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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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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四 逊志斋集 卷第五
明 方孝孺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
卷第六

逊志斋集卷之五

 中顺大夫浙江按察司副使奉敕提督学校云间范惟  编辑

 奉政大夫浙江按察司佥事奉敕整𩛙兵备南昌唐尧臣 校订

 中顺大大浙江台州府知府事前刑部郎中东吴王可大 校刊

 杂著

  夷齐

圣人之道中而巳矣尧舜禹三圣人为万世法一𠃔

执厥中也不及不谓之中过亦不谓之中请即此而

论之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其父将死遗命立叔

齐父卒叔齐逊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

不立而逃之其后周武王伐商去隐于首阳山耻食

周粟遂饿而死孔子尝称之曰古之贤人孟子尝称

之曰圣之清谁得而议之哉虽然抑有说也先君之

国受之于祖宗者也父子传次以嫡以长古之制也

易此必乱昔周太王三子长㤗伯次仲雍次季历太

王欲传位季历以及昌㤗伯知之即与仲雍逃之荆

蛮以顺父志以成王业孔子称之以至德且曰民无

得而称焉夷也茍知父志欲立齐当效㤗伯顺父之

志隐然退避于治命之日不当行巳之志显然辞让

于乱命之馀也叔齐亦不立而逃之幸有中子以托

国焉苟无其人其如先君之社稷何汤武之征伐即

尧舜之揖让天下归周天之命也㓗身自远斯可巳

矣何乃耻食其粟独食其薇也庸非周上之毛乎斯

皆过乎中者也於乎廉顽立懦足可为百世师过中

失正恐未臻乎尧舜禹之道此孟子之所以讥乎其

隘而孔子至德之称在㤗伯而不在夷齐也厥旨深

 有子

孔子既没天下之好为言论皆自托为孔子之徒而

窃拟其说以折𠂻义理之得失至孟子时相去犹未

远而其言巳纷然淆乱不可胜辨孟子毎深斥其非

然亦不能止也不幸重之以秦火孔子之微言㡬不

复存于是儒生愈无所惮肆口恣意摹效语言不特

托为其位而直以孔子自命孔子之言滋以不醇今

杂出于诸子家语礼记之书者多附会鄙妄不可尽

信者也然孔子时诗书错缪赖孔子修而定之故人

不惑于邪说今孔子之言乖乱甚矣后世无圣人者

作则其说何由而有定耶犹幸其出于道术不明之

时其论不能精深故学者得以窥其缺漏而知其为

伪不然其祸可量也耶䘮欲速贫死欲速朽未必为

孔子之言然未为甚过也有子圣人之徒奚于此而

疑之以中都棺椁之制而谓不欲速朽以命子夏冉

有之荆而疑不欲速贫此尤诬圣人且诬有子也孔

子之于仕止皆曰有命何汲汲于得位而先之以子

夏与冉有耶使孔子诚急于仕乃急于行道也岂为

不欲速贫哉为贫而谋仕于蛮夷之地𣊺且趋焉惟

恐不得者鄙夫之所为曾谓孔子为是乎四寸之棺

五寸之椁考诸王制参诸人情使君子𦤺仁爱于其

亲非特不欲速朽也欲速朽者自为之道不欲以身为

天下费也棺椁之美者事亲之道不敢以天下薄其

亲也二者固各有当矣有子贤而知道者奚疑于此

而非之此不惟非孔子之事决非有子之言也孔子

之道犹天之赋物物受之者各异而因其所受者皆

足以有成故其言近而未尝不该乎远浅而未尝不

极乎深上而可通乎下粗而可溯其精及其门者惟

颜子庶乎近之而未至也孟子以下皆未免滞而未

化矣有子未及孟子其言岂能似孔子哉为是说

非惟不知孔子亦未知有子者也故观论语春秋者

当因其辞以求圣人之意观礼记诸子者当以圣人

之意折𠂻其词

 鬻拳

鬻拳以兵諌楚文王而自刑左氏称之为爱君余谓

不然君臣之际固有常道矣贤者之事君不为违道

之行以危身不为难⿰纟⿱𢆶匹 -- 继之事以骇世顺其常不徼异

名守其軄使后可法如斯而巳不敢侥幸以图志之

必逹事之必成也故君有过举则积诚以諌三諌而

不从则避其位而去之安可临之以兵胁之以威而

劫其君哉语之而不听则詟惧之咄咤之俾不敢肆

此制婴儿之术耳乌有北靣事君而以婴儿视之哉

先王立为上下尊卑之分俾为臣者严守之而不敢

僣所以杜乱也马之在原野三尺牧竖鞭之而无罪

及加羁靮而入君之闲虽国之贵臣不敢视其齿而

蹴其刍岂诚重马哉尊其为君之所御也齿马蹴刍

细故也先王所以严为之禁者其虑天下深矣况以

兵劫其君者乎或谓君为非义则将危社稷大臣以

安社稷为心行权以格君宜若无罪焉是岂得为权

哉事固有可以行权者矣然贤者犹难之若君臣父

子之分天下之大经也父𭧂而违道子乌可行权而

谇父乎舜圣人也瞽瞍顽夫也舜视其父之恶䕫䕫

然顺之不敢见于色设于词舜岂不欲格父哉尽子

之道而使父化乃所以格父也纣之𭧂可谓甚矣箕

子纣之戚微子纣之兄二子皆贤人也至亲且贤事

𭧂君而不敢失人臣之礼或屈而为奴或待其亡而

去之二子岂不知社稷重于君乎终不忍劫其君者

知君臣之大经重于社稷也鬻拳之君虽有过非纣

之甚鬻拳为臣非若二子之亲且贤乃忍劫其君而

不顾盖激于小忠而不知大义者也焉得为爱君乎

君子之予夺人将以法戒于后世不可茍也劫君而

谓之曰爱君将使奸臣乱贼欲行⿱𫂁么 -- 篡弑之事者皆挟

爱君之名以自文其祸后世可胜道哉然固左氏启

之也

  郑灵公二首

天下之事成于大度之君子而败于私智之小人智

之于人固可以成事然用之以私意则流为诡诈险

侧而智能之士莫为之用故惟足以取败大度之士

其计谋画䇿未必过于私智之人惟其度足以容物

故有智者为谋有力者为战有才者为之治所为无

不成所欲无不得盖惟不自用其智乃能役举世之

智而私用其智者适足为众智役此事之必𦤺者也

人之度量相去亦殊悬矣世有弃万金如涕唾者亦

有吝杯𦎟而不肯与人者自弃万金者言之则巳之

所处者大而他人为愚自吝者言之未必不以巳为

智而咲他人之妄也周衰诸侯之事亦多吾观郑灵

公之死未尝不深衰其智之小而咲其失君臣之道

至于不忍杯𦎟之故而杀其身也且灵公非愚也其

不与子公之𦎟亦非诚吝也特忿子公之咲而言夣

为轻也故不与之𦎟使其夣无徴而乖其素望此儿

女子相诡之恒情小人谲诈之私智尔子公怏怏而

染指咲而赦之召而赐之可也灵公欲杀之则过矣

茍知其心不忠果不利于宗庙正其大罪而诛之亦

可也卒不能决遂死于子公之弑计其所为岂不愚

甚矣哉君臣之际难矣尊卑之礼不肃则必至于僣

上下之情不洽则必至于离惟贤主能严其分于朝

廷会同之时而洽其情于私觌燕享之顷朝廷之仪

或有不钦虽亲贤有所不避燕享以和乐为本茍察

其末节细礼而罪之则人人自危⿱𫂁么 -- 篡杀之事或阶之

以起故当容之以宽推之以恕使人咸得尽其情则

严不至于离而和不至于僣矣灵公既不能预严君

臣之分陵夷至于鼎爼之前而方责之小礼逞诡诈

之智靳于杯𦎟以取强臣之愤其𦤺杀身岂足怪哉

故卮酒杯𦎟微物也善用之可以重于茅土之赐不

善用之干戈鸩毒皆由于此人君自非以度容天下

而挟小智以御其臣虽食之以大牢皆郑灵公之续

耳岂足为智哉

御臣之术难矣御小臣之难不若御大臣之难御大

臣之难不若御权臣之难也小臣有善赏之可也有

过罪之可也大臣有功而赏之浮于功则骄不称

功则怨有过而罪之当其罪则怒不当其罪则肆然

犹不敢为乱也至于权臣则不然其威足以慑百姓

其势足以胁人主其喜怒足以为祸福故善御权臣

者能阴销其威而使国之大柄归于巳者上也其次

则莫若制之以礼严之以分惠之以恩使自戢其权

而不至于僣又不能然则不取其怨怒而巳取其怨

怒则危矣世之取权臣之怨怒者非为责其政事而

然也非为诘其专横而然也其始岀于争不急之小

务盖侮慢之私智怨蓄于纎微芥蒂之中而祸发于

篡国弑君之大昔之所闻不可胜道而灵公之于子

尤其最著者也子公之为郑卿盖久矣灵公始立

而为君德泽不加于境内威令未信于朝廷其于国

之权臣冝抚之防之徐而收其柄销其威然后国可

得而治也不胜其一𥬇之愤靳杯𦎟而不与以取怨

卒𦤺弑逆之祸乌得为智乎今夫吾力足以胜人而

后嘲之侮之唾骂之以𦤺其怒故每闘则胜茍不自

量而好侮有力之人未有不胜于人者也况子公者

久执郑国之政于嗣君之立得杯𦎟之赐则夸以为

荣决然而靳之不与宁不失其素望而惭同列之人

乎雷同而受辱虽鞭挞不足较而耻一人于千百人

之中其辱甚于死何者恐为千百人所咲也况子公

斗筲饮食之人而挟无上之噐其得志于杯𦎟则喜

否则为乱固小人之常情其罪安足论乎独灵公之

失则世之御权臣者所宜知也昔者汉文帝以诸王

⿰纟⿱𢆶匹 -- 继国统綘侯周勃挟诛吕氏之权常有德色帝待

之益庄一旦临朝而问榖钱决狱之数勃不能对惭

愧流汗遂谢病不敢居相位不责其德色之不恭而

引軄事以问之若文帝可谓能御权臣矣盖勃之功

烈声威素行于臣民茍责其不恭其心怏怏未必服

祸或因之以起矣吾固假之以宽置而不问而以其

軄问之文帝岂不知其不能对哉出其不意问其所

当知使其不对而自惭惭而不敢怨怨而不敢怒其

骄慢之虗气至是索然销铄而无馀天下之大柄不

待发于声色而尽归于巳虽有勃軰十百亦无足异

矣此其得御权臣之道者也使郑灵公有文帝之行

乌有杀身之祸哉后之人主不幸而遇权臣以文帝

为法而以灵公为戒庶乎其无患矣

