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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公案/第1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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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郭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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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户重骗私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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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浦城县北乡九日街,有一乡民刘知几,因郡知府命他为北京解户,解银五鞘入京。刘知几因缺盘缠,托保立批与本乡富户曾节,借出纹银一百两,前去过京。知几领得银来,遂别家中,到府押鞘,前往京去交纳。来往耽搁一年。旧年八月出门,今年八月始回。且喜平安无事,入府缴了批文。适家中时年大熟,遂将田上稻谷粜银一百三十两,竟到曾宅,完纳前债。曾节喜其老诚,留之酒饭。忽值刘家著人来叫知几回家干场急事,又值曾节被县中催去完粮甚紧,两在忙迫之中,曾亦忘写受数,刘亦忘取借批,两下就此拜别。不想过了数年,曾节在帐簿中寻出刘知几亲笔借批,陡然昧起心来,即时著家人到刘家索前银,说他逋欠多年,怎么不还。知几见他家人来说,一时忘记。

  少间忖得,即答曰:“债无重取,罪无重科。前年本利尽数完纳,止因你家主往县事迫,我又归家甚紧,故未上簿,未取原批。此乃人心天理,尔去拜上家主,昧心事做不得,头上有青天!”家人只得回去报知主人。曾节又著人来取。刘知几见他再来,遂闭门不理,说道:“尔家曝了天理,就是知县上门,我亦不该重还。”那家人无奈,亦只得归去,报与主人知道。曾节初时只说:“刘不记忆。”谁知弄假成真,遂具状告于浦城县朱大尹台下:

    告狀人曾節,係三十九都民籍,告為地虎矇騙事。曾苦治家產,積蓄贍命銀一百兩,預備葬資。地虎劉知幾,領府錢糧、元寶五鞘解京,稱言缺少路費,串中王玉七,蜜言立批,盡行借去,約至本年交還。不料虎食無饜。自京抵家,公然延挨,不理屢取,揚言已還。銀上百兩,身命所係,文契血證,債敢重科?懇乞仁天,追銀活命。上告。

  朱大尹接了状词,细看一遍,即票差承刑前去拘得刘知几,前来对理。知几见拘,即写下状,赴县诉曰:

    訴狀人劉知幾,甲年在籍,訴為平空黑天事。身充解戶,托中借銀是實。彼年京回,八月初三即將銀本利一百三十兩,一並全完。兩因忙迫,彼無受數,故未取批。節欺鄉民愚蠢,又無證據,故執前券責償,哄告爺臺。銀上百餘,五年寂不來催,明欺原批在手,得肆虎吞。懇乞辨冤,生死感德。

  朱大尹看了诉辞,即叫曾节到堂对理。曾节曰:“小人全赖此银活命,今被刘知几尽行骗去,一家等毙。望乞老爷申冤!”

  刘知几曰:“小人彼年八月,委实本利全还。只是曾节见无受数,尚存批文,故来重取。”大尹曰:“借银既是实,则欠银亦是实。但或还本还利,必有一欠,未必两还。尔莫昧心!”曾节曰:“莫说本钱,就是这几年连利钱,分文也不肯还。”知几辩曰:“焉有一百馀两银,借五年并不提起?”曾节曰:“焉有还了银子,不取批文,不写受数,并不凭一中人?”两下争辩起来。朱大尹大怒,即将刘知几责打十板,押出要还前银。

  刘知几延了半月,只是不还。曾节又来催状。朱大尹怒曰:“乡间有此刁民!”拿刘知几到衙,又打十板,骂曰:“莫说曾节之银你不肯还,就是我押你出去,你亦延挨半月!”吩咐手下:“把这狗才监起追给。”刘知几听得要监,乃告知县曰:“限小的出去三日,办银来还。”大尹准限。刘知几走出衙前,思量半晌,自忖只有府中郭四府,善能为民申冤。即时搭舡下府,明日五鼓即写状,到理刑馆郭爷处去告:

    告狀人劉知幾,係浦城三十九都民籍,告為撈救事。前年身充解戶,憑保明借同鄉富戶曾節紋銀一百兩正。京回,彼年八月初三,連本利一百三十兩,一並還足。禍因促歸,未寫受數,未繳原批。不料豪乘兩隙,捏告本縣。縣官不理,只是追銀。小人冤不得申,奔臺控告,乞憐申冤,銜恩無任!

  郭爷将状从头至尾详阅数次,问曰:“你果借银还银,从实说来,我好断理。”刘知几曰:“小的借银经今五年,若是未还,岂得到今不取?只为当时事忙,未讨得受数,未取得借批,酿成此祸。县中朱爷一时被他瞒过,望青天老爷代小的申得此冤,万代感恩!”郭爷曰:“尔不要吊谎。”刘曰:“小的吊谎,就该万死。”郭爷曰:“也凭不得尔,且把收监。”禁子带刘入监去了。郭爷即吩咐承发房写下一纸拿强盗窝主牌票,说道:“本府已拿得劫人强盗周同、蒋异,供得窝主系浦成三十九都曾节,金银财物悉藏曾家。仰该县速拘犯人,连赃解府听审。承差捕盗游信。”游信当堂领得此牌,就带三四跟随迳到县堂下了公文。

  朱大尹看了来文,说道:“曾节原是富户,怎么干这勾当?莫非这人果反?前日刘知几一场公事,却不是我误他?”

  乃即发县差两个,同府差四五人执票迳到曾节家中。游信问曰:“谁是曾节?”曾节答曰:“小老便是。”游信取出铁链,登时锁了。曾节不知来头,乃曰:“愚老平昔无事干犯府上,长官何事锁我?”游信取出牌来,望曾节面上一掷。曾节取牌一看,见是强盗扳他窝主,乃对公差曰:“这是白日黑天!但官差吏差,来人不差。”即整酒款待,府差每人打发一两,县差每人三钱。即收拾家中生放银两及流水逐日帐簿,同差人迳赴县中。

  知县发牌,起解入府。游信进馆禀曰:“拿得窝主犯人到了。”

  郭爷叫带人来。郭爷一见曾节,连说:“好个窝主!看此人横恶,不消三推六问,取赃上来,验过便是。”曾节哭诉曰:“小的银虽有数两,却是自己经营得的。原有流水簿两扇记载逐日出入,并无丝毫外来之财。望老爷观簿,便知端的。”郭爷曰:“拿上簿来。”先观出簿,从头详查。见内一行载道:“癸酉年八月十一日,刘知几解粮上京,借去纹银一百两正作盘缠,凭中叶文。”又观入簿,寻至内中一行,又载道:“甲戊年八月初三日,收刘知几本利纹银一百三十两,大小六锭,知几自交无中。”郭爷观罢,将簿发与曾节,叫手下取粗板过来,将曾节打下二十。打到十五,曾节忍痛不过,喊曰:“小的委实不是窝主,爷爷忍把屈棒打死良民!”郭爷曰:“你不是窝主?”叫禁子取前日那强盗来对辞。

  禁子取得刘知几来到,曾节见了知几,便伺曰:“尔是强盗,尔自承当。何得妄扳我做窝主?”

