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闻见后录/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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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院花园子洛中花甚多种,而独名牡丹曰花王。凡园皆植牡丹,而独名此曰花园子,盖无他亭,独有牡丹数十万本。凡城中赖花以生者,毕家于此。至花时张幄幕,列市肆,管弦其中,城中士女,绝烟火游之。过花时则复为丘墟,破垣遗灶相望矣。
今牡丹岁益滋,而姚魏花愈难得,魏花一枝千钱,姚黄无卖者。
归仁园归仁,其坊名也,园尽此一坊,广轮皆里馀。北有牡丹、芍药千株,中有竹百亩,南有桃李弥望。唐丞相牛僧孺园七星桧,其故木也,今属中书李侍郎,方创亭其中。河南城方五十馀里,中多大园池,而此其冠。
苗帅园节度使苗侯既贵,欲极天下佳处,卜居得河南;河南园宅又号最佳处,得开宝宰相王溥园,遂购之。园既古,景物皆苍然,复得完力藻饰出之,于是有欲凭凌诸园之意矣。园故有七叶二树,对峙高百尺,春夏望之如山,今创堂其北;竹万馀竿,比其大满二三围,疏密琅玕,如碧玉椽,今创亭其南;东有水,自伊水来,可浮十石舟,今创亭压其溪;有大松七,今引水浇之;有池宜莲荷,令创水轩,板出水上;对轩有桥亭。制度甚雕侈,然此犹未尽得之。丞相故园水东,为直龙图阁赵氏所得,亦大创第宅园林,其间稍北曰‘郏陌’,列七丞相第,文潞公、程丞相第旁有池亭,尚不可与赵韩王园比。
赵韩王园赵韩王宅园,开国初,诏将作营治,其经画制作,殆侔禁省。韩王以太师归是第,百日而薨。子孙皆家京师,罕居之。故园池亦以扃钥为常,高亭大榭,花木之渊,岁时独厮养拥彗负畚插其间而已。盖天之于宴闲,每自吝惜,疑甚于声名爵位。
李氏仁丰园李卫公有《平泉花木记》,百馀种尔。今洛阳良工巧匠,批红判白,接以他木,与造化争妙,故岁岁益奇且广。桃、李、梅、杏、莲、菊,各数千种,牡丹、芍药,至数百种,而又远方异卉,如紫兰、茉莉、琼花、山茶之俦,号为难植,独植之洛阳,辄与其土产无异,故洛中园圃,花木有至千种者。甘露院东李氏园,人力甚治,而洛中花木无不有,中有四并,迎翠、濯缨、观清、超然四亭。
松岛松、柏、枞、杉、桧、栝皆美木,洛阳独爱栝而敬松。松岛者,数百年松也。
其东南隅双松尤奇,在唐为袁象先园,本朝属李文定丞相,今属吴氏,传三世矣。
颇葺亭榭池沼,植竹木其旁,南筑台,北修堂,东北道院。又东有池,池前后为亭临之。自东大渠引水注园中,清泉细流,涓涓无不通处,在它郡尚无有,洛阳独以其松名。
东田文潞公东田,本药圃,地薄东城,水渺イ甚广,泛舟游者,如在江湖间也。
渊映、缥水二堂,宛宛在水中,湘肤、药圃二堂间之,西去其第里馀。今潞公官太师,年九十,尚时杖屦游之。
紫金台张氏园自东田并城而北,张氏园亦饶水而富竹,有亭四。《河图志》云:‘黄帝坐玄扈台。’郭璞云:‘在洛。或曰,此其处也。’
水北胡氏二园水北胡氏二园,相距十许步,在邙山之麓,水径其旁,因岸穿二土窦,深百馀尺,坚完如埏埴,开轩窗其前,以临水上,水清浅则鸣漱,湍暴则奔驶,皆可喜也。有亭榭花木,率在二窦之东,凡登览而惝恍,俯瞰而峭绝,天授地设,不待人力而巧者,洛阳独有此园尔。但其亭台之名,皆不足载,载之且乱实,如其台四望尽百馀里,而萦伊缭洛乎?其间林木纷概,云烟掩映,高楼曲榭,时隐时见,使画工极思不可图,而名之曰玩月台。有庵在松桧藤葛之中,辟旁牖,则台之所见,亦毕陈于前,而名之曰学古庵。其失皆此类。
大字寺园大字寺园,唐白乐天园也。乐天云:‘吾有第在履道坊,五亩之宅,十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者是也。今张氏得其半,为会隐园,水竹尚在洛阳,但以其图考之,则凡曰某堂有某水,某亭有某木,至今犹在,而曰堂曰亭者,无复仿佛矣。岂因子天理者可久,而成于人力者不足恃也,寺中乐天刻尚多。