  豫让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巳则当竭尽知谋忠告善

道销患于未形保治于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为名

臣死为上鬼埀光百世照耀简䇿斯为美也茍遇知

巳不能扶危于未乱之先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

后钓名沽誉昡世骇俗由君子观之皆所不取也盖

尝因而论之豫让臣事智伯及赵㐮子杀智伯让为

之报仇声名烈烈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义

士也呜呼让之死固忠矣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

存焉何也𮗚其⿰氵𭝠 -- 𣾰身吞炭谓其友曰凡吾所为者极

难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谓非

忠可乎及观斩剑三跃㐮子贡以不死于中行氏而

独死于智伯让应曰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

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即此而

论让有馀憾矣叚䂓之事韩康任章之事魏献未闻

以国士待之也而䂓也章也力劝其主从智伯之请

与之地以骄其志而速其亡也𫄨疪之事智伯亦未

尝以国士待之也而疪能察韩魏之情以諌智伯虽

不用其言以至灭亡而疪之知谋忠告巳无愧于心

也让既自谓智伯待以国士矣国士济国之事也当

伯请地无厌之日纵欲荒弃之时为让者正宜陈力

就列谆谆然而告之曰诸侯大夫各受分地无相侵

夺古之制也今无故而取地于人人不与而吾之忿

心必生与之则吾之骄心以起忿必争争必败骄必

傲傲必亡谆切恳告諌不从再諌之再諌不从三諌

之三諌不从移其伏剑之死死于是日伯虽顽冥不

灵感其至诚庶㡬复悟和韩魏释赵围保全智宗守

其祭祀若然则让虽死犹生也岂不胜于斩剑而死

乎让于此时曾无一语开悟主心视伯之危亡犹越

人视秦人之肥瘠也䄂手旁观坐待成败国士之报

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胜血气之悻悻甘自附

于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虽然以国士而论

豫让固不足以当矣彼朝为仇敌暮为君臣⿰靣⾒ -- 䩄然而

自得者又让之罪人也噫

  乐毅

乐毅不㧞二城夏侯太初以为庶㡬乎汤武苏子瞻

以为行王道之过余曰鄙哉二子之言也天下岂有

行王道而不兴者乎观人之贤否当先观其所为之

事求其事而不得当求其用心之邪正汤武所以伐

人之国其心SKchar尝有利天下之意乎不忍斯民之困

于涂炭挟大义而拯救之使取锱铢之非义杀一介

之不辜虽奉海内之籍而归之汤武不肯正目而视

也其心显然著于天地之间故㧞一城取一国他国

之民惟恐其来之不速翘足举首而望之此其为王

者之师也使汤武之心少出乎利匹夫匹妇将持耰

锄而逐之矣何以为汤武哉彼乐毅之师岂出于救

民行义乎哉特报雠图利之举耳下齐之国都不能

施仁敷惠以慰齐父子兄弟之心而迁其重噐宝货

于燕齐之民固巳怨毅入骨髄矣幸而破七十馀城

畏其兵威力𭛌而服之耳非心愿为燕之臣也及兵

威既振所不下者莒与即墨毅之心以为在吾腹中

可一指顾而取之矣其心巳肆其气巳怠士卒之锐

巳挫而二城之怨方坚齐民之心方𡚒用坚𡚒之人

而御怠肆巳挫之雠毅虽百万之师固不能㧞二城

矣非可㧞而姑存之俟其自服也亦非爱其民而不

以兵屠之也诚使毅有爱民之心㩀千里之地而行

仁政秦楚可朝四夷可服况蕞尔之二城哉汤武以

一国征诸国则人靡有不服毅以二国征二小邑且

犹叛之谓毅为行王道可乎汤武以义而毅以利成

败之效所以异也苏子乃谓王道不可以小用小用

之则亡王道特患乎人之不行耳小用之则小治大

用之则大治犹之菽粟之疗饥小食之则不死恒食

之则充实奚可谓菽粟不可少食而宁啖糠核之为

愈乎太初曲士不足论独惜苏子之易于言也

  曹参

天下有不治之治而君子有无功之功非通乎道者

不知也人皆知治之可以治也而不知求治而得乱

人知有为可以成功也而不知有为适足以𫉬罪者

功与罪固非人臣之所计而治乱之来不可不审也

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昔甚疑之以为王者

之于仁宜其𦤺之速奚待历世而然哉及观乎古之

求治太急而𦤺乱然后知孔子之言百世不能改也

夫民新脱于创残之中不休息之于无事而⿺辶处骚之

以制度文为之说使勉而从我则所以仁之者乃所

以𭧂之耳冻溺之人不可以近火久馁之人不可以

饱食出溺而近火者必僵馁甚而饱食者必死且火

与食者岂有杀之之心哉求其速生乃𨒪其死之道

也故善治天下者先以不治治之曹参乏相惠帝日

以饮酒为乐⿰扌⿱彐𧰨 -- 掾吏纵𨠯置而不问弛然不复加意于

政教朝廷之间㡬于乱矣而海内以治何邪若参可

谓知治乱之方矣秦之亡不在乎无制而患乎多制

不患乎法踈而患乎过密使参而相汉复苛推而详

禁之是续亡秦之熖而炽之也故参宁受无功之名

而不忍图有功以祸当世则利泽阴施于斯民民安

于汉而不离汉业藉以久远者参之功也史以参比

萧何参亦自谓不及然何非参比也何智谋虽过于

参而不学故干戈甫定而役民大治宫室其意务媚

于主而无抚民之心参茍居何之任必不为此以何

代参则何亦不能如参之明于国体而无所变更也

汉茍无何则参之才足以立法茍无参而他有才者

⿰纟⿱𢆶匹 -- 继之则汉之法乱矣天下易得也而安之为难安之

为易也而使民安于吾之法为甚难参盖尝闻君子

之道矣故其所为近道如此而先王安民制治之大

法固不止如参之所为而巳也於乎道之不行也久

矣哉

 娄敬

将兴之主惟恐人之无言将亡之主惟恐人之有言

天下固非一言所能兴亡也求其兴亡之故未尝不

自一言始以一言之善而取之天下之贤者必曰取

善若是之周也吾奚为而不言以一言之非而罪之

天下之贤者必曰其讳过若此之甚也吾SKchar为而与

之言人皆欲告以善是集天下之善于其身也人不

欲告以善是以其身推天下之善也有此二者而欲

不兴亡皆不可得也汉高帝以雄武之姿匿智下意

以用当世之俊杰既夷剪海内可畏者而廓清之亦

可以少休矣闻娄敬迁都之说即奉宗庙百官而从

之夫敬徒谲之虏布衣之人山东之贱夫耳语其辨

不若陈陆语其智不若张萧无夙昔之故左右之荐

卒然脱挽辂而入见若渉无人之廷而论国之大事

其术可谓甚踈其礼貌可谓甚野矣在廷之臣见其

言论必且咲其妄而帝即日下诏与之俱西如不能

视者从相之言不能听者观人之指屈天子之贵敛

绝世之威而惟敬之信当时不以为轻动后世不以

为无谋而子孙果安其利是知善不必自巳出贵乎

能用人之善人君不必兼众人之所长在乎因人之

长而用之高帝之才非能远过于人也智非能虑事

诡计而惟积至诚用大德以结乎天心使天眷其德

若慈毋之保赤子而不忍释故其子孙虽有至愚不

肖者足以亡国而天下不忍⿺辶处亡之此虑之远者也

夫茍不能自结于天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

务而必后世之无危亡此理之所必无者也而岂天

道哉

  深虑论二

药石所以治疾而不能使人无疾法制所以备乱而

不能使天下无乱不治其𦤺疾之源而好服药者未

有不死者也不能塞祸乱之本而好立法者未有不

自谓能用三人杰故胜项氏三杰帝素所重者用其

言为甚易未足以见帝之美踈贱如娄敬而用之不

疑此汉之所以兴也

  条侯传论

天下之赏罚必有所受受于人者必制于人大夫受

于诸侯诸侯得以赏罚之诸侯受于天子天子得以

赏罚之惟天子之大柄受于天而天不屑屑然与之

较古之圣人恐其无所畏而肆也于是立史氏以书

之史氏者所以赏罚天子而立天下之大公于世故

天子之所赏而滥天下莫敢问史氏得以夺之天子

之所罚而僣天下莫敢言史氏得以予之天子之身

所为有当否乎其下者莫敢是非也史氏秉大公之

道是非之故天子之赏罚信于当时史氏之赏罚信

于万世天子之赏罚可以贱贵一世之人而史氏之

赏罚可以惩劝于无竆荣辱于既死君子谓史氏之

柄不在天子下彼以其位此以其公也使史氏之予

夺而不以其公后世何所取信哉汉𥘉辅相之臣多

岀于一时亡命屠贩刀笔之流其人皆习熟世故迫

于利害善避祸趋变而坚守臣节求诸高惠文景四

世间如王陵周亚夫軰无数人而亚夫尤得大臣体

在景帝时以争皇后兄信及匈奴䧏王之封忤旨遂

用他事下狱以死夫封无功者以乱先帝之法纳夷

狄之叛臣以启为臣不忠之心此诚宰相之所宜争

也亚夫争之岂为过哉彼景帝者私刻忍人也欲封

其后之兄而亚夫不从其心固有杀亚夫之端矣特

未得其名耳及䧏王而不封其怒宜愈甚特无以屈

说忍而未发官甲楯之告景帝方幸其有名以

诛之遂卒寘之于死求其所为事确乎有大臣之风

景帝罪之者私恨也为史者宜有以明之而司马迁

反诋之为守节不逊以取竆困呜呼人臣如亚夫乃

可谓之不逊乎夫朝廷之礼君臣之分固有当逊者

矣至于为一事而乱旧典起邪心为害于国甚矣茍

阿意希旨从而附和之此小人反复之计谋一身而