  知几曰:“尔不是窝主,怎么昔年还了你一百三十两银子,尔平白在朱爷处结告,更与我取?”曾节曰:“那时有借无还,我来告尔。”郭爷曰:“这个老畜生,益发该死。尔那出入簿,俱载明白,何得昧心骗人?本该重打,看尔老面,罪却不饶。”

  曾节情知理亏,低头画招。郭爷笑曰:“这刁老畜生,我若不把窝主扳尔,杀死尔也不认。”即援笔判曰:

    為富不仁,見憎於陽虎。取之有道,不犯乎明條。執故伎而重徵,欲以一手掩人雙目。恃無憑而勒算,將為愚人可以術籠。曾借劉還,取予自當。券存再騙,財利迷心。據出入簿,曾節不合,乘機構釁還兩次債。劉豈肯畏法從奸?利銀三十兩,給斷還劉,以懲曾之科騙。罰穀五十石,交納上官,以儆曾之橫豪。縣官朦朧不決,罰米七石。知幾冤恨得伸,釋之寧室。

断客人失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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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县大州园范达,以磨豆腐营生。一母一妻,勤苦持家。

  三口只是安分度日,并无嗟怨。一日,年至十二月二十六日五鼓,其妻陈氏呼之起曰:“人家俱在备办过年物件,我知尔虽贫,亦要早起,做几作豆腐去卖。倘攒得分毫,亦好买些柴米过年。”达听妻言,即来往河下挑水做豆腐。天尚黑暗,走到水边,却在人粪边脚踏著一银包,将之举起,约有两斤多重。

  达想:“此是谁人早起净手掉落在此,且待他来时还他。”候了多时,不见有人,乃挑水归家。放下水桶,将银报与母、妻。

  其母王氏曰:“我等小心做生意,尚讨不得吃。这银子一定是什么客人归去,起早失落在此。客人这银子是一家性命。尔若拿了他的,他寻不见银子,或是赴水自尽,或是一家埋怨。尔可速将此银,送在原处去还他。”

  范达听母之言,连忙执银走到原处。只见一客人走在那里啼哭寻银。范达向前问曰:“客官为甚啼哭?”那客人曰:“我是徽州人汪元,在家将田典得三十两本钱,打漆在你府中卖。昨日收得本利银四十馀两,包作一包,清早起来大便,一时遗失,不知下落。若有人拾得,我情愿与他平分。”范达曰:“尔银是甚么包的?”汪元曰:“我银是青绢包袱包的。”范达曰:“我才见人拾去,你肯分一半与他,我便引你去见。”范达乃领汪元到家,便报母亲曰:“我寻得失银客人来了。”一时轰动,两边邻里俱来观看。范达即拿银出来,对汪元曰:“凭众人在此,我也不要你平分,你只把四两与我做本钱也罢。若我日后做得好时,这四两亦奉还你。”汪元不得银到手,即时许诺。范达递过银子,汪元便将银收起说道:“这银俱是整锭,难以凿开。我店在临江门,你同我到店中,取银与尔。”众人见汪元欺心,大家骂他:“你这客人好不知礼!先前许分一半,如今连四两亦不肯秤。若到尔店中,我想一分也无。今日我众人在此,范达亦是一片好心,你可将银拿出来,剪四两与他。”

  汪元陡然变色曰:“范达与我讨银,干你众人何事?”众人不忿,揪倒汪元,乱打一顿。汪元翻转脸皮,反喊叫地方说范达抢他客本八十两,欺凌孤客。

  大家扭到府上,正值邵廉知府坐堂。汪元即口告曰:“小人徽州客人汪元,贩漆在爷台发卖,得银八十五两。年终促归甚急,五更独自出门,陡撞恶棍范达挑水,撞倒他水,扭身乱打,乘浑抢去漆银罄空。彼时喊叫地方,追出原银一包,只得四十五两,馀有四十,吞归不吐。众人偏证无银。自忿财命相连,若无前银,一家俱死。万乞天台作主,殄恶追银。”

  邵爷听了口词,乃问范达曰:“尔怎么抢去他的银?”范达曰:“小人五鼓上河边挑水,天黑未明,在人粪堆上脚踏著一绢包,不知银有几多重。彼时只在等候交还。候久不见人,挑水归家复来寻人。偶见汪元啼哭寻银,小的即认拾得,汪元即许分一半。领元到家交还。元得银入手,先许四两,后分文不与。众见不平,将他乱打是实。今不与银,反陷抢夺。望乞做主,究申冤枉。”汪元曰:“范达一片假辞!哪有人拾得银子,肯平空认帐送还?”范达曰:“小的本是好意送还,反遭冤陷。”邵爷曰:“此银一定是尔偷他的。如今还他四十,则那四十不消问了。若是拾得,怎肯拿出?尔速去取那四十还他,免受刑法。”范达曰:“小人委实拾得这包银子尽数还他,哪有八十?”邵爷怒曰:“狗才不打不招!”即时喝令皂隶重责二十。

  范达有屈无处伸,打得皮开肉绽,叫苦连天。汪元曰:“望老爷念小的异乡人氏可怜,追银不得,不得还乡。”邵爷曰:“范达尔这强盗,好好把银还他!”范达曰:“小的真个一厘未得,把甚还他?”邵爷曰:“且把这狗才监起,明日再问。汪元推在外面伺候。”

  范达家中母亲、妻子听得儿子打了二十,又监禁在监。思量无计,婆媳乃头顶黄钱,双双满街拜天呼屈,说道:“我只有一个儿子,要他活命。今日监了,坑我三口活活饿死!”一边拜一边哭。看看拜到大中寺前,忽撞著郭四府老爷来,婆媳回避不及。郭爷叫皂隶带那妇人前来问他。王氏、陈氏跪在轿前,将拾银情由细诉一遍。郭爷知其冤枉,乃吩咐王氏曰:“你不必拜,我去放你儿子回来。”婆媳磕头去了。

  郭爷乃亲到堂上,单请范达一场公事去问。邵公畏郭公,即在监中取出范达送入馆去。郭爷坐馆,细问范达缘由。范达细把始末缘由,从头至尾明诉一遍。郭爷密吩咐曰:“霎时取那客人来问,尔也要受些刑法,就认偷了他银,去家变卖妻子还他。尔将妻子送开一日,我这里把四十两银与你拿去,你说卖妻子来的。那时且看他怎么理由说。”吩咐已定,即出牌唤汪元听审。

  汪元入到馆中,郭爷问曰:“范达怎么抢了你银?”汪元曰:“小的卖漆银八十五两,廿六日五鼓赶回家去。突撞范达河边挑水,嗔小的撞倾他水,因此扭住小人乱打,便抢去客本一空。小的赶至家不放,众人劝解,只还本银四十五两,馀有四十,定然不还。小的银命相连,故此结告邵爷,得蒙追给。今蒙爷爷提问,又是青天开眼。”郭爷叫取出范达来问。

