枉杀。”坦之附耳语帝曰:“外间并云杨珉与皇后有情,事彰遐迩,不可不诛。”帝不得已许之,俄敕原之,已行刑矣。鸾又启诛徐龙驹,帝亦不能违,而心忌鸾益甚。萧谌、萧坦之见帝狂纵日甚,无复悛改,恐祸及已,乃更回意附鸾,劝其废立,阴为鸾耳目,帝不之觉也。

周奉叔恃勇挟势,陵轹公卿。常翼单刀二十口自随,出入禁闼,门卫不敢诃。每语人曰:“周郎刀不识君。”鸾忌之,使萧谌、萧坦之说帝,出奉叔为外援,己巳,以奉叔为青州刺史,曹道刚为中军司马。奉叔就帝求千户侯,许之。鸾以为不可,封曲江县男,食三百户。奉叔大怒,于众中攘刀厉色,鸾说谕之,乃受。奉叔辞毕,将之镇,部伍已出。鸾与萧谌称敕,召奉叔于省中,殴杀之,启云:“奉叔慢朝廷”。帝不获已,可其奏。

溧阳令钱塘杜文谦,尝为南郡王侍读,前此说綦毋珍之曰:“天下事可知,灰尽粉灭,匪朝伊夕,不早为计,吾徒无类矣。”珍之曰:“计将安出。”文谦曰:“先帝旧人多见摈斥,今召而使之,谁不慷慨。近闻王洪范与宿卫将万灵会等共语,皆攘袂捶床。君其密报周奉叔,使万灵会等杀萧谌,则宫内之兵皆我用也。即勒兵入尚书,斩萧令,两都伯力耳。今举大事亦死,不举事亦死。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迟疑不断,复少日,录君,称敕赐死,父母为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及鸾杀奉叔,并收珍之、文谦杀之。

秋七月,西昌侯鸾既诛徐龙驹、周奉叔,而尼媪外入者,颇传异语。中书令何胤,以后之从叔,为帝所亲,使直殿省。帝与胤谋诛鸾,令胤受事。胤不敢当,依违谏说,帝意复止。乃谋出鸾于西州,中敕用事,不复关谘于鸾。

是时萧谌、萧坦之握兵权,左仆射王宴总尚书事。谌密召诸王典签,约语之,不许诸王外接人物。谌亲要日久,众皆惮而从之。

鸾以其谋告王宴,宴闻之响应。又告丹杨尹徐孝嗣,孝嗣亦从之。骠骑录事南阳乐豫谓孝嗣曰:“外传籍籍,似有伊、周之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托附之重,恐不得同人此举。人笑褚公,至今齿冷。”孝嗣心然之而不能从。

帝谓萧坦之曰:“人言镇军与王宴、萧谌欲共废我,似非虚传。卿所闻云何。”坦之曰:“天下宁当有此,谁乐无事废天子邪。朝贵不容造此论,当是诸尼姥言耳,岂可信邪。官若无事除此三人,谁敢自保。”直合将军曹道刚疑外间有异,密有处分,谋未能发。

时始兴内史萧季敞、南阳太守萧颖基皆内迁,谌欲待二人至,藉其势力以行事。鸾虑事变,以告坦之。坦之驰谓谌曰:“废天子,古来大事。比闻曹道刚、朱隆之等转已猜疑,卫尉明日若不就事,无所复及。弟有百岁母,岂能坐听祸败,正应作馀计耳。“谌惶遽从之。

壬辰,鸾使萧谌先入宫,遇曹道刚及中书舍人朱隆之,皆杀之。直后徐僧亮盛怒,大言于众曰:“吾等荷恩,今日应死报。”又杀之。鸾引兵自尚书入云龙门,戎服加朱衣于上,比入门,三失履。王宴、徐孝嗣、萧坦之、陈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皆随其后。帝在寿昌殿,闻外有变,犹密为手敕呼萧谌,又使闭内殿诸房合。俄而谌引兵入寿昌合,帝走趋徐姬房,拔剑自刺,不入,以帛缠颈,舆接出延德殿。谌初入殿,宿卫将士皆操弓楯欲拒战。谌谓之曰:“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宿卫素隶服于谌,皆信之。及见帝出,各欲自奋,帝竟无一言。行至西弄,杀之。舆尸出殡徐龙驹宅,葬以王礼。徐姬及诸嬖幸皆伏诛。鸾既弑帝,欲作太后令,徐孝嗣于袖中出而进之,鸾大悦。癸巳,以太后令追废帝为郁林王,又废何后为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

丁酉,新安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五。以西昌侯鸾为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宣城郡公。大赦,改元延兴。

