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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言解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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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言解颐  (清)李光庭 著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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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校说明   序   卷一 天部    1 天    2 日    3 月    4 星    5 风    6 云    7 雨    8 露    9 雷    10电    11霜    12雪    13雹    14虹蜺    15烟    16霞    17雾   卷二 地部    18地    19土    20山    21水附桥、井    22泥    23尘    24灰    25石    26城池    27市集    28村庄    29寺观   卷三 人部    30人    31形体附相    32言语    33婚姻    34丧祭    35士    36农    37圃    38工    39衣工    40食工    41草帽工    42笆工    43乐工    44客工    45商贾    46医    47卜    48乡保    49优伶   卷四 物部上    50物    51造室十事     打夯     测平     煮灰     码磉     上梁     垒墙     盛泥     飞瓦     安门     打炕    52消寒十二事     煖砚     冰床     手炉     脚婆     菜窖     饭囷     支锅瓦     煤球     选炭     火锅     风斗     神仙炉    53新年十事     时宪书     门神     春联     爆竹     扫舍     年画     馒头     水饺     辞岁     贺年    54市肆十事     招牌     栏匮     天平 秤     钱票     钱板     水牌     银翦坳     门上小户     算盘    55庖厨十事     煤炉     火眼     坛罐     通条     砂锅     蒸笼     面杖     水瓢     笊篱     炊帚    56杂物十事     帽兜     辫联     眼镜     耳套     牙签     须梳     烟筒     火镰     靴掖     鞋拔    57食物十事     麦啄     鲥鱼     锅焦     荏头     蝌蚪子     ■〈饣磨〉     碾转     甜冰     蚂蚱     海带   卷五 物部下    58金银钱三事附试金石、银剪、钱串    59飞潜走三事    60药物三事何首乌 云茯苓 上党参    61人物十事     赵酒     张梅     张莲     刘菊     张笔     王石     孙铎     郑叶     张炉     李瓮    62骨董十五事     商父乙鼎     周父丁斝     周虎𬭚     汉铜扁壸     半两钱     光中钱     琴砖     削刀     怪石     复得铜鼓     龙泉剑铁     秦剑铜     永安砖 开元瓦     点苍石屏    63题画小词     烹茗看花 西江月     垂钓 卜算子     落花 钗头凤     折梅 菩萨蛮     铁拐睨壸卢 西江月     张果策蹇 卜算子     罗两峰鬼趣图 逍遥乐    64开门七事

点校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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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笔记,浩如烟海,其中李光庭的《乡言解颐》和王有光的《吴下谚联》,可以说是另辟蹊径的两部。   《乡言解颐》五卷,不著撰人,书前有道光二十九年作者自识,末署“瓮斋老人”。案周作人在《书房一角》里考证此书的作者时说:“据本文知其姓李,宝坻人,号朴园而已。前日在南新华街得《虚受斋诗钞》十二卷,附《朴园感旧诗》一卷,宝坻李光庭著,乃知即是此人。”孙殿起《贩书偶记》卷十一著录本书,误以为“古泉州林亭年撰”。这是因为书前作者自识后有墨刻印文二方,一为“古泉州林亭李”篆书六字。宝坻为汉渔阳郡泉州县故址,本书作者世居宝坻林亭口,印文实为作者自道其家世,篆书李字和年字相似,遂有此误。   本书五卷,卷一天部,卷二地部,卷三人部,卷四、卷五分别为物部上下。本书据作者自识,乃作者晚年“追忆七十年间故乡之谣谚歌诵,耳熟能详者”之作,举凡天文、地理、人情、物态,证以乡言农谚,每多涉笔成趣。其中记述百工技艺,商贾市肆,民俗风物,轶闻琐事,能言人之所未言,为研究民俗、语词、当时社会风貌,提供了有用的资料。   作者故乡宝坻,距离北京不远,风俗和北京有许多相通之处。本书卷四《造室十事》条,列举打夯、测平、煮灰、码磉、上梁、垒墙、盛泥、飞瓦、安门、打炕等十道工序。这些工序,和今天北京的平房建筑施工,基本相同。卷二《石》条,记“蓟州、三河墙屋,多用不方不圆者甃砌,合缝以灰钩之,谓之虎皮石,既坚且耐观”。今天北京海淀区一带,这种“虎皮石下脚”墙,触目皆是。   作者久居北京,信笔所及,都成掌故。卷四《冰床》条:“京师前三门外,东西至两便门城根,多有骑驴者,计一门三里,雇价数文。其驴至尽头处,便止不行。冬月,河冰结实,则乘冰床。中间遇闸,须换床易人,不若乡间之顺河路直达某处也。”《辫联》条,记辫联“昔用假发,如妇人之义髻,今则多用丝线矣。若京师大撒手辫,则但喜上之松宽,不计下之长短,近日步军统领与热车、淫词、牛屠、雀市、阔套裤,一例示禁”。《眼镜》条:“数十年前,琉璃厂眼镜铺不过数家,今则不啻倍蓰矣。”当时北京社会风习,可以窥见一斑。卷五《骨董十五事》条,多次述及作者在琉璃厂古玩铺阅肆所得,可补孙殿起《琉璃厂小志》之阙。   作者生活的时代,正值清廷由盛入衰之际,世俗奢靡之风,未由末减。作者目击当时民间婚葬竞尚纷华,往往“倾囊为孤注,致负债而莫偿”。他于婚丧礼仪,力主节俭,是颇有见地的。卷三《婚姻》条,作者写了一则笑话:“尝有夫妻以打烧饼为业者,门前看过嫁妆。夫曰:‘这副嫁妆准值五百两。’妇曰:‘不值。至多三百两。’彼此坚执反目,夫捉妇发乱殴。妇曰:‘再添上五十两。’夫犹不依。妇负痛呼曰:‘算他四百两罢了。’旁观者劝曰:‘只管打闹,炉上烧饼都焦了。’夫曰:‘坏一炉烧饼什么要紧?埋没了人家一百两银子,情理难容。’”讽刺愚氓羡慕虚荣,丑态可掬,今天读之,犹有现实意义。   本书还保存了有关戏剧、杂技、曲艺方面的资料。卷二《寺观》条,记作者故乡庙会演戏:“定戏谓之写戏,一台一连四日。开戏谓开台,收谓歇台。一日之内,大约巳初开,未初歇,申初开,酉正歇。点灯时开,二鼓歇,谓之夜八出。出字或系出字之讹。小出谓之单出子,长者则谓之骤子。”列举杂技,则有耍铁叉、打吵子鼓、转悠悠、胯鼓、钟幡、耍坛子、五虎棍、台阁、背阁、踏高跷、女筋斗、绳戏、马卸、刀山等名目。卷三《优伶》条,以骈文叙述北京大栅栏戏馆情况,所记当时著名演员,如关安子、大头冠、铭德子、嘟噜胡等,恐怕今天已没有人能举出他们的名字了。卷二《尘》条,记乡村评书艺人插科打诨之语:“某元帅出令:众将官跟我前去,定要扫净烟尘。列位,尘可以扫,烟怎么个扫法?常见卖烟铺板搭上,多帖‘喷云吐雾’四个字。吃烟的人尚能喷吐云雾,岂有大将军八面威风,而于烟不能净扫乎?只是兵器之外,须多带几把笤帚,预备着好扫烟!”可见评书在北方农村流行之广。   卷三《形体》条,由人的形体相貌谈到相书,作者持批判态度,是比较难能可贵的。但同卷《卜》条,作者又对北京正阳门关帝庙签的灵验,称道备至。这是由于作者生活的时代和阶级局限的缘故,反映了他的观点。   《吴下谚联》四卷,原题“北庄素史集”。北庄素史为王有光别号,此书末尾有作者后记,署“青浦素史臣王有光恭纪”。案江苏《青浦县志·人物》载:“王有光,字观国。诸生。性颖悟,通经史,能以古事参今事,四方就质疑义无虚日。居北杨庄,杨维桢别墅也。人称北庄先生。”《县志》艺文部分著录了他的三种著作:《素史》、《百物志》、《北庄清话》,而不及此书。   本书博采谚语,加以注释,亦庄亦谐,俗不伤雅。作者在卷首“启目”之下,揭出《开盘笑》、《回味甜》、《十样锦》、《百丑图》、《步步高》、《只只好》六条谚语,向读者交代了本书的编例:作者有感于“辑书者,先序文,次凡例,继之以目录,正文未入,阅者色倦”,所以他别开生面,“集谚语,一标目即足解颐,是为开盘笑”;“注释谚语,使街谈巷议,多作格言,是为回味甜”;其中嘉言懿行,“拟之曰十样锦”;含讥寓讽,“拟之曰百丑图”;集谚成联,自二字至十二字,“若历阶然,故曰步步高”;对每条谚语,“庄者取其醇正,谐者赏其风流,各适其可,故曰只只好”。“启目”以下入正文:集谚自二字至十二字,为“正目”;再自十二字递减至二字,为“续目”;复至二字至十二字,为“末目”。编排别致,具见巧思。   本书在一定程度上对封建社会有所揭露。卷一《横饱六十日》条,记佃农“自春徂秋,买牛赎种,办壅工作,曰借曰赊曰质当,每食不下咽也。何以能饱?迨至秋成,始而摊粞,继而炒谷,饱则饱矣,非舒徐端正之饱也。夫是之谓横。到得砻米宿舂,浮烝叟释,而豪奴催偿矣,牙侩催账矣,寒风催当矣,租船一到,箱瓮皆空。自收割以来,生吞活剥,曾几何时,屈指计之才六十日耳”!反映了佃农的悲惨遭遇。   卷三《纱帽底下无穷汉》条:“朝绅州县,多不肖人员,不特居官者簠簋不饬,一切官之父族、母族、妻族,甚至婢妾族,以亲及亲,坐幕立幕,皆在纱帽底下,粮制巨斛,饷勒浮收,词讼通关节,馈送索门包,肉食绮罗,挟妓呼卢,无所不至,故曰无穷汉。”《去任荣逾到任时》条:“印官到任,前呼后拥,树旗旄,罗弓矢,何等荣施。一旦去任,百姓视为怨府,供给之人,呼之不应,非因职之已褫,实亦官之素不足于民也。”这是作者对封建官吏的鞭挞。   作者对科举制度是蔑视的。卷三《嫖赌吃著考》条:“嫖、赌、吃、著,人生四大病,岂得以考字附尾。或曰考亦费钱,与前四件子一例。或曰世间好事居先为佳,不好事居殿犹可,嫖不如赌,赌不如吃,吃不如著,著不如考,从末减例也。或曰犹是考也,其中尽有非义破钞之处,非指守规矩之士也。或曰柴米油盐送,嫖赌吃著中,言胸襟潇洒,不事猥鄙,方可考也。或曰考本不同,有不嫖不赌不吃不著之考,亦有嫖赌吃著之考,若曰是人之考,乃嫖赌吃著考也,盖特举之词。”真是嬉笑怒骂,谈言微中。   作者对封建时代知识分子所艳羡的状元公,也是有微词的。卷二《带累乡邻吃薄粥》条,记“新科状元夫人,以无黄鸡子掷之城垣之下,俗名散荒。谓状元出身处拔去福泽,年谷必遭荒歉也”。接着笔下一转:“如果为状元出身而起,自必怆然曰:‘奈何以吾一人富贵,带累乡邻吃此薄粥哉!’何以赎此?计惟本境州郡大弊有未除,必求所以去之;大利有未兴,必求所以建之,俾桑梓之乡,咸登仁寿之域。”作者于是慨叹:“岂以鸡子白数枚,令内子家轻轻一掷,遂谓毕状元之能事哉!”此则婉而多讽,不仅可资谈助而已。   作者注释谚语,于文不主故常。卷一《你叽呱我叽呱》条:“尝过毘陵,叽呱之声,不绝于道。问之多不知所谓。后询江阴巩生,曰:‘自泰伯居吴以来,舆情爱载,一饮一食不敢忘。凡尔我称谓,必涉国姓,曰你姬家我姬家,字音相混,沿袭至今。’”奇思遐想,言之成理。   由于作者的阶级局限,本书个别地方有宣扬宿命、果报之处,蹈了一般笔记的窠臼。   《乡言解颐》、《吴下谚联》二书,流传不广。解放前,《乡言解颐》在坊间偶然可见,但卷三均有缺叶,致被周作人叹为原来的版缺,而引为憾事;《吴下谚联》则更属罕见,为早年中华书局出版《大谚海》所未收。鉴于二书作者的时代略同,内容方面也有其相似之处,因汇为一册,以飨读者。至于二书的糟粕部分,实际也是历代笔记的通病,相信今天的读者是可以抉别的。   《乡言解颐》五卷,为道光三十年庚戌原刊无缺叶本;《吴下谚联》四卷,为嘉庆二十五年庚辰老铁山房原版、同治十二年癸酉作者后人补刊本,每卷题“北庄素史集”,“耕远孙氏参,发明书眉;云峯陆氏校,偶评附注”。两书俱为点校者解放前在北平隆福寺街宝会斋书铺所得。十年浩劫,点校者所藏半归乌有,此二书袖珍易藏,得以幸存。现即据以标点印行。   限于水平,疏误之处在所难免,切盼读者指正。   石继昌   一九八一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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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之善于立言者,曰有物,曰有章。物,著实也。章,文章也。盖无实则事不足征,无文则行之不远,文实兼备,乃能信今传后,卓然成不朽之著作,足以为立言者程。然而不尽然也。农谚、童谣、邨歌、舆诵,散见于史传者,不可胜纪,非必期有物有章也。一时偶触之机,于天时地理人情物态之蕃变纷纭,莫不自鸣其所见。而其高下长短之音节,亦成自然之天籁,而不戾乎风人,𬨎轩所采,刍荛之询,良有以也。余闲懒成病,抑郁经年,亲友时以余之所苦问。余习而不察其所苦,因问而瞿然,试坐果苦坐,试行果苦行,试卧果苦卧,始知徒自吃苦。感慰问之情,而愈不能不于苦中寻乐处。𫗦啜自如,腹未负也。余何苦?丹铅不废,舌尚存也。余何苦?记事珠虽亡,追忆七十年间故乡之谣谚歌诵,耳熟能详者,此心甚惬然也。余何苦?于是念之于口而笔之于书,其言散而无纪,部之以天、地、人、物,名曰乡言解颐。命慕、敬两儿录而校之,因示之曰:“我犹未免为乡人也。生于乡而不知乡之俗,昧矣。知乡之俗而不闻乡之言,聋矣。以里闬真率之恒言,与市井游诞之匪语,视无差别,与顽而用嚚矣。尔辈生长京师,不知乡俗,并未闻乡言,何异居堂室而未知营草茅,食稻粱而未见种禾稼者乎?”礼反自始,乐操土风。渠水溯文澜欤?乡言之章也。林亭说古迹欤?乡言之物也。   道光二十九年岁在己酉冬月,瓮斋老人自识。   病中怀抱几时平,背我青春又放行。好日从来难再得,此身原不合常轻。飘零手植随尘劫,落拓心官恋管城。底事乡言归著作,一编聊为解颐成。   编成虽免客轩渠,葑菲刍荛载一车。坡老文章尽笑骂,农夫谣谚助菑畬。不妨古义参今解,欲学齐言莫楚居。那得故乡情话伴,耳新语可重闻与。   庚戌春杪,瓮斋老人题句,时年七十有八。


乡言解颐卷一 天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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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部

  1 天   2 日   3 月   4 星   5 风   6 云   7 雨   8 露   9 雷   10电   11霜   12雪   13雹   14虹蜺   15烟   16霞   17雾

  ○1 天

  春谓春天,夏谓夏天,秋谓秋天,冬谓冬天,道其常也。曰三伏天,曰好热天,曰三九天,曰好冷天,因其时也。曰打麦天,曰晒书天,曰捣衣天,曰赶集天,适其用也。谓晴和曰好天道、好齐整天道,四序均调之意也。谓阴霾曰好恼天道、好厉害天道,敬天之怒,无敢戏渝之意也。寻常呼之曰老天爷。乾,天也。故称乎父之谓也。谓人之肆无忌惮者曰天不怕,曰天杀的,警教之意也。谓人事善恶感应死生转移者曰天意活该,盖言天意因人心之发,变动不居,当如此也。

  ○2 日

  日者,太阳之精。谓日为太阳,是矣。又曰日头,头字不可考。《晋书·天文志》:“日上有戴。”楼钥《白醉阁诗》:“天梳与日帽,且免供酒事。”曰戴曰帽,则日头之称可矣。其曰太阳未出头,昧爽时也。太阳刚露嘴,平明时也。稍斜则曰已饭时,正午曰晌午,西偏曰贴晌午,再曰大贴晌午。贴字不可解,或昃字之讹。至日平西曰亚山,则夕阳在山,西入崦嵫之候矣。又曰日头爷,曰老爷儿。《云笈七签》载日母。李颀诗:“采药傍梁宋,共言随日翁。”翁与爷之称相似也。农叟炙背负暄,谓之晒爷爷,冬日可爱也。赤日行天,则曰好毒日头,夏日可畏也。谓无知自大者曰不见天日,曰有天无日头,谓作事性急者曰狗吃了日头去了么?皆可笑也。

  ○3 月

  月者,太阴之精。然举世乡言无谓之太阴者,通谓之月亮。唐李益诗:“木叶已衰空月亮,城砧自息对霜繁。”以繁对亮,言其光也。相习不察,遂若成月之名矣。或曰月儿。《云仙杂记》载:上赐柳公权翦刀面、月儿羹。未知此羹是何形色。初生之月,妇女稍知书者曰初三初四蛾眉月。馀则曰月牙儿,杨维桢诗“翡翠裙翻踏月牙”,又“髻云浅露月牙湾”,肖其形也。农谚曰:月牙儿仰,粮食长。月牙儿歪,粮食衰。又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元宵雪打灯。乡人之占验也。然亦有应有不应。童谣云:八月十五月儿圆,西瓜月饼供神前。三五而盈,他月皆然,独谓八月之月圆者,盖亦“一年明月今宵多”之意也。有月之时不见月,谓之月黑天,便戒家人防夜。卢纶诗云“月黑雁飞高”,白居易乐府有“云阴月黑风沙恶”之句。至于陆放翁诗中用月王,高达夫用月卿,李义山用月姊,若乡人以月儿爷呼之,则无稽矣。

  ○4 星

  吕新吾《小儿语》云:“指星星,千万点。天上奄扑扑,地下黑黪黪。何如日月只一轮,光明四照满乾坤。”乡人口头语云:好汉逢好汉,星星惜星星。故世俗皆以叠字名星者,犹日头、月亮为之语助也。正月八日夕,俟星出全时,燃灯火设祭,谓之顺星。七夕,陈瓜果,祀牛郎织女,谓之贺双星。其曰雨星儿、水星儿、火星儿、泥星儿,言其小也。至见小有官职者,则曰也不是轻易,是犯星象下来的。亦郎官上应列宿之意也。至于谓作事不准成者曰无星儿秤,常出门者曰走星照命,获小利者曰贼星发旺,俱有义意。若吾幼时见京中人至乡嫁女者,以彩缯缠长竹竿,上缚竹箕,悬明镜,令二人分执,为彩舆之前导,曰吉星高照。是诚想入非非者。

  ○5 风

  四时之风异名,乡人不知也,但随其时呼之而已。八方之风异名,乡人不知也,但以耳闻目见身受者试之而已。不知有风后、风伯、风师,但知呼风婆婆。亦不知孟婆为风神,惟人云亦云,而莫能原其所自始。若曰风软风硬,曰风暴风霾,曰风打窗,曰风掀屋。谓打头风曰当头儿顶,谓面如割曰削的脸儿生疼,皆与古人诗歌有暗合者。或曰上风头儿站著,下风头儿忍著。或曰顺风扯旗,曰因风纵火,则又体会乎世道人情。至于风颠风狂不要惹他,风言风语不要听他,两面风儿行不得,一阵风儿吹到家,则绝似古谣谚矣。即谓之风人也可。

  ○6 云

  《周礼》:保章氏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降丰荒之祲象。《左传》: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物者,色也。日旁云气之色也。韩魏公登第唱名时,太史奏五色云见。又天瑞有五色云,人瑞有郑仁表。五色云不容易见也。乡人谓云曰云采,采亦色也。云之有采,如月之有光。谓月曰月亮,则谓云曰云采,似也。云者雨之母,农夫望雨先望云。谣曰:齐头云,雨淋淋。爱云则忌风,曰黄登登,又刮风。盼云先看日,曰晚晌火烧云,明早晒煞人。又曰云往东,刮大风。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南,撑大船。云往北,发大水。虽系童谣,其初必有应验者。若夏天则曰恼云,即多奇峰之意也。七月八月看巧云,即秋云似罗之意也。谓云之散布者曰一块云采一块雨,言不普也。又曰一块一块的云采,不知那一块云采有雨?则所谓虽云零雨自天,终待云兴四岳者。谓善于奉承者曰将他抬到云眼儿里去了,看他怎么下来,则所谓径将我入青云间,何由得论地上事者。有味乎其言哉!