  取得范达到台,郭爷骂曰:“你怎么抢了客人银子?”范达曰:“小人拾得他银一包是实,彼时他许与我平分,后赚银入手,一厘也不分与小的,两邻不肯,将他打了数下。他便在大爷处诬告小的,望老爷推情。”郭爷曰:“想尔卖豆腐为由入他店中,见他出去大便,你便带来是实。还他一半也是实,还有那半怎么不还?狗才好胆!”范达曰:“小的原未偷他的。”郭爷曰:“贼骨头,不打不招!禁子将夹棍夹起!”范达见夹,即忙招曰:“小的情愿去家卖妻子赔他。”汪元曰:“我只要我原银,哪里要你卖妻子!”郭爷曰:“皂隶可押范达到家取银来还汪元。”

  皂隶押范达到家,密把郭爷事情与母、妻说了一遍。母曰:“既是如此,尔可速行。”乃将妻子寄去别家,故意在家推延。

  汪元又催郭爷曰:“范达去了一日,并不取银来还小的,明是欺负老爷。”郭爷叫该值皂隶过来。丁申向前,郭爷即批手:

    速拘范達還銀。

  丁申走到范家,只见皂隶已押范达出门,乃同带见郭爷。郭爷骂曰:“狗才怎么去了许久?”范达曰:“小的变卖妻子,得银十四两,后又在各亲戚家揭借,共凑四十两,因此耽搁。”郭爷曰:“拿银上来。”叫吏对过,足足重四十两。

  郭爷曰:“我若不用刑,尔便骗了汪元之银。叫汪元补领来领去。”汪元即时补领状来。

  郭爷发银与汪元,因问曰:“此银是尔的不是?”汪元曰:“青天爷爷!此银果系小的卖漆之银。”郭爷曰:“此银范达说是他卖妻子之银,怎么说就是你原银?只怕不是你的,看错了。”

  汪元曰:“小人手中之银,怎么会错。”郭爷始起身大骂曰:“这等欺心畜生!我郭爷之银,你也思量骗去,莫说范达尔不骗他。这银是我内库取来之粮银,你也认作你的。这等可恶,叫皂隶选大号粗板过来,与我重责三十!”汪元情知理亏,哑口无言,低头受刑。

  皂隶打了三十,郭爷叫:“汪元,取前所失之银过来付与范达。”吩咐范达曰:“此银合该你的。你拿去做本钱,我批执照与你。”范达接了银与执照,拜谢而去。郭爷叫抬一面大枷过来,将汪元枷号一月,以儆后来欺心之人。乃援笔判曰:

    以德報德,報施之常,未聞有德而以仇報者也。故用治命,而老人結草;絕群纓,而戰將效力,此皆知恩酬恩,不敢忘其所自也。今汪元失銀於散地,已是滄海遺針;而范達見取,全璧交還。此在達,則見利而思義,在元,則得財而忘恩。比之殺人顛越而奪其貨,心何異哉?合宜重究枷號,以儆刁風。

女婿欺骗妻舅家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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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安县九都石灰街叶毓,种田营生,积有家赀近万,五十无子。其妻张氏单生一女,名玉兰,年方十八,不忍出嫁,乃央媒人顾宽招赘同都黄土罏游干第三子游吉为婿。择定十月十七日过门成亲。吉虽女婿,叶毓夫妇待之犹如亲子,略无形迹。

  一日,叶毓有一通房婢女名唤月梅,颇有姿色,毓乃乘酒兴牵之强合。月梅欣然受之,遂觉有孕,迨至十月生一男子。毓夫妇心中甚喜,三日汤饼会,大开筵宴,宾朋满座,贺礼盈门,因取名叶自芳。只有玉兰夫妇,不喜父养儿子,心中常存妒忌,几欲谋害,每被家人看破,不敢下手。一日,叶毓年至六十二岁,得病将终,乃对孺人张氏商议曰:“自芳母子年俱幼稚,我若过世,有尔尚在,此家事他还不敢独占。若是他日你亦死了,谁人与自芳母子作是主张?”张氏曰:“我今正为此事日夜忧虑。自古女生外向,他夫妇终是不顾我们。”毓曰:“我今有个计较,明日你去托得邻人王正岳、秦韬二人来我家,我写个拨约,将家财尽数与女婿掌管,自芳一毫不要与他。但内中暗藏字义,他日子大,必然与姐夫结告官府,那时清官辨出,岂不省得使他郎舅相戕。”张氏曰:“尔的主意甚善。”及至天明,张氏乃命月梅整起酒筵,著人请邻亲王正岳、秦韬来家,乃把要分拨家私之情由说与二人知道。王、秦二人曰:“他日有我在世,小官定然无事。”二人床前说罢,遂出庭前。张氏命女婿陪酒,王、秦二人曰:“你令岳分拨家财与你掌理,叫我二人作证。”游吉曰:“霎时分家,千万便言多分些与我,我当厚谢。”王、秦二人曰:“谨领教。”叶毓乃叫张氏取纸笔到他床上,叫月梅扶起,乃执笔拨约曰:崇安县九都二图叶毓,止因五十以前无子,正妻张氏,止有一女玉兰,招赘同都游吉为婿,生则事奉,死则殡葬。

  迨至五十三岁,娶妾月梅在身,特产一子叶自芳为传代之血。此仅可语继续,而不得与我出嫁之女招赘之婿并论。

  今有传代之田四百顷、瓦房五十七间、金子三百两、银子一千三百两,什物、家财等项,悉付女婿前去管业,外人不得争占所有。幼子叶自芳,出世既迟,生年又晏,合族邻右,不得以子道、婿道并论。已拨家财婿自收执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为照。

  叶毓写罢,吩咐遗嘱,叫张氏拿与王、秦二人看罢,游吉接过从头读过数次,见丈人尽数分拨与己,心中不胜欢喜,遂取了王、秦花押,当席收了。王、秦作别回去。不想叶毓既立了拨约,知大事已定,遂叫女婿同女儿近床吩咐曰:“我今谅无生理!尔夫妇务要孝顺丈母,勤谨持家。月梅母于若是长进,尔把只眼看他;若不长进,随他自去过活。”游吉曰:“小婿必待他有始有终。小舅若是长大,我还分半家财与他。”叶毓曰:“那家财是尔本分内的,决不可与他。只是如今,我生前还积有银五十两在此,贤婿可收三十,这二十把与他子母也罢。”

  游吉曰:“一并把与小舅。”月梅只受二十,张氏叫游吉收去三十。不觉过了一日,叶毓一气不来,已归大梦。游吉感丈人厚恩,哭之极哀,大为厚敛,葬祭尽礼。玉兰亦感父亲之恩,其待月梅子母视昔日尤加厚一分。谋妒之心,夫妇至此尽释。