独乐园司马公在洛阳自号迂叟,谓其园曰独乐园。园卑小,不可与他园班。其曰读书堂,数椽屋,浇花亭者,益小;弄水种竹轩者,尤小;见山台者,高不过寻丈;其曰钓鱼庵、采药圃者,又特结竹梢蔓草为之。公自为记,亦有诗行于世,所以为人钦慕者,不在于园尔。
湖园洛人云:‘园圃之胜,不能相兼者六;务宏大者少幽邃,人力胜者乏闲古,多水泉者无眺望。能兼此六者,唯湖园而已。’予尝游之,信然。在唐为裴晋公园,园中有湖,湖中有洲,曰百花湖。北有堂曰四并,其四达而旁东西之蹊者,桂堂也。截然出于湖之右者,迎晖亭也。过横池,披林莽,循曲径而后得者,梅台知止庵也。自竹径望之超然,登之翛然者,环翠亭也。渺渺重邃,尤擅花卉之盛,而前据池亭之胜者,翠樾轩也。其大略如此。若夫百花酣而白昼暝,青𬞟动而林阴合,水静而跳鱼鸣,木落而群峰出,虽四时不同,而景物皆好,则又不可殚记者也。
吕文穆园伊洛二水,自东南分,径入城中。而伊水尤清澈,园亭喜得之,若又当其上流,则春夏无枯涸之病。吕文穆园在伊水上流,木茂而竹润,有亭三:一在池中,二在池外,桥跨池上相属也。
洛阳又有园池中一物特有称者,如大隐庄梅,杨侍郎园流杯,师子园师子是也。梅盖早梅,香甚烈而大,说者云:大庾岭梅移其本至此;流杯水虽急,不旁触为异;师子草石也,入地数十丈,或以地考之,盖武后天枢销铄不尽者也。舍此又有嘉猷、会节、恭安、溪园,皆隋唐官园,虽已犁为良田,树为桑麻矣。然宫殿池沼,与夫一时会集之盛,遗俗故老,犹有识其所在,而道其废兴之端者。
游之,亦可以观万物之无常,览时事之来而忽逝也。
李格非曰:‘洛阳处天下之中,挟殽黾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常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先受兵。余故曰:洛阳之盛衰者,天下治乱之候也。方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馀所,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践,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共灭而俱亡者,无余家矣。余故曰:园圃之兴废者,洛阳盛衰之候也。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囿之兴废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余岂徒然哉!呜呼,公卿大夫,高进于朝,放乎以一己之私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得乎?唐之末路是也。’
予昔游长安,遇晁以道赴守成州,同至唐大明宫,登含元殿故基。盖龙首山之东麓,高于平地四十馀尺,南向五门,中曰丹凤门,正面南山,气势若相高下,遗址屹然可辨。自殿至门,南北四百馀步,东西五百步,为大庭,殿后弥望尽耕为田。太液池故迹尚数十顷,其中亦耕矣。明日,追路以道入咸阳,至汉未央、建章宫故基,计其繁伙宏廓,过大明远甚,其兼制夷夏,非壮丽无以重威,可信也。又明日,至秦阿房宫一殿基,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所谓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直抵南山表,山之巅为阙者,视未央、建章,又不足道。县令张琦者言:‘如周之镐京、丰宫、灵台、明堂、辟水,地亦相迩;唯灵台可辨,其崇才二十尺,宫殿则无复遗址。’以道太息曰:‘《诗》所谓“经始勿亟,庶人子来”者,其专以简易俭约为德,初不言形胜富强,益知仁义之尊,道德之贵。彼阻固雄豪,皆生于不足,秦汉唐之迹,更可羞矣。’予追记其言,有可感者,故具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