不顾軄业之所为乌可谓之逊乎人臣者以义守軄

以忠事君利害有所不恤茍畏穷困而安利逹则无

所不至矣亚夫之心岂以穷困为戚者哉迁不称

能守官而诋其不逊不闵其死不以罪而悲其困穷

史氏之论若此何以信于后世此吾尝论迁善纪事

而不知统善陈辞而不能㫁有良史之才而不逹君

子之道亚夫传之类也

  霍光

霍光以朴直见知武帝辅少主废昌邑立中宗功烈

为汉伊尹而身死受赤族之诛世尝疑之曰是乌足

疑哉光之𫉬全其躯亦巳幸矣赏罚生杀予夺者天

之大柄授之天子使奉而行焉者也故是六者惟天

子得专之然犹不敢私任其喜怒好恶以为轻重而

一决之于天功懋焉而后赏曰非我赏之也天赏之

也罪盈焉而后罚曰非我罚之也彼得罪于天也其

于生杀予夺莫不裁之于天而不敢预存于心以可

专之位持之以恭谨至于如此犹且或有不中祸及

于身而殃及乎子孙况于无其位者乎且以伊尹之

圣以德则天下莫加以位则为之师而当阿衡之任

以功则相汤取天下𦤺太平三世而至于太甲其格

于天而著于民亦巳久矣其于太甲也未尝废之特

奉之居忧于先王冡上俟其修德而迎之以归其于

进退宜无不可时之人孰敢非之然而伊尹既复政

于君即决然请去其位不敢略有顾恋迟留之心何

者诚知天之大柄不可以久持也夫伊尹圣人不任

其私以赏罚生杀予夺亦昭昭矣犹畏且慎如此彼

霍光者自度何如人哉以德则仅若恒人以功则非

有平𭧂乱安宇内之绩特以谨愿偶为人主所信而

托以非常大事计其平日操天子之柄以制群下者

㡬何年矣其于轻重缓急巳不能无私意行于其间

乎哉然立昌邑既不审随数而废之天下之人见

其所为盖巳侧目视光者久矣非特天下之人吾意

中宗未立之时亦疑光之为人矣不待参乘而后疑

之也为光计者当中宗之初立社稷宗庙既有所托

负先帝顾属之心即宜力辞而引去不许则宜辞

朝廷之政不与而以列侯就第庶可少纾中宗之疑

而息众庶之怒光则不然一归政而不受则肆然而

居之至于身死而后巳且中宗是时年近壮矣其于

民情国体究之熟矣光SKchar不思乎当昭帝之初立燕

王上官之变非昭帝之明光之诛其得免乎在执政

未久之时且若此更废一主之后其生杀予夺赏罚

之际妄用者多矣使重有告于中宗光其可免乎吾

故曰光之不底于戮幸也以其昧于去就之义而不

知天之大柄不可僣持也虽然光不学无术其昧于

去就不足责也中宗之待光宜亦不能无过焉当归

政之时封之以上国荣之以显号优游以师传之礼

而择    其  之权使光有明哲之知禹云

山等知威权之不可以太盛而思退戢之道焉光身

死之馀岂有赤族之祸乎故赤族之诛不在禹云山

谋逆之时而在光秉政之日中宗之疑霍光不在许

后之死而在乎废昌邑之时故取族灭者非禹云山

也光也光之得罪于天非废立也僣持天之大柄也

呜呼世有不幸而居光之任者得吾言而思之其可

免于祸乎

  丙吉

君子之于天下尽人事而后征天道天道至微而难

知也人事至著而易为也舎易为而求难知则为不

知先其微而后其著则为失序尧舜禹益相告戒之

辞详矣传道则曰执中用人则曰九德治民则曰六

府三事至论天道则暦象授时之外未尝有片言焉

三圣贤之于天道岂有所未逹哉弃所宜为而求之

恍惚诡诞之域者固圣贤之所不取也宰相之軄上

有以格君下有以足民使贤才列乎位教化行乎时

风俗美于天下伦理正而礼乐兴中国尊而夷狄服

有生之伦各遂其性而无乖戾闘争则可为尽軄矣

不必⿰氵𭝠 -- 𣾰⿰氵𭝠 -- 𣾰然探其所难知以为观美也能尽其軄虽

日月失明寒暑不节无害其为治軄有未尽使天地

位而万物育亦安所益于民乎汉史称丙吉不问死

伤而诘牛喘以为知大体此非君子之言民不知道

至于相杀伤于都市之内政教不振而俗𮥠坏其为

变亦甚矣岂非宰相所当忧乎舎此不问而恐阴阳

不和何其迂且妄也子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

焉能事鬼不先尽事人之道而事鬼且不可况不务

人物之性而徴不易知之天道乌在其能为相乎且

宣帝时俗之弊非特相杀伤而巳一岁中子弟弑父

兄妻妾弑其夫者二百二十馀人㡬不可以为国吉

不能佐其主以仁义使革风易俗䧟斯民于禽兽而

惟一牛之问谓之知所缓急不可也汉儒之学泥于

术数而不知道其流至于蔽而不通愚而信怪虽可

称如吉者犹溺焉而不以为异况不足称者乎天下

犹人身然风俗血气也灾祥肥瘠也𢦤刺其体肤而

不问见瘠者而问之人必以为惑矣察于细而忽于

巨惑莫大焉而以为知大体可乎然则洪范之说

不足信欤非然也庶徴九畴之一也必以人事为之

本尽人事而后徴天道者吾之所知也信灾祥而遗

人事者汉儒之谬洪范之蠧也非君子之道也

  黄霸

汉史称黄霸为相功名损于治郡时昔者尝惑之谓

岂有才如黄霸而不能为相者乎后观其为张敞所

奏然后释然知其故盖宣帝不能尽霸之才非霸不

能也天下之患非才之为难而用才者之为难夫𫘦

𬳿𫘝𫘨可以不载驾而𦤺千里不遇善御之人虽欲

一日百里不可得也宣帝善任守令而不善任相知

爱民之情而不知为国之体其天资善察好挟数以

用而持法大严丙吉魏相之徒号为贤相不过逡逡

然行乎䋲墨之内醇谨仅足而巳非能有所创逹施

为可为后世法也岂二子之才止于此宰相之功业

视人主人主善任相虽中才亦足以为治不能任相

虽俊杰不能以成功霸之治郡时得以意操纵㫁制

行于民而逹于境内故可以得人心及入而为相欲

饬法令则人将以为过欲行教化则人将以为迂欲

守廉隅则人将以为拙沛然行于一郡而莫敢御

者今皆窒沮而不可惜乎虽有有为之才安能立不

可为之功𦤺不可得之名哉其敕上计吏之事教化

之一端耳真宰相之所宜为古之人先务教化

岂为过哉张敞⿺辶处毁讦之谓其教民为伪而宣帝亦

⿺辶处听之盖宣帝之素志以为汉家自有制度从事乎

督责苛刻之间而恶闻教化之说久矣敞之言正与

帝意合故帝信敞不疑而尤霸之非霸虽有为其可

复得哉王猛慧𭶑小才非有绝人之智超世之量符

坚斩除异议之臣而亲任之卒幷疆国而雄视海内

非猛难遇用猛者难遇也任人以位而不假之权犹

不任也假之权而不用其言行其道犹无权也今霸

治郡则为良吏为相则为恒人任之以良吏之道彼

则以良吏自效也束之以恒人之制虽欲不为恒人

安可𦤺哉噫才有馀而不用者士之责也用之不能

尽人之才者人主之责也

  东汉

天下之患固不可逆料而预防之也吾计禁乎此后

世之患岀乎彼吾谋杜其西后世之患生乎东祸乱

之端神蔵而鬼伏常发于人所不疑之地而起于世

所倚赖之人虽知者何由而尽备哉然古之善虑国

家者毎事揆其始而考其终喜其成而忧其败四海

之事千载之业综包参核于吾之胸中而定他日为

患大小缓急推其得失而为之备使祸害之发不至

于乱亡则庶乎可以尽吾心焉耳固非迷塞消沮能

使之久而无患也武王周公之初定天下其心岂不

知封建之弊必至于幷吞削弱而不振也哉然恐易

此道而更为异法未必若封建之可以安且久也故

且勉而为此使治之有道者可以无乱失其道者亦

不亟至于亡不敢过为矫激难守之法以为将来患

也乘舟而渡水时有覆溺者人终不以一溺而废舟

驾马行远或有踬跌之失人终不以一跌而不驾在

平𥙷其罅漏不完之处习其驰骋疾徐之节使慎之

而巳前汉王莾之⿱𫂁么 -- 篡在乎元成失道上无明主下无

正臣故莾得恃太后之势而行⿱𫂁么 -- 篡𥨸之计非以三公

辅相委任之权太重而然也光武过惩其弊而力矫

之不任三公以事而政归于台阁其后遂成䆠寺之

祸而汉卒以此亡光武以为莾之得成其⿱𫂁么 -- 篡者权太

重耳今吾夺其柄则其害可除矣孰知宦寺之祸反

有甚于辅相者乎此不熟究其大小缓急之故也夫

莾之⿱𫂁么 -- 篡以母后临朝外戚预政而𦤺然岂委任太专

之罪哉光武能著为令典蔵之宗庙俾后嗣有㓜君

在位当选厚德大贤之士为三公以辅之而不许毋

后外戚临朝预政则其害可以息矣不此之思而惟

罢三公之制宦寺之兴始于此矣盖宦寺恒以𫝊闺

阁之命受襁褓之寄而妄作威福茍外有良辅以持

其柄内无毋后为之依怙虽曹节王甫充溢乎宫闼

亦何患哉可疾者不疑而疑辅相末路之弊也遂使

三公除拜皆以赂遗宦者而得虽欲免乎亡亦难矣

三公之位古所谓其天軄治天民者也茍择当世之

贤才而置诸位抚手而责其成功可也专横之祸何

自而𦤺哉事变亦众矣然不察之以至明推之以至

公处之以至当徇斯湏之细故而轻于变更惜哉光

武之锐于求治而未逹乎大体也

  汉章帝

治天下之患莫甚于矫前世之失而过于中天下之

事可矫也而不可过也然矫之急者必𦤺于过失火

之家三日不熟食走而踬者终身不御马踬与火岂

马与食之罪哉而为之不食不御此矫之过也盖惩

之甚者改必速畜之久者发必肆方其前人之所为

不合乎心其心悱然思有以易之而未能一旦㩀可

为之势力矫其弊不暇顾理之是非则所失者愈多

矣往昔之事𩔗此者甚众虽汉章之贤亦未能免乎

此也魏曹丕谓明帝察察章帝长者章帝岂真长者

哉其天资亦明帝之流耳闻群臣言前代过于苛刻

故深矫之以宽其宽也或过乎中而时自岀其所为

又恒过乎严是以当时文物典章虽有可观者而朝

廷㡬于不治内则以皇后之譛杀四贵人而废太子

外则窦宪夺公主田园而不能加罪张林杨光恃势

贪残而不知省郑弘以太尉言窦宪而收其印绶以

死此其失反有甚于明帝何足为长者乎汉之称

者以其持心谨厚而无害以德化人而人自服之也

若文帝者是也而章帝非其人也文帝尝曰长者固

杀人乎然则无罪杀贵人谴三公纵贵戚酷吏虐民

而不问皆不得为长者明矣斯其矫弊不以道之过

也王者之道不贵乎太宽亦不贵乎太察太察则善