  ○7 雨

  雨者,云之子。见云重,则曰雨要来了,云薄则曰雨要住了。来与住,非云之所能主,亦非不知云行雨施皆天实为之也。故当盼雨时则曰背晦爷娘不下雨的天,苦雨则曰老天爷别下了。春雨贵如油,如膏雨也。曰好雨正是当儿,知时节也。夏忌甲子雨。五月连阴六月旱,七月八月吃饱饭。八月初一下一阵,旱到来年五月尽。占验也。地欲冻时曰封地雨,谓可以代雪也。谣曰:下雨了,冒泡儿,老翁戴著草帽儿。下雨了,刮搭搭,小孩醒了吃妈妈。京师谓乳为咂咂,乡人直谓之妈妈,天籁可听也。若冀幸意外者,则曰怎么雨点儿是的,偏到不了我身上。黠仆之勉强从主者曰暂且避雨,晴了便走。此无赖之尤可恶者也。

  ○8 露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露见日则消,乡人皆知之而能言之也。“英英白云,露彼菅茅。”下露亦有云,乡人不知之而未尝言之也。曰露水,曰露水珠儿,曰露天地里,曰白露斫高粱,寒露打完场,曰不听一声儿,下了这大露水。按《本草》:露水。《释名》:“露者,阴气之液也。”夜气著物而入于道旁也。但言露水而不知其时,似但知白露者。自雨水之后,天气下降,便有露,如昨夜风开露井桃,春风拂槛露华浓,皆春露也。清露滴荷珠,露重觉荷香,皆夏露也。《月令》疏:谓之白露者,阴气渐重,露浓始白。曰寒露者,露气寒,故凝结。秋露如珠,仙露、明珠,皆秋露也。此时禾稼滋润饱湛,可以获矣。言无声者,冷露无声湿桂花也。言有声者,竹露滴清响也。又有曰露水夫妻者。《诗》“厌浥行露”笺:《周礼》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之无夫家者。疏谓之露会。又“野有蔓草”注:谓男女相遇于野田草露之间。则乡人之言,可谓原原本本矣。至于露囷、露积,犹是双关之语。若抛头露面,藏头露尾,赤身露体,则字同义异,不与露天相涉也。

  ○9 雷

  《易·说卦》:“震为雷,为长子。”乡人雷公爷之称,或原于此乎?然雷公之名,其来久矣。《素问》:“黄帝坐明堂,召雷公而问之曰:‘子知医道乎?’对曰:‘诵而颇能解,解而未能别,别而未能明,明而未能彰焉。’”又药中有雷丸,雷矢也。梨园中演剧,雷公状如力士,左手引连鼓,右手推椎若击之状。《国史补》:雷州春夏多雷。雷公秋冬则伏地中,人取而食之,其状类彘。其曰雷闻百里,则本乎震惊百里也。曰雷击三世,见诸说部者甚多。《左传》曰“震电冯怒”,又曰“畏之如雷霆”。故发怒申饬人者曰雷,受之者遂曰被他雷了一顿。晋顾恺之凭重桓温。温死,人问哭状,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故见小孩子号哭无泪者曰干打雷不下雨。曰打头雷,仲春之月雷乃发声也。曰收雷了,仲秋之月雷始收声也。宴会中有雷令,手中握钱,第一猜著者曰劈雷,自己落实者曰闷雷。至于乡人闻小考之信,则曰又要雷同了。不知作何解。

  ○10电

  《易·说卦》:“离为火,为日,为电。”三者皆至明之象也。《噬嗑》:彖曰“雷电合而章”,言雷震而电耀,相须并见象。曰电雷,言电明而雷威,故以明罚敕法。电与雷离不得。《宋史·舆服志》:旗上绘雷公电母。乡人有闪电娘娘之称。且不谓之闪电,直曰打闪。东坡诗云“柳侯运笔如电闪”是也。《礼记》注“鱼鲔不淰”,淰之言闪也。又释文:暂见貌,动貌。古诗“寒鸦闪闪前山去”,杜诗“闪闪浪花翻”,皆与闪字义合。又《字典》:门字内左一撇音帓,右一撇音瞎,俱邪视貌。门字左旁著人,音或,隐身忽出惊人之声也。又可与闪字旁证。若无雷而电,乡人谓之露水闪。露水未必有闪,盖以其若露水之乍见而不能久也。

  ○11霜

  《豳风》授衣传: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也。九月肃霜,道其常也。六月飞霜,言其变也。若张融之补《海赋》“飞霜暑路”,肖盐形,非实事也。市上卖面小招牌曰欺霜麦屑,霜、屑同也。俗语云:富贵草头霜。谓珍珠毛之灰白色者曰草上霜,尤以白色者为贵。锅底煤曰百草霜,则黑霜矣。白香山云“树叶霜红后”,则红霜矣。冬瓜有自来霜,如傅土粉一层。故乡言曰黑脸搽粉冬瓜样。见发秃者曰下霜了还不戴帽子,言壸卢遇霜则抽也。有纳妾者,肥麻长黑,友戏赠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又王、周、张三人共饮夜醉,王居河北,二人送之。周曰“半夜三更送老王”;行至街外醉跌,张曰“文昌阁下躺周郎”;行至桥,王曰“石桥月下三人影”,未得收句;适北来一人,问而续之曰“毡帽头儿六髩霜”。

  ○12雪

  “上天同云,雨雪棼棼,益之以霡霂。”言雪而及雨者。盖冬多积雪,至春而益以小雨,则更优霑矣。《齐民要术》:“雪者,五谷之精。使稼耐旱。”《朝野佥载》:“正月见三白,相公笑赫赫。”北人谚曰:要宜麦,见三白。吾乡谚曰三九无雪休种麦。麦种于秋,乡田谓之漏风地,不宜秋麦宜春麦,故以三九之雪为来春种麦之征。又曰雪能杀蝗,秋蝗遗种入地,惟大雪浸下,可以药之。其曰米星雪,则先集维霰也。其曰绵花套子雪,则柳絮因风也。陶谷扫雪烹茶,农夫亦以器积雪水。刘叉赋冰柱,乡人则谓之凌锥。至于堆雪山,小儿之伎俩也。架雪桥,健讼之诞词也。谓苦寒太甚者谓之雪上加霜,谓赒济贫寒者谓之雪里送炭。若报仇雪恨之雪,则音同而义别矣。昔闻河间太守招同官赏雪,席间吟诗,太守曰“大雪下了二尺五”,县令曰“只见梅花不见土”。广文曰“准备来年收麦子”,都司曰“糨子抹遍河间府”。以麦屑和水熟稠曰糨子,生稀曰面糊。俗谓官事不了了者曰面糊。面糊者,糊涂也。

  ○13雹

  冬雨雪,其常也,瑞也。夏雨雹,其变也,灾也。洮、岷间雨雹曰白雨,又曰硬头雨。当禾苗菜蔬遍地,皆柔脆之物,如何禁得此物。故乡人夏日赴田工作者,必携小绵袄,人问之,曰:看硬头货下来,脑戴吃不住。宋绍兴十七年,临安雨雹,太学屋瓦皆碎。学宫讳言之,遂称硬雨。二字颇新颖,可对软风。按《说文》:“雹,雨冰也。”《大戴礼》:“阳之专气为霰,阴之专气为雹。霰、雹,一气之化也。”注:阳气在雨,温暖如阴。阳气薄之,不相入,抟而为雹。故《春秋·穀梁》说曰:“雹者,阴胁阳之象也。”《埤雅》:“阴包阳为雹。”申丰以为古者藏冰,固阴沍寒而无雹。盖阳无所泄,雹之所以生也。雹形全似半珠,其粒皆三出。雪六出成花,雹三出成实。雹者冰之馀,造化权舆。曰雹者雨之冰也,又曰北方之气,云、雨、雹、霰、雪。《礼·月令》:“仲夏行冬令,则雹冻伤谷。”注:子之气乘之也。阳为雨,阴起胁之,凝为雹。故古文作■〈雨〈雨雨〉包,上中下〉。以余所见,雨雹未有不带雨者,而至大者亦不过如小胡桃。东坡诗所谓“夜来雨雹如李梅”是也。若放翁“棋枰窗下时闻雹”,则更小矣。尝闻老辈言,某村禾稼已熟,获者几半,而贪得者犹冀其坚饱,未刈。适来卖馒头者,乡人谓之包子,小而且硬,多挑斥之。其人曰:“莫嫌包子小,再要大了吃不了。莫嫌包子生,再要熟了吃不成。”人以为妄,逐之去。次日雨雹,稼尽委地,始信卖馒头者盖为之兆也。

  ○14虹蜺 【 霓同】

  《尔雅》:“䗖𬟽,虹也。蜺为挈贰。”疏: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蜺,沈约《郊居赋》:“雌蜺连蜷。”蜺字五结反,音啮。《万花谷·辨证》:“泛用霓字,读平。单用雌霓,读作啮。”《说文》:“䗖𬟽,状似虫。”《释名》:“虹,攻也。纯阳攻阴之气也。”《孟子》章:“若大旱之望云霓。”注:云见则雨,虹见则止。《月令》:“季春,虹始见。”“孟冬,虹藏不见。”虹无质而曰见、曰藏,言其气也。《诗》:“䗖𬟽在东,莫之敢指。”传:䗖𬟽,虹也。夫妇过礼,则虹之气盛,君子见而戒惧讳言,莫之敢指。乡人见之,戒儿童勿指,曰指了生熬指,言指头生疮,盖因此附会也。又曰“朝𬯀于西,崇朝其雨”。𬯀,升也。言方雨虹见,则其雨终朝而止矣。在东者,暮虹也。𬯀西者,朝虹也。故日在东则虹见西方,日在西则虹见东方。又入绛韵,义同,音降。乡谚云:东虹日头西虹雨,南虹出来卖儿女。以余所见,在东者多,西者少,从未见在南时,不知何据。

  ○15烟

  烟,火气也。故字从火。然烟云、烟霞、烟岚、烟树、烟水,则与火不相涉矣。吕新吾《小儿语》云:“烟儿烟儿休烟我,与你搬砖垒灶火。垒了灶火烟还在,恼来逃出烟儿外。烟里岂无人,烟自不黏身。”则专指火烟,以喻炼过欲境,登得道岸也。乡人谓屋之幽暗不明者曰黑烟洞,衣色之紫黑闪灼者曰火燎烟,谓好作狎狭游者曰留恋烟花,谓印板书之模糊者曰舍不得烟墨,谓火未著者曰冒烟儿了,谓火欲著者曰有点烟儿不大,谓作家颓惰者曰这早晚还不动烟火,谓偶然诟谇者曰谁家灶筒不冒烟,皆尚有含蓄之意。若谓声哑者曰串烟,鼻孔黑者曰烟筒,狂言者曰起狼烟,故作惊人大话者曰烟儿爆,皆刻薄语,非雅谑也。

  ○16霞

  霞者,赤气腾而为云也。以朝暮见,大约春夏时多,秋冬时少。古谚云: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又云:日入胭脂红,无雨也有风。盖十有八九验。县城西数里,有朝霞寺,《志》内有朝霞晚照,为八景中之一景。其地则为上京之路所必经。十五年前,余自县城旋都,夜雪迷路,使仆问行人,人曰:“北里许便是招下,无有什么朝霞寺。”乃知乡音之讹。因口占云:“村树微茫际,迟回小驻车。旧途迷夜雪,古寺问朝霞。不信乡音改,翻疑地志差。桃源何处是,惆怅武陵花。”

  ○17雾

  《尔雅》:“地气发,天不应曰雾。雾谓之晦。”《释名》:“雾,冒也。气蒙乱覆冒物者也。”《元命苞》曰:“阴阳乱为雾。”《酒谱》载:三人晨行犯雾,不食者死,食粥者病,饮酒者无恙。盖与瘴气相类。故乡人谓盛气狂言者曰乌烟瘴气。乌者雾字之讹也。戏谓眼模糊者曰雾抄了,谓燋麦遇雾则多获,未解其理。又有三里雾、五里雾之说。王甥椿桥久困场屋,郁郁不得志,因作《雾行图》,言暂入迷途,自有披云雾而见青天之候。

乡言解颐卷二 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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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部

  18地   19土   20山   21水附桥、井   22泥   23尘   24灰   25石   26城池   27市集   28村庄   29寺观

  ○18地

  地道、地理、地势、地气,皆经语也,乡人则常言之。豁 【 平声。】 地、旁 【 上声。】地、轧地、杀地,不见于经,乡人亦常言之。坤厚载物,华岳不重。谓鳌鱼眨眼则地动,侧身则地陷,谓武断乡曲威吓愚人者曰跺跺脚儿两头颤,吆喝一声地下䶮。乡言之夸也。谓风大者曰揭地皮,雨小者曰洒地面。井为地眼,草为地须,东为地头,西为地尾,以人之形体论地,似乎不经。然股肱之郡,唇齿之邦,某处咽喉,某处腹背,则见诸史传者多矣。谓受水之地为龙沟,谓卸货之地为马头,谓交叉之地为狗牙相搀,谓堿薄之地为兔不屙屎,则又以物类拟之矣。有个地缝儿我也钻进去,无地自容也。这么点儿个地方,你还挤进来,有欲必争也。于接壤之地植小树,记地界也。当收获之时,令小儿坐守,看地边也。指某处曰那是个好地方子,谓仁里也。那是个不好地方子,谓恶风也。见落魄者惊曰,你怎么到了这么个地步,一寒至此之意也。见得意者喜曰,你可得了好地方儿了,爰得我所之意也。谓生长于此者曰伏地虫儿,又曰坐地虎儿。强龙不压地头蛇,戒众寡不敌也。虾蟆尿一泡,这地就潦了,言地势太洼也。若安置物者则曰放在地下。此下字当作上声读,盖天高地卑之下,非天上地下之谓也。

  ○19土

  土性、土色、土宜、土产,虽见于经,惟乡人辨之真而用之当。故以土牛之色,与春芒儿穿鞋与否,辨水旱,亦占验之一端也。言土必跟地,问种地者曰有多少地土?言土不言地,而计亩则曰仗著有几亩土。土非土不高,于是有土堆、土梗、土冈 【 上声。】之称。人无土不活,于是有土粪、土锸、土蒉之用。此地无朱砂,红土子为贵,劝将就材料者也。前人撒土眯后人眼,谓含糊了事者也。《禹贡》九州之土不同。若吾乡则黑而不坟,埴而不赤,近于扬州之涂泥。《左传》詹桓伯言:“某为吾西土,某为吾东土,某为吾南土,某为吾北土。”吾乡虽是北土,而在京师之东南,名为高原,而实下隰。谓世居者曰土住人,谓不说谎者曰土命人,而谓乡老曰土人。夫农夫野老,朴而不文,若无土气,则为巧言令色之人矣。但使居乐土,爱土物,扫土场,轧土谷,积如土茨,高如土阜,于时墐土户,糊土牖,土炕煖膝,土锉炙手,饥吃土釜之粥,寒吸土瓶之酒,唱几句土歌,叩几声土缶,恰便似康衢击壤之土人,那管他雨水场中相笑之土偶。

  ○20山

  吾邑无山。约在迤北百里之外,四月髻山,十月景锺山。村中有进香者,谓之朝山。县城内有土山子,城外有李山庄、陈山庄,俱有名而无实者。凡谓祭山神,买山料,垒房山,看花山,但指时事言之。若谓敬仰之人曰金山,倚仗之人曰靠山,作事居间者曰保山,事已作成者曰好山,人多则曰人山人海,人横则曰山摇地动。曰管山的烧柴,觊觎需索之词也。曰指山卖磨,虚诬诳骗之人也。至于欲知山下路,须问过来人。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山河容易改,禀性最难移。虽系现成话,常引以为口头语。若这山看著那山高,畔援歆羡之意也。老虎吊了山涧里,积怨称愿之词也。尝有乡村演戏,老学究来游,见庙门联句云:“古佛无灯留月照,山门不锁待云封。”问僧曰:“但有门而无山,何得谓之山门?”僧指戏台上曰:“那唱的是《醉打山门》,不但无山,而且无门,他也自管去打。”学究曰:“尔敢以我言为戏乎?”僧曰:“天下事无非是戏,老施主何必认真。”

  ○21水 【 附桥、井】

  北方之水多名河。吾乡之水为窝头河,起于香河之窝头庄,东与渠水会,流经七里庄,入宝坻界。东过城南之石桥,至王补庄,与鲍邱河会。鲍邱发源密云北山,经三河、夏店等处,至邑之虎将庄入境,至王补庄,与窝头河会。雍正四年,因八门城河口窄曲,乃自林亭别开直河一道,至宽江入蓟运河。故曰北鲍邱,南窝头,王补庄前好汇流。直到林亭口,由丰、芦二台可以直达天津。于是林亭百货丛集,虽非冲要,亦河路之小马头也。河在街北数十步,为一乡所取给。东北有石桥曰建福。此桥县志未载,或建在修志之后。长约百尺,两岸垂柳,夏宜乘凉。北边一井,东西有两小桥。芮飞庵外舅尝游至,口吟曰:“此处好风景,三桥夹一井。河干垂钓几多人,钓竿截断垂杨影。”如画也。暑月有善泅者,以洗澡为名,试其技曰凫水,藏身露脚谓之竖直立,自南岸泅至北岸始见,谓之渣猛子。河水味甘,井水尤清洌。夏日河涨水浑,乃有饮井水者。乡言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地脉之潜通也。又曰美不美,乡中水,不知他处之水有异味,酌而取饮也。临渴掘井,见诸格言。过河拆桥,载之《元史》。瓦罐不离井口破,瓮敝漏也。水清方见两般鱼,亦孔昭也。若独木桥上打筋斗,要栽;王胖子跳井,下不去;顶著风儿撒河灯,回来的快。虽亦有因,然而俚矣。