  张氏见女儿、女婿改变心肠,亦觉叶氏有后,几度与月梅同坐,叙及己与丈夫所处之事,月梅感德不浅。

  迨至数年,自芳渐已长成。在学攻书,众学生都笑他靠姐夫讨饭吃,白白一个大家,不能管理。自芳不知其故,归问其母。其母与大娘私下备说其详,叮咛他权且隐忍,不要说破。

  自芳心性聪明,即会其意。后到学中,任人取笑,只作不知。

  不想再过一年,张氏亦寿终正寝。自芳来治孝成礼,游吉遂不用他来理孝事。玉兰说:“自芳,你自去读书,这不干尔之事。”自芳曰:“妻分大小,子无嫡庶。虽非生母,实系我嫡母。何敢不来治丧!”玉兰说:“我的母,要尔拜她做甚?好不羞人!”自芳曰:“尔游家人,怎管得我叶家事!”玉兰曰:“依你这等说,这家是你的?”自芳曰:“不是我的,是哪个的。”玉芳曰:“你这丫头小种养的,你骨头才硬,便来作怪!”自芳曰:“我有父母养我,要你养我?”只见姐弟两个大闹起来。

  游吉在孝堂听得,说道:“你两人争些什么?”玉兰将自芳言语告诉丈夫一遍。游吉曰:“自芳,你不得无理,你父死后哪见你来。今日你便来胡讲,若不看当日先人分上,将你母子一顿乱打,赶你出去,且看你在哪里去安身?”自芳听得游吉之骂,也不回言,即出门去了,竟至县中写状,往本县魏良静大尹处去告游吉。行到县前,只见大尹坐堂,叶自芳即手执状辞,告曰:

    告狀人葉自芳,係九都二圖民,告為欺孤吞噬事。芳父先年無嗣,嫡母生女玉蘭,招贅同都游吉為養老女婿,家財悉付管理。五十歲娶妾生芳,游吉夫婦懼分家財,屢欲謀害。父終慮吉行兇,故央鄰右王正岳、秦韜作證,整將田產悉撥吉管。蓋為將取,姑與之計,以塞吉凶心,保全蟻命。不料,惡果瞞昧,欺身無親作主,竟行趕逐,不容入門。鵲巢鳩據,已自寒心。孤寡遭冤,先人絕祀。懇天作主,以杜梟風。上告。

  魏大尹看了状辞,即命承行发牌,差邹陵领牌前去,提游吉及邻右来审。游吉见提,亦写诉状,奔县诉曰:

    訴狀人游吉,年甲在籍,訴為欺死瞞生事。吉係葉毓嫡婿,代毓頂戶當差,供養二老,存歿不衰。獸舅葉自芳,出自通房,毓疑年老未真,故將田產、屋舍,盡撥身理,所積餘銀五百金付自芳,憑中議定,各守所有,不行爭意。豈料芳銀花費,復來爭產。虛詞聳告,明竟謊言。似此欺瞞,刁風益熾。只得乞爺爺斧斷,立見真情。

  魏爷看罢诉状,即叫两家同邻右来审。魏爷问游吉曰:“自芳怎么告你吞并家财?”游吉曰:“小的是叶毓招赘上门养老女婿。祸因岳丈临死,将家财分拨。见自芳出自通房,恐非真正血脉,故把田产、屋舍、家私,凭中王正岳、秦韬尽付小的,算计价钱止值三百两。当付银五百两与自芳母亲,折作家业。谁想他母子荡废殆尽,今日故捏赶逐,虚情哄爷爷。”

  魏爷曰:“叶自芳,你这小小年纪,敢来告此假状!哪个教你?”自芳曰:“当日父亲临死时,怕游吉害死小的,绝了宗嗣,故把田产悉拨与他,以塞恶兽贪心。父亲死时,止遗银五十两,小的止得二十,馀三十游吉当父亲面前亲手拿去。哪有五百两银与小人?望老爷审问邻右。”魏爷即唤邻右来问。谁知王正岳、秦韬两人俱死,今只是二人之子,不知前面来历,乃曰:“叶毓原有揆与父亲,原有花押,乞老爷追看拨契便知端的。”魏爷叫取拨约上来。谁知游吉欺心,即将拨约另写过,窃取王、秦花押在上。魏爷一看拨约,便问邻右曰:“此是你父亲花号不是?”二人仔细一看,说道:“这是父亲亲笔花号。”

  魏爷听了口辞,即叫自芳曰:“你父说游吉代你顶户当差,送他夫妇过世,故凭邻右将家产尽拨与他,故不与你干涉,尔何得冒争?况你父写得明白,你若再来缠扰,我要重重责你!”

  自芳哭曰:“此拨约是游吉假写的。”魏爷曰:“邻右认得他父亲花号,你反说是假!”喝令皂隶责打十板。自芳叫屈起来。魏爷叫:“赶将出去,任你哪里告来。”一起人犯俱发放毕。游吉归到家中,欢天喜地,置酒谢了邻人。玉兰即翻转脸皮,把月梅赶出,不容入门。自芳哭到家来,见母在门外啼哭,自芳备将官府不准之事,一一报知母亲。母曰:“是你失于计较,你父我收有他字迹在,如今再不要入县去告,府中郭爷清廉,我这里有簪一对五钱重,你可拿去做盘缠,我权在秦韬妈妈家借住几日。”自芳带了父亲亲笔迹,搭舡迳到府中。适值郭爷在朝天门送官,即具状告曰:

    崇安縣九都二圖告狀人葉自芳,告為有冤難伸事。芳父母雙亡,身係庶出年幼。嫡母張氏,生姐玉蘭,招游吉為婿養老。先父臨歿,怕吉害芳,故將家產撥吉,憑鄰為證。吉見約存人亡,遂作假約,哄瞞縣官,責打趕出,不與作主。芳不得已,奔投爺爺明照覆盆,追給原業,感恩。上告。

  郭爷接了叶自芳状,带回馆中审问明白,遂行牌县中,提得游吉一干人犯,到府亲问。游吉诉曰:“小的丈人叶毓,五十无子,招赘小人为婿,养生送死,顶户当差。年至五十三岁,与通房生自芳,毓疑非真血脉,故把家产不拨与他,原有拨批存照。魏爷审问明白。”郭爷叫取拨约上来,游吉又将假的呈上去。郭爷叫自芳来看:“此是你父真字不是?”自芳曰:“父写遗嘱小的年幼,小的今带有父亲笔迹数纸在此。”郭爷展开一看,全然不同。郭爷曰:“怎么是两样字迹?”游吉曰:“丈人临死手颤难写,故此与生前字不同。”郭爷想:“不同只是生熟,怎么笔法大异?”郭爷故意骂自芳曰:“这事糊涂,我这里难明。”自芳哭诉曰:“爷爷若不肯理,小的母子死无葬身之地。”郭爷曰:“你要我问,拿这拔约抄去,问你母亲明白再来。”丢下拨约与自芳抄。自芳知郭爷意思,只推说:“小的不会写字。”郭爷曰:“自芳不会写字,游吉替他抄去。”

  游吉不知是计,拿笔连真带草抄了,递与自芳。郭爷叫:“拿上来,我看详细。”一认,字虽有真有草,笔势却是一样。

  乃指游吉大骂曰:“这等狗才,你自假写拨约,欺死瞒生。”

  吩咐皂隶,重责二十。游吉初不肯认,郭爷吩咐:“与我夹起来!”游吉心忖:“我丈人拨约,亦未把与自芳,拿出何妨?”