者或不能自容太宽则恶者或可以苟免二者俱政

之弊不足以为中道明帝失之察章帝矫枉而两失

之然章帝之心稍近乎宽非明帝比也汉四百馀年

历二十四帝称善治者仅数人而章帝与焉其功德

可少哉且犹不能尽善也今有善弓惜其偏而欲矫

之也必问诸弓人岂智之不若哉其智专且习也欲

矫天下不求天下之士而问之谓之智可乎章帝贤

矣惜其不得天下之士而辅之也

  严光

君子之处世必乎仕则忘其身必乎不仕则忘其民

忘身不智也忘民不仁也皆非君子之事也譬之水

之在川通则流障则止随其所遇而水不与力焉故

隐不求名仕不规利各当其宜而巳严子陵之不仕

光武或以不事王侯为子陵之高子陵岂为名高而

隐者哉使有意于隐而偃蹇不屈以邀人主之尊礼

则樊英之流钓禄位之术耳吾知子陵不为是也贤

者非事君之为难而行道之足贵故量其主而后入

察其㡬而后动不使吾君有得贤不任之讥吾身有

窃位负国之愧子陵与光武布衣研席之旧知其志

趣德量之浅深审矣苟光武推诚善任子陵宁不少

贬相辅以济斯民乎以其事观之不任三公而政归

台阁大臣以切直死者有之群臣以非䜟而见罢黜

者有之子陵刚介人也不默默以固位必谔谔与之

争光武岂能堪之与其用而使人主有踈薄故旧之

嫌则孰若不仕以全君臣之义哉此子陵所以为君

子而后世莫能窥其本心者也王良友人诮良曰不

有忠言竒谋而取大位何往来屑屑不惮烦也呜呼

为此言者其知子陵之志也乎易曰君子见㡬而作

子陵近之

  窦武

祸恒发于大忽而事多败于不㫁为天下之大事者

当畏可恃而危埀成不以巳之有恃而易人不以彼

之不足备而肆志故所举无不成而身完功立窦武

之谋诛曹节王甫其志可谓忠矣而身不免受其殃

世常悲之不知武有以𦤺之也宦官擅政天下之所

同恶也陈蕃及同谋之士天下之所称以为贤者也

女为太后而身为大将军以天下之贤而诛天下之

所恶宜乎去之如拉朽发腐事之成可以万全而卒

不成者以恃其可成而忽之也宦官之威行于中外

久矣其根𠏉盘结宫省甚固为诛之之计当使䇿谋

预定于外一旦会在廷之臣白太后及帝缚而夷之

如雷霆之击山岳之压使之不暇生变拱手伏辜则

不盈朝而大患去矣今武则不然自五六月谋之至

于九月而始发言于太后者再三而蕃复上䟽陈其

罪恶请太后宣示左右及攻其同党不严为之备而

从容归府使宦竖得发密奏劫帝为变其失计不巳

甚乎执犬于牢犹恐其噬而以兵自卫况节甫宫省

久吏乌可谋诛之而不为备哉武蕃之贤非不知此

特忽其不足畏故耳为计既踈遂使太后变迁身亡

家灭海内贤士戮杀殆尽而汉随以亡其志虽忠其

才不足称矣小人之谋害君子其为心忍为虑周为

计决故君子多不能免君子之诛小人持以不忍

心行以踈略之计而不虞其足以为害故反受其祸

者甚众此天下所以治难而乱易忠义之士于是无

所成功也有国家者可不慎其始哉

  崔寔

昔者观孔子之书见其于子贡仲由之徒善于说

必深折而重抑之明足以亿事未为有过也而伤其

多言以仕为学未为违道也而恶其口给而近佞心

常以为惑奚孔子不贵于言若是耶及观𢧐国之际

天下之士皆弃道徳仁义而不修以口舌磨切世主

而觊𫝑窃柄大者亡人之国小者自杀其身又甚焉

者著为邪说以为后世害纷然出乎斯道之外流于

刻薄荒鄙诬民败俗之归而不自知也然后喟然叹

曰此孔子所以圣乎其预知之矣凡乱之生必有所

始也刍灵之弊必至于以人殉葬象箸之弊必至于

瑶台璚室孔子之教人以勿易于言而周卒以口舌

纵横之辨而亡夫言岂可茍哉快意于一言或足以

祸万世发愤立一事或可以祸异时矫当时之失不

求古今之变而轻于持论非知道者也彼崔寔者独

何人哉愤时君之柔暗则论柔暗之失可也⿺辶处为邪

说不顾理之是非而谓凡为治者必以严而治以宽

而乱此岂理也耶周秦之效夫人之所能识也寔不

察乎此而亟称宣帝之贤夫宣帝汉室基乱之主苛

以为明忍以为㫁督责以为能当斯世也斯民竞知

其可畏而不知其所可爱于是高惠文景之泽竭矣

譬犹服金石恣声色之人其外虽若未衰而其中之

虗坏巳甚至于元帝⿰纟⿱𢆶匹 -- 继之稍失其术则汉因以衰非

元帝之罪也寔轻信而不知道敢为异论而不顾其

无稽至诬文帝以严𦤺平何惑妄之甚哉汉之久而

亡者文帝之功也且使宣帝处文帝之时是生一秦

也宣帝固非秦比也率其所为行于甫定之世则其

异于秦者㡬希而岂能治哉治道固有本末先之以

政教而后刑罚者秦汉以下皆是也文帝能参之恭

俭忠厚之化故治其馀则守法而巳故未旋踵即不

免于危汉室至于光武犹再荣之木其膏泽将尽矣

明章能扶植培㙲之仅至少康孝安以䧏渐衰而乱

固其理也自非仁贤若文帝承之犹恐其不救而寔

欲济之以严刑峻法此欲救将萎之木而㫁其根鄙

哉愚儒好高之论也仲长统乃从而称之此其知与

寔何异哉自孔子之末学者不明道而阿世韩非之

愚至以尧舜为土水而以刑罚为膏粱所闻者卑而

所习者陋无怪其为此言也汉之诸儒惟贾谊董相

及王吉为庶㡬如寔与统时人所推为大儒而其论

至于与韩无异於乎其所从来远矣岂特寔之罪哉

  马融

马融以通经术称名儒既事梁冀复为作章奏请诛

李固节义丧败而不惜盖其心在乎利禄也然卒不

免冀手未㡬髠笞徙朔方二者无一得而徒取恶声

孰若不食冀禄之为高哉茍谓事冀为不𫉬巳当其

欲害李固杜乔之初毅然引大义而争之以此得罪

死有馀荣曲附奸回以图身利而终蹈乎祸岂不足

为患失者之戒乎

  赵苞

赵苞为辽西守鲜卑劫质其母而攻其城苞曰昔为

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力战破之母遂遇害

余曰苞善守官矣然而未知义也千金与盈尺之璧

孰重人必曰璧重函璧之椟与千金孰重人必曰千

金重璧固重于千金矣以椟而敌千金不可也君固

有重于亲者亲亦有重于君者使守一城而君在焉

城存则君存城亡则君亡寇虽劫母以胁䧏吾尽死

以存君可也苞之所守者汉之君恃此以为存亡乎

抑土地而巳乎如土地而巳土地者壁椟之类也固

不宜以此易母而不救也况善于谋者未必失君之

土地子彼鲜卑者众多而可以计取性贪而可以利

诱其质母而攻城也所欲得者货财耳能出数十万

赂之而以母为请彼乐得吾之利未必不从者也茍

利未足盈其心则求而避之彼虽得吾城吾徐以计

攻之未有不胜者也不此之图而使母死于寇手虽

可以存天下君子犹不忍也况一城乎义者合乎道

而宜乎人心之谓也不可以固而不知变也弃毋以

全城与全毋而弃郡其非义则一然不若弃毋之愈

甚也权其轻重使合乎宜上不失亲下不失軄惟逹

于义者能之惜乎苞之不足以及此也

  许劭

不以竆逹易其守者君子也不以治乱改其节者良

臣也屈挫于困约者必不能不骄于冨贵处衰世而

为乱者岂能效忠于平治之时乎许劭谓曹操为治

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昔人以为确论余意劭特畏

其劫而阳为好言以恱之耳奸𭶑之人譬之虎豹𧲣

狼明主在上制之以法束之以威虎豹豺狼之去玄

夜而就白日特不敢肆其噬啮而巳岂遂化而为麒

麟驺虞也哉夫能臣者以义处其身以道事其君惟

以忠国家成事功为軄而身之祸福用舎不与焉如

汉诸葛公唐之郭子仪者近之矣故受任于败亡之

际复起于退闲之馀有盖世之功而欿然不居挟震

主之势而人不之忌彼其存心积虑一本乎至诚而

不以丝毫之伪杂乎其间是以上而君安之下而民

恱之其功业之盛卓乎无⿰纟⿱𢆶匹 -- 继者以是故也彼曹操者

以权诈为智以巧谲为略寓诛杀于嘻咲蔵猜狠于

简易此其事主御人应物逹变者舎诈与谲莫先焉

故虽枭张乌合于一时能盗汉之天下而不得天下

之心使其遇英明之主譬如彭越之归汉李密之䧏

唐亦终为诛灭而后巳何以为能臣于治世固当为

乱世之治臣操何德而堪之吾故曰劭之论劫于操

而发耳非所以论操也

  华歆

士固有德有馀而不善用者然操履不失乎正虽不

长于用无害其为士也若华歆者专制一郡拱手而

见夺于人其才不足称矣又不能固守而役于曹操

为之弑天下之毋此诚小人之无耻者而当时谓之

良德有德者果如是邪史乃以其少时锄地得金视

而弃之与管㓜安挥去不视分优劣㓜安百世之士

清介之行老而不衰与其初志正称以歆比之不啻

犬豕之于神龙悬绝甚多世俗论人槩以小廉细谨

信其大节早年所践料其平生义士仁人不以可欲

惑志而好名之士多饰诈以钓名夫岂可不深辨邪

  诸葛孔明

以庸常之人而问于贤人君子者人之情也以贤人

君子而求所不及于庸常之人此非人之恒情而君

子之盛节也为天下之大事者必力行乎众人之所

难勉使所为果有服乎天下然后可以驱驰笼络天

下之士而用之茍无以大异乎众人则为人役之不

暇何暇用天下之士哉诸葛孔眀以布衣至于为相

而人不以为速以讨贼为巳任而不任将帅人不以

为自用兵败而功不成人不以为无勇㫁一国之政

赏罚予夺无所贷人不以为专世皆谓孔明才智之

可以服人而不知不自肆其才智而取诸人此孔明

之所以服人也三国人才吴为众魏次之而汉又次

之然汉之孔明二国之司马懿周鲁张陆之徒皆不

能及当是之时天下一孔明耳而无所与让及其为

相顾乃深有资于僚佐而恳恳求忠益之言以孔明

之贤岂待乎僚佐之益举全蜀之士岂复有出于孔

明智虑之右者乎贤人君子之用心也远而期望也

大常自见其不足而不见其有馀常恐巳阙之不闻

而不敢谓人言为不可惟不自恃其才智也故能用

举世之才智茍露其才智与人角锱铢分寸以求胜

则有才智者皆吾敌也吾安得而用之孔明之为相

欿然虗巳以求闻巳之过秦汉以下为相者皆不及

也而陈寿之徒比之为萧何岂不辱孔明哉事功之