  ○22泥

  有人焉,戴泥星之笠,穿泥点之鞋,具水土之气,上林亭之街。客有过而问者曰:“子非下流之人也,胡为乎泥腿?子非盛酒之器也,胡为乎泥头?虽不像泥猴儿如涂涂附,差多少泥母之涉波流。”其人曰:“子不识我乎?住泥窝,作泥活,堆泥塔,塑泥佛,用泥熟,知泥性,黑土泥松,黄土泥净,花泥要软,素泥要硬。若是托泥坯,打泥炕,泥房论间,泥墙计丈,泥灶管通,泥炉管旺,滑秸泥必匀,搀灰泥必亮。看看你的待承,试试我的手段。一日三餐,粳米白面。不要说鸡泥儿羹,筋泥儿纤,虚有其名,就是那杏泥儿粥,枣泥儿糕,也吃不惯。不如那茄泥儿锅蒸,蒜泥儿醋拌。鱼不要泥鳅,肉不要泥烂。茶水要勤,烧刀任灌。工夫要满钱,吃喝是白赚。先小人,后君子,定以一言。要买水,好和泥,预支几串。”客笑曰:“子诚泥人也。泥其所泥,非吾所谓泥也。既不知紫泥书字,朱泥饰丹,雪泥滑滑,青泥盘盘。坐于涂炭,固非西山之义士;辱在泥涂,又非绛县之高年。抹东墙,当不了铜山铁壁;墐北户,可能似函谷泥丸。南寺里彀不著毁瓦画墁,西邻家曾见过荷蒉扛掀。子既欲泥子之泥,我亦能言子之言。齐不齐,一把泥,当夫又当匠;好不好,两顿饱,管饭不管钱。”

  ○23尘

  尘者,地上之积垢也。《诗》:“无将大车,祇自尘兮。”则尘因车马之驰驱而起,而未言几辆也。若乡间载酒,大车多至九套,当行路之时,遇其回空奔命,则真是维尘冥冥矣。又田赋志地丁银数分两,自几两几钱,下至厘毫丝忽微纤沙尘埃渺漠湖虚澄清净逡巡,则所谓泰山不却微尘,微亦数也。《礼记》:“洒不扬尘,扫必袂拘。”指一室一地而言也。若陈蕃谓大丈夫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则一时愤激之言耳。尝闻乡村说评书者,自说自解曰:某元帅出令,众将官跟我前去,定要扫净烟尘。列位,尘可以扫,烟怎么个扫法?常见卖烟铺板搭上,多帖“喷云吐雾”四个字。吃烟的人尚能喷吐云雾,岂有大将军八面威风,而于烟不能净扫乎?只是兵器之外,须多带几把笤帚,预备著好扫烟!又说二人战在沙场,某人倒在尘埃。列公,倒在尘埃,就是躺在地下,不过文墨一点儿。埃者何也?凡沙之扬起者曰埃。沙场岂无尘埃?若嫌不净,扫了再躺下,也靡有这么大的空儿。虽是频话,却亦可供一笑。

  ○24灰

  《渔洋诗话》载:某人诗云“京师风物一堆灰”,夫首善之区,声明文物甲乎天下,讵可以此目之。所谓一堆灰者,盖专指煤灰而言也。煤灰至多可厌,且无甚用处,大块者以垫炉底,馀则煤铺搀作软煤,弃之街上,拣煤核者取以引火而已。石灰则为灰中广大教主,为造屋第一用料,且以供医科、染房等处之用。若乡中则以秫秸灰为最。种地必用灰粪,粪以肥田,灰以杀虫。淋灰水去衣垢,快于土堿。次则炭灰淋水,亦可去垢。以水醮之,可以去铜锡之锈。养炭火非灰不可,古人诗故有“灰深火可宿”,“灰深到晓温”等句。灰本由火化,而可以养火,亦犹医家培子益母之意也。白香山诗云“灰心罢激昂”,苏东坡诗云“灰心讵复然”,盖用韩安国与狱吏田甲语意。余最爱《汉书》中此段,史笔如话,千古妙文,可以惩小人,并可以励君子。乡人有乘兴往言事者,逢怒而返,曰抹了一鼻子灰,扫兴语也。窃意不言土而言灰,或亦寓复然之意。不言面而言鼻,鼻,准头也。言不准也。殆所谓垩尽而不伤者乎?率臆附会,未知是否。

  ○25石

  石为山骨,为云根,为星精,为艮象。岩岩,山石也。粼粼,水石也。渐渐,言其高也。有扁,言其卑也。乡人不知,但谓之石头而已。故曰背著石头上山,言徒劳无益也。一块石头落地,言事定心安也。若古人之所云,以卵投石,如石投水,乡言有合其意而未能全肖者。石之用最广,近山地取用较便。余往楚北,舟次襄城县,有“屋多石甃知山近”之句。北地以余所见,则蓟州、三河墙屋,多用不方不圆者甃砌,合缝以灰钩之,谓之虎皮石,既坚且耐观。距山远者,有力之家造屋,则取之作群石阶砌。其用之钜者,则为桥为碑。用之细者,则为碾为磨为砧为臼。余自黄州归,至黄陂村书所见云:“溪边一块石,石畔一双杵。浣娘应再来,炊烟上桑楮。”北地之砧石,则家家有之,裁作长方,用久则光滑可鉴,鲜有在水边杵衣者。幼时见人家于祀灶后,阶下用砧石压铁枪,上元后始去之,不知何义。若碾磨,乡中不能家具,或有一乡共用者,或有一两家有之而乡人借用者。桥石粗,碑石细。乡人饮酒或行桥令,或戏言十杯之下者,盖不知碑下之为赑屃,讹为龟也。有翁婿同行,翁见碑下之物曰:如此力量,比石敢当高多了。婿曰:泰山石自然敢当,若磂■〈石舟〉石则断不敢当矣。盖俗谓妇父为泰山,女婿为磂■〈石舟〉石也。

  ○26城池

  明初吾邑为土城,宏治庚申,庄邑侯襗,请于巡抚洪公,乃易以砖,一时绅民乐输,甫期而竣。高二丈有六尺,厚如之,广四尺,长一千二十八丈。万历中,管邑侯应凤添筑月城。幼时闻诸故老,乾隆三十三年,许邑侯重修,较旧城低三尺,识者以为泄城内之气,故有城头高运气高,城头低运气低之语。六十年前,余甫入城小试,时垣堄门楼,整齐完固,以后渐就倾颓,今则残缺过半矣。城四门四楼之名,东曰海滨曰观澜,西曰望都曰拱恩,南曰广川曰迎薰,北曰渠阳曰威远。城内之河,本渠河之流,自城东北隅开源水门入,由武曲桥,至文昌阁,经文明桥折而西,抵阶升桥,入泮池。由池东出漱润桥,过云津桥,西南注经通津桥,出城南节流水门。故当时居近文阁,有以六桥为号者。外城河四围长六里许,广十馀丈。旧有堤埝。城北开源门外有袁公坝,今坝台基址尚存,坝以上即渠河故道也。自朱家铺、朝霞寺至西 ■〈瞿阝〉等庄,抵宏福寺。由平政桥接入城河,计长四十里。出节流门东注,经韩家桥至南■〈瞿阝〉等庄,由南石桥会入窝头河。城内外八景:其“珉碣银钩”在广济寺,讹谓透灵碑。“东寺晓钟”在大觉寺,讹谓自鸣钟。“石幢金顶”在城之中央,形如幡幢,高三丈,凡七级,石刻工巧,贯以铁柱,顶以金为之。金皇统中建,相传下有海眼,为诸货丛集之所,故市物者必曰到幢子上去。若“朝霞晚照”,谓城西朝霞寺也,今则讹为招下店子。凡作事两头无成者,乡人谓城里也耽了,乡里也耽了。谓进城为上县,见欲县考者曰要上县吃子儿火烧去了。余初考时,令人去买,并无是物。或笑曰此乃寓言。子儿者,之而也。火烧者,烤也。若曰之而用得明白,则可以考,斯言近之矣。

  ○27市集

  古者日中为市,盖以日中为齐集之时。集者,言人与物相聚会也。路远者,披星带月,陆骑水舟。路近者,冒日冲风,肩挑背负。迨交易而退,则夕阳在山,人影散乱矣。冯驩语孟尝曰:君独不见夫朝趋市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背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亡其中也。市朝朝字音潮,言市之行列有如朝位也:幼时读肆诸市朝语未详,师亦未分解,今始释然。城内之集在单日,一日集东学街,三日集南大街,五日集西大街,七日集北大街,九日集东大街。四乡之集,一、六在新集与大口屯(讹为撘各屯)、新安镇、八门城(讹为把门城)。同日、三、八在新开口及黄庄。五、十在黑狼口(讹为黑吝口)。又口东庄有小集,以四、八。廿年前,厚俗里之方家庄新立市集,以五、十。吾乡林亭口(讹为林定口,天津人则谓之银定扣)集期以二、七。他集之置货处未详。林亭则二日粮市在东街,七日在西街,鱼市在大街阁东,菜市、席市在南街,蔴市、草帽在东栅栏外之火神庙,骡马市在文昌阁后。凡物皆有经纪。《后汉书·左原传》:郭太语之曰:“段干木,晋国之大驵。”注:驵,子郎反,会也。谓合两家之买卖,如今之度市,即乡人之所谓经纪也。村庄之赴市集曰赶集,即南人之趁墟也。远者谓赶集,恐不及也。近者曰集上去。闲日则曰上街。街有三:中谓大街,南曰南街,又曰南后头,北曰北街,又曰北后头。东街头垒小瓮,圈安门上,有堞有楼,谓之东栅栏。西街头如之。无北栅栏。南栅栏较低。于大街中间建高阁,供关帝,谓以镇火。此为热闹之地,有相争者,则曰到阁儿底下讲讲去。阁儿底下,如县城之幢子上也。阁西通北街,有王家过道,通南街,有李家过道。阁东通北街,有盐店过道、张家过道,通南街,有陈家过道。过道者,小胡同也。盖皆当年住家之通过道,岁久易主,则为通行之道。故解造房者,不作通过道,为此故也。街外之北河,由丰台、芦台可以达天津。陆路则四达不悖。故虽非冲要,而货物丛集。乡言货到街头死,言路远至此,则不得不卖,且有经纪把持之,虽欲居奇而不能。又曰河里无鱼市上取,盖自他处来售者,不必近河之鱼,无惑乎山人足鱼也。他物称是。

  ○28村庄

  北地之村多名庄。《尔雅》:“六达谓之庄。”《六书正讹》谓:“草芽之壮也。”与此庄字不同。惟《通鉴》史炤《释文》:“唐置庄宅使。”胡三省注:盖主庄田及外舍之事,是以田舍为庄。此庄之名所由来也。按县志:宝邑之里,减于明者六,而庄转倍于明者八,盖生齿日繁矣。共二十里甲,计庄九百一十。其庄名中有平正吉祥稍近于古者,若燕喜村、欢喜庄、黄金庄、太平庄有二、定福新庄、中登庄、五登庄、丰台甜水井庄、广林木庄、中心台、彩家铺、南仁垺庄、甘泉庄、莲花庄、歇马台、长亭庄、曲里庄、安乐庄是也。有合乎官职者,若王指挥庄、前张司马庄、后张司马庄、董官庄、官庄、李官庄、孙校尉庄、请公台、工部庄、外郎庄是也。有因乎梵宇者,若焦山寺、阎罗庄、丈方■〈瞿阝〉、老君堂、双王寺、高王䓖、大千佛顶、小千佛顶、韩河小尖陀、茶棚庄、石佛营、娘娘庙、兴隆庵、小庄、朝霞寺、河北寺、岳家庵、前后白庙庄、李家庵、经堂庄是也。有取诸虫豸者,若毒蜂窝(讹为独峰窝,后又改为东丰窝)、蛤窝庄、龙虎庄、鲫鱼䓖、狼儿窝、小龙湾、大龙湾、貉子沽、南燕窝、牛蹄河庄、金蝉窝、大骆里沽、小骆里沽(讹为潦凌沽)、牛金头、猪头䓖、大盘龙庄、小盘龙庄(今讹为盘里)、大新马头、小新马头、鸭子庄、龙尾屯、龙潭、燕各庄、虎新庄、老鸦寨、老鸦台、老鸦口、白龙港是也。若李英庄、张亨庄、刘兰庄、王见庄、陈甫亮庄、苑洪桥、张老人庄(讹为张老家庄)、董麻庄、王胖庄、张堂庄、胡宽庄、褚亮庄、王良庄、刘邦桥、赵聪庄、张仓庄、彭元庄、王木元庄、高八庄、高八■〈封上土下〉,皆取诸人名者也。若大米庄、二米庄、米四庄、菜芽庄、糙䓖庄、芝蔴窝、菜园庄、苦盐坨、菜园新庄、黑豆窝、核桃园、青稗沽,则取诸食物者也。若翦子沽、车辕轴、葫芦窝、圈网庄、葫芦沽、走线窝、石臼庄、李簸箕庄、玛瑙沽、船儿窝、琉璃屯、绣鍼口、红帽庄、油葫芦庄、破磂■〈石舟〉庄、叉股庄,则取诸用物而象其形者也。至于打挂庄、窝背厂、扒头港、凌眼庄、烧角庄、华尖庄(讹为滑秸庄)、高家疙疸、哈喇庄、野律各庄,则莫知其何所指。梁家胡同庄、史家胡同庄、刘家胡同庄、前高家深子庄、后高家深子庄、芮家楼儿底下庄,又未免嫌其语之繁。惟张宿庄之宿读为秀之言星,小月河之言月,朝霞店之言霞,犹有文义,总之不离乎庄者近是。前之人始言之,而名遂成,后之人习言之,而名益熟。是庄也,即谓之乡言也可。

  ○29寺观

  圣人以神道设教,灵爽式凭,爰谋妥侑之所,梵刹之称,由来旧矣。居斯地者,或祈年祷雨,或问药求签,因而瞻庙宇之崇宏,礼庄严之法相。住持香火,施主金钱,习俗相沿,虽二十五家之里,尚有五道庙、七圣祠,况林亭之巨镇乎。在东栅栏外者为火神庙,有明嘉靖四年重修碑记,南向。中为戏楼,楼下为中门,无事不开,常行东西旁门。东西为钟、鼓楼,竖旗竿二。内抱厦七间:东三间殿供三皇,俗谓药王;西三间殿供女像三尊,俗谓子孙、痘疹、眼光娘娘,故呼之为娘娘庙;中一间为大门甬道。北为火神阁,下层供神像,高不过三尺。南对戏楼,甚高。皆为镇火,故林亭鲜有祝融之灾。西南偏有五道庙。阁后稍西为文昌阁,有嘉庆十四年重修碑记,南向。前为栅栏门,竖旗竿二。中为马殿,后为阁。阁上供神像,重修时添塑朱衣神于阁上,西向。有“文灿中天”四字额,为顺治丙申杜立德书。乾隆戊申,先东亭兄献一联曰:“垂训不及一千言,堪与圣贤表里;居官尝历十七世,无非善恶分明。”道光丙戌,余献“先行后文”四字额于阁上。大门外南数十步为魁星楼。文昌阁后东北偏百步为关帝庙,有明永乐年重修碑记。其地名老庄窠,则尚在未建林亭之前,为最久。南向,门外竖旗竿二。中为马殿,两旁角门内有钟、鼓楼,后殿供神像,塑相庄严,有“英灵如在”额,为万历三十年生员王九章献。在西栅栏外者为西大寺,南向。头层殿塑哼、哈二将军,二层殿塑四大金刚,三层殿塑十八罗汉,座后塑韦陀,北向,四层阁塑三大士神像。基址颇为宏敞。西偏数步有土地祠。在南栅栏外者为南草庵,有康熙辛卯重修碑记。按县志:明季有朗然僧,持戒刻苦,行止端方,里人重之。一日,遇老僧于山,授念佛法,皈依教行。三年,感内火自焚,炼身不坏,若古铜,铿然有声。盘山智朴师曾有诗示诸禅老云云,未知即是此庵否?其酬神演戏之日:南草庵四月初八,西大寺二月十九,关帝庙五月十三,文昌庙二月初三,火神庙正月二十九,娘娘庙四月十八,药王庙则在九月。定戏谓之写戏,一台一连四日。开戏谓开台,收谓歇台。一日之内,大约巳初开,未初歇,申初开,酉正歇。点灯时开,二鼓歇,谓之夜八出。出字或系出字之讹。小出谓之单出子,长者则谓之骤子。各庙演戏,惟娘娘庙有庙会,其自各庄来者,自作把戏。惟张家庄之耍铁叉、打吵子鼓,及车辕轴之转悠悠为最。本街则胯鼓、钟幡、耍坛子、五虎棍,后添台阁、背阁、踏高跷。外来赶庙者,偶有女筋斗、绳戏、马卸、刀山等戏。阗街塞巷,举国若狂,一时热闹,过眼皆空,然而实多事耗财之道也。吕新吾《小儿语》曰:“天公不要房住,神道不要衣穿。强似将佛塑画,不如救些贫难。修寺将佛打点,烧钱买免神明。灾来鬼也难躲,为恶天自不容。”世俗口头语云:在家敬父母,何必远烧香。持斋胜念千声佛,作恶空烧万炷香。俱是唤醒痴人语。若圣人所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是在维持世道者勉而行之,其庶几乎!