  即叫曰:“爷爷息怒!小的拿出真的,爷爷观看。”复在怀中取出丈人亲笔拨约递上。郭爷从头看了一遍,笑曰:“你那丈人就是神见,内中说‘不得与我出嫁之女、招赘之婿并论’,又曰‘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他怕你谋害他子,故把此约稳你之心。你出嫁、招人之人,安得占他家业、金银?叶自芳你上来,我吩咐你,你看父亲、嫡母面上,田拨百亩,屋拨三间,家私每十分拨一分,金银各拨一百与他,以念骨肉之亲。”叶自芳曰:“爷爷公断。小的万代感恩!”郭爷曰:“我将这拨约批作执照与你。所拨之产业,亦明批在上。”用印钤记,付与叶自芳收执,仍立案存照。判曰:

    審得葉自芳與游吉本郎舅至親。葉毓當年無子,嫡妻一女,招吉養老,是實。老得妾子承後,慮吉謀害,臨死設計,全撥家產,蓋為留兒而姑不敢留財也。吉肆貪號,便欲一網打盡,不思強客,不當奪主。強欲以姊而占弟家。理合斷還原產,諒情隨撥全親。立案懲奸,永杜欺騙。

罗端欺死霸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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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县吉阳街汤墩汤聘尹,屡世殷富。因为无子,娶妾何氏,止生一子,名唤汤隆。刚才三岁,汤聘尹一旦死去,寿止三十六岁。何氏与大娘叶氏,共哺孤儿,撑持家业。先夫在日,蓄有祖田八百亩。每冬,叶氏叫家奴汤旺催取各庄苗租,变银完纳钱粮。各处租谷无欠,只有顺昌地方万全坑有田二百四十亩,离家远,屡年未曾取足。叶氏每见收到万全坑租,不胜忿怒。

  适有王孙街刁民王虎,立心甚险,为谋诡谲,亦买得有田七亩,在彼与汤聘尹之田叠叠相连。王虎遂欲吞为己业,乃设巧计,来哄叶氏曰:“万全一路,田土甚瘦,百姓狡猾无比,佃户拖欠,乃为常事。若遇天一干旱,便升合不与,年年捱欠,不奈他何。我今有田八十馀亩在彼地方,逐年亦虚破钱粮,受多少呕气。去取只是逃躲,告县便托人情。千方百计,亦只忍气。况尔家主不在,尔乃寡妇孤儿,如何征得租起!不如以田佃于我们,年年替尔取租,完纳钱粮,岂不甚妙。”叶氏被他巧计所哄,遂以万全坑租田二百四十亩,尽租与王虎,苗租果然收得完足。及过三年,王虎往嘱各田佃户曰:“前者叶寡妇以田租我,收苗准息,今已俱卖与我。尔众佃户,各要立佃批与我,然后给表约,方许诸人去佃。将来租谷俱要送至我庄,明白交还,不得短少升合。”各佃户不知其谋,遂信此言是实。

  此时王虎外收佃户之租,内纳叶氏之苗,众佃户自后听命惟谨,盖惟知王虎是他田主,而不知汤隆之为田主也。

  不觉奄忽便过二十馀载,叶氏已故,王虎遂伪造契书,用茶染纸成淡黄颜色,相似远年旧纸,以为告状之本,遂不纳汤隆之租。汤隆著家人往王宅取讨,王虎曰:“我家有田数百顷,哪有馀力佃别人之田?”汤隆知得,遂不向王虎取租,乃亲自到万全坑去取。众佃户曰:“我只知此田是王虎收租,哪见你来?”遂各不理。汤隆复到王虎家中,请问明白。王虎曰:“往日我租你家田,当还你租谷,故不敢少。今你令堂已将前田二百四十亩,一概卖与我,当时田价未完,故权纳三年租谷,补准息钱。今价已完足,田是我家的,岂复再纳尔家租乎?”

  汤隆曰:“我家只把田租与你,代收租谷,何曾卖与你?你若不还我租谷,我去郭爷处告你!”王虎曰:“莫说郭爷,就是皇帝处去告,我决不怕你!”汤隆忍气不过,遂写下状词,竟赴府中郭爷处去告:

    告狀人湯隆,年甲在籍。告為土豪騙產事。隆孤母寡,佃多頑欠。土豪王虎計租隆田二百四十畝,代收租穀。一向完納無欠,經今已二十載。詎豪久造深謀,熟交各佃,冒稱母賣,欺死瞞生。竊思千金之產,一旦謀占,王法何存?冤慘無地。告懇天臺懲惡追租,斷田還主,庶杜刁風。上告。

  郭爷接了汤隆状词,反复翻阅,细思此必王虎之奸,遂出牌拘王虎。虎思汤隆雏弱无力,此必积歇刘云教唆他告状。遂将金银赂干证,安排衙门、吏书、门皂,乃始入府诉状:

    訴狀人王虎,年甲在籍,訴為唆騙事。虎先年用價銀三百六十七兩,買到湯隆之田二百四十畝,契書明白,中見可證。歷今二十餘年,兩經大造不旨過產,歲貼糧差銀一十二兩五錢,釐毫無欠。積歇劉雲唆索補價。奸謀未遂,復唆聳告,捏稱占田。竊思時價明買,契書存照。乞天剪唆究誣,民不遭枉。

  郭爷准了诉状,遂呼对理。汤隆曰:“王虎做小的家总佃,只代收租,小的交他租银,已经一十九载,今一旦冒称买到小的田主,平白占产,情理何堪?”王虎曰:“小人有契书执照,隆母叶氏亲手花押,亲手受价。中见人等俱存可证。卖产二十馀年,今日何得听人教唆,强来争业?”