成败不可以论人也久矣禹稷与天地并而颜子陋

巷之竆人伊尹佐商有天下而伯夷馁死无以自存

其身之所处殊其所为又殊其志之所向亦殊孟子

独谓颜子可比禹稷伯夷与伊尹皆得圣人之一偏

若孟子可谓善观人矣夫善观人者不以所至为优

劣盖成败利钝天也天之所命虽圣贤有所不能为

圣贤之道宁有不至哉其所不能者非道之过也以

孔明之贤兴汉而𦤺治其素所蓄积者不幸而功不

成天也安得以成败论孔明哉推孔明之心伊尹周

公之亚也而其所未至道不逮也使孔明闻道则为

圣贤矣惜乎其未有闻也於乎道不胜其才智玆其

所以为孔明也欤然其过秦汉之士则远矣

  厐统

三代之时人才皆本于学故有才者必明于道德之

要知道者必通于为治之法自周室既衰上不知所

以教下不知所以学于是人各就其性之所近而攻

之而学术治才析而为二天下之士明于经术者未

必能见诸事功优于世务者未必能本于学术其弊

至于秦汉之间世主以儒生为无用而司马徽之论

人才亦谓儒生俗士不识世务识世务者在乎俊杰

其谬岂不甚哉儒者之道大之无不该细之无所遗

近不以为易而不举远不以为迂而不为固无有不

逹乎世务而可以为儒者也其不逹世务者谓之非

儒可也安可谓儒生不足用乎自徽所称者观之若

葛孔明之言论事为其不中乎道者鲜矣谓孔明

非儒者不可也然徽以孔明厐统并称吾窃有疑焉

论者惜统早死故㓛业不及孔明余谓使统不死终

非孔明比也孔明之学庶乎王道而统之言皆矫诈

功利之习刘璋之迎昭烈或说昭烈就取益州昭烈

恐失信于天下统则请就其来迎而袭杀之昭烈之

不即从所以坚益州之民服从之志犹有王者之用

心也统独切切焉欲夺璋之位其噐量何浅哉王者

患乎德不弘道不洽不患土狭民微也昭烈居荆州

之地能喻之以道俾民乐生而趋义吴蜀之民固将

弃其主而归之矣茍为不然以四海之众而见夺于

乱臣所少者岂地与民哉统不能辅其主以仁义敷

大信于海内而导之为齐桓晋文所为之事其才智

不足称矣安在其为俊杰哉或者以昭烈得益州故

能抗吴魏不知其不能兴汉之业者自取益州始昭

烈非有匹民寸地之基特以区区之信义感激人心

所至人皆乐从之及乎虏璋而㩀其位由是鲁肃得

以让诮关羽孙权得以分裂荆州而昭烈之声威损

矣此功名之心胜而不知道术故也先王之智谋兵

力非能远过于后世其能以弱制强以小服大独何

耶以其养才立教无不可用之学无不知道之人也

夫行一法而使弱可强小可大虽不求功利而功利

岂不远哉而世主顾忽之以为儒生不可信之言

谓之善治殆犹未也

  诸葛

葛氏兄弟三人仕于三国才气虽不相类然孔明

之下瑾与诞亦人豪也诞当司马昭僣𥨸之时拒贾

充之说起兵讨之事虽无成身不失为忠义岂非凛

然大丈夫乎世俗乃以是訾之谓蜀得龙吴得虎魏

得狗为斯言者必贾充之徒自以𩰲国弑君取富贵

为得计论人成败而不识逆顺是非之辨者也岂非

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子云所谓舎其沐猴而谓人沐猴者邪

 𣈆论二首

书不可尽信也而纪载之词为尤甚同时而仕同堂

而语十人书之则其事各异盖闻有详略辞有工拙

而意之所向好恶不同以好恶之私持不审之论而

其词又不足以发之能不失其真者鲜矣况于世之

相远或数百年耳不闻其言目不睹其事身不预当

时之得失意揣心构以𥙷其所不足而增其所未备

或有所畏而不敢直书或有旧恩故怨而过为毁誉

或务竒眩博而信传闻之辞或欲骇人之视听而驾

为浮辨自左氏司马迁斑固不能免乎此弊况世之

庸史其能传信而不诬哉茍不因人君之贤否以考

其政之治乱因行事之忠诈以定其人之㓛罪而欲

尽信史之言则奸邪或幸免而无所惩豪杰之士咸

有遗恨矣司马师之于魏莽操之流亚也东关之败

以司马王仪引罪于巳而杀之其𭧂虐不仁狼虎而

冠者耳史氏又谓朝廷欲贬诸将师不许曰此我不

听傅公休之过也诸将何罪悉宥不问而削其弟昭

之爵师一人也兵败一事也由前之言则为小人由

后之言则虽君子无以加之将孰㩀而信哉使二者

俱得其实何𭧂于王仪而仁于诸将乎其必不然矣

盖盛德无⿰纟⿱𢆶匹 -- 继者善多閟而不彰奸雄有后者恶多隐

而不著师兄弟连执魏政弟之子遂夺魏而有天下

子孙讳其先祖之恶而史氏亦畏而不敢直言故于

师之纪传则过称其美于仪之事则谨志之以微见

颂师之美不亦轻于信乎孟子于武成取二三册武

成以圣人之事孟子犹不信而非之况庸史之所述

奸雄之事为柰何尽信之乎信其所宜信而斥其不

可信者此笃于信者也徒信而不知其非安在其能

信乎孟子非不信书也不为茍信乃所以善信也余

非不信史也盖学孟子而未能也微见下疑有缺

有天下而无天下之虑是以天下与人也天下固非

知虑之所能守也然而先王终不敢忽人事而不修

以为尽吾所当为俾无复遗失然后可以奉承天之

与我之意天之予夺岂偶然哉其得也必有所自其

失也必有所𦤺天非不欲人得其全且久也然数百

年而仅一见者人不能尽其道天虽欲与之而不可

得也㧞人于众庶而命之官孰不欲其久哉其或不

免于危败者有以𦤺之非其君之不与也自书契以

来享国最久者莫如周本于积累之深远固然矣求

其经久保大之法上辅乎天道下冝于人情山川草

木之性鸟兽夷狄之类莫不曲尽而各有以处之尧

舜之治不若是之详也圣人岂好为是烦悉乎不若

此而至于亡者皆阏天之命君子不谓命也汉之境

土分裂数十载自司马氏父子袭蜀虏吴起而一之

可谓盛矣其赫然南靣而帝不惟识者知其宫阙将

倾子孙不保奸雄𭶑胡亦掩鼻而咲之   盛尤

其去兵过蚤立子非贤之所𦤺孰知其失有大于此

者乎诚使法立而制定馀教遗德流溢于海内虽刻

 持以而 诸 臣民犹将稽首屏息而尊事之况

君之嫡乎中国夷狄不使相淆𭛌弱富贫不使相悬

上下有分内外咸叙虽揖让而治可也奚独于兵之

恃晋之君则不然礼失于上而不知法弛于下而不

举风俗弊坏而不能振教化缺失而不能修视其朝

则大臣分党而相轧贪墨而无厌视其野则胡虏杂

处于近畿而不为之防庶人奢纵僣侈于下而不为

之禁虽以中才之主⿰纟⿱𢆶匹 -- 继之不能免于乱矣况𫘤竖悍

妇居乎位而重之以伦颕之徒犬䑕之属哉懿师以

狡计诈力潜攘默窃历数世而后得仅一传而失其

十九骨肉相残卒为夷狄所轹籍有国以䧏未有子

孙受祸若此之甚为中国害若斯之酷者也岂非取

之不以道守之无其具故耶取天下而不以道者祸

必及其子孙汉之吕氏唐之武氏宋之金寇或戮及

其妻子或后嗣㡬无遗类虽人事之变亦天道之不

可诬者然此三代者以其有守之之具故危而复安

衰而复盛而𣈆之既微累有⿱𫂁么 -- 篡弑之祸以其治具之

不完也取天下而不以道是以天下祸其子孙也守

天下而无其具是使子孙祸天下也

  司马孚

斯道之在天下犹日月之在天也淫风怪雨弥时而

止日月未尝不行乎其间乱臣贼子恣横乎世而天

理之在人心者终不少变秦能灭六国之君而不能

使六国之民不思其故主王莾能𥨸汉之位而不能

使海内之民一日忘汉之德力可以服人身而不可

以服人之心智可以扰人纪而不可以灭天之道先

王所以欲明斯道于天下者岂诚欲务迂远难行之

事以为观美乎其意以为茍徒用法以禁之使不敢

为邪不若使之各知斯道自不能为乱之为愈也周

自昭穆以下皆可以亡国强侯钜伯环拥而迭兴皆

可以兼并然而却视竦顾莫敢发口萌犯上之言者

非其势力之不及特以斯道犹有存者畏受悖道之

名而不忍也秦之土地兵力岂皆过于诸国哉卒至

于劫其主而不顾者夷狄之俗教化不明君臣上下

不知道也一家之败必始于不学之人一国之乱必

兴于不教之地天下之祸常发于无道之国先王必

以教化为先务而不敢忽者岂苟然哉曹氏以诈力

得国而不知所教当是之时斯道不明甚矣故丕叡

父子坐席未暖而司马懿巳𣊺其旁而欲攘取之临

终涕泣托以㓜孤少不合意则引其手而易其位如

易偶人然公卿大臣迎合将顺莫以为非积习既久

至于弑君⿱𫂁么 -- 篡位以为常耳而不复怪盖举中国而从

之矣而其宗室之中若司马孚者独恳款悲痛不忍

与其谋子姓为天子而身为王公可谓尊显矣独惭

愧若不忍居者身死于𣈆犹愿为魏之贞士夫魏之

亡巳久奸佞小人若贾充之徒咸以为尧舜之禅无

以过而孚独拳拳怀其旧君岂有所求而然哉吾以

是而知虽大乱之世斯道未尝亡国可以灭而斯道

不可灭也求之二千载间生于逆乱之族而不为所

变者三人司马氏之孚武氏之攸绪朱温之兄全昱

皆能知⿱𫂁么 -- 篡逆之非唯攸绪辞位避去不受宠禄为最

贤孚固非全昱可及然卒至受王爵而不辞其归与

全昱无异全昱故群盗惑于利而失其本心无足异

者惜孚知忠而不知迁义之方也使孚为魏而死谓

之魏贞士可也魏亡而不仕乎𣈆谓之贞士亦宜也

既分土而居之是与师昭无别矣犹欲自托为魏臣

其不智岂不甚哉虽然孚当废弑之际不失臣礼使

曹氏之臣皆能如孚师昭虽𭧂终不敢夺魏而自立

也然则孚焉可少而斯道乌可忽哉

  殷浩

自先王养士之制亡而天下无全才士之生于世者

其学术各随世之所尚而变观乎世之所尚而士可

知也西汉尚经术故士多通经而逹理东汉尚风节

故士多能自重而不役志于利禄唐尚諌诤故抗直

之士众惟𣈆祖玄虗而尚清谈故士之生于是时者

能以恬淡寡欲治身而以简檏不烦镇俗释然有等

贵贱齐死生之意王导以此兴江左谢安以此胜符

秦𢈔冰王彪之之流皆此以见重于世士之用学术

犹工人之用噐噐之用虽不同然利者愈于钝有者

愈于无挟其所闻知以应当世之事其不合者鲜矣

方未用时计画规度天下之得失利害素巳定于心

及居乎位则举而施之如出物于怀入手于䄂取金