八月,以始安王遥光为南郡太守,不之官。遥光,鸾之兄子也。鸾有异志,遥光赞成之,凡大诛赏,无不预谋。戊申,以中书郎萧遥欣为兖州刺史。遥欣,遥光之弟也。鸾欲树置亲党,故用之。

郁林王之废也,鄱阳王锵初不知谋。及宣城公鸾势益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之志。锵每诣鸾,鸾常屣履至车后迎之,语及家国,言泪俱发,锵以此信之。宫台之内皆属意于锵,劝锵入宫,发兵辅政。制局监谢粲说锵及随王子隆曰:“二王但乘油璧车入宫,出天子置朝堂,夹辅号令,粲等闭城门、上仗,谁敢不同。东城人正共缚送萧令耳。”子隆欲定计,锵以上台兵力既悉度东府,且虑事不捷,意甚犹豫。马队主刘巨,世祖时旧人,诣锵请间,叩头劝锵立事。锵命驾将入,复还内,与母陆太妃别,日暮不成行。典签知其谋,告之。九月癸酉,鸾遣兵二千人围锵第,杀锵,遂杀子隆及谢粲等。于时太祖诸子,子隆最壮大,有才能,故鸾尤忌之。

江州刺史晋安王子懋闻鄱阳、随王死,欲起兵,谓防合吴郡陆超之曰:“事成则宗庙获安,不成犹为义鬼。”防合丹阳董僧谓曰:“此州虽小,宋孝武尝用之。若举兵向阙以请郁林之罪,谁能御之。”子懋母阮氏在建康,密遣书迎之,阮氏报其同母兄于瑶之为计。瑶之驰告宣威公鸾。乙亥,假鸾黄钺,内外纂严。遣中护军王玄邈讨子懋,又遣军主裴叔业于瑶之先袭寻阳,声云为郢府司马。子懋知之,遣三百人守湓城。叔业溯流直上,至夜,回袭湓城,城局参军乐贲开门纳之。子懋闻之,帅府州兵力据城自守。子懋部曲多雍州人,皆踊跃愿奋。叔业畏之,遣于瑶之说子懋曰:“今还都必无过忧,正当作散官,不失富贵也。”子懋既不出兵攻叔业,众情稍沮。中兵参军于琳之,瑶之兄也,说子懋重赂叔业,可以免祸。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因说叔业取子懋。叔业遣军主徐玄庆将四百人随琳之入州城,僚佐皆奔散。琳之从二百人,拔白刃入斋,子懋骂曰:“小人,何忍行此。”琳之以袖障面,使人杀之。王玄邈执董僧慧,将杀之,僧慧曰:“晋安举义兵,仆实豫其谋,得为主人死,不恨矣。愿至大敛毕,退就鼎镬。”玄邈义之,具以白鸾,免死配东冶。子懋子昭基,九岁,以方二寸绢为书,参其消息,并遗钱五百,行金得达,僧慧视之曰:“郎君书也。”悲恸而卒。于琳之劝陆超之逃亡。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惧。吾若逃亡,非唯孤晋安之眷,亦恐田横客笑人。”玄邈等欲囚以还都,超之端坐俟命。超之门生谓杀超之当得赏,密自后斩之,头坠而身不僵。玄邈厚加殡敛,门生亦助举棺,棺坠,压其首,折颈而死。

鸾遣平西将军王广之袭南兖州刺史安陆王子敬。广之至欧阳,遣部将济阴陈伯之先驱。伯之因城开,独入斩子敬。

鸾又遣徐玄庆西上害诸王。临海王昭秀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何昌寓行州事。玄庆至江陵,欲以便宜从事。昌寓曰:“仆受朝廷意寄,翼辅外藩。殿下未有愆失,君以一介之使来,何容即以相付邪。若朝廷必须殿下,当自启闻,更听后旨。”昭秀由是得还建康。昌寓,尚之之弟子也。

鸾以吴兴太守孔琇之行郢州事,欲使之杀晋熙王𨱇。琇之辞,不许,遂不食而死。琇之,靖之孙也。

裴叔业自寻阳仍进向湘州,欲杀湘州刺史南平王锐。防合周伯玉大言于众曰:“此非天子意。今斩叔业,举兵匡社稷,谁敢不从。”锐典签叱左右斩之。乙酉,杀锐。又杀郢州刺史晋熙王𨱇、南豫州刺史宜都王铿。

冬十月,以宣城公鸾为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加殊礼,进爵为王。

宣城王谋继大统,多引朝廷名士与参筹策。侍中谢朏心不愿,乃求出为吴兴太守。至郡,致酒数斛,遗其弟吏部尚书沦,为书曰:“可力饮此,勿豫人事。”

臣光曰:臣闻“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二谢兄弟,比肩贵近,安享荣禄,危不预知。为臣如此,可谓忠乎。