  郭爷一看契书,纸张颜色俱黄,即知王虎所造假契,干证人等俱是买嘱来的。全不动问,惟问汤隆曰:“尔既收他有十九年租谷,亦有日记、苗簿,可拿来看。”隆即以前后所记租簿呈上。郭爷见簿上逐年记载租谷、银数明白,知隆是实。乃骂王虎曰:“汤隆之母,何曾卖田与你?你只代他作总佃,收租银而已。”王虎曰:“远年买田,旧契可证。隆母虽亡,中人可证。”郭爷曰:“选过粗板,把王虎著实打四十板。”复骂曰:“尔能谋占隆田二百四十亩,岂不能以数十金,买赂干证来证?你说旧契可证,此契只是近日伪造,不是二十年前的。汤隆二十年之簿,尔看颜色何如!”又叫书手何清,取过二十年前案卷纸色来对。只见外面堆尘则黄,内中尚白,恰与汤隆之簿一样颜色。王虎假契,纸色内外俱黄,乃是用茶染的,故知其为伪造。遂叫取夹棍夹起。

  王虎初不肯认,喝令重敲一百,若不招认,再加严刑,必欲重夹。中人陈嵩见王虎伪造契书是真,已被郭爷识破,不必代他受刑,遂不待夹,即自招曰:“小的原日并未曾与他作中,特因王虎许谢银二十两,买我作证。望乞老爷超活。”郭爷曰:“陈嵩未敢欺瞒,乃释放不究。”即拟王虎欺占田业,杖一百、徒三年,追田给还汤隆管业。判曰:

    審得王虎財利迷心,貪饕溺志,既詭智以籠人,復乘機而罔世,代收寡婦之租,重剜佃戶之肉,蠶食百家,強威日肆,狼貪一里,惡氣風生。田寡婦之既卒,欺孤兒之無知,偽作契書,強佔產業二百餘畝。膏腴安可白占?一千餘斛白米,難容強吞。嚴加刑罰,痛懲貪殘。杖以一百、徒三年,田業悉追還主湯隆照管無疑。

断妻给还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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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弋阳县有一做马尾帽客人路十九,在于福宁州南街做帽多年,积得有二十多两本钱。因店主艾俊有一女子,年方十八,未曾许聘他人。见路十九勤励,肯做生意,年亦止二十四岁。

  俊妻秦氏心甚爱之,乃与隔壁吕荣商议曰:“我看这路师父,一双好手艺,他家中又无妻子,我欲招他为女婿。央尔替我作伐,何如?”吕荣答曰:“既妈妈爱他,我便与你去说。”乃至店上,对路十九说曰:“尔自十七八岁在我这里,今日长成了,生意又好,尔家店主妈有一令爱,要招你为女婿,你意如何?”

  路十九曰:“出乡人贱,她女怎肯嫁我?”吕荣曰:“委的是实。”路十九曰:“既她肯招我,不知要几多聘礼?”吕荣曰:“她既招你,必不计较。”路十九笑曰:“尔去说来。”吕荣即入里面去说。秦氏曰:“我只要他十两银子,打些首饰,妆扮女儿便是。他不消费用。”只见艾俊亦喜招他,遂叫吕荣:“尔快去说,今日日子吉利。”吕荣出店与路十九说,只要银十两。

  路十九有银二十馀两在身,遂将一半递与吕荣,托他送作礼仪。

  吕荣送与艾俊夫妇,遂安择成亲酒礼,邀请两邻诸亲六眷,与女儿合巹交杯,成其亲事。

  自后路十九在艾家,敬奉二老,孝顺妻子,和睦邻里,一连三年,买卖兴旺。忽值家中信到,报道家中父母病重,要他带妻子同归,相见公婆一面,再来事岳丈。路十九得信,日夜啼哭,只是要归。丈人、丈母亦留他不住,遂打发他夫妇归去。

  时路十九妻子已生一子,年方一岁,亦带同归。河下遂雇了一只快舡,别了岳丈诸人,迳望福州进发。来到福州停舡在岸,路十九上岸,买些零碎货物归去。正买了货,遇著兰溪一个算命先生徐二十,背个包袱,要搭舡上建宁,走到舡边。艄公图他舡钱,遂许搭他。路十九见是一人,亦不阻挡。乃开了舡,望上水而进。

  谁想徐二十是个奸险、油嘴光棍,朝暮在舡,与路十九答话,又替他抱儿子,连艾氏亦不防嫌,或同坐叙话,或同食茶饭。十九知他会算命,遂将妻子八字,与他推算。又将丈人一家八字,与他推算。徐二十既得其年月,遂究问其丈人家及艾氏姓名,路十九是无心人,但事一一对他说及。后儿子吃乳,艾氏胸前亦不遮掩。

  迨至旬日,舡至建宁通都桥下,徐二十却翻了脸皮,手中抱了儿子,要艾氏同他上去归家。艾氏不知来历,徐二十便将大拳打来,便把路十九揪住说:“你怎么奸我妻子,哄弄她变了心肠,是何道理?”喊叫地方,地方俱来究问缘故。路十九说:“这个浙江人,搭我舡的,今日骗我妻子,说是他的。”徐二十曰:“这个是江西人,平白在舡,哄弄我妻子与之通奸,如今遂不睬我。”地方曰:“难凭你二人说。府中郭爷决讼,极是明白。”即将二人送至府中。

  适值郭爷坐馆,地方即带二人进禀曰:“小的是通都桥地方,见这两人在舟中厮打,争取妻子,喊叫地方,小人恐怕打伤人命,故此解到爷爷台下申究。”郭爷问曰:“尔二人怎么相争?”徐二十诉曰:“小的是浙江兰溪人氏,在福建福宁州做客。娶得艾氏为妻,三年生子丑儿,年已岁半。不料此人亦在福宁州作客,终日在店,往来甚密,妻子被他哄奸。在舟又搭我舡,妻子益发与他相好,合作一路,反把小人来打,不认我为夫。平空骗去,情理何堪?望乞老爷作主,万代感恩。”路十九诉曰:“小人弋阳人氏,在于福宁州作帽营生,积银二十馀两,赘入艾俊家为婿,凭媒吕荣说合,夫妻已经三载,子已岁半。前日因父病重促归,讨舡迳至福州,上岸买货。回遇此光棍,称能算命,舡家利其舡钱,搭他同舡,小人不自提防,舟中无分尔我。今至爷台,不料他起此歹心,白骗我妻。有此不法,从古未闻。恳乞爷爷捞救小人,惩治刁棍,万代感激!”

  郭爷曰:“据你两人口词,江刁浙诈,实难准信。且从舟中拘得妇人来问。”不一时间,拘得妇人到台。郭爷问曰:“两夫争妻,尔可从实说来。”艾氏曰:“小妇人凭媒吕荣,嫁与路十九为妻,经过三载。闻得家中公婆有病,回归看视。来至福州,冤遇此光棍搭舡,旬日之间,言语无忌,饮食同席。不想到此,陡然说是他妻子,平空黑天,望乞老爷审察。”徐二十哭告曰:“小的妻子,三年与路十九心情厚了,故不认小的。爷爷且把一小事来证,此妇若是路十九的,他说妇人身上哪里有疤痣?”

  路十九曰:“我妻结发三年,哪里有甚疤痣?”徐二十曰:“小的妻子左乳下有一黑痣为记,乞爷爷究验。”郭爷著门子一看,艾氏左乳下果有个黑痣。徐二十即将妇人骂曰:“我抛家做客,明婚正娶,取尔归家,接绍宗支,尔反爱上别人,抛开亲夫,是何道理?”路十九与艾氏都说光棍不过,放声大哭起来,只叫:“爷爷作主!”