帛干藏而陈之中庭快乎其无难沛乎其不竆矣冝

其无不当也若诸葛孔明范仲淹身在布衣而巳有

宰辅之志人亦以其志望之及其得志果不失人之

所望是岂待言语而见哉以言语自表异者𩔗多夸

诞之士若殷浩者夸诞之尤也人莫贵于自知自知

而后可以知人𣈆疑桓温势盛而藉浩抗之浩自计

才智可以敌温否乎温握兵擅命久矣使才智与温

等犹不易况浩不及而居之不辞求免于祸难矣彼

温者志趣虽有不纯而其才足以有为且当是时𣈆室之衰甚

矣使浩为相能与驩然相下说以安国家利社稷不

当以相轧而以信义喻之温必感𡚒而恢复其外浩修

为相之軄而辅其内不越数年中原必可复也浩不

此之究而轻动自用为不能为之事而图不可图之

功踈姚㐮而𦤺其败信敌国之间而自将以袭人其

智术之踈殆与竖子无异固识者窃咲而俟其败者

卒取废辱岂温之罪哉温谓用为令仆其宜欲以浩

为相浩不惟不可将相亦非其所能为也盖浩率易

而不知国体观其欲杀蔡谟固知其人之诞妄而不

可有为矣其视导安之持重严蕳相远不亦甚哉非

名不足以取士而以名取士者又多失于虗名之人

唐四䕫李元平及浩者皆名过其实者也自古不核

名实而取名实不副之人其不败者幸也

 郭巨

郭巨埋子世传其孝嗟乎伯竒顺令申生之恭君子

弗谓孝也大杖不走曾子不得辞其责从父之令然

且不可夫孝所以事亲也茍不以礼虽日用三牲之

养犹为不孝况俾其亲以口体之养杀无辜之㓜子

乎且古之圣人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忍

为之故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巳溺之稷思天下有饥

者犹巳饥之放麑不忍君子羡之况子孙乎巨䧟亲

于不义罪莫大焉而谓之孝则天理㡬于泯矣其孝

可以训乎不可以训其圣人之法乎或曰茍为不孝

SKchar以赐之金吁设使不幸而不𫉬金死者不复生

则杀子之恶不可逃以犯无后之大罪又焉得为孝

乎俾其亲无恻隐之心则巳有则奚以安其生养志

者固若是欤徼幸于偶耳好事者遂美其非义之行

乱名教而不察甚矣人之好异哉岂其然乎或者天

哀其子而相之欤不然则无辜之赤子不复生矣

  王彪之

人恒病乎才略不足应天下之变才略足以应变而

或不适乎事理之宜则其病反有甚焉者是以君子

不特贵乎才略之优而尤贵乎用之得其当譬之干

将莫邪用以诛击盗贼则为义用以为盗贼之事则

为乱用之同而所用异善恶判焉如水火故君子有

时而智有时而愚皆以适夫义而巳焉可茍乎桓温

之于𣈆犹汉之曹操魏之司马懿也少缓不死则⿱𫂁么 -- 篡

𣈆必矣入朝而废海西公是⿱𫂁么 -- 篡弑之渐也于斯之时

立朝之士才足以任天下之重力抗大义而拒之使

犬䑕之徒无所肆其噬啮之奸则善矣不然则奉身

以死之亦可以明事君之节又不能然则𦍕狂称

勿预其事焉或可也而王彪之于礼仪未定大奸动

色不知所为之顷乃为之草具仪制朝服当阶神采

毅然定太后令而废其北靣正嫡之主此何为也哉

众情疑惧方若锋刄之迫肤而能处之从容正色厉

声决以大事非勇者不能也然使彪之能以是折温

于朝𡚒笏击之岂非刚正不屈之大臣哉助强臣以

废其主作其声势以成奸谋其罪不在郗超之下而

后世犹谓彪之为才能之臣才固才矣惜其不善用

也宋侍中谢朏当萧道成自立使之觧宋主壐绶阳

为不知引枕而卧朏才智非彪之比然于废兴之际

能全乎义孔子所谓其愚不可及者殆朏𩔗邪

  梁武帝

疫疠之生必自内不足者始疫疠不能择人也内有

不足则虗虗则自疑自疑其疾疾有不至者乎异端

说者道之疫疠也其入人者外疑作虗无主而多

疑者必先奸之饫于梁肉者不求藜藿身无罪戾者

不问赦宥岂忽于味而薄于惠哉足且无疑也梁武

帝以帝者之贵区宇之富骁雄英果之才力足以夺

取人之国家𫝑足以制万姓修短之命及其志得功

成顾屈辱于佛乘素车食瓦噐服庶人之衣冠而愿

为其奴其志独奚求乎盖生于疑且悔也恒人少壮

时挟勇往之气为逆理异常之事以为当然而不怪

至于既老而所为毕成所志尽𫉬其气亦且衰矣于

是追计平生之所为可愧可恨者杂然心目之中思

可以自赎之术而一洒之当此之时有告以佛氏之

说者必将善而从之矣武帝以诈力攘人之国而弑

其君灭其子姓其用兵略地攻𢧐捍御无辜而死者

以千万计春秋既高静思而熟念之孰非可悔者乎

悔甚而疑疑而思释之之道观佛氏之说有触于心

以为惟此可以赎吾之罪凡佛氏所禁者皆不敢为

佛氏所云利益于身者皆不吝而为之卒至舎其身

而不顾而不知其终无𥙷于危亡也佛氏之大指归

于诞妄武帝之所务又佛氏之所贱弃者岂恒理也

哉王者之法有赎刑惟杀人不可赎使杀人而可赎

则杀人者愈多矣天之常道善恶各以类应为恶而

知悔少贷其罪则可矣今其言谓虽竆㐫极𭧂之人

能幡然自悔则可以成佛是教人视为恶为无罪而

启侥幸之门也其妄不亦甚乎且有为而为善者为

利无为而为善者为义以义存心者为君子以利存

心者为小人利于免罪而为善其心巳䧟于小人而

梁武欲以此自释固巳蔽于择术矣欲免于祸得乎

使梁武稍明王道知前之所为不足以顺天服人则

勉为仁义正家而正天下子弟辑睦小民亲附则可

为善国矣弃所当为而惟异端之从蔑伦悖教无事

之时子弟巳叛于下身幽于盗贼拥兵者环顾而不

救愤怒而相屠不至身死国亡而不巳向之所为适

以为害夫岂有利哉古之圣人不忍杀一不辜行一

非义而取天下所以正其始也不敢舎仁义礼乐而

左道小数必屏绝之所以善其终也始以诈力终以

异端此梁武所以亡也

  魏孝文

昔者舜命皋陶曰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周人亦曰伯

夷降典折民于刑岂非礼者刑之本而刑者礼之寓

乎故礼之与刑异用而同归岀乎礼则入乎刑法之

所不能加者礼之所取也春秋圣人用刑之书也而

一本乎礼酌乎礼之中参乎其事之轻重㫁以圣人

书法之繁简则春秋之旨可识而天下难处之变可

处矣文姜桓公之夫人而与弑其夫其罪为重故于

其去鲁也削其姓氏曰夫人孙于齐哀姜闵公之母

而与闻乎故其罪为轻故于其去也不削其姓氏而

曰夫人姜氏孙于邾然其事虽殊而子无雠母之义

则等也是以于其葬也皆谨书之而无贬辞焉其称

孙于前以正天下之大义书葬于后所以全母子之

至情皆本乎纲常揆乎人心合乎伯夷之典皋陶之

刑而无悖者也元魏冯太后鸩其子献文帝弘而献

文之子孝文帝宏为冯氏行期年之䘮动循礼制君

子取焉先儒有为异说者以为非所当服其说谓孝

文于冯太后有不共戴天之雠乌得而为之服吾意

不然天下固无无父之国而岂有无毋之人哉献文

于孝文则父也于太后则子也母虽不慈子不可以

不尽子道使太后有杀子之心而不果杀为其子者

尚不宜以欲杀巳故而弗为服况孝文乃其孙而可

以父故而雠祖母乎知其亲而不能推其所当尊禽

兽夷狄之道也因吾之亲以推吾亲之所亲因吾之

尊以推吾亲之所尊此圣贤之教所以异于禽兽夷

狄而为万世通行之典也毋杀其子而县得雠是知

有父而不知父之有亲也岂人情与天理乎假而不

幸遇若文姜之毋预杀吾父为子者欲雠之则子之

弑毋与妇之杀夫其罪固无以异弑毋而复雠欲为

孝而益重其不孝犹且不可故圣人于文姜之卒书

⿱苑土以明毋子之恩况冯太后直哀姜比耳毋生之身

而毋杀之死者且不敢怨而孙乃欲追雠其祖毋而

绝不服䘮果何义者乎论者徒知父之雠不共戴天

而不推孝子之于亲纵受其虐不敢疾怨固非常人

之比茍惟伸子之情而不明父之于毋犹吾之于父

是惟知有父而以祖为路人商鞅韩非之法犹不至

此顾欲妄援春秋以㫁之春秋之义曾若是戾乎故

冯太后之杀子固𫉬罪于春秋而非子孙之所得雠

也孝文之尽心乎䘮礼其于礼也合矣其于人子之

情厚矣孔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圣人于人之过求人之仁而论者乃于人之美而求

其过其亦异乎圣人之教而甚于责人也哉或曰子

无雠毋之义固然矣唐之武后论者惜五王不告于

庙而诛之何也曰冯太后之恶惟在乎杀子故孙不

得而雠之武氏灭唐之宗庙社稷殱唐之子孙易唐

之国号是唐之篡贼也子虽不忍雠之唐之祖宗其

舎之乎五王为唐讨贼中宗勿与知焉其可也是亦

春秋之意也故春秋之法罪轻而不悖乎礼者不以

公义废𥝠恩恶大而为天下所不容者不以私恩废

公义能权事物之轻重然后可以用春秋不然其不

受诛于春秋者鲜矣

  崔浩

子路问成人孔子荅以臧武仲公绰卞庄子三人者

之所长而必谓文之礼乐而后可其意犹若不足于

此者始诵而思之以为何成人之难如此耶既而得

其说然后知圣人之言竆万世而不可加损也徒智

而不能无欲则将舞其智以为奸徒勇而不能无欲

则将恃其勇以为乱无欲而不能烛之以智行之以

勇则将局为狷固䧟于愚僻而终不能有成兼斯三

者而又有礼以节之乐以和之庶乎合于君子之道

矣不然三者特一行耳操一行者天下岂少哉秦汉

以下诸葛孔明视成人为近之张子房备是三者而

礼乐不足谋海内之事无遗䇿可谓智矣而未能不

离乎诡弃三万戸而不受辞权利而不居可谓无欲

矣而未能不近乎矫报雠秦项之间不遗知力可谓

有勇矣而未能皆合乎义然比之当世之士则无过

子房者矣固一世之杰也若圣贤之大成则岂如斯

而止哉拓㧞氏之崔浩尝自谓其才可儗子房而稽

古过之浩信多智矣不肯屈为之臣及遇高祖则

曰沛公殆天授遂从而辅之不去子房非茍云尔也

君子莫先乎择主有济世之术而不知择可辅之主

则为弃其术遇可辅之主而无济世之术则为速其