乡言解颐卷三 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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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部

  30人   31形体附相   32言语   33婚姻   34丧祭   35士   36农   37圃   38工   39衣工   40食工   41草帽工   42笆工   43乐工   44客工   45商贾   46医   47卜   48乡保   49优伶

  ○30人

  人为万物之灵。性相近,习相远。与齐人居,不能不齐言也;与楚人居,不能不楚言也。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俱化矣;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俱化矣。故曰一方水土一方人,又曰跟著好人学好人,跟著师婆跳假神。所谓学者,兼师友而言之也。谓专致学业者曰像个念书的人,勤苦力田者曰像个种庄稼的人,经商作匠者曰像个买卖人、手艺人。所谓像者,诚于中而形于外,有其实者得其名,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谓为善者曰行好的人,谓矩步方行者曰古板人,又曰老古式柬儿,谓忠厚人曰老实人,聪明人曰伶俐人,谓善于治家者曰是个过日子的人,又曰把家虎儿,谓善于经营者曰是把手。盖民生在勤,逸则思淫,劳则思善,人情大抵如是也。子路问成人,夫子答以今、昔二义。程子注:成于乐。言古之成人也易,今之成人也难。孟子言:无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者非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元别的因之母训之曰:汝知所以成人乎?知畏惧成人,知羞耻成人,知艰难成人。否则禽兽而已。贤哉母也,富哉言乎。将宇宙间成人不成人之道包括殆尽,人人当奉为箴铭,尝欲为之寻三对语而未能得。

  ○31形体 【 附相】

  在地成形,兼人物也。形不愧影,专言人也。动乎四体,言具体也。百体从令,谓全体也。体不备君子,谓之不成人。诚于中,而后形于外。心者,形体之主也。传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乡言曰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曰隔著皮儿看不透穰儿。然以鼻选瓜,生熟可得辨也。眸子观人,邪正不得廋也。有善状者,若隆准、钟声、白皙、黰须眉、甚口姿、采如峙玉、颜如渥丹、美如冠玉、面如紫琼、齿如编贝、唇若涂朱之类是也。有恶状者,若蜂准、鸷鸟膺、豺声、鸱目、虎吻、洞睛、矘盼、口吟舌言、瞿露伛背、■〈疒钦〉目侧鼻、须如猬毛、目如风驼、肤如蛇皮之类是也。丰下有后,肉食无墨,视流行速者多诈,视下言徐者鲜终,皆偶触之机。若张子寿烛禄山之逆相野心,吕圣功断郑公之将来名位,则先见之哲也。蒯通相韩信之背,贵不可言,议者以为有内意。若袁天纲谓马周背若有负,为贵验,则实相也。而岑文本又谓其鸢肩火色,腾上速而不能久,岂昭质之瑕瑜不相揜乎?刘玄德两耳垂肩,实为异相,而或曰大耳儿最叵信。■〈鼻查〉王为江东名家慧龙,且是贵种,而人曰糟鼻子担虚名。岂旁观之爱憎为定论乎?王旦迟钦若十年,终不免为用时之瘿相;法和断侯景一臂,而不能去其足上之肉瘤。岂丑疾之显晦亦有时乎?张子房运筹决胜,而貌如好女;程千里貌虽男儿,而心似妇人。迥相反,而以貌取人者勿妄为品题。王忱有才无貌,谓人心而狗面;王国宝无才有貌,谓人面而狗心。论虽苛,而令色孔壬者宜知所愧励。盲词赞人,必曰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齿白唇红,眉清目秀。而世俗之嗤人者,但曰嘴眼似乎太偏。然《硕人》及逸诗,两言巧笑美目,则嘴眼诚为观人吃紧处。盼倩之质,加以采绚,如今之粉面也。而倭国以丹朱粉身,亦犹京兆画眉,黛笔轻描,城中半额,烟刷横扫,各行其是耳。俗云一白遮九丑,而谢白面得襄墨之谥。泽门之晳,不如邑中之黔。谓耳白于面者名满天下,而黑王相公亦声闻四夷,又何说欤?封侯,贵相也。虎头燕颔万里侯,面方如田者亦侯。曲如钩,例封侯,而猿臂之飞将军不侯,侯固无定相欤?某人戍妇词云:“人言郎是封侯相,三十年来记不真。”则空诸所有矣。谓妇人必以其颀为美,以之作肉台盘,则未免于高;必以柳腰为纤,以之当肉屏风,则又嫌其漏。东坡评书云:“短长肥瘠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诚持平之论也。手如柔荑,美矣。若使二十年握梨花枪,虽青葱可怜,亦木皮春厚矣。齿如瓠犀,美矣。若使十八姨吃桃花醋,虽玉丁不错,亦病叶秋零矣。徐娘虽老,犹尚多情,亦与柏直狗、萧溧阳马同一浩叹耳。相书云:男子行如摆柳者无威。然如王恭、张绪,何尝不是美丈夫?谓女子口如吹火者多贱。然如朱唇玉腕,似雾笼花,何尝不是好婢子?又曰朝中无重发之宰相,市上无大头之乞儿。龟头有痣终须富,谷道无毛定主贫。既以显而易见者为褒贬之词,又以隐而难窥者为吹求之说,何异纸上谈兵乎?若夫豕视狮吼,戒淫妒也。香燕喜鹊,惩贪谗也。颊上添三毛,弹碁发八势,体会入微也。越石易似而难肖,瓠壸外泽而内麤,形容曲尽也。钉座梨虽胜于摇摇之悬风槌,碧鹳雀终不若噰噰之朝阳凤。一时评隲,千古妙文。总之,心庄则体舒,形端则表正,一定之论也。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转。转移之说也。二者并存,不废可耳。

  ○32言语

  言语不同,系乎水土,亦由习俗。如齐之邱盖,楚之伙颐,固是方言。若前人诗中之遮莫、底事、尽教、那得,词中之抵多少、破不剌、兀的不也么哥,或为发语,或为语助,皆然也。中州之音为正,而谓作何曰抓。江汉善操土风,而谓无有曰毛。苏东坡以毳饭答人,皛饭终归无有是也。又谓之曰冒。余在黄州,肩舆打杵,在前者曰升,在后者曰冒,真堪大噱。俚语习以为常,似亦有所本。如滑稽系转注之物,乡言则曰滑流不稽。干没,无润及之,如取他人,乡言则曰干出身儿,义意皆合。金、元之什古,乃瘠人也,乡言则曰吃古哀。活腊虎,赤色也,乡言则曰花脸虎。吾图撒合里,大胡子也,乡言则曰胡图撒,小有异同。大抵字音以仄为平者多,若一、七、八、十、黑、白、吃、席之类,虽京师亦习为平声。至如以昨为糟饶反,帽为毛高反,以今为根金反,怎为杂假反,则惟吾乡为然。村塾教读,则又以入为平者多,即如《论语》第一篇中,若首章之曰、学、习及四不字,《道千乘》章之节字,《弟子》章之三则字,《贤贤》章之竭字,《信近》章之辱字、失字,《君子》章之食字,《贫而》章之切、琢字,皆是。以犯上之犯为去声,以远耻辱之远为上声。以道生之道与道千乘之道,孝弟之弟与弟子之弟,同读为去声,皆非也。其下可以类推。教者学者,相习不察,故六十前试场诗中,以平仄之误被黜者甚多。今虽稍胜于前,而未能尽晓也。沈约定四声,周舍晓以“天子圣哲”四声即不能甚分析,于平仄岂可不讲乎?昔赵鹿泉先生提学直隶,阅某县试卷诗中,有“大雅自不群”之句,先生既抹之,批云也不怕人家笑话。愧励之意,见于言外。

  ○33婚姻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男女以正,婚姻以时。”《诗》所以美桃夭之宜家,而刺䗖𬟽之无信也。“酒肴洽比,婚姻孔云。”世所谓亲党会茶者也。“婚姻之故,言就尔居。”世所谓投奔亲戚者也。《尔雅》:婿父谓姻,妇父谓婚。玉润冰清,诚为佳话。若因妇翁为封禅使而得增秩,人笑曰此泰山之力也。于是有泰山之称,遂衍为岳父、岳母,丈人、丈母、丈母娘。唐萧嵩之子衡,尚新昌公主,上见之呼为亲家。此世俗称亲家之始。于是男为亲家公,女为亲家婆。《周礼》:“地官少司徒掌建邦之教流法,以稽国中及四郊都鄙之夫家九比之数。”注:夫家,犹言男女也。唐太宗诏:民男二十,女十五已上,无夫家者,州县以礼聘娶,贫不能自行者,乡里富人及亲戚资送之,皆以男为夫,以女为家,是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既谓之家矣,故乡人之娶妻者曰成家,呼其妻曰家里的,未娶者曰无家小。《南史》张彪谓其妻杨氏曰:“我不忍乡里落他处。”谓妻曰乡里,亦家之义也。古者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若唐诏男女之年,似乎太早。然可以普免天下之怨旷,亦未尝非仁政。且惟阳盛,可以敌阴。班姬《女诫》曰:“男以彊为贵,女以弱为美。”故谚曰生男如狼,犹恐其尩;生女如鼠,犹恐其虎。《女宪》曰:“妇如影响 【 言顺从也。】焉,不可赏。”亦恐阴盛而阳不能敌也。若媒人之言:女大两,黄金长。女大三,黄金山。则无稽之谈矣。传曰:齐大非耦,又曰嘉耦曰配,怨耦曰仇。《因果录》云:“今世为夫妻者,前世非大恩则大仇。”可以包括众生。然亦有久离暂合,冷落以终其身者,或小恩小仇之说欤?礼自纳采、纳吉、亲迎,而婚姻成。乡人谓纳采曰下定,又曰下茶。谓纳吉曰通信,又曰送吉期。谓亲迎则曰大娶。谓入赘曰倒踏门,谓无子招婿者曰养老女婿,谓以女与人为继妻者曰填房,谓娶再醮之妇曰后婚,谓娶妾曰置偏房,又曰撘偏厦,谓男子有外交者曰走花道儿,谓妇人之不贞者曰半掩门。若乡人无知,冒凶而娶曰孝服,则为悖礼之大者。男有聘仪,女有嫁妆,不过备礼而已。先贤格言云:嫁女择贤婿,勿索重聘;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吕新吾《小儿语》云:“买马不为鞍■〈革登〉,娶妇不争赔送。”奈习俗相沿,丈夫固然,妇女尤甚。尝有夫妻以打烧饼为业者,门前看过嫁妆,夫曰:“这副嫁妆准值五百两。”妇曰:“不值。至多三百两。”彼此坚执反目,夫捉妇发乱殴。妇曰:“再添上五十两。”夫犹不依。妇负痛呼曰:“算他四百两罢了。”旁观者劝曰:“只管打闹,炉上烧饼都焦了。”夫曰:“坏一炉烧饼什么要紧?埋没了人家一百两银子,情理难容。”即此而观,鄙夫欣羡之眼,败家妇不足之心,合盘托出。

  ○34丧祭

  生事、葬、祭以礼,事亲之始终具焉。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曾子曰:“椎牛而祭,不如鸡豚之逮亲存。”又曰“慎终追远”。夫丧尽其礼,祭尽其诚,人子事死如事生之心也。然必生时能以父母之心为心,则死时乃能体亲生时之心,而一切无过不及之弊。丧祭之仪,载之《礼》经,至详且尽。而准今酌古,则惟司马温公《书仪》及《全人矩矱》书中所载为尽善。温公《书仪》有两条:一为画影像不豫择善手,或病中描写,或瞑目追摹,全不相似,是以他人为父母也。一为僧道念经超度,是视父母为有罪之人也。所言最为恳切。汉明帝诏曰:今百姓送终之制,竞为奢靡,生者无担石之储,而财力尽于坟土,伏腊无糟糠,而牲牢尽于一奠。縻破积世之业,以供终朝之费,子孙饥寒,绝命于此,岂祖考之意哉?梁刘歊曰:子羽沈川,汉伯方圹,文楚黄壤,士安麻素。若从四子而游,则平生之志得矣。且张冀止用幅巾,王肃惟盥手足,范丹殓毕便葬,奚珍无设几筵,文度故舟为椁,子廉牛车载柩,叔起诫绝坟陇,康成使无卜吉。此数公者,尚或如之,况于吾人,而敢华泰。又顾宪之临终,敕其子曰:汉明帝天子之尊,犹祭以杅水脯糗。范史云烈士之高,亦奠以寒水干饭。况吾卑庸之人,其可不节衷也。朔望祥忌,可权安小床,暂设几席,惟下素馔,勿用牲牢,蒸尝之祀,贵贱罔替。备物难辨,多致疏怠。先人自有旧典,不可以阙。自吾以下,祀止用蔬食时果,勿同于上世也。示人之子孙四时不忘其亲耳。孔子云:“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本贵诚敬,岂求备物哉。观斯三者,古人岂自甘菲薄乎!盖其所虑者远,恐不肖子孙一遇大故,茫无主见,或目艳世俗之纷华,或误听旁人之怂恿,遂倾囊为孤注,致负债而莫偿,将来必至当丧葬而不免稽迟,逢祭期而无所措辨,不得已为矫枉过正之论,使取法乎上,仅得其中耳。京师事近繁华,毕竟识见眼界较乡闾为阔达。有丧事家,先来唁问,开吊之日,奠分赙仪无论多寡,从未有扰酒食者,主人亦不预备,此最合乎情理。吾邑城内亦然。林亭离城仅四十里,而有迥异者。如城内知客,客来不接至门外,自入门至内,以至送出门外,俱是此一人照管,故有长解之诮。知客若少,则一人甚劳。芮飞葊外舅述《知客歌》云:“鼓儿波波,两脚走如梭。拱手仰面笑呵呵。进门演礼让坐。猪羊二肉一齐吃,烧黄二酒任意喝。归家坦腹尽摩挲,我的腰疼腿疼实难过。从今再也不去作知客。”林亭知客,客来若不接出大门,则客立而不入,自外至内,俱有人迎候,故有短解之诮。来吊客吊后走去,临食时,多人分头去请,来则鼓乐迎之,上席奏曲侑之,散仍吹打送之。昔有人作《西江月》云:“盼得一声告奠,快把地方先占。三百铜钱小分资,落得长吞大咽。吹吹打打笙歌,整整齐齐席面。孝子一遍谢不周,还说将他怠慢。”夫以素服哀吊之日,而乐酒醴笙簧,非礼也。以衰麻可矜之人,而责其跪拜礼数,非情也。当初必有作俑之人,其后遂成为风俗,不如是则群起而攻之,乡俗亦何可尽从。以卓然自立之士夫,凡事宜各行其是。况当大故而随俗披靡,不能改此陋习,虽名为读书人,与乡愚何异哉!余以林亭丧事有数端必不可从者。如亲死之日,即倩僧道念倒头经,逢七念经,送三、送殡用僧道鼓吹,必不可从一也。送三之夕,妇女步行送灵牌至五道庙,必不可从二也。入殓择时,不与化命相冲便是,必请阴阳定时,虽暑月亦不敢违,及出殃、回煞等说,必不可从三也。有可从减免者:送三之夕,不必街上设位行礼。逢七只可家祭,不受外礼。择葬日,以与山向、化命、主祭之命不冲便是,断不可细讲,以致稽迟。开吊一日,除远亲外,本镇远近朋情,俱不送讣,不受礼,不备席。辞灵家祭三献礼,似可并行。侑食时不必彻烛合门,幡、伞等类不必多设,影亭亦不必用,恐致损坏。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有便是了,多亦何益。昔贤有棺无椁,总斟酌乎年纪时势而为之。死者入土为安,非定以有椁为孝也。清明、除夕之祭,酌可五簋、八簋,其馀时节及忌辰,酌可三簋、五簋。荐时食则勿忘。大约如此。若徒悦他人之耳目,转无以安地下之亲心,非为人子者所当出也。余老且病,故因论丧祭,以示后人为圭臬。

  ○35士

  孔子曰:“士志于道。”曾子曰:“任重而道远。”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又曰:“尚志。”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然则士为四民之首,其所以博闻敦行,以希贤希圣为归者,顾不重哉!古者选士、俊士、造士,皆自命乡论秀始。今人谓生员为秀才,又曰秀士,乡人有斯文一脉扭扭捏捏之称。在昔公山、正礼、崔儦、孙权,俱举秀才,大抵皆瑰奇卓荦之士。若杨素谓周孔复生,犹不得为秀才,其言虽侮圣,而当时之名重可知。其后学使巡试,乡会开科,自秀才、贡生、举人、进士,递而上之,总之不离乎士者近是。吾邑自前明城内多砥节励品之士,以后人才蔚起,科甲不断。若林亭则东陈西李,科举间有其人,惟少甲科,传闻尹家■〈瞿阝〉曾有朱姓者。考《县志》:朱霖亿,系乾隆丙辰进士,或即其人欤?蒋砺堂相国,幼随封翁临皋先生寓居林亭,乾隆癸卯膺乡荐。其族侄德舆,酒狂也。为贺联云:“秀才既去酸还在,进士将成大已来。”次年联捷,是甲科之始。然终是侨寓,非土住也。嘉庆己巳,先勉葊兄捷南宫,西街韩柏中武甲科。乡人有言曰:文进士,武进士,起头进士;南虚呼,北虚呼,拉手虚呼。虚呼者,当时人之绰号也。于此可见进士之难。然而村庄中有刘举人庄、张举人庄,其来已久,似乎表宅里树风声,亦难能而可贵者。以余幼时所见,林亭之地,家弦户诵,大约有专馆延师教读者十数家。即附近村庄,多习儒业,故入胶庠、食廪饩、贡成均者,概不乏人,七十年来,渐式微矣。吕新吾《小儿语》云:“非读书,不明理。要知事,须读史。”蒋霁园师述明人语云:“既成童,经义通。秀才半,纲鉴乱。”皆言古人绩学工夫,有志于根柢之学,非徒向高头讲章、新科闱墨中求生活也。

  ○36农

  盖自神农作耒耜而农器成,后稷教稼穑而农事举。服田力穑,乃亦有秋,励勤农也。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惩惰农也。《周礼》:“三农生九谷。”故《豳风》、《无逸》备陈稼穑之艰难。其后设力田之科,申劝农之令,所望于农者,意至切也。吾邑地势,形如釜底,旧志以“盐为国宝,在水中坻”为县名。乾隆年间,洪邑侯肇懋重修县志,以雍正九年既分出甯河,则盐为彼处所产,乃以“稼穑维宝,如坻如京”改正之,亦为人作丰年之意也。但地洼,不禁雨潦,故大秋鲜得收成,若淳于髠所谓满篝满车者。农夫颇不吝豚蹄之祝,无奈瓯篓少而污邪多,未能偿所愿也。乡谚云:十年高下一般平。盖言以十年权之,或丰歉可抵如一,而未能信也。方大雨时行之秋,如盆倾者,一昼夜便潦。故庚戌大水,徐邑侯定邦有诗云:“五日霪霖害岁丰,一年辛苦又西风。大犹有憾非今我,行所无心是太空。不惜散衙营窟里,剧怜播种乱流中。救荒自愧无长策,百室何妨为送穷。”亦仁人之言也。昔娄师德体硕,不能遽步,李昭德迟之,恚曰:“为田舍子所留。”师德曰:“吾不田舍,复在何人。”许敬宗劝立武昭仪曰:“田舍翁賸收十斛麦,尚欲易妇。”田舍子即乡言庄稼人,田舍翁即乡言庄稼老儿也。故以业农为可耻者,师德之罪人也。以农夫为可薄者,敬宗之苗裔也。无论餍膏粱者不辨菽麦,居华屋者未见沟塍,即瞻蒲望杏,犹须知穜稑之后先,犁雨锄云,几费阴晴之占验。盘中之餐,粒粒辛苦,知之者几人哉!吾家先世业农,曾祖双全公,始居张五店,继迁独峰窝,再迁林亭口,年已八旬,且市集不便耕种,乃推田地以与人,而勤俭之训,则世守之。余三十岁以前家居时,每年麦、大两秋下庄查稼,于某庄某地获多获少,大约估计不甚差错。四六开抽,庄佃得其六,我得其四,如每亩可获五斗,则抽子粒二斗。讲粮时犹惜佃农之勤苦,让去一半升,率以为常。乡言云:美产年年有,不入一人手。有土此有财,悖入财不久。又云:少抽半升,多养一年。俱可为贪得之戒。盖一家一岁之用度,无不藉资于地土之所入。今食指日益,费用日增,丰收尚可支持,否则未免拮据,大约从俭入奢易,从奢反俭难。追念先人创业之艰辛,未尝不三叹息也。

  ○37圃

  《周官》以九职任民,次曰园圃,毓草木。注:种果蓏曰圃。言草木者,包括之语也。朱注:《论语》学圃。种蔬菜曰圃。专一之语也。圃有藩者谓之园。《诗》曰:“折柳樊圃”,又曰:“无逾我园。”盖有藩而偷窃作践之弊皆可防,不但虑羝羊之触也。乡间之园不尽有藩,且不谓之圃,而只谓之园。其在村内者,则为随庄窠之园子。庄窠者,所居之室基也。园在后者,即房屋之隙地,在前者,则隔街之空场。各家之园,与居室宽广尺寸相齐,不容侵占。其在村外,则为附田之园子,较田稍高,与河沽相近,以便取水。立冬、小雪之间,以柳条大斗两边系绳,二人对立于龙沟之两旁,戽水浇之,顺园之水道,分注均流,无所不到,谓之打冻水,备来春之下种也。天旱时亦如之,谓之上水,以代雨也。吾乡之园,向多春种麦秋种菜,今则种麦者少,种蒜者多,为其利厚于麦也。春日农谚云:雅麦种亩半,熟了好吃碾碾转。碗豆种几沟,小满开花芒种收。要好汉,吃饼面,种了大葱种老蒜。早养儿,早成家,多种韭菜拔丝瓜。秋日谚云:头伏萝卜末伏菜,尖头蔓菁大头芥。菜三菜三,三日露尖。水菜水菜,一冻便坏。录之以见野老之体验。收生婆者,六婆之一也。心黠而口利。有业园叟,家道饶裕而无子,纳妾乃生女,颇不乐。婆曰:“先花后果,一定之理。且种豆得豆,种瓜得瓜,老翁可曾种扁豆而得壸卢乎?”逾两年又生女,叟愈愤懑。婆曰:“花有重开日,天时也。人无再少年,人道也。且树密多收果,梢头结大瓜,老翁趁此精力,盍再购一房,以图多育。”叟如其言,数月便生一子,心虽喜而不能无疑。婆曰:“亏老翁种了一辈子的园子,把歌儿都忘了。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子当年便还钱。木性然也。枣子者,早儿也。早养儿,早得济。正月入门,八月养子,恰与枣子之春种秋实相符,何疑之有?”叟曰:“所言也是。但汝何以知这些种园话头?”婆曰:“不瞒老翁说,我新嫁者,也是种园之老头儿。俗语云:八十妈妈嫁到菜园里,只图吃好菜,不图养孩子。这些话头都是老头儿与儿孙辈所念诵,我耳熟焉,故能详也。”