  郭爷思想半晌,叫把三人监作三处。即吩咐承发房,写关文到福宁州,将艾俊夫妇及男艾节、媒人吕荣,俱到台下。郭爷升堂,叫先取出路十九与艾氏出来。艾氏夫妇一见父母、兄弟人等,相抱大哭,十分伤情,说道中途遇光棍来历之事。郭爷又叫取出徐二十来。二十认不得艾氏父母,一直走到堂上跪下。郭爷笑曰:“你的丈人来了,想你嫌他女儿养汉,故此不瞅不睬。不然,他一家哭做一团在那里,你怎的不顾看?”徐二十自忖失了打点,连忙下去,扯住丈人啼哭。不想扯错了,把吕荣扯住,连叫丈人。郭爷仔细观看,忍笑不住,叫皂隶一齐带将上来。郭爷骂曰:“你这光棍,丈人也认不得,敢说艾氏是你妻子?”叫取过粗板子来,将徐二十重打三十板。

  徐二十尚辩说:“艾俊亦爱了路十九,故不认小人。”郭爷曰:“你把吕荣叫作丈人,哪是丈人不认你?”叫取短夹棍过来,将徐二十夹起,重敲三百榔槌,要他招认。徐二十还强辩不认。郭爷曰:“这等刁棍,你敢抗拒我!”叫把脑箍上了,将沸汤煮过铁链过来,把二十衣服剥了。禁子抬得一桶滚水煮得铁链来到,郭爷叫把二十身上缠住。禁不用铁链链在二十身上。彼时二十头上是脑箍,脚里又夹,身上又缠,熬刑不过,只得叫:“小的情愿招罪,望爷爷宽刑。”郭爷曰:“要你招了,我才放你。”

  二十乃招曰:“小的算命营生,不合福州搭路十九舡,见他夫妇意思殷勤,内外无忌,将他一家年命推算,故探出名姓。因他儿子吃乳,得知他疤痣,即起歹心,意图白骗。蒙爷爷明烛。所供是实。”郭爷叫放了他刑,遂用好言发放路十九等一干人归去,再吩咐路上仔细,切记不要和歹人同行。路十九一家大小磕头而去。

  郭爷甚怒徐二十,叫禁子取过大枷,将二十枷于通衢,限三个月为期,方解还原籍。因执笔判曰:

    審得徐二十無籍光棍,濫稱算命覓食,技微心險,專逞刁舌,愚弄鄉民。不思微技止可掣騙分文,必難劫騙人妻子者也。弋陽路十九,載妻艾氏、子丑兒歸家。二十得附舟尾,復思以術愚路,意路必然中術。算命以識年庚,抱子而知氏體,執此便希白騙艾氏,且以奸稔挾制。若不辨其哭之真偽,則俊幾兩婿而艾無專夫矣。枷號三月,鎖解原籍。庶使棍徒知此儆畏。

设计断还二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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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宁县五福街,有一村人家姓毛,亦有三百人烟。有毛荣、毛华兄弟二人,专一贩盐为生。一日出外贩盐,毛荣妻姚氏生一子五岁,毛华妻陈氏生一子半岁,正当八月天道,棉花正熟,适逢丈夫皆不在家,姆婶二人乃各抱儿子,去到埂地收捡棉花。

  此埂乃在河边,离家一里路。陈氏将儿把衣服盛起,安在埂上,令姚氏之子看顾,姆婶二人发狠捡花。

  只见一只小舡荡拢岸边,有两个客人上岸,问二妇借茶湿口。二妇对云:“未曾带来。”那客人即取自己所食烧饼付与姚氏之子。其子接过便吃,客人又取几个付与二妇,说道:“我要去五福街屯盐。”二妇听得,低声答曰:“我家丈夫正去贩盐,今夜必定回来,二位财主就在我家去歇便是。”二客曰:“既你家官人有盐,我要得二三十两,便在你家去买。”二妇只说是真。又把一个烧饼与姚氏儿子,又把一个付与姚氏,说道:“饼在舟中,未曾多带,此是尔府中来的,且是一分银子止买得四片。”姚氏、陈氏只说是实,姆婶遂分开食之。一食入口,登时被晕倒在地上。二客抛了她俩儿子,各背一妇,放于舟中,顺流而下,连夜撑到延平。客人略将些溪水灌入口中,二妇醒来,见是客人骗在舡,二妇即时放死放生。客人狠将起来,用大挽手将妇毒打。二妇受刑不过,只得隐忍屈从,被他奸宿。

  将至十日,已到福州,遂买衣服将二妇梳洗,扮作娼家,放在洪塘街上接客。

  二妇丈夫彼日将暮归来,经过埂上,只见二子在那里啼哭寻母。毛荣、毛华放下盐担,抱起儿子到家中,门已锁上,未见妻在。及问邻舍,俱言姆婶两人下午去地收棉,各抱儿子同去,至今未回。毛荣兄弟慌了,若说是老虎咬去,又无血迹;若说是跌落河中,并无人见。天色已晚,兄弟哭回家中。天早又各处去寻讨,寂无踪迹。毛荣兄弟无奈,请近寺和尚做功课超度。

  过了一年,姚克廉在书坊贩得书籍,往福州发卖。舡湾洪塘,上岸往娼家戏耍。行至一胡同,仔细一看,认得是姐姐姆婶两个,即装做在她家歇夜,共包两个,房钱银六钱一晚。谁知那客人是湖州东乡人王际明、赵成让在此开娼。姚克廉人在姐姐房内,先时作喧哗,唱曲行令、掷骰饮酒,待至更尽,忘八睡去,姚克廉哭曰:“姐姐怎么遭此不幸,同婶婶在这里做此勾当?”姚氏把先前事备细对兄弟说了一遍。彼时,姆婶一床,姚克廉独睡一床。待至天明,克廉对姐姐曰:“尔切不可说破!我到福州就去告来,拿这忘八。”三人约会已了,克廉起来梳洗,食早作别。回至船中,将舡直抵省城,将书发人铺中已毕,即具状到按察司周爷处投告:

    告狀人姚克廉,係壽寧縣五都一圖民,告為阱陷事。親姐幼適毛榮,姐嬸毛華,嫡親妯娌,冤因榮、華出外買鹽,姆嬸出地帶幼孩撿拾棉花。惡龜王際明、趙成讓私駕小舡泊岸,借茶為由,將麻藥作餅,賺姐誤食,登時口不能言,強背入舡,打作娼婦,洪塘接客。身嫖方識姦情,良家白騙為娼。禁逼令喪節,活拆人夫婦,作賤人妻孥。懇天斧劈梟,惟庶得室家完聚。上告。