祸高祖宽厚长者子房知能用吾术可以有功能不

受其位可以免祸也故天下既定则欲引而去之使

君臣之间坦然无疑昔之料敌制变岀人意表者今

皆敛戢韬秘不使毫发发见于外说客谋士之态一

旦化为醇儒静士而人不之觉高祖虽欲疑之岂可

得哉此子房之智也浩之主夷狄之雄猜𭧂之虏耳

而浩之术又皆岀乎推步占验谲怪恍惚之说参之

以揣摩纵横之辨智术盖于其国权势行乎群臣之

上使人主忌其智同列畏其威固有𦤺祸之道矣况

重之以专挟之以私触其所甚讳者𭧂之于外而身

不知退卒取族灭岂足异也哉子房既智而守之以

无欲故全浩以智济其欲则归于不智而巳人之有

智犹地之有水然用之顺其道物资之以生地利资

之以成苟无以制之则浪溢泛滥适足以为地之害

君子之为学必也本乎仁由乎义立乎其大者而用

其智智发乎仁义天下之大智也不仁而欲用其智

㡬何不为崔浩哉

  萧懿

大臣之义守死非难也死而利国家安社稷为难使

惟知守死之为得而不顾社稷国家之存亡乌在其

为大臣也哉齐东昏之恶浮于昌邑王远甚率其所

为亡齐决矣萧懿之入为尚书令也诚有忠荩之心

告于宗庙择其昆弟之贤者如宝寅軰而立之而废

东昏以侯还第则齐祀可延奸雄执兵柄者虽有䟦

扈不臣之心亦无自而作矣懿则不然知其主之昏

狂而不能为之计敛手就戮而卒无益于天下惟忧

其弟之为国患而竟亦莫之能御也虽曰守死不二

而岂足为忠乎虽然𣈆宋齐梁之间强臣陵上不少

顾忌视废辱其君如易奴隶势可以为乱而不忍

也其才固短于应变而其执志不囬岂非亦可尚哉

  甄琛

人君之軄为天养民者也然一人至寡也天下至众

也人君果何以养之哉惟用天之所产以养天民而

巳五材百物不能自察其可用而用之故人君者导

之以取之之方资之以用之之要使生乎天地之间

者不至于无用用天下之物者不至于无节此君人

者之軄也后世人主不知其軄在乎养民而剥民以

自养凡物之适于用者尽笼而取之而与民为市于

是茶盐之类皆属于官而责其税于民民弗惟不蒙

其利而横𬒳其害者多矣此岂天地生物之意邪元

魏甄琛请罢盐池之税其言曰一家之长必惠养子

孙天下之君必惠养兆民未有为人父母而吝其酰

盐富有群生而榷其一物者也善哉乎斯言天下名

言也而当时群臣有沮其议者以为其禁既罢利归

富室而小民不𫉬预语其障禁倍于官司夫利为豪

强者之所擅特不能制之以法使然耳诚能为之制

俾远近之民以口多寡受盐立官一员听其争闘之

讼而不取其利岂非王政之善也哉上有好利之君

言利之臣由是甄琛之言世俗訾咲以为迂而不适

于用不知世俗之所谓迂者皆先王之所取也

  沈约

为非常逆理之事者其身虽周旋俯仰于众人之中

而其心常怀惭𫎇愧于独居深念之顷方其年壮气

盛犹可以自胜及乎年迈而衰气馁而病所为之事

与所负之人或见于影响或形于夣𥧌凛乎在前皆

其雠敌此理之自然而岂自外至哉齐侯之彭生吕

后之如意司马子元之贾陵道王凌沈约之齐和帝

皆是物也而是物者非果能为祸祟也穿窬之盗多

夣牢狱巫觋之流多睹妖怪彼其心之所虑习之所

积有以𦤺之耳齐和帝之天下为梁武帝所夺使其

灵则梁武当见之矣何为而但㫁沈约之舌哉国家

之势巳归于梁假若沈约不言其能止乎不祸梁武

而祸约非齐和帝能祸约也利其国之亡而卖之以

图冨贵其心惴惴然未尝不内愧于天天固有㫁其

舌之理矣君子之学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天与鬼

且不能违之而何夣𥧌之见乎故心无愧怍视死犹

生也将死而睹鬼神异行者多行可愧者也

 𡊮粲

管仲王者之罪人也孔子盖耻称之然至于论其功

则深许之为仁管仲之非仁孔子宁有不知者乎终

不没其善而与之者其意以为律之以王道则天下

无全人有功于王而不免于诛则人不复知尊周为

美而乱臣陵上者愈肆矣故取其事而不究其心称

其可称者而其罪自不能掩圣人之行法如雷霆霜

露虽以杀伐为威而生物之意未尝不寓乎其间大

义与大仁兼用而不相悖人焉有不劝者乎后世之

好为言论者持法太刻而责人太备或以巳之不及

而意人之皆然极排曲诋使义夫智士不𫉬自全乎

世此大患也沈约齐之鬻国小人𡊮粲宋之忠义大

臣也粲拒萧道成而不纳结诸将而谋诛之劲气峻

节可比汉王陵王𠃔凛然有古豪杰风视禇渊軰直

⿰犭? -- 狐䑕耳其计之失在乎知人不审而以谋语渊乃渊

负粲而败非粲负社稷也使天未⿺辶处亡宋斩道成而

夷其党于粲何有哉其不能成㓛者特以威权去巳

道成之势巳盛而然非粲过也约不明其本心而文

𦤺细故以罪粲谓粲不肯当事门无杂賔物情不接

故及于败此何足罪粲乎论人之事当考其时君之

所好恶摄裳露胫于朝廷之上则为慢渉水之摄裳

虽及股不可谓之不恭何者非其本心也宋明帝以

苛𭧂御下不欲政出群臣内外之臣有威望者必剪

除之粲不敢招权以抗其君故遗释势利使其君不

疑竞进趋附之徒却去而不与接事君之义冝是也

夫岂有过哉约攘利鄙夫不逹君子之道观其罪粲

之言其心可知矣区区富贵曾何足言而求之者弃

名节捐󠄂礼义不顾躯命而惟恐失之如约之所得不

足以当一咲甚至于鬻国弑君以固其宠而卒不免

怅怅而亡奚若守道以死之为愈乎后之患失而贪

得者视粲与约亦可以知所处矣

  周齐之事

奸雄之主国其虑患极于精微防祸极其周密除其

所忌惟力是视不使有萌蘖之存其为计莫不自以

为工矣而不知祸患之生常岀于其虑之所不及力

之所不能报应之速不失分寸而其图人者适以自

图灭人者适以自灭也观于周齐之事何其著明哉

初高洋既⿱𫂁么 -- 篡魏氏而夺其国忌元氏宗族𭛌盛恐其

久得民心而复兴也悉聚而杀之其心以为无足虑

者矣后十九年而高纬为宇文氏所虏高氏之族皆

死于宇文氏卒与元氏无异宇文氏之计行亦自谓

莫之能侮矣后五年而后父杨坚拱手夺其位宇文

之族㓜子单孙无一存者其受祸之酷亦如高氏焉

高齐之灭元氏当陈武帝永定巳卯宇文氏灭在宣

帝大建辛丑始终仅三十三年而三姓相灭俱尽而

无遗当其盛时气𦦨炽然逞其威虐于势竆力屈之

人自意虽天不能违之而𣊬息俯仰之间灰销澌尽

同归于殄灭然后知天道不可诬也区区智力曽何

足恃乎三代圣人不肯杀一不辜而取天下者非惟

道之当然不忍以一身之贵富易子孙无穷之祸也

故无功而得天下祸其身者也杀人以逞而欲保其

国家祸其子孙者也

  隋文帝

隋文帝以诈力取尊位其子侈纵以𦤺败亡君子陋

之至与秦并称然当时戸口蕃殖国用冨溢夷狄虽

强大不敢少与之抗若汉唐之盛矣夫果何以得此

也昏惑之主欲冨国者必厚敛民以适其欲而文帝

履节俭谓有司曰宁馀于民无蔵府库斯言也岂

惟中主有所不及虽前代贤君或愧焉此非富国之

本乎罢塩酒之禁减庸调之额死罪三奏而后行刑

褒赏治民有政迹之吏此非戸口滋殖之本乎吐谷

浑之子嵬王诃谋执其父而䧏则诏之曰溥天之下

皆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嵬王既欲归朕朕惟

教以为臣子之法不可远遣兵马助为恶事卓哉言

乎不以小利废大义真可以服夷狄之心矣其为人

虽猜忌苛忍而能抚有华夏赫然续数百年之正统

亦有以也哉后世人主语及秦隋则羞与为比求其

所为不及秦隋者多矣此类是也茍不强为善而徒

羞比于秦隋使秦隋之主有知其不羞与之比者㡬

  苏威

可以生可以死可以贵可以贱者君子也恶死而慕

生贪富贵而戚贫贱者小人也以死为可恶宁知死

有善于生者乎以贵为可乐宁知贱有安于贵者乎

君子之于世视生死贵贱如手之俯仰不以动其意

而一以义裁之义宜死也虽假之以百龄之寿不茍

生也义宜贱也虽诱之以三公之爵不茍贵也其好

恶岂悖于人情哉众人徇于利故好恶失其中君子

于义也明故审于轻重也当天下之乱常以世无知

义之士而小人众也危邦败国有知义者立乎群邪

之间使小人之爵禄不足以诱威刑不足以胁则尚

可以兴也不然虽全盛之天下其谁与守隋之亡也

非甲兵少而才用竭朝廷无知义之士而莫为之死

也辅相旧臣惟一苏威拜伏蹈舞劝进颂美于群盗

而不以为愧威在文帝时富贵巳极宠遇巳厚国危

主辱力不能救则朝服立朝数群盗之罪而以身死

之使觊觎侥幸之徒知君臣之分不可犯岂非大丈

夫哉惜死而不忍决屈身于群盗其辱甚于死而威

不悟然人不至于死不止也与其耻辱而生孰若速

死之为善乎威事功殆亦有可取使死得其所固隋

之名臣也一䧟于非义身名俱䘮天下至今羞称

则其生也适所以累岂不悲夫虽然威固不善处其

身矣而隋之处其群臣者亦有以𦤺之古之人必以

礼貌待其臣者岂伪为尔哉养其气而厉其节平居

则有犯颜忠諌之益不幸而临祸患则可杀而不可

辱宁舎其生而不敢负国隋氏父子之遇群臣诈笼

而威𭛠之虽将相之贵少有疑𨻶则棰杀于殿庭之

间凡仕于其时者皆挫辱之馀无耻之人气不足以

有为节不能以自守其屈身于盗贼固势使之然岂

足深怪哉不以君子待之而能以君子自为者惟君

子为然素以小人待之而欲望其为君子之事此中

人所难也于苏威何惑哉

 唐

有志于非常之功者必有非常之祸常者圣人之所

务非常者君子之所恶而非常之功尤天道之所不

与也人未尝不欲有功也而不可有喜功之心以有

功为喜必以无功为耻茍自耻其无功乃急于成功

不顾难易而为之天下必有受其害者矣先王之治

天下为其所当为而不强其所难为使天下民物各

循其性终身行之犹有不及何暇他务哉后世之君

多好徼功于夷狄故其衰也常受夷狄之祸而唐为

尤甚皆太宗启之也古之人君非不欲广地众民非

不能攘远伐乱而未尝以逞于夷狄者知夷狄之不