  ○38工

  《考工记》云:“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审曲面埶,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又曰:“材有美,工有巧。”工者,攻也。专治而能精也。工者,功也。制器以成功也。又曰:“守之世谓之工。”盖必世守其业,而后能工。若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则其习见而能之馀事,非舍弓冶之本业而为箕裘也。乡间工不能备,凡攻木之工七:乡人则轮、舆、匠、军、梓间有之,弓、庐无有也。工金之工六:筑、冶、锻、桃或有之,凫、■〈〈卤,仌代乂〉上木下〉无有也。攻皮之工五:鲍、裘谓之毛毛匠,治韦谓之皮匠,外有来者,函、韗无有也。设色之工五:画、绘间有之,钟、筐、■〈巾荒〉无有也。抟埴之工二:为陶为■〈施,瓦代也〉,则烧砖瓦盆 者皆有之矣。京师谓木作、瓦作,乡人则曰木匠、泥瓦匠,或单曰泥匠。京师以一匠二夫,乡人则曰大工小工,不拘人数。京师木料全包者多,乡人则六十年前尚或有管饭给工钱者,今无有矣。或计日工,曰卯子活。或止包工不包料。京师一切应用家伙,匠人自带,乡人则全系主人预备。京师造作省事省心,乡人则不胜其烦琐。故土木之工非可轻动也。然灰土砖瓦木料即麻刀等物,俱系自置,终究坚实耐久。惟工人之巧拙不同,语云:拙匠人,巧主人。盖必自定主见,勿为其莠言所惑,方可奏功。否则不但多劳,而且多费。县城内有柟木作,或者较巧。乡中亦间有一二能干者。六十年前,若龙姓之刻字雕花,张姓之油漆彩饰,胡姓之小器作,俱尚不劣。若文昌阁下之柱,糟朽尺许,殊难为力。有尹姓者视之曰:“此不难。”照朽柱之围圆长短作好,用长桅木上抵梁头,下以巨板入之,多人扛之,梁起寸许,将朽柱锯断,新柱安接,人始歇力,居然完好。乡人遂扬言曰:好个尹师傅,抽梁而换柱。又新中举人者,门前立竿,计长六丈,根围二尺许。劣木匠搭木架,以绳系竿首,用滑车打之,竟日而根不能动。有张匠者视之笑曰:“如此立竿,无进步矣。”教以先将竿根放倒就槽,再用绳缚竿首,人立木架上拉之,竿渐起,而根入槽,巍然直立矣。乡人又言曰:好个张师傅,竿头有进步。其实前换柱者,京师谓之打箭,乃常用之法。后立竿亦系自然之理,特愚者不知耳。故谚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又曰:戏法人人都会,各有巧妙不同。

  ○39衣工

  织纴者,妇人之事也。《诗》曰:“掺掺女手,可以缝裳。”赋俭也。《礼·内则》:妇事舅姑,右佩箴、管、线、纩,衣裳绽裂,纫箴请补缀,劝孝也。古乐府云:“蚕桑苦,女工难,得新捐故后必寒。”质言之也。唐人贫女诗云:“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喻言之也。总之,不离乎女工。自男作衣工,俗只谓之裁缝。而踵事增华,日甚一日。七十年前,吾乡有吕五福者,于瓜葛中为晚辈,人颇诚实,工亦坚致。其时只裙袖偶用镶边,且裁翦之馀,一丝不苟。尝言以男子为妇人之事,已不如人,尚敢作孽以留后世因乎!今京师之衣工,一衣自三镶以至五镶,其工费数倍于本身,即幼孩之衣亦然,则真作孽矣。乡人效之,谓之三圆五滚。昔年与赵象葊亲家愤激言之。象葊曰:“以足下之才之学,而能禁其不三圆五滚乎?”男子耳食,妇人目衣。入眼印心,圆圆滚滚。盖性命依之矣。因诵人一绝云:“授衣时节又寒号,补缀搜寻布缕条。瓮底尚馀半升米,且赊三尺狗牙绦。”

  ○40食工

  衣工既日就奢华,食工亦愈流而愈下。京师厨役招牌,离不了“包办南席”四字。那知食性不同,地产各别乎?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已论定千古世情。《随园食单》内各条,俱有可取,而其颠扑不破之语,则惟“有味者使之出,无味者使之入”两言,唤醒耳食目食者不少。否则虽盘椀一席不能容,徒暴殄天物耳。亦何益之有哉!乡间不能家畜厨役。县城旧绅家,半用女厨,如王达斋襟丈家之梁五妇,善炙肉不用叉烤,釜中安铁奁,置硬肋肉于上,用文火先炙里,使油膏走入皮内,以酥为上,脆次之,吝斯下矣。蟹肉炒面亦佳。芮宣臣明经家之高立妇,善煨肉,大约硬短肋肉五斤,切十块,置釜中,加酒料酱汤,以盎覆之。火先武后文,一炷香为度,色香味俱佳,不但熟烂也。余幼时家用谢魁,亦善炙肉,炙鸡亦佳。林亭有红白事家,日至数十席,惟王姓厨父子兄弟三四人,同力合作,绰有馀裕。其时席面用四大椀、四七寸盘、四中椀,谓之四大八小。所用不过鸡豚鱼蔬,而必整必熟,无生吞活剥之弊,亦属能手。今则改旧生新,用小碟小椀,杀生耗财,其作俑者当为罪魁。有孙功臣者,不善广席,一两席颇精洁。有某欲食全羊,羊甫杀,而客欲登席。渠慢应之曰:“只管请入坐。”先以烧尾、煼腰、泡肚之类下酒,渐次烹煮终席,亦良技也。其子孙科能世其业,作鱼腐以紫蟹黄为馅,鲜嫩异常。尝供役盐店,司内事丁某,颇讲饮馔,尝言其所作羹汤,清而腴,其“有味能使之出”者乎?所制盐豆数枚,可下酒半壸,其“无味能使之入”者乎?

  ○41草帽工

  古人云:“首戴茅蒲”,又曰青箬笠,皆以蔽日遮雨也。南人多用竹笠。北方则麦莛编成,谓之草帽子。每当麦秋后,收麦之家,亲属来投,莛杆去根作柴,去粗皮及黄不堪用者,为滑秸,可以和泥。爬梳之,选择之,其中最精白者,掐辫子,用丝线编细草帽。圆屋宽檐者,谓之马连波,高屋窄檐者,则曰香河高。望去无一点瑕疵,若无缝然。尤好在戴久而檐不垂。约值斗酒十千之数,其次递减。此六十年前之物值,今则无是工,亦无是物矣。粗者家常戴用,并编无屋帽圈,男妇皆可戴用。某作歌曰:“麦子剃了头,齐把莛杆投。掐成辫子编作帽,贱者卖几百,贵者卖几吊。粗粗剌剌不卖钱,编了草帽编帽圈。男戴草帽耕陇畔,妇戴帽圈来送饭。稚子戴了去放牛,老翁戴了上渔舟。归来共饭黄昏后,数数帽圈彀不彀。”

  ○42笆工

  余在湖北时,屋皆椽上排瓦,而风不掀,或曰风软;雨不漏而雪漏,不知何义。京师于椽上安单苇薄,■〈穴上瓦下〉瓦不数年,便糟朽而易漏。家乡盖房,于椽上铺席一层,再加苇笆,方抹滑秸泥二层,乾始■〈穴上瓦下〉瓦,可支数十年不漏。其笆拣好坚实之苇,连皮全用,以绳编成。笆约厚几寸,故能耐久,然其工亦有优劣。惟北街赵某最善,故有“赵五来打笆:细活”之语。嘉庆元年,年已八旬,老民例给顶带,伊颇艳心,而衙门不能无费。向老妻索取素蓄,其妻恚曰:“辛苦了一辈子,留作棺材本,为此用去,你是疯了是傻了!”某正色曰:“妇人家晓得甚么,我花了这几两银子,你就是夫人了。”传以为笑。

  ○43乐工

  女子二七而天癸行,妇人七七而天癸绝。村妪常言曰:彀不彀,四十六。四十七、八,养个老拉瓜。四十八、九,还养一个吹鼓手。不知作何解。或曰取莱衣歌舞,或曰以鼓乐送终,二说可以并存。世俗红白事俱用吹鼓手。谓之鼓手者,五声非鼓不和也。谓之吹手者,吹虽用口,非手按之不成声,亦犹书手、炮手之得名也。乡言则谓之楼儿上的。不知何说。京师此工不过敷衍了事,颇不耐听。附近乡邑,亦皆不及林亭。凡大套曲牌,及零戏曲,俱能节奏得宜,器具既精,声响自别。昔年北街王姓最善,其子王斌,尤善竹音,乡间戏场每邀之作随手,后遂为梨园司鼓板以终身。

  ○44客工

  九职任民,终曰间民。无常职,转移执事,谓佣作于人,转徙不定也。说部中以服役不常者为客作,如乡村造屋合庄助工,农夫种田雇倩短工,皆是也。市集家有红白事,所需人多,大半为伺候宾客之用,家人不足,向友戚家借用。或另有此等执事之人,则谓之客工。其久惯是役者,不但一切礼仪品物预备详尽,即铺陈扎彩等事,亦莫不娴熟。且本家物不能足用,某家何物何器,知之悉,而借贷亦不至于龃龉。林亭善供是役者概不乏人,有王福贵者,尤为诸人中之翘楚。其兄弟三人,本张孚尹为元氏县广文时买来之奴子也。幼名大小、二小、三小。长福禄,稍拙;次即福贵;三名福长,最诚实。尝从侍某县令,亏短库项,入狱勒追,限一年赔完,否则祸且不测。其主日夜忧泣,福长跪请曰:“限虽定,为日尚长,忧泣何济于事。向日同寅亲友中,尽有可以告贷者,请主人多写恳切信函,福长愿往各处投递。倘或天假之缘,得以不逾限期,未尝非福。”其主勉从之。临行,并嘱狱卒善视之,归来必当重酬,遂赍信而去。跋涉远道,艰苦备尝,于其主之素为关注者,愬之若肤受之灾。或稍为推辞者,不惜为秦庭之哭。甫半年,而得如所亏之数以归,竟得末减,尚嬴馀二百金。其主感激,欲分半与之,屡辞不受,不得已而受五十金。归家,购田数十亩,渐以小康,其子孙亦能务本业。三十年前,同乡友为余言。果能如此,则又客工中不可多得者也。而天之报之亦不爽矣。

  ○45商贾

  《周官》以九职任民,六曰商贾,阜通货贿。《说文》:“商,行贾也。贾,市贾也。一曰坐卖售也。”窃以经传中商贾字之义意,有可以观其会通者。如《易》之《兑》卦曰商兑。注:商者商量裁制之谓也。故市之交易不成者,则曰请回来偺们商量商量。又兑为得财物备皆喜悦也。又貤易之意。唐丁芝仙诗云:“十千兑得馀行酒。”今之钱店则曰兑换银两,货店招牌则曰发兑某项货物。且俗言买卖人要有七分纳气,三分和气,皆与商兑之意相合。《汉书·律历志》:“商者,章也。物成熟可章度也。”《尚书纬》谓刻为商。《仪礼·士昏礼》注:“日入三商为昏。”日未出、日没后皆二刻半,云三商者,据整数言也。《正字通》:商乃漏箭所刻之处,古以镌刻为商,所云商金、商银是也。则金银者亦系商所通用也。《书》曰:“肇牵车牛,远服贾。”如今之载货赶外集是也。《诗》:“贾不售。”即今之所言这样好东西卖不出去是也。若《左传》“吾焉用此以贾祸”,“欲勇者贾余馀勇”,则皆作买字解。又去声曰贾,《类编》:“售值也。”今之铺面,或曰物值时贾,曰货真贾实,曰言不二贾,曰目下一言为定,早晚时贾不同。音虽异,而与坐贾之义亦相关也。《考工记》云:“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谓之商旅。”珍异者,乡人所谓宝贝东西也。惟通都大邑骨董珠宝各铺则有之。若《王制》所云“锦文珠玉成器,不粥于市”,不能也。他如用器不中度,布帛精粗不中数,幅广狭不中量,五谷不时,果实未熟,禽兽鱼鳖不中杀,亦不能不粥于市。然因而挑斥之,得以省贾,则乡人所谓东西不是一样,贾儿上取齐者。若衣服饮食不粥于市,指已做成者而言也。即以林亭论,昔年无卖估衣者,今则不但外来之商贩,即质库之不能出脱者,亦零星卖之矣。昔年之小饭铺,不过逢市集之期,卖麻花、烧饼、活络之类,今则有小楼之名,肴馔点心,且包办酒席矣。昔年无卖茶者,今则茶铺不止一家矣。大约习俗之奢,人谓始于懒馋游惰之男子,吾则谓实始于好吃懒作之妇人。尝闻善说媒者曰:某家女上炕是翦,下炕是铲。吃饭穿衣,一概全管。又语曰:里壮强如表壮。否则是家之蠹也。商人重利,只要有买的便好。故余幼时,林亭绅士居十之七八,今则昔之房屋,大半改为铺面矣。或曰幸有人用作铺面,可以不至卖折货,则街面上尚算整齐,然而亦无可如何之论也。可胜感哉!

  ○46医

  《素问》载:黄帝坐明堂,问雷公以医道。答以知而不能辨,医岂易言哉!神农既教民种五谷,而又尝百草。盖知善食则谷能养人,不善食则谷能病人也。故乡言云:吃五谷杂粱,保不住不生病。病不用药者少,遂不能不用医。《易》言“勿药”,《诗》言“救药”,《书》言“药不瞑眩”,未尝言医。《礼》则曰“三世乃服”,“十全为上”。虽言医而不可轻试之意在个中。夫洞视垣方,何可多得。《难经》云:“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汉郭玉曰:“医之为言意也。”唐许允宗曰:“医者,意也。”思虑精则得之。望、闻、问、切而不能知,或强不知以为知,遂以意为之,鲜有不败事者。东坡云:“学书纸费,学医人费。”费字深可惧。俗谓医曰郎中,延医曰请大夫,不解何义。或亦如业薙发者之谓待诏,仓场给役者之谓舍人欤?家乡则谓之药方,盖指其所肄业也。故村谣曰:吃饭先喝汤,不用请药方。萝卜上了街,药方把嘴撅。与仓公视人病虽难愈,而夙昔好食粥,尚可多延时日;说部中“一丸萝卜火吾宫”之言相合。若去野葛而代以乌喙,但有远志,不在当归,弃苏合之丸,而取蜣螂之转,訾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虽是喻言,而皆可以为用药者之证佐。如今之二陈、二冬、三品、四物、四君子、五圣、六味、七宝、八珍、九转、十全大补,虽踵事而增,尚能归于一路,不至杂乱而无章。许允宗曰:“病与药值,惟用一物攻之,气纯而愈速。”今之人不善为脉,以情度病,多其物以幸有功,譬猎不知兔,广络原野,冀一人获之,术亦疏矣。一物偶得他物相制,不能专力,此难愈之验也。所言切中时弊。宋罗必元移真德秀书云:“老医尝言伤寒坏证,惟独参汤可救之,然其活者十无二三。先生其今之独参汤乎?”亦喻言也。今医病者至无可如何之候,则曰只好用独参汤,俗所谓救命谎者是也。京师地大,当不乏良医,有缘者或一遇之。乡间以余所见,如蓟州王天行之善鍼灸,本镇张展成之医痘疹,崔某虽号催命判官,而医痰症具有成效。玉田周祥瑞在对宇设瑞草堂药店百馀年,至彼已三世矣。虽不著名,亦尚平妥,且不分门户,有求辄应。家乡固无有若京师之与马钱者。幼时至其店,见东西两药匮,大书“将军府国老家”六字,问之。曰:“将军者,大黄也;国老者,甘草也。”其匮上则大包堆满。问是何物?曰:“也是甘草。”问何其多?曰:“甘草能解药毒,和药味,用处最多故也。”有人曰:“非也。盖包内皆干草,以装门面者。诸药店皆然。”余未之信也。汉军蒋德舆,酒狂也。寓西街,腊月廿七日,市集热闹,早饭半醺后,出门逛集,过东邻某家,无人迎候。适口渴,见几上盖碗中有淡茶,一吸而尽。出而肩摩蜂拥,至瑞草堂大呼曰:“周二哥,了不得,挤煞了,幸而林亭有几座药店。不然,人从人上走了。”坐定,睨视药匮,复仰视匮上,笑曰:“将军府养马必多,国老家也有几匹瘦马,饿了齐啮匮中国老,啮尽,以匮上之国老继之,又尽,则啮将军。其马于是大泄,至于倒毙,而马勃败鼓之皮,不可胜用矣。”正谈笑间,东邻某遣人追来,曰:“怎么了,家主病亟,煎得独参汤置几上,如何偷吃了,躲到这里?”德舆叱曰:“何事大惊小怪。参几何?”曰:“一钱。”笑曰:“一钱参入我腹,半日毫无动静,其伪可知。且尔主之病,非参汤所能愈。周二哥将将军、国老各包三钱,携与尔主服之,必当霍然。若要原物,俟我明春上京买来奉还可也。”

  ○47卜

  《礼》曰:“龟为卜,䇲为筮。所以使民决嫌疑,定犹豫也。”故曰“假尔泰龟、泰筮有常”,尊之也。“疑而筮之,则弗非,日而行事,则必践”,信之也。曰“卜筮不过三,卜筮不相袭”,戒凟乱也。大抵诚则灵,不诚则不灵也。传曰:“卜之不吉,筮之吉。”则曰“筮短龟长”,又曰“卜以决疑,不疑何卜”。至于投龟诟天而呼,大抵问之正者则应,问之不正则弗应也。春秋时龟筮并用。秦焚书,以《易》为卜筮之书,得独存。《汉书》有《龟䇲传》。唐张公谨有抵龟而叹之语。以后龟不复见。筮之用尚存,通谓之卜,而数术多端。若子平、六壬、飞星、拆字之类,不可枚举。居肆者曰命馆,设几者曰命摊子。古之乐师,能审音声以知吉凶。今之瞽者,亦假歌唱而兼掐算,有唱求财望喜之歌者,有以木槌击小钹者,名为报君知,乡人不知,但曰打铛铛碰点儿。又曰瞽者口,无粱斗,谓其不足信也。然亦间有十中二三者。若吾邑王晴川明经之打盘,先东亭兄曾亲试之,其灵验可与山右之蠢子数相衡。近日方又山观察亦善卜课,随意说二字,便有课语三句,近似《易林》。今秋乡试,卜宝坻中五人,中有渠之一老友。迨榜前又占课,语有“天各一方”之句,放榜,则其郎君学伊,一方也;马联芳,一方也;侄孙德坊,又一方也。其一则为五十岁以外之芮斯振,所谓老友是也。止四人,及副榜题名出,有王静寿、邵承照二人。盖以二人凑成一人,则五人之数亦验。然总不能及正阳门关帝签之灵,其见诸说部者不可胜纪。以我所自求者,如嘉庆庚辰春,任内阁典籍时,求签云:“随分堂前赴粥𫗴,何须妄想苦忧煎。主张门户诚难事,百岁安闲得几年。”至四月,张鹿樵前辈授河东观察,余适承乏侍读,所谓主张之门户也。鹿樵前辈尝戏为联句云:“日边清要无双地;天下穷忙第一官。”不得安闲之语亦验矣。道光乙酉,两儿乡试,榜前求签云:“来年耕稼苦无收,今岁田畴定有秋。况遇太平无事日,士农工贾百无忧。”及榜发,同膺乡荐,座师为姚秋农先生文田、玉研农先生麟、顾晴芬先生皋。不但名号显然,而玉官工部,顾署农部,可谓灵矣。余敬拟一联云:“何所求而来,欲向都门寻正路;如其意所出,不教人海入迷津。”