宣城王虽专国政,人情犹未服。王胛上有赤志,骠骑谘议参军考城江祏劝王出以示人。王以示晋寿太守王洪范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洪范曰:“公日月在躯,如何可隐,当转言之。”王母,祏之姑也。

戊戌,杀桂阳王铄、衡阳王钧、江夏王锋、建安王子真、巴陵王子伦。

铄与鄱阳王锵齐名。锵好文章,铄好名理,时人称为“鄱、桂”。锵死,铄不自安,至东府见宣城王,还谓左右曰:“向录公见接殷勤,流连不能已,而面有惭色,此必欲杀我。”是夕,遇害。

宣城王每杀诸王,常夜遣兵围其第,斩关逾垣,呼噪而入,家赀皆封籍之。江夏王锋有才行,宣城王尝与之言:“遥光才力可委。”锋曰:“遥光之于殿下,犹殿下之于高皇,卫宗庙,安社稷,实有攸寄。”宣城王失色。及杀诸王,锋遗宣城王书,诮责之。宣城王深惮之,不敢于第收锋,使兼祠官于太庙,夜遣兵庙中收之。锋出登车,兵人欲上车,锋有力,手击数人,皆仆地,然后死。

宣城王遣典签柯令孙杀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令孙手牵出之,叩头乞为奴,不许而死。

又遣中书舍人茹法亮杀巴陵王子伦。子伦性英果,时为南兰陵太守,镇琅邪,城有守兵。宣城王恐不肯就死,以问典签华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办,若委伯茂,一伕力耳。”乃手自执鸩逼之。子伦正衣冠,出受诏,谓法亮曰:“先朝首灭刘氏,今日之事,理数固然。君是身家旧人,今衔此使,当由事不获已。此酒非劝酬之爵。”因仰之而死,时年十六。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初,诸王出镇,皆置典签,主帅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时入奏事,一岁数返。时王辄与之闲语,访以州事,刺史美恶,专系其口,自刺史以下,莫不折节奉之,恒虑弗及。于是威行州部,大为奸利。武陵王晔为江州,性烈直,不可干。典签赵渥之谓人曰:“今出都易刺史。”及见世祖,盛毁之,晔遂免还。

南海王子罕戍琅邪,欲暂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子罕还,泣谓母曰:“儿欲移五步亦不得,与囚何异。”邵陵王子贞尝求熊白,厨人答:“典签不在“,不敢与。

永明中,巴东王子响杀刘寅等,世祖闻之,谓群臣曰:“子响遂反。”戴僧静大言曰:“诸王都自应反,岂唯巴东。”上问其故,对曰:“天王无罪,而一时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浆皆谘签帅,签帅不在,则竟日忍渴。诸州唯闻有签帅,不闻有刺史,何得不反。”竟陵王子良尝问众曰:“士大夫何意诣签帅。”参军范云曰:“诣长史以下皆无益,诣签帅立有倍本之价,不诣谓何。”子良有愧色。及宣城王诛诸王,皆令典签杀之,竟无一人能抗拒者。孔珪闻之流涕曰:“齐之衡阳、江夏最有意,而复害之。若不立签帅,故当不至于此。”宣城王亦深知典签之弊,乃诏“自令诸州有急事,当密以奏闻,勿复遣典签入都。”自是典签之任浸轻矣。

萧子显论曰:帝王之子,生长富厚,朝出闺阃,暮司方岳,防骄翦逸,积代常典。故辅以上佐,简自帝心。劳旧左右,用为主帅,饮食游居,动应闻启,处地虽重,行已莫由。威不在身,恩未下及,一朝艰难总至,望其释位扶危,何可得矣。斯宋氏之馀风,至齐室而尤弊也。

海陵王在位,起居饮食,皆谘宣城王而后行。尝思食蒸鱼菜,太官令答无录公命,竟不与。辛亥,皇太后令曰:“嗣主冲幼,庶政多昧,且早婴尫疾,弗克负荷。太傅宣城王胤体先皇,锺慈太祖,宜入承宝命。帝可降封海陵王,吾当归老别馆。”且宣城王为太祖第三子。癸亥,高宗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太尉王敬则为大司马,司空陈显达为太尉,尚书令王宴加骠骑大将军,左仆射徐孝嗣加中军大将军,中领军萧谌为领军将军。

度支尚书虞悰称疾不陪位。帝以悰旧人,欲引参佐命,使王宴赍废主事示悰。悰曰:“主上圣明,公卿戮力,宁假朽老以赞惟新乎。不敢闻命。”因恸哭。朝议欲纠之,徐孝嗣曰:“此亦古之遗直。”乃止。

十一月,上诈称海陵恭王有疾,数遣御师瞻视,因而殒之,葬礼并依汉东海恭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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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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