可以仁义怀不足以兵力取而恐为中国之患也甘

心于异类者必有祸冯妇之子孙多死于虎学王良

之术者多死于踶啮非惟力不武而习不精殆天道

也太宗既平群雄而尽有海内其心思立希世间见

之功以夸示后嗣命将岀师猎夷虏之窟而猕之缧

其酋长𦤺之阙下袭以冠带而俾之宿卫当其盛时

自谓胡粤一家三王五帝之所未有至于玄宗尽用

胡人为边将任以𭛌场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之事禄山思明遂因之以起

而唐㡬于亡其后二百年间回鹘突厥吐蕃之寇不

绝于边郡盗贼之兴卒自伐南诏始而五代四主皆

岀于杂胡德光桀𭶑遂子临中国之主而号令宇内

自𣈆以䧏受夷狄之祸亦未有若唐者也较其成功

仅快适于一时而流患储害历二十馀世而不止太

宗之攴庶始翦于武氏再覆于禄山黄巢殱之崔㣧

朱温芟之太宗于民有德不宜若是酷也宁知非喜

功之报耶西汉之主惟武帝喜功最甚武帝诸子鲜

不以恶终盖兵之㐫也久矣创业而以兵取者必有

天祸喜功好刑者必难乎其后不得巳而用兵若汤

武之为心在拯民而不在图利庶乎可免哉不然是

以一时之功易无穷之祸也

  唐高祖

人之恒情多耽于所乐而不忍舎自十金之家以上

推而至于天子尽地之所产以为富极人之所尊以

为贵其为可乐亦大矣自能明智聦逹用心于事物

之表者虽十金之微犹不肯释以𢌿人而况其至大

者刘项以此战争曹马以此而凌人之孤寡世之乱

臣贼子以此䧟滔天之诛而不辞皆知其为可乐而

然茍知其为不足贵则持以与人可也而况父子之

亲乎古之人主眷眷于有位或除其所可爱或吝于

所当与既老而讳言死将终而不立嫡者众矣识卑

而量狭不知盈虗消息之道为宜然是以卒至于祸

败而莫之救也唐高祖固中智君也而能于天下始

定之时授太宗以位而无顾恋之态岂其明逹有以

与闻乎道耶是盖不𫉬巳耳太宗以藩王一旦杀太

子于宫内使其心膂武力之臣操兵至于君父之侧

而高祖不知其事亦危甚矣高祖之心盖深为之惧

潜为之怒而知其柄巳下移莫可如何也于是亟以

太上皇自号而避其迫人之势而太宗亦安然处之

以为当尔而不怪吁此其时为何时其事为何事邪

传位之后又阅十年而崩高祖不能忘情于天下也

审矣太宗贞观之治为甚美太宗之早得位天下之

幸也其所以蚤为政于天下者太宗之不幸也后之

君子书其事于其前曰秦王世民杀太子建成立世

民为太子于其后曰太子即位而高祖不与焉然则

其传禅之实不亦著明乎

  唐文宗

人君不患无才而患德不足辅其才不患乎无德而

患乎不能用其德有德矣无才以用之则近于愚有

才矣不本于德则流于谲兼而备之者惟圣贤为然

自三代以下汉之武帝中宗唐之太宗宣宗皆优于

才而病于德者也元帝之仁柔文宗之恭俭德有可

称而才不逮者也二者均失也然揆乡闾之行则才

不如德论天下之功则德仅可以自守而才尤可以

有为与其愿悫而制于人不若刚果英毅者之易辅

也文宗之操行唐诸宗皆不能过然而无益于危乱

内困于刑臣外削于藩镇者何耶有图治之心而无

为治之略有独善之德而无济世之才也治天下与

为家异谨言笃学持小廉守小信无怨恶于人匹夫

之事得矣为君则不然明以别贤否而处之各当其

位仁以立政教而使宜乎民心勇以及事之㡬而𦤺

其决智以通物之情而尽其变刚而不猛柔而不纵

简而不怠自𭛌而不劳而后天下可为也斥李德𥙿

而用宗闵训注不可以为明不能革厉民之政不可

以为仁可会之㡬陈于前而不知应之之术不可以

为勇蔽于近习奸佞之徒赏罚不适乎功罪不可以

言智惟恭俭之节粗若可取亦特匹夫之行耳虽耻

为凡主何能免乎然自昔人主鲜能自知其过穷兵

黩武则妄儗于汤武之师优游姑息则比于尧舜之

政言利则以利民为辞废嫡则以择贤借口较其所

为皆蓄祸𦤺乱之道而其心方欣然以为圣智者甚

众文宗独愧叹自谓不及赧献其天资之美盖可与

为善者也使得贤者济其所不及岂⿺辶处不若宣宗哉

然则非特才之罪也

  张九龄

张九龄为相而能使玄宗无过太子不废小人困不

得志九龄出而纲纪坏唐室渐乱而几亡国或曰九

龄古所谓大臣哉曰九龄忠矣而不能择义善事君

矣而未善处身安得为大臣乎古之大臣正其身以

为天下准不可以位拘不可以恩狎立乎朝廷而君

不敢为非义邪佞畏伏而不可肆待之以礼则留

貌少衰则引而去之其决于去就非不欲行道为欲

行道故必审于去就也楚王戊不设醴于穆生生曰

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醴之不设何⿺辶处至于钳哉然

祸发必有几人心之敬怠必以渐不设醴必至于不

进食不进食必至于不命之坐不命之坐则必至于

笞辱㐷詈笞辱㐷詈又不足不至于钳而不止然则不

设醴之去戮辱直毫发间耳乌可不预为之计乎九

龄临事规諌近于以道事君者惜其知不可为而不

速也九龄必欲杀安禄山行败军之诛宰相軄也且

巳知其有反相宁可巳乎当玄宗之不杀九龄冝以

死争之争之坚不许则冝如禇遂良还笏而请玄宗

茍悟而从则可除天下之害不从亦不失去就之义

而无愧九龄争之不力而遂巳焉玄宗以王夷甫见

诋又忍而不去玄宗宁不以贪冨贵疑九龄哉九龄

于此固可去矣及沮牛仙客之封李林甫以书生侮

九龄而玄宗亦深慢之无复敬礼之意其当去也明

矣而复不辞终至见斥而后去何其昧于㡬而不知

义九龄欲留而尽其言乎则二者可以见矣欲留

行其道乎则未有待人不以礼而可以行道者也九

龄之贤必不慕区区之冨贵然观九龄之事若未能

超然于富贵之外者岂其心在君与国而不暇为身

谋耶世未有诎其身而可正天下者九龄或未思之

乎使九龄𫉬闻圣贤之道以古之大臣自望其事功

必不若此而止也自道之不明通逹者流于权诈卑

陋者局于贪鄙求之于唐如九龄者不过数人亦岂

易得哉然则九龄虽未足为古之大臣亦可谓唐之

大臣也夫

  郭子仪

寓高世之意于众人之迹受天下之疑𬒳身后之谤

而不辞者君子之用心也名誉不修固众人之所耻

而名誉大盛者尤君子之所畏挟莫尚之功负盖世

之名居危疑之地自古鲜有不败者而郭子仪能以

功名终此其人之贤冝若有特立绝俗之行而史氏

谓其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论者尤史氏之妄以为

子仪必不至此而不知子仪所以为智也有忠正之

心而不见信于主有安当世之才而不能使当世安

乎巳以尽其用皆有以𦤺之而然耳子仪之贤其思

之熟矣提大将之节夺海内于群盗之手而归之唐

威声震乎夷狄功德加乎群臣此中主之所不能无

疑者况肃代之陋狭德宗之猜忌乎于是时也子仪

之子犹意其薄天子而不为则庸夫小人之过揣谬

度子仪之心者多矣虽置万喙自觧于天下犹不能

自明也子仪以为使巳见疑于君䧟吾君有杀功臣

之名不若少徇众人之迹以自污使君臣俱全而巳

独受奢欲之名之为愈也故其事虽类乎众人之为

而其心实在乎安国家利社稷使巧佞之徒知巳之

不足疑而其君释然不复知其为可忌其深虑远计

邈乎不可及非真有意于奢欲也明矣而论者至今

疑之望子仪太高者以为必不肯为待子仪太浅者

遂以子仪果不忘情于利欲奢而至于穷欲而至于

极稍知礼义者之所羞为子仪SKchar为而为之乎求其

迹而不察其心冝乎知子仪者鲜也沛公入关而财

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范增疑其有大志而劝项籍

急击勿失使子仪不以此自污宁知朝恩元载不以

疑沛公者譛子仪乎裴度功名不及子仪远甚李逢

吉之党谤其名应图䜟非敬宗察之度㡬不免矣子

仪虽受谤于群小而未有以不臣为言者尤可见子

仪之智非度可望也虽然名者人之所惜也子仪受

秽之名而不辞岂其所愿哉故人处危疑之际而

行不失义若伊尹周公后世之法也不得巳而以利

禄自累此子仪之智也亦子仪之不幸也夫

  唐庄宗

唐庄宗以童子提数万之师虏刘守光父子灭梁而

夷其冢庙命将入蜀取王衍若絷苙之豚㩀千里之

地而号令天下何其壮哉及志得㓛成勲臣外溃奴

隶内叛疋马独岀归身无所流矢一集骨烬庑下妻

子倾散屠戮人手与其初若二人之为者何也人之

所恃以呼吸簸运万物之变而与之推移者气而巳

有以养之则细入𢇁毫而不为歉大塞天地而不为

盈挫之以困辱而不屈处之以尊荣而不骄弱壮老

耄更易乎其身如阅一日之旦暮彼有以为气之主

故也惟随其所使而不穷随其所寓而皆安众人之

于是气也万物为之主而反为气所使如䘮将之兵

如朝雾之氛如𭧂雷疾雨之涌水其始也非不可畏

而可悦假之斯湏之时则巳溃散消涸而不见其迹

矣庄宗者非真知义与利之辨明于君臣之道者特

假尊唐之名以求遂其欲得之心耳故其𥘉鼓少年

之锐气足以昡惑惊骇庸常之人而稍有识者固巳

窃咲之矣及其所欲既充向时之锐巳尽则索然沮

坏不复自振而蛊于嗜欲便佞骇夫弄竖皆得蒙覆

而蔽壅之于是刑政隳紊表里俱乱由其为气所𭛠

而莫为之主故也均是气也有所养者为正气无所

养者为虗气为气之正者不变于物持虗气以应无

穷之机其有不颓散者乎有志乎事功名者茍不明

道集义以养其中而惟用区区之虗气求以有成非

君子之所知也

            临海县知县黄诰

            黄岩县知县张师善

           台州府儒学教授尚 芳

                训导李深

            黄岩县儒学教谕文程 校

逊志斋集卷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