  ○48乡保

  《周礼》党正注:“五百家为党。”正,其长也。《风俗通》:汉家因秦,十里一亭长,言一亭之长率也。陈、楚、宋、魏谓之亭父。汉《食货志》:高祖颁新令制人,五家为保,保有长。保五为闾,闾四为族。皆有正。畿外置里正,比闾正,党正比族正,以相检察。隋大业末,刘义节补晋阳乡长。《墨子》乡长惟能,壹同乡之义也。宋王安石变募兵而为保甲,十家为一保,选主户有干力者为保长。五十家为一大保,选一人为大保长。十大保为一都保,为众所推服者为都保正,又以一人为副。此乡长保正之由来也。后则统名为乡保。吾邑分四乡。南为广川,辖里五,曰:和乐、好礼、尚节、甯海、嘉善,计八保,共一百四十九庄,乡长五人,保正六人司之。北为望都,乡辖里五,曰:安成、务本、广孝、进贤、新得,计八保,共一百一十九庄,乡长、保正各六人。北为渠阳,辖里五,曰:善教、厚俗、新安、崇智、得义,计十三保,共二百三十四庄,乡长九人,保正八人。东为海滨,辖里五,曰:慈恩、孝行、兴保、居仁、承化,其孝行、兴保、居仁、承化四里,凡十四保,共三百一十三庄,计乡长八人,保正十一人。余居慈恩里之林亭口,盖巨镇也。为庄凡九十有五,乡长一人,保正二人分司之。以余幼时所见乡长、保正,为张宝山、邢书二人。以后其子接充之,张之孙亦接充之,至今则屡易矣。斯役也,其稍有基业之人不肯为;即必不得已而为之,亦不能久。非小有才干之人不能为,而为之终不免于徇私。乡人直谓之曰土地,新充者则贺土地,为土地作生,为土地演戏,类皆本保之人。或曰东庄的土地到西庄不灵,非所属故也。又曰黄土坎儿的保正管地宽,谓包揽官事者也。大约忠实者少,狡黠者多,亦有欲藉绅士以为光宠者。昔闻一乡保多方先容,请得本街绅士数人,盛设饮馔。酒阑人散,过邻家,某立门首前拱揖曰:“诸位请到舍下献茶。今日可吃了一个响 【 乡】 饱 【 保】。”谑而近于虐矣。

  ○49优伶

  粤自伶伦作乐,嶰管初调;师旷审音,楚风不竞。孙叔敖诒谋燕翼,优孟衣冠;唐天宝教演霓裳,棃园子弟。乃有传奇词客,按旧谱以翻新;唤起古人,俾现身而说法。蔡中郎《琵琶记》,写不尽离合悲欢;杜太守《牡丹亭》,不过是存亡梦幻。他若《西厢》、《西楼》之曲,《十种》、《百种》之编,领异标新,夸多斗靡。须知生、旦、净、末、丑,皆以老郎为傅,惟净、丑为高足,故能醒同光双陆之痴;燕、赵、晋、秦、吴,区分戏子之班,独燕、赵为上乘,所以助慷慨悲歌之兴也。忆少年之游览,听日下之笙歌。大栅栏戏馆似酒楼,高悬望子;好朋友囊钱会茶票,先看招牌。新来脚色,今日全包;除去传差,明朝准演。于是徐步者雁行,捷足者蜂拥。先至后至,宾主不分;上场下场,地方自定。楼池三面,指望著青山白雨,待拍红牙;锣棒一声,出来了金带紫袍,未携翠袖。黄钟为万事本,律吕中那有二黄;白雪作太平谣,粉黛装何如三白。时则有若宜庆、翠庆,崑、弋间以乱弹;言府言官, 【 京班半隶王府,谓之官腔,又曰高腔。】节奏异乎淫曼。无奈曲高和寡,六十年渐少知音;人往风微,寻常辈难为嗣响。若坛王者,庶几续霍六之香火,一旦冷似炉灰;关安子,可以继萧四之开斋,此际空馀肉粥。大头冠唱《油壸卢》,两桶酒容易吸干;铭德子当《货郎儿》,八条绳几乎喝断。嘟噜胡、馅儿饼,人以声传;秃大汉、胖三妞,技因形肖。长城下哭来宝带,王七与毛四擅长;破窑中书内黄金,邢二与苍儿继美。一息犹存不少懈,可怜郝五、陈三;两人努力可相当,的是邵三、赵五。柴官儿、长套儿,气魄沈雄;三丁儿、马七儿,喉咙响亮。闻当年李桂官、韦三旦,品题声价,曾空冀北之群;迄今日老联喜、常二格,冷澹风情,犹是溧阳之马。黎面目难邀顾盼,老排场不合时宜。几人尚在,一部仅存。慨息京班,追思里曲。则有市庙酬神,秋田报赛。戏一班写来四日,足用烧盐;夜八出约以二更,消磨油烛。村里迓鼓,无甚行头;台上吹箫,亦有唱手。铁勒奴声如雷发,争认金牛;颜佩韦气可腾云,群夸野马。守门杀监,宋老维肝胆俱倾;醉隶判奸,孙丑子音容逼肖。老生则奎来、全友,副净则史侉、京张。王成子之《刘二官扣当》,稍逊熊儿;尹多儿之《乡里婆探亲》,不输鱼子。烟云过眼,高下在心。若夫西梆一响,班号披缸;朔雪刚飘,俗名撘洞。逢场作戏者曰顽票,劝他医士斩香;随手不济者曰挂云,遂至海神吹笛。真堪喷饭,不但解颐矣。或曰惜哉,胡以有用之思,置之于无用之地,子足且疾,抵多少学步邯郸;我曰异哉,不为无益之事,何以悦有涯之生,吾舌尚存,数几个登场傀儡。

乡言解颐卷四 物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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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部上

  50物   51造室十事   52消寒十二事   53新年十事   54市肆十事   55庖厨十事   56杂物十事   57食物十事

  ○50物

  盈天地间皆物也。物为人用,其大者则为居处、饮食两端。养疴经年,不耐思索,因取旧日所咏之物为目,以诗实之。始之以造屋,中之以杂物、骨董,及题画小词,终之以开门七事,凑泊成编,较省心力。或曰:“子之诗乃乡言乎?”余笑曰:“白香山得句,厨下老妪都解。解大绅曰:‘分明是说话,又道我吟诗。’以彼二子且然,况我之未谙格调者乎?不风不雅,半谚半谣,只可附诸乡言,未敢拟之匡说。”

  ○51造室十事

  打夯   测平   煮灰   码磉   上梁   垒墙   盛泥   飞瓦   安门   打炕

  △打夯

  夯者,人用力以坚举物也。本上声,多读为平声,担夯用肩,举夯用手。其物以坚木为之,约高五尺,围圆上四寸,下八寸。上实五寸以下凿空二尺,留四柱以容手。下实二尺六寸,沿边安铁环以系绳。四人一手握柱,一手提绳,以筑地脚,以一步土至三四步土为率。故夯歌云:“一步土,两步土,步步登高卿相府。打好夯,盖好房,房房俱出状元郎。”○不识谋居者,惟疑杵臼声。作歌谐壤击,合耦象犂耕。手任分高下,心须审重轻。初基期巩固,大力筑坚平。

  △测平

  测平之法,于地基四隅累小墙,中置三尺木锥。锥入地,上有小笋,安长二尺馀木槽,可以随隅转移。约宽二寸,以容水,两头浮木鸭,谓之水平。一匠持尺墨于隅墙,一匠于水平旁斜倚木杖,只眼视鸭。覆其手,则持尺之匠移下;翻其手,则持尺之匠移上;与鸭平则挥手。而持尺之匠以墨尺画墙为准,以三隅反而地基平矣。○庭未开三径,基先奠四维。断鳌难测海,浮鸭好为池。远视眸微睨,端详体忽敧。低昂须著眼,余手覆翻时。

  △煮灰

  烧石成灰,炼石之遗意也。瓦匠用灰,如纸匠之面糊,厨役之粉纤,必不可缺。灰著水便然,如沸汤,故曰煮灰。○善垩工推郢,良材产自燕。石添烧后劫,灰竟冷时然。点雪还披雪,生烟却避烟。笑他厨下妪,勺取塞罏穿。

  △码磉

  磉者,柱石也。俗谓础为磉,又谓之柱顶石。测平之后乃码磉,几柱几磉。磉正方起鼓,中画十字,与柱之中相合。○闲敞三间地,匀圆八柱墩。雨通他日信,云护此时根。楹鼓成行象,牢丸拆字痕。包桑兼介石,攸止协安敦。

  △上梁

  杗廇为梁,大木也。有梁而后欂栌、侏儒、枨𫔶、店楔次第以成室。古人作室,上梁有文,郑重之义也。陈仲弓之梁上,可以藏君子,其大可知。乡言曰上梁不正下梁歪,又曰有钱难买雨浇梁。○燕雀一朝忙,新居贺上梁。主人原豁达,君子莫偷藏。斗栱刚符合,星临大吉祥。更欣微雨洒,家室庆丰穰。

  △垒墙

  乡言云:亲戚远来香,隔房高打墙。与墙以蔽恶、耳属于垣之义相证佐。所患者,高而无基,坏于有隙。家乡墙用整砖,三顺一丁。京中用开条砖,整散间用,尚可。竟有全用碎砖,以灰抹之,谓之穿道袍,危如垒卵,虽东窑砖好,奈不整何。○作壁为山似,坚城孰撼摇。层云环底柱,佳境入中条。不畏匡衡凿,何愁屏翳浇。旁观嗟垒卵,犹自说东窑。

  △盛泥

  京师之土,半煤灰半粪,造房和泥,用败土搀黄土。家乡则专用新土和泥,泥必用布袋缒而上,故曰盛泥涂羹。岂谓是欤?○乘屋猱升似,凭高疾呼庚。涂羹应作熟,布袋好为盛。拮据调泥手,绸缪彻土情。长绳系白日,饥腹数雷鸣。

  △飞瓦

  拆房下瓦,用无皮杉木二根,上依檐,下著土上,放之鱼贯而下,谓之流瓦。上用瓦,则以三四块举手掷上,在上者接之,谓之飞瓦。善飞善接者方无损,否则不能瓦全矣。○预作翚飞象,轻轻片瓦移。砖嫌投处重,甓觉运来迟。莺有迁乔势,鸳将戢翼时。食功须戒毁,堕地恼工师。

  △安门

  乡村房前多用秫秸编篱系门,谓之柴 【 去声。】篱门,而房门则必安固。《协纪辨方》载:门光星,大月从下逆数,小月从上顺数。逢白字大吉,丫字损畜,人字损人,安门者不可不知。○郑重双扉置,光星认勿淆。礼门严出入,诗境辨推敲。讵必容车驷,须防塞草茅。《同人》占利涉,《无咎》筮初爻。

  △打炕

  《说文》:“炕,干也。”北地煖床曰炕。京师睡煤炕者多,烟铺兼以炕烟。家乡用柴炕,烹煮之外,春秋兼以炕粱,炕后方碾。故云这炕好干炕,那炕好炕干。这炕炕干谷,那炕炕谷干。这炕炕石五,那炕炕石三。○欲识冬烘味,须知煖洞春。炊粱迟热梦,卧雪笑痴人。疑似床兼灶,猜嫌丙及申。设悬难自主,一榻杳徐陈。 【俗忌云:丙不修灶,申不安床。】

  ○52消寒十二事

  煖砚   冰床   手炉   脚婆   菜窖   饭囷   支锅瓦   煤球   选炭   火锅   风斗   神仙炉

  △煖砚

  笔砚精良,人之乐也。冰炭制化,砚之灾也。当得意疾书之时,而水丞腹坚,石君面皱,能无兴阻。世之为煖砚者,店铺用铁砚,书大字者翻用瓦罐盖,谓之墨海,其下皆可贮火。昔在内阁时,有以锡匣砚空其下以贮热汤者。余曾得有柄古铜斗,广二寸许,高如之,携作煖砚,颇适用。有句云:“软尘香土雪花霏,薇省冰窗笔结纽。以汤贮斗砚墨融,起草拈毫心应手。中书老矣走风尘,悔不携君饮江酒。”云云。又六十年前冬月潞河小试,有以火酒磨墨者,人曰字色较白,不如清酱,试之果然。或曰浅淡质白,文家所忌。今加作料,气味自当深厚,高列无疑。○何人执笔效公权,处处冬烘理砚田。石出老坑才脱劫,墨蒸热海又薰天。半穿青铁重归冶,一缕红丝竟欲然。倘遇段维吟兴发,眼前煎饼认匀圆。

  △冰床

  京师前三门外,东西至两便门城根,多有骑驴者,计一门三里,雇价数文。其驴至尽头处,便止不行。冬月,河冰结实,则乘冰床。中间遇闸,须换床易人,不若乡间之顺河路直达某处也。廿年前,故友郭位公每岁至达子馆小有经营,必携雉兔,乘冰床,来寓小话。尝有句云:“一岁一相过,凌爬载雉兔。两鬓拂霜华,倾尊话迟暮。”盖乡言谓之托床,又谓之凌爬云。○ 几日城隅水泛凫,坚冰似镜已平铺。设来行榻如舟稳,看彼飞舆越蹇趋。抵闸忽惊当路虎,移床幸遇在梁狐。芒鞋冻折绳牵断,赚得囊钱酒半壸。

  △手炉

  翻手作云覆手雨,甚灵也,寒则滞矣。指挥如意落天花,甚快也,冻则僵矣。当不能袖手之时,遇炙手可热之势,炉中造化,与有力焉。夫以铜臭之物,得人摩挲而提携之,亦物之缘也。然有善用之者,安置妥帖,抚拭光洁;不善用者,或以烘腥膻,或以熨溺污,亦犹落花于茵席于粪溷之迥殊也。世间有幸有不幸,大抵如斯。○浪说天花信手弹,拮据何术解酸寒。有文成象疑观火,无药医龟学点丹。提似卣梁知鬯美,熨胜斗柄济襦单。世间执友如斯少,笑彼空言臭拟兰。

  △脚婆

  传曰:“葵能卫足。”语云:足寒伤心。在乡人之睡煖炕者,虽极寒亦不至于伤足。若木榻冷衾,颇不可耐,于是有脚婆之设。二字虽不经,然其名亦有义意。《说文》曰:“婆,奢也。”一曰老母之称。为稚子用,则老母之名宜。至于乡言,夫妇之睡曰打同腿儿,老夫之娶后妻者曰买毡袜头儿,虽与燕玉暖老情致不同,而其脚下阳春则一也。斯婆也,其如贫婆之入丛林欤,耆婆之益长寿欤,抑若黄婆之母养诸脏欤,优婆寨之善度群生欤?但使避孟婆之风,那怕掀翻醋瓮;未能适鞞婆之愿,何妨别抱琵琶。○濯过沧浪鲜垢尘,婆心难测暂相亲。覆衾疑入珍珠室,舒体胜偎煖玉身。趾适乍苏双脚病,梦回又是一场春。醉吟门下多高足,老妪何须索解频。

  △菜窖

  立冬出白菜,家有隙地,掘深数尺,用横梁覆以柴土,上留门以贮菜,草帘盖之。俗以豆腐为白虎,白菜为青龙,遂曰青龙入洞。梯以出入,不冻不腐,此乡村之法也。市集用菜之家,亦有仿而行之者。并可以窖花。○野老深心善补天,御冬蓄菜不伤廉。半弓地穴梯云洞,几叠蒲编蔽雪帘。坡下元修归次第,庐中诸葛卧安恬。盖藏却怪豳风阙,想为陶屋当窖潜。

  △饭囷

  囷米以备饥也。囷饭以防寒也。家乡为小儿作裹肚曰兜兜,圆围腰腹者曰囷子,肖其形也。京师用砂锅煮饭,且早晚不时,故贮之草囷。若家乡用饭釜,火止灰温,且食有常时,无庸囷也。○依稀圆廪细编蒲,区盖天然饭釜模。雪未翻匙先怕冷,玉虽藏椟不愁沽。取禾贵少宜君子,指粟夸多让大夫。试问衣篝与飧簋,能兼饱煖似渠无?