  周宪台接得姚克廉状词,从头一看,乃叫廉向前审曰:“尔果见姐不曾?”廉曰:“小的昨晚亲在他家假歇,与姐、婶商议一晚,今方奔告爷台。”周爷曰:“你是寿宁县人,就批建宁府郭推官去问。”姚曰:“若批郭爷,青天开眼。”周爷即将状词及人解到郭爷处。郭爷看了状,乃问姚克廉曰:“你曾洪塘走了消息不曾?”廉曰:“小人密不通风,只是姐姐得知。”

  郭爷即行牌到洪塘,拘王际明、赵成让及邻右陶松、范大章来馆究问。王际明得知消息不好,即将二妇寄在漳州海口周林富户家藏起,却移两个别家娼妇在原处;又将银二十两买了邻舍窦呈、彭贵之心;将银十两买了本妓忘八涂娄之心。打点端正,遂请一干人犯,同馆差来到建宁府理刑厅上。王际明取出诉状诉曰:

    訴狀樂戶王際明等,係湖州東鄉人。身因訓蒙不贍,買婦開娼洪塘,十有餘年。禍因壽寧客人姚克廉,騁酒入院耍嫖,嗔身慢於應接,扭娼亂打,院內什物悉遭打破,浼鄰贈婦,賠宿求歡。天明不容,狗命捏身騙姐作娼。毛氏人煙三百,孤客安能劫婦?酒色昧心,冤恨莫吁!乞天殲此大奸,賤人鼎德。上訴。

  郭爷看罢诉状,叫邻人窦呈上前问曰:“姚克廉告王际明之事,从实说来。”窦呈曰:“前月克廉在州卖书,乘醉来洪塘嫖院,嫌际明接待稽延,即把院内什物罄空打碎。际明怕触客人,仍将一姐与他陪宿。小人隔邻亲来赔话。不想天早又告周爷台下,批来老爷究问。原宿一姐,尚在洪塘。”郭爷曰:“彭贵怎么说?”彭贵所说亦与窦呈无异。郭爷曰:“再拘娼妇来到,便见明白。”公差承牌,不日就拘得两个娼妇到台。郭爷叫克廉问曰:“这是你宿的娼妇不是?”克廉曰:“当日是我姐姐,小的痛哭一晚,哪里见此二妇?”那一姐曰:“你逞醉撒泼,来我家把什物尽行打破,我又相陪尔宿,肉面来证,还说假事?”郭爷叫把妇人拶起。禁于用刑,二妇著实忍住,只是不说。郭爷叫:“且把各人犯监禁起,明日再问。”

  到晚,郭爷复取出姚克廉私下审曰:“你实见尔姐姐,与她商议未曾?”廉曰:“姐姐骨肉同胞,受这冤辱,望爷爷作主。”郭爷仍叫廉去监中坐住。乃遣两名亲随捕盗马如彪、章明,装作客人前到洪塘访察,就在王际明对门娼家去嫖。饮酒之间,乃问娼妇兰娥、菊娥曰:“你对门先有两个好妇人,今日怎么都不见,在哪里去?”兰娥低声答曰:“那忘八欺心,将麻药骗得寿宁两个姆婶来此接客。前日,妇人兄弟到这卖书看见,即具状。按察司批四府郭爷处问。忘八买嘱两邻及他同乡,忘八先把两个妇人寄在海口富户周林家住,却将涂忘八两个娼妇买去抵搪。世间岂有此欺心异事!”马如彪得知在心,徉作不知,只管饮酒猜枚,掷骰作乐,歇了一晚。天早还了歇钱,二人迳奔建宁。见了郭爷,将忘八际明之事报知。

  郭爷即起文书,差八名快手,到漳州说道:“福州强盗王际明,劫得寿宁毛荣金银及妇女,俱寄在海口周林家中。”漳州知府丁永祚见是按察司词讼,发郭四府审问,即差本府皂隶四名,同前快手俱到海口周家去。府差认得周林,即叫曰:“丁爷有牌在此。”周林听得丁爷牌到,心中犹豫,不知是什么干系,连忙请众公差上厅坐定。吃罢茶后,请牌看。郭爷快手骂曰:“老不知死,按察司牌票,这等易看!”两人走上面前,便打两掌,取出铁链来锁。周林见锁,心中慌了,便吩咐家中宰猪相待。酒饭中间,周林再三求牌一看。快手刘夫取出牌来,周林细读一遍:建宁府理刑厅,蒙按察司周爷批据,本府寿宁县姚克廉状告强盗劫掳事。拿得强盗王际明等,供招财帛、妇女真赃,俱寄海口周林窝藏,理合拿究。今差捕盗刘夫等,速拿窝主及财物、妇女,到厅对理。毋违。

  周林见牌票,乃对刘差曰:“我原不知王际明为盗。他委实将两个妇人及衣银数事寄在我家。今既扳我作窝主,只得对理。”即打发府差银四两,本府皂隶银八钱,即日将妇人、衣银一齐起身,解到建宁府来见郭爷。刘夫禀曰:“今解得周林等到了。”郭爷叫放出姚克廉来认。克廉一见姐姐,上前扯住,两下大哭。郭爷叫姚氏、陈氏且在外面俟候。复取出际明及邻右、娼妇、克廉来审。王际明诸人,仍旧是前日之言,遂不更改。郭爷曰:“姚克廉真是与此妇歇宿?”窦呈曰:“委实无假。”娼妇曰:“同睡一夜,怎么敢谎。”郭爷曰:“只怕是谎。”

  王际明曰:“若是谎,甘当死罪。”郭爷曰:”外面取姚、陈二妇过来。”际明听说姚、陈名字,心中不胜惊恐。

  二妇来到台前,见了王、赵二贼,亦不怕法,上前揪住,用口把二贼脸上连咬几口,哭诉曰:“小妇人良家之女,本存节操,遭此二贼用麻药拐走,打作娼妇,彼时即欲自尽,止为未见丈夫儿子,故此隐忍到此。今得爷爷申究,终身不忘大恩!”

  诉罢啼哭不止。郭爷闻说,不觉泪下,叫取粗板子将王、赵二贼各责四十;邻右窦呈等各责三十。王、赵该拟用毒杀人之律,问发陕西丹卫充军;窦呈等人受赂偏证,拟杖一百,徒三年,追赃发配大安驿摆站;其二娼妇判与姚氏、陈氏为婢,叫克廉带妇归家。遂命各犯画招已毕,克廉、姚、陈二氏磕头谢恩而去。郭爷即判曰:

    審得王際明、趙成讓買良為娼,良心盡喪,只圖苟利肥家,不顧名節掃地。路經壽寧,欺婦野處,計獻餅食幼童,遂賺二婦入圈,舟載洪塘,勒為賤妓,鰥人之夫,孤人之子。毛氏驚遭虎水,姚生陡識勾闌,不思憲司,法守難逃,敢囑鄰右、妓婦妄證,若不究出周林,必難杜此賊惡。王、趙減死,充軍山丹;竇、彭黨惡,擺站大安;二妓撥付姚、陳為婢。克廉為姐申究,罰罪無私,立案存照,招報按察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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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公案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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