  △支锅瓦

  支锅瓦,小煤炉之所用也。以土为之,微烧,饰以黝,形如小饼,高寸许。瓦者,肖其色也。○釜灶谁传瓦合方,匀圆画饼卖澄浆。浮光面垩三分黝,败土中抟一撮黄。调鼎预筹安脚稳,围𬬻俱免向隅伤。最怜忝窃鸳鸯号,一世何曾庇雪霜。

  △煤球

  煤末模成方块,谓之软煤,不耐烧炼。买来稍搀黄土,和水以簸箕转丸,趁秋晒干备用,京师佣妪之能事也。○石炭名多软硬兼,元霜为屑合规难。二分尘土胶投漆,一入洪𬬻雪点丹。莫与儿童当踘蹋,最宜镫火话团𪢮。京师佣妪抟沙似,好趁秋阳令转丸。

  △选炭

  选炭者,非必兽炭、胡桃纹、鹁鸽色之类,但刮去其生烟之皮而已。京师炭种甚多:如柴炭,半生,专用引火生炉。柳木炭,易然而不禁烧,亦不免于少烟。黑白疙■〈疒答〉炭,虽少耐火,而总不若选炭结实,然亦不免于夹带。家乡所用长条炭曰菊花心,白疙■〈疒答〉炭曰银炭,只此二种。谓空言无实之人曰虚呼炭,言其片时热闹,起灭自由也。○庸中佼佼铁铮铮,选炭真如选士精。介性隆升终少焰,劲兵鏖战亦无声。垂青莫但除皮相,守黑须知澈骨莹。寄语山人详择取,劳薪强半负虚名。

  △火锅

  《随园食单》内《火候须知》一条言:火锅对客喧腾,已属可厌,以已熟之味复煮之,火候亦失,且味果佳,想亦不待冷而欲罄矣。所言颇近理。○杯盘狼藉酒阑初,大器登筵属目俱。反璧受飧僮彻盖,辞觞举箸客投壸。沸羹恐烂生花舌,啜醢防然琢句须。如此消寒堪永夕,不须团坐更围𬬻。

  △风斗

  烟有隙则出,风有隙则入。出烟恐入风,故穴窗纸,外安风斗。家乡翦纸为花,谓之窗户眼,以帘卷舒之,未尝不善。○痴聋欲学作翁方,纳约翻添耳一双。密室灰飞潜出琯,香炉烟袅细穿窗。明蟾上牖疑难入,乳燕寻巢怕误撞。莫畏南箕煽哆口,狂风到此气应降。

  △神仙炉

  厨灶中有所谓神仙炉者,火旺利于用,可谓广大教主。年前令仆人安置,辞以不得诀窍。余一笑,乃自为之,颇可用。盖为安大釜可以多烹,备除夕分肉之用也。惜仆人不知耳。然终不肯令为羊斟也。○刘安鸡犬尽腾空,炉灶形模在个中。点雪工夫何谬巧,和羹火候尚圆通。有灵合使王孙媚,无窍难开混沌蒙。著手成春聊复尔,神仙何必不冬烘。

  ○53新年十事

  时宪书   门神   春联   爆竹   扫舍   年画   馒头   水饺   辞岁   贺年

  △时宪书

  孟冬颁朔,县衙听事吏各处送时宪书,以图犒赏。乡村家但供灶王马,高头备载月之大小建、节气,无庸检书也。吏必欲送,其人坚执不受。吏曰:“留下一本好,世上靡有不散的筵席,万一分家之时,将灶王马打坏,再找宪书可就迟了。”○正朔遵先夏,成书及孟冬。窥天博士眼,罗宿五官胸。测晷穷中外,通神辨吉凶。月纲兼日目,指掌示时雍。

  △门神

  门者,五祀之一。有神,固矣。至于绘文武之像,指将相之名,双扇门曰对脸儿,单扇门曰独坐儿,习俗之附会也。《随园诗话》载赋门神者曰:“四门唐博士,万户汉通侯。爵封千户外,秩满一年中。”可谓门面阔大。若“无言似厌人投刺,含笑应羞客曳裾”,则神情活现矣。○衣紫腰金样,年年绚采新。同门成旧契,万户是前身。题凤由狂客,登龙引俊民。臣心清似水,莫阻曳裾人。

  △春联

  桃符以画,春联以书。书较画为省便,复有斗方、横披、小单条之类。乡人不识字,有以人口平安与肥猪满圈互易者。车门多用四大字,惟王楷堂比部自撰一联云:“吃草吃麸还吃料;拉人拉水不拉钱。”○欲写宜春帖,东风入砚坳。选言谁独雅,吉语不嫌■〈言巢〉。花榜新莺谷,云封老鹤巢。误他寻垒燕,华屋认衡茅。

  △爆竹

  爆竹本以竹为之,后用纸扎,而名仍其旧。乡谚云:糖瓜祭灶,新年来到。闺女要花,小儿要爆。○何物能驱疫,其方用火攻。名犹沿爆竹,象乃肖裁筒。惊破山臊胆,旁参郁垒功。儿童休掩耳,茅塞一声通。

  △扫舍

  扫舍者,除旧更新之意也。然以日日扫地之法,将承尘四壁拂拭之,省却终年劳攘。未扫先祷告曰:“土地奶奶躲躲儿,扫了房子供果儿。”或曰祀灶之后,不拘宜扫不宜扫。不知何义。○莫谓儒宫陋,常将敝帚储。庐为吾所爱,尘与岁俱除。香穗衣篝簇,梅花纸帐舒。纱笼重检点,珍护数行书。

  △年画

  扫舍之后,便贴年画,稚子之戏耳。然如《孝顺图》、《庄稼忙》,令小儿看之,为之解说,未尝非养正之一端也。○依旧胡卢样,春从画里归。手无寒具碍,心与卧游违。赚得儿童喜,能生蓬荜辉。耕桑图最好,仿佛一家肥。

  △馒头

  腊月望后,便蒸馒头,分有馅、无馅二种。有细作者,拣麦磨面,煞费工夫,乡人有磨面先洗驴之诮。卖面者曰重锣,家作至于四锣。搀冰花糖以模印之,其白如雪,面有银光,谓之白包子。近日京师山左人家作者最精。昔年家乡亦有能作者,今失传矣。○翠釜汤初沸,筠笼气渐浮。一丸轻入掌,十字坼当头。长茧迎春结,斜桃馈岁投。丰年多旨蓄,嘉种记来牟。

  △水饺

  除夕包水饺,谓之煮饽饽,亦犹上元元宵、端阳角黍、中秋月饼之类也。乡谣云:夏令去,秋季过,年节又要奉婆婆。快包煮饽饽。皮儿薄,馅儿多,婆婆吃了笑呵呵。媳妇费张罗。○细砑霜肤薄,弯环味曲包。拈花生指上,斗角簇眉梢。轻似月钩漾,白如云子抄。主人非目食,饾饤莫同嘲。

  △辞岁

  市集除夕辞岁后便息。五更起,祀神焚纸,食水饺。乡村则终夜不睡,续香不断,谓之接香。五更烧纸,吃了煮饽饽便睡,为一年安饱之兆。○终岁供消遣,今宵忍更辞。须知将去候,即是欲来时。𬉼喜松明快,催嫌爆竹迟。何如陈酒脯,酬我一年诗。

  △贺年

  市集拜年例于元旦,有必当进见者,馀则隔门呼应而已。数十年前无用名片者,今亦有之矣。街上相逢,士人曰新喜,买卖人则曰新春大喜大发财。○不作增年慨,翻如晋秩荣。瓣香谁独款,片纸亦人情。冷澹空投刺,生疏悄问名。放翁偏贺号,剥啄是新声。

  ○54市肆十事

  招牌   栏匮   天平 秤   钱票   钱板   水牌   银翦坳   门上小户   算盘

  △招牌

  士必待招而后往者,重席珍也。客必待招而后来者,拉主顾也。善贾者招之以实货,招之以虚名,招之以坐落、门面、字号,而总不若招牌之豁目也。乡人不甚识字,欲上京买年货,问人。人曰:“看门前招牌多者,诸物皆备。”乃载宝而往,沿街寻之,惟一门内照墙上簇簇新牌挂满。甚喜,谛视之下,俱有封字。恚曰:“既封矣,是不卖了。”怏怏而返。其所见乃会馆也。○京都第一几家标,不入吾门客待招。大字冲天名赫赫,长旌拖地意摇摇。登云凫舄何须琢, 【曩游楚市,见有琢鞋招牌。】 印板龙文总用雕。却笑琵琶悬半截,知音谁识尾同焦。 【 音乐铺挂半截琵琶招牌。】

  △栏匮

  栏匮之用最妙,限出入,一也。摊货物,二也。夜作床铺,三也。有于一旁置小门,上安活板以便出入者。若转角之匮,须迂道,遂多跨而出入者,颇不耐观。然较之骑墙,及常居户限上者,似胜一筹。○肆门如市匮如栏,表里周遮仗此关。美在其中推掌管,客来自外莫逾闲。腰缠尽可平身解,角丱仍须仰面攀。昼作几凭宵作榻,为蚨为蝶梦回环。

  △天平 秤

  记曰:“衡诚悬,不可欺以轻重。”孟子曰:“权,然后知轻重。”衡即天平之上横也。权,秤锤也。平之名目不同,京师有南市平、二两平,外省有漕平、老广广之类,而总以库平为准。秤有大、小钩盘二种。市肆谓砝码为招财童子,谓秤锤为公道老儿。平秤上面虽贴公平交易四字,而不上下其手者鲜矣。有以大秤称物,锤处极高,问其故,曰:“公道老儿年高,抬一分头,见一分喜。”及以天平平价,砝码处甚低,问其故,曰:“招财童子,公道老儿之孙辈行也。谨具而不顿首,岂礼也哉!”○为称地宝作天平,一担双盘铁柱擎。夏府和钧留典则,冬官砝码久颁行。顽铜亚倒金银气,广厦能销燕雀争。差等重轻随地异,全凭库藏定权衡。○忽然昂首忽卑躬,看到平身正尔容。高下敢言权在手,分明难掩宿罗胸。市佣买菜心求益,钓叟持竿貌甚恭。尺木一条衡陆海,钩盘曲折尽朝宗。

  △钱票

  铸铜为钱,翦纸为票,其轻重虚实悬殊也。近人厌用钱,而喜用票。于是假票之狱日兴,惟有于铺中大书“堤防假票”四字而已。乡间不用票,而用帖子,一人持帖到某家,钱不现成,遂致口角。曰:“帖子请著不给钱,票子传著方给钱乎?若再起会票来,将罄汝所有而取之矣。”○事非操券总难凭,白水真人变褚生。纸贵文章归市贾,珠累符印让家兄。尽教书向空中撰,不见钱从地上行。金品竞推黄白贵,一张关会遍寰瀛。

  △钱板

  用长方木板,刳如破竹形,准容制钱壹百文,计十行,谓之钱板子,又曰钱比子。钱店以铁丝系绳,串就而穿之,甚为捷便。某为之赞曰:“沟儿深,沟儿浅,不过一百老官板。找零儿,补底子,不如问问钱比子。”○效他刳木不成舟,滚滚财源欲节流。何必挂叉师玉局,且当编埒作金沟。筑成阿堵绳须缩,认去麻沙字未锼。一百青铜舒掌较,拈来恰在个中收。

  △水牌

  水牌,便于浮记之物也。粉地朱丝,罩以油,便于涂洗。乡间善于经营者,不许置此,防其作伪。若京师酒肆、饭庄、戏庄,以载肴馔,以记日期,习以为常。今兰若花时,多宴游之客,亦有仿而行之者,佛门之利市也。○遇事书方省费思,光明粉地界朱丝。新裁戏仿编年简,旧墨全归洗砚池。酒肆金钱标食品,禅房玉版记斋期。家家面壁供涂抹,谁榜花名孰集诗。

  △银翦坳

  昔尝赋银翦,而银翦尚有托足之区。用坚木尺许,中刳一坳,安与地平,置翦脚甚为稳固。用久坳渐深阔,有惧内士人见之蹙然曰:“店主有眷属乎?”曰:“无有。”曰:“安用此?”告以故。士人长叹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昔年曾赋翦银刀,银翦安身地作坳。斲木却宜为臼用,立锥先订断金交。踏残爪雪鸿犹恋,涸尽蹄涔马尚跑。寄语扬州骑鹤伴,何如横跨不离巢。

  △门上小户

  修门面,作门市,讲门庄买卖,旦昼之所为已不胜其烦劳,入夜闭门应酬有不免者。乃于谨严之候,想变通之法,门上开圭窦尺许,以通交易,方便之门不必大开,昏暮之求切宜小叩。○难辞昏暮叩门人,小户通财到夜深。谋利任招由窦诮,象形善慰孔方心。知音唱答欣相应,著力推敲恐不禁。月下灯前司出纳,居然此穴可名金。

  △算盘

  算盘者,经营之归宿也。京师铺店开门,必响算盘,似有点数节奏,亦浮夸之一端也。乡间惟入夜各铺算一日总帐,一人念之,数人打之,其声相应。六十年前,吟诵之声中夜不辍,今则算盘声抵读书声矣。○鸤鸠七子最均平,定位联行格局成。珠欲走盘先入串,棋将举手预敲枰。听来钱窟终年响,算到铜山几处倾。暗里乘除兼理数,此间心地要分明。

  ○55庖厨十事

  煤炉   火眼   坛罐   通条   砂锅   蒸笼   面杖   水瓢   笊篱   炊帚

  △煤炉

  乡用柴灶,京用煤灶。煤灶曰炉台,柴灶曰锅台。距地不及二尺,烹饪者须屈身,故久于厨役,有致驼背者。今亦为小高灶,然终不若煤炉之便捷也。○丹方高望海中壸,忘却家常炼石炉。奥助不求朋自得, 【 炉灶宜向西南。】 吟怀易解妪为徒。铄金收敛兜坚口,安鼎盘旋入定趺。莫谓西山煤力软,纯青火候在工夫。

  △火眼

  煤炉旁通火眼,可以抵一半火力。尝见乡村小店,亦于柴锅旁开一洞,以安茶灶,惜为用小耳。○高作炉台阔作堂,薰腾气焰达偏旁。规摹凿壁偷光意,假藉移薪曲突方。中馈尚容添簉室,大烹能勿剂羹汤。莫当别户分门看,冷眼休教负热肠。

  △坛罐

  凿酒坛口令大,为坛罐。垒炉时,安直炉口旁,量炉口之大小,为相离之远近,使坛内之水常温,故又谓之温坛,方便之法也。然必令水不竭,方不至于烧裂。否则不能仍旧贯矣。○坎离相济不相亲,仿佛温泉却待薪。火伴交情只半面,麹生风味忆前身。丹砂无分成仙井,白水何心附热邻。鼎沸瓶寒两无著,冲和襟抱四时春。

  △通条

  事有条理,通人能知之,不通者不能知也。物当窒塞,有条者能通之,无条者不能通也。于是煤炉之通条,较之柴灶缒绳以去烟楼之煤,木爬以搜釜底之灰,利便多矣。○生火何时洞若观,尖头公至便登坛。欲开云塞中条路,先破泥封谷口丸。讵以灶炉为剑冶,且当燧木用锥钻。豁然一贯谈容易,九转迟迟候鼎丹。

  △砂锅

  砂锅,煤炉常用之物也。其厚重论斤者谓之钴。相传作砂锅者多驼背,或曰俯伏抟砂,岁久遂成伛偻。或曰本不能仰,恰好为此,如发秃者之当和尚,未知孰是。○铸铁镕铜巧作锅,抟砂伎俩试如何。叩同瓦缶金难拣,炊到香秔玉惯磨。打破可能归净土,陶成直欲罄恒河。算来亿万千窑户,作传无人志橐驼。

  △蒸笼

  圈柳编竹篾为屉数层,置釜沸汤上以熟物,谓之蒸笼。乡村不能皆有之,下以秫秸编屉,谓之屏底,上以草结为圆篷,谓之蒲排子,亦谓之酱篷盖,并可以覆瓿也。○编筠圈柳屉层层,席帽轮囷覆灶陉。蒸瓠情怀愁折项,馈豚心计入葱灵。上腾水气圆时足,内沸汤声减处停。竟效广微闲赋饼,此中不合贮参苓。

  △面杖

  作无馅之馒头,与掁条面、漏活络之类,不用面杖,馀则必须以杖押开,遂谓之赶面杖。京师面店故作活套杖,使之成声,与鸾刀相和。乡间则以面之多少为大小杖。世之悍妇陵虐其夫者,与捣衣杵同为利器也。○麦陇香浮想薄持,鸳鸯杖好备双枝。看来翠袖轻拈际,听得红牙入拍时。几处春绵夸映字,谁家秋练待成诗。合欢名号殊堪羡,汤饼筵开用最宜。

  △水瓢

  壸卢味甘,乡人趁其嫩时,削为条,阴干之,煨肉最佳。老其材以待用,则锯而为瓢矣。长者上为柄,下为勺,小者用以添豆腐磨之眼最宜。大而圆者,则为大瓢,戽河水可以抵汲井之斗。魏徵叹齐后主之亡曰:“持瓢者非止百人!”言泽本不深,而取之者众也。元次山云:“我持长瓢坐巴邱,酌饮四座以散愁。”兴到之语耳。山右人将瓢底钻一小孔,和麦菽屑漏于釜汤中,谓之瓢儿漏。余谓汤中佐以瓢儿菜,翠叶银条,可称合美。○凤匜龙勺入珍庖,锯瓠天成屈柄杓。两半壸卢忘画稿,寻常泂酌忆诗瓢。一箪有伴乐常在,四座无言愁自消。小食更思双美具,翠羹注釜漏银条。

  △笊篱

  笊篱用以淅米、捞面、抄蔬菜,水去不留,网疏不漏,古人制器之妙义也。三家村店以破笊篱悬于门前柳枝上,以当望子,似觉可笑。然较之挂干肉一片者,则素净多多矣。○家无长物漏卮多,流水难盈结柳科。晓起抄云堆白粲,夕来捞月漉金波。莫当渔舍悬笭箵,不比欢场设叵罗。茅店招牌供一笑,破篱低挂绿杨柯。

  △炊帚

  生尘之釜,积垢之鼎,非炊帚不能去。《诗》曰:“于以湘之,维锜及釜。”又曰:“溉之釜鬵。”不言帚而帚自在也。乡人谓败家之妇曰铁炊帚,所以警懒妇者深矣。○忘笤忘帚是何心,炊釜才停又溉鬵。啜汁便思来者众,扫眉遑计入时深。灶旁交谪愁磨铁,食顷同怀合享金。中馈馀功还拥篲,兰房听拂断纹琴。

  ○56杂物十事

  帽兜   辫联   眼镜   耳套   牙签   须梳   烟筒   火镰   靴掖   鞋拔

  △帽兜

  世有迹似假冒,而其内外之名实秩然,有不嫌于假冒者,帽兜是也。北地冬用毡帽兜,以蔽风雪,亦有用毛里者。夏以油绸遮雨,外顶与内顶相符,不容僭越。奉承士大夫者曰冠上加冠。乡人相见,戏曰露点脸儿不大。○制成复帽尚高宽,象比兜鍪更紧严。看我可能存面目,识人莫但认头衔。弛张势异重担盖,顺逆风无两样帆。却忆雪天驴背客,吟肩稳护望梅岩。

  △辫联

  世有虽尺有所短,未必便不如人。乃有本不短,而必欲续而补之,使之等身者,辫联是也。昔用假发,如妇人之义髻,今则多用丝线矣。乡俗新婚有以红丝系辫尾者。若京师大撒手辫,则但喜上之松宽,不计下之长短,近日步军统领与热车、淫词、牛屠、雀市、阔套裤,一例示禁,诚善政也。○休嗟种种逼华颠,早结绳绳未了缘。客爱貂冠忘续尾,仆愁马腹计加鞭。一丝纵吝平原绣,数缕犹为秃颖延。记否当年调锦瑟,鬒云梳罢理朱弦。

  △眼镜

  世有转眊为明,缩远为近,人以为多一层,而己则喜其自得者,眼镜是也。数十年前,琉璃厂眼镜铺不过数家,今则不啻倍蓰矣。古今人不相及,惟目亦然。○并州快剪截淞流,封作容成国外侯。竞以重瞳亚隆准,任教虚监 【眼神名。】 佑离娄。甲颜忝窃晶笼号,亥算还疑绛县筹。 【 眼镜以十二辰编号,从亥逆数,由浅入深。】 远瞩深衡 【 厂肆名。】争炫美,怜渠眇眇益余愁。 【 卖眼镜者,多似短视。】

  △耳套

  世有不因盗铃而掩,不为避骂而塞,但恐风之来割,而暂忍一时之聋者,耳套是也。幼时冬寒,畏冻耳,连头与项颈为耳护子,又曰脑包儿。今则可耳作套,以毛里之,外必镶狗牙绦子,习俗移人,牢不可破如此。○墐户能生斗室春,肯于身牖略寒暄。兰言惯听输绨煖,梅鼎常安爱铉温。许伴琼充当婿宁,难随貂珥入公门。苍生衣被增余愧,襦袴犹堪护耳孙。

  △牙签

  世有己无罅隙之时,但笑人之寻罅隙,至己有漏空处,而亦不能不寻者,牙签是也。《内经》云:“精固则齿坚,肾衰则齿豁。”豁则必须牙签矣。或曰:以柳木为之,柔不伤齿。又谓之牙杖,特不能扶危耳。○善结人间通塞缘,虚名牙杖不扶颠。贮囊尽使搀觿佩,上口还应熟贝编。雅称盍簪联好会,莫因折柳认离筵。无多馀慧何堪拾,心齿从教两豁然。

  △须梳

  世有不愿留而不能不留,留之而多事善变者,须是也。长而多者,夜或囊之,或辫之,早起则梳之。短者梳之,欲其滋也。白者乌之,恶其变也。于是玉、象、角、木梳各种不同,惟铅梳并可以代乌须药,可谓兼善矣。○留渠表我意何如,斟酌浓纤问密疏。满志秋穰符比栉,关心春茁事轻锄。最宜染折三分后,恰好吟安五字初。玳瑁琼莹兼象竹,而今声价让铅梳。

  △烟筒

  世有决无益处,一经入手,遂有不可久离之势,而尤喜其气息潜通者,烟筒是也。烟筒杆木不如竹,玉、象嘴不如铜。近日吸潮烟者多,斗小如豆。纪文达公烟筒以里计斗,其大斗自京至海淀,一斗犹未熄也。○选罢青铜选竹枝,淡巴菰与此君宜。神怡突曲生烟后,味转灰然耐冷时。廿里最难香不断,一囊独怅粟无遗。炎凉阅历凭谁语,不是兰心未许知。

  △火镰

  世有未尝不廉,而饱燕游自得之囊,结摩厉相成之友,久而不见廉之迹,终无损于廉之名者,火镰是也。钻木映日,皆可取火,而总不若火镰之便。乡人谓与火石、火绒子为随身三宝,非谬赞也。○无定行踪惯打包,传灯妙诀莫轻抛。作成世上苔岑契,悟到人间金石交。性未养和韦重佩,诗将吟就火同敲。休言磨铁输钻木,榆柳槐檀过眼泡。

  △靴掖

  世有轻如袖纳,重异腰缠,比带胯而不方,视荷囊而甚扁者,靴掖是也。零星字纸,以靴掖盛之,便于取携也。幼闻某处有三掏之目:某翁见人掏靴掖,取诗草也。某人掏地单,说田产也。某僧掏缘簿,写布施也。夫和尚化缘,说合地土,世俗常情,至问友敲诗,尤是雅人之事,好事者遂以为口实,俗之偷也。○奚囊须负榼须提,长靿 【靴名。】 中藏我自知。一纸书堪烦雁足,百文钱肯系乌皮。抛残手版轻身后,料理名笺答友时。昨夜醉眠靴孰脱,吟筒犹有未成诗。

  △鞋拔

  世之角,牛者为用多矣。而其因材制器,审曲面埶,以成其劲者,莫鞋拔若也。语云:衣不大寸,鞋不争丝。为妇人言之也。男子之鞋只求适足,而欲其峭紧者,则用鞋拔。乡言曰:给我小鞋儿穿,我给你个提不上。拔者,提之使上也。○但知峭紧便趋奔,不纳浑如决踵跟。适屦何人甘削趾,采葵有术莫伤根。只凭一角扶摇力,已没双凫沓踏痕。直上青云休忘却,当年梯步几蹲蹲。

  ○57食物十事

  麦啄   鲥鱼   锅焦   荏头   蝌蚪子   ■〈饣磨〉   碾转   甜冰   蚂蚱   海带

  △麦啄

  麦啄者,楚北之鸟也。释其名者,或曰如布谷,以声而得名。或曰麦熟时啄之则肥美,与北地之铁雀同一食法,而较腴。又有二喜者,似喜鹊而小,声最清巧,其名甚佳。因并志之。○麦啄麦啄,无啄我麦。毕之罗之,以宴嘉客。相彼鸟矣,载飞载止。求其友声,我心则喜。

  △鲥鱼

  北地无鲥鱼。江乡亦惟四月有之,不过半月则无有矣。似鲞而腴远甚,昔人以其多骨,与海棠无香同恨,苛论也。余候咨闲居魏氏园三月,因得食之,乃无遗憾。○一年宦况随春尽,千里乡心入夏迟。省识黄州留客意,鲥鱼未见使君诗。

  △锅焦

  柴灶之釜,炊秔饭熟,而锅底之米结成凹,其色黄,其声脆,谓之锅焦。乡言曰格炸。江乡有以酿酒者,曰锅巴酒。腊月,寺观中有以油煎之馈岁者。○釜作规模水作缘,锅焦炊出象天然。香秔玉椀谁雕琢,善米珠槃自贯穿。酒滴槽床须酝酿,馈从兰若费熬煎。何如丹灶柴桑火,顷刻工夫得大还。

  △荏头

  禾有不成穗者,侧生含苞,结小棒,大者寸许,小者数分,外白内苍,绝似羊毫秃笔。味甘,有土气,其大者则坼裂如胡髯,不中食,儿童谓之吾图撒,家乡曰荏头,京师则曰乌糜。方言音义,姑付阙如。○厨下老妪不解诗,主人食性犹能知。门前买花来缓缓,一把乌糜献珍罕。却讶笔头公,改名襄墨子。儿童见折苞,吾图撒合里。东坡当日嗜好殊,名多生造世所无。或疑此物寻食谱,余曰称心休泥古。

  △蝌蚪子

  麦、菽二屑各半,和面,用木床铁漏按入沸汤中,熟而取出,拌卤食之,较之活络、瓢儿漏,柔软细腻。蝌蚪子者,象形也。此山右人食法,又曰格豆子,则音之讹也。○岂无懞憧人,菽麦不能辨。和屑作羹汤,食之亦称善。称善问嘉名,告从古书选。唐风昔俭勤,迄今尚流衍。诗篇蟋蟀吟,食单蝌蚪撰。乃知精约厨,所费不在腆。寻文指画肤,思味口尝脔。夜入黑甜乡,将无梦吞篆。

  △■〈饣磨〉

  束晳《饼赋》:“馒头薄持。”饼亦谓之馒头,家乡则烙饼谓之饼,蒸馒头谓之包子。若河南、山左则同谓之■〈饣磨〉。蔚侄来自著侄昌邑任所,言其每食必一人四■〈饣磨〉,因作《四■〈饣磨〉■〈饣磨〉歌》。○吃不吃,四■〈饣磨〉■〈饣磨〉。饱不少,饥不多。山左来牟甲天下,得四时气性平和。家家蒸■〈饣磨〉养丁口,旅馆人众难盈科。数以纪之示有节,八■〈饣磨〉两食无差讹。五鹿块,重耳诃,一盂麦饭经滹沱。嫂不为炊季子恼,然箕煮豆陈思歌。干糇以愆民失德,无四馍馍将奈何。吃不吃,四馍馍。

  △碾转

  来牟之外乡人,有所谓雅麦者,先半月熟,专为作碾转之用。取其粒之将熟含浆者,微煼,入磨下,条寸许,以肉丝、王瓜、莴苣拌食之,别有风味。其时邻里相馈答,亦有专送麦粒者,为食新也。○仲谋工赋麦,葛恪工赋磨。磨中麦屑自成条,麦兮磨兮俱可贺。堆盘连展诗人羡,村妪争夸碾碾转。小满开花芒种餐,胯斗提篮遗亲串。节物食新忆故乡,春来时未接青黄。昨年友馈今犹在,蒸熟依然饼饵香。

  △甜冰

  秋禾将熟,其茎之壮者盈握,精液已足。每当下庄查稼时,佃户截取之,捆载车后,归与儿童当蔗食,谓之甜冰,亦取蔗浆寒之意也。特未必倒尝渐入佳境耳。○碱山有甜雪,渠水有甜冰。却如甘蔗甘,莫当凌阴凌。作甘惟稼穑,土谷精气凝。野老耽辛苦,儿童知未曾。

  △蚂蚱

  《诗》咏阜螽,《尔雅》记土螽,种类同而形与名小异耳。大腹短翼者曰聒聒。善鸣身长而头锐者曰担杖。又有官儿娘子之称,盖缘其复翅若红裙也。其土色而身中头圆者,则谓之蚂蚱,即蝗虫也。嘴利于剪,最为禾稼之害。得之去头翅足,以油盐煼食之,中有黄者尤肥,赵仲吾广文有同嗜焉。○捕蝗无善策,其罪莫能赎。或为长平坑,或为京观筑。未若优孟方,葬马于我腹。彼既食人谷,人亦食其肉。洗尽尘泥沙,剪去头翅足。膏油与盐汤,炮之成鼎𫗧。先用荐田祖,继以饷亲族。腴如擘蟹黄,佐以浮螘绿。良朋嗜偶同,脍炙非我独。从此鳣堂餐,莫但供苜蓿。

  △海带

  河冰既泮,海带出焉。或曰自黄泉出,故晒干之则为一条土,形似蜈蚣,长约三四寸,五色具备。入釜水煮,加葱蒜椒盐,以箸顺搅之,勿逆,乃熟烂。其色黄,其味较虾蟹酱似正。吾邑有为李芝农先生门生者,尝以献食之,甚喜,遂每岁索之。奈十馀年不见是物,未免怅然。○本是河鲜族,休当海错尝。时随冰泮出,味带土泉香。恶状疑人骇,深渊竟久藏。芝农同炙嗜,举箸叹庄荒。

乡言解颐卷五 物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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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部下

  58金银钱三事附试金石、银剪、钱串   59飞潜走三事   60药物三事何首乌 云茯苓 上党参   61人物十事   62骨董十五事   63题画小词   64开门七事

  ○58金银钱三事 【 附试金石、银剪、钱串】

  《禹贡》:“惟金三品。”金、银、铜也。可以制器,可以利用。金制条、叶,银分整、碎,皆以易铜钱。钱有大小数之异。金必用试金石,银用夹剪,以防其伪。钱用串穿之,使有所归。乡人谓小具识见者曰有个试金石儿,借喻也。谓屈膝请安者曰夹剪,肖形也。谓善于生财者曰钱串子,入而能聚也。○引尽贪痴惹惯瞋,世间无赖是黄金。偿逋难点投缘石,乞巧谁教暗度针。无屋藏娇耽老健,何人铸佛慰狂吟。夜来似梦衔环雀,晓听黄骊空好音。○谁把灵山宝瓮开,有人争认白皑皑。珍从地镜图寻出,色自天河水澣来。识气莫教蟾影误,勒名难免匠心猜。荆、扬三品金同贡,雪净头衔属秀才。 【 生员例用银顶。】 ○白水真人眼最明,一生阅尽古今情。空拳贺客言真大,附耳将军直太轻。扑满偶然嬉稚子,孔方到处作难兄。挂叉窃叹东坡老,买夏论园欲不成。○贵物从来未易真,天生小石试良金。效他作砺轻砻手,慰彼披沙细拣心。掷地定当听切响,摩崖先使认悬针。分明一色题名榜,摸索何须暗里寻。○正愁无术辨朱提,或曰并州快剪宜。雅嘴轻扶农破块,鹤身横跨贾居奇。看来促膝相亲意,悟到同心利断词。切玉锋铓磨铁力,可怜一样为人疲。○床头阿堵莫余围,满屋钱都一串归。备贺客需应染采,为金夫计竟编韦。氓将抱布先钻孔, 【 《诗》:抱布贸丝。注:布为币,即钱币也。今所见铲币,柄皆有孔,多出河南。】 贾善穿珠偶杂玑。 【小钱终不能免。】 寄语青蚨听约束,任来任去莫他飞。

  ○59飞潜走三事

  物之飞者,以天空为乐,潜者以渊深为乐,走者以长林丰草为乐,各乐其所乐,与人无与也。而人必欲夺其所乐,以为己乐,自以为甚乐,而不知其甚苦。即如取鱼者,深宵渔火,冷雨凄风,得不得未可知,未见其乐也。若养鹌鹑者之手把,猎兔者之熬鹰,强打精神,彻夜不寐,未见其乐也。乡间今无养鹑者,幼时犹及见之,大约店铺为多,床头或绮囊,或锦袋,问其中,曰:“鹑也。”于时有诮之者曰:“作生意,把雀子。生意不遂心,雀子磨煞人。掌匮怒伙计,雀子入手眼先闭。伙计觑掌匮,把著雀子也要睡。”传以为笑。鱼网之设,名目不一。随地而移取者为小扳罾。相地而安置者为十字木网。其乘舟平撒水面,网边之铁入水而合兜之,谓之旋网,须臂力大而善旋者,方能有获。有撒网而持纲以上觉甚重,喜以为大鱼也,乃网一童子之泅者,索食求衣,慰而遣之。人曰:“亏汝善周旋,惯撒清水网。网得光定猴,倒赔一二两。”盖藉以诮飞帖打网者也。至于见猎心喜,则半系膏粱子弟。而游闲无赖之徒,相与从而逢迎之。于是溜马者、饲犬者、架鹰者,群视以为鱼肉。而其中要紧脚色,则为踢兔之人,为先路之导,步踏草地,见兔苗,假咳以为暗号,而鹰犬齐来。有人焉,习为此役,年老矣。一日,努力前进,奈天寒嗽发,架鹰者以为号也,乃撒鹰,犬亦随之。鹰不见兔,羞而飏去,犬亦向人空嗥,与嗽者相酬答。而兔之在原在窟,未可知也。猎者乃败兴而归。○物盈天地间,并育不相害。人物异蠢灵,俯仰均帱载。飞走与潜鳞,于人了无碍。金鱼作珍佩,玉兔藏月宫。画家绘鹑谷,吉语占寿丰。生意在祥和,此心须扩充。

  ○60药物三事 【 何首乌 云茯苓 上党参】

  语云:“物聚于所好,疏于所不好。”道其常也。然亦有时推其所好而远之者,引其所不好而近之者,不得已也。余夙不喜药,亦无甚病痛,尝有“遇病坚持不药医”之句。张南山司马以为有是病即有是药,“坚持”二字似偏。昔闻中州吴玉堂主政云:“世上有名病,无名医,有真病,无真药。”可谓透宗语。至于改用孟襄阳诗为医士作联句云:“不明财主弃,多故病人疏。”笑话也。若高荔农广文颇知医道,常言京师少真药。如白术,苍术也。厚朴,沙篙皮也。竹茹,刮柳竿也。茯苓,煼团粉也。九蒸九晒之地黄,则一锅所煮熟也。医家与药店通声气,所言如此,必非造语。余自戊申正月,忽患疮疾,两年不瘳,大有漏意,不得已而丸散膏丹尝试几遍,是引其所不好而近之也。自壮至今,五十馀年未尝却酒,兹不得已而不饮,是推其所好而远之也。又括《汉书》语撰联句云:“十八九成福缘少;三百六旬斋日长。”而所好所不好之意亦在个中。病久,知友中间有馈药者。王笑山自黔省试差归,馈何首乌。刘豫生自滇省试差归,庄侄代索茯苓,俱是成形上品。又属莼侄觅得党参数觔,亦是地道美材。因赋长句。○石破天惊秋雨溜,七十年来瓮斋漏。自怜多病故人疏,那期药笼分珍厚。笑山何首豫生苓,如龟如鼠天然形。浑沦元气未肯凿,供之如对长庚星。阮籍从来以酒养,却属阿咸寻上党。灵草一入步兵厨,忍使杜康缺歆享。多少因缘问曲生,而今莫谓我无情。柳枝傥入香山阁,未必甘心便放行。

  ○61人物十事 【 物以人著,故云】

  赵酒   张梅   张莲   刘菊   张笔   王石   孙铎   郑叶   张炉   李瓮

  △赵酒

  赵象葊 【 鉽】亲家,官中书科四十年,广交好客,善养花,尤爱菊。寓土地庙上斜街,有晚香亭,自为《菊隐图》。花时宴赏无虚日,家庖精约,无外厨夸多斗靡之弊。看花者,无论识与不识,阍人引之花室奉茶,而禁吸烟,亦不在此设席。尝言乡人谓菊为九花,以其盛于九月也。我养之菊,不但可以过冬至,并可以接迎岁之梅。然春、夏之培植灌溉,秋、冬之供奉护惜,亦费尽心力矣。刘金门侍郎赠联云:“直以菊花为性命;果然松雪是神仙。”佳句也。年近七旬,归易州。兰孙霁桥,官农曹,岁一来京,联旧雨,尝馈酒一瓶曰:“此涞水春分所造,一名生春酒。”饮之醇于浙酒,味似锅巴酿。意嫌其少,归后又送一大坛,可感也。都人但知赵菊,不知赵酒。菊,所同也。酒,所独也。○燕市空为奇货薮,瓮斋却少东涞酒。那知名酒不须求,赵璧居然今日有。良辰雅集招我觞,开尊四座齐评量。或曰秫稻得天厚,我意水泉含古香。主人道是春分酿,气味中和如秬鬯。不将真一饮东坡,且当重阳馈元亮。罕珍撙节私心幸,饷遗情深或者更。果然松雪是神仙,大罍捧到瓶刚罄。

  △张梅

  薇省前辈工书者多,善画者少。盛甫山 【 惇大】 善画山水,人亦风雅。闻其在典籍厅时,有人愿得画扇一柄,代直一夜,未知信否。张鹿樵 【 大镛】天姿超迈,谈笑风生,工书,尤善汉隶,而迄未知其能画梅。语云良贾深藏,又曰真人不露相,岂谓是欤。然共事十馀年,不识木兰,终是眼钝。庚辰夏,授河东观察,以自题画梅灯十六幅留别,悬之数年,虑有缺损,因装册以存真迹。○鹿樵先生事事精,何独于画逃其名。鹿樵先生事事雅,除却梅花不肯写。一朝脱离软红尘,便把梅花赠故人。日见梅花如见我,谓我画工则不可。 【 有“我岂画工”小印。】果然下笔超凡艳,不是画工是花判。如此风流似者谁,梅花柳绪当分半。聚二十年别十年,披图欲拍梅翁肩。何时遂买江南櫂,同醉琼枝小雪天。

  △张莲

  张晓山 【 之纲】中翰,善养盆莲,自置老瓦盆,购佳植栽之,应时而开,较池中者地近而景真。然比邻数年,曾未得见。一日,向余索句。余因有“延陵公子 【吴红生中翰。】招我觞,花开衣袂如熏香。何从得此六郎貌,道是荷花原姓张。我与子野居望衡,未看佳卉闻芳声。莲社条规许饮酒,胡为不请陶渊明。”云云。越日,便邀花䜩,并移赠一盆。俗云:请神符要灵,符灵来得快。其信然欤?○一纸吟成急就章,果然招我饮莲觞。渊明入社心先醉,子野栽花影亦香。嘉种寻来珍似玉,仙葩开处白于霜。 【 内白莲尤佳。】 尊前细认何元立, 【 何銮经亲家。】 旧雨相看鬓发苍。

  △刘菊

  刘清远,林亭旧族也。善养花。晚年落魄,弃旧宅,移居南街。丁酉春归扫,见其贻藩侄盆中海棠甚佳。九月又旋里,重阳访之看菊。茅屋三间,有菊数盆,自言:“贫病颓唐,诸事俱废,惟浇花尚努力担水,未免为大雅所笑。乡人夙谓我为刘二混,而今只好混一日过一日,幸得见君,鄙愿足矣。”余稍有所赠,感而赋此。○美哉故里过重阳,诸咸环侍倾壸觞。笑问菊花何处好,同声劝我访刘郎。刘郎开门笑相迎,不速客来迟扫径。孱躯有愧傲霜枝,秋来木叶余同病。小儿蒙童大儿死,兀兀浮生周甲子。身闲贪种四时花,肩瘦尚禁三担水。移居此地岂乔迁,老屋回头意惘然。馀价不酬沽酒值,落英难给合家餐。先生久在京师住,试看林亭今匪故。除却孔方谁是兄,犹行直道难为路。陋室数间还欲抛,元都去种桃千树。我闻此语心亦伤,刘郎刘郎惜晚香。与君别作明春约,不看桃花看海棠。

  △张笔

  张韶台 【 祥鉴】孝廉,南山司马第二公子也。在黄州时方成童,即爱诵余诗,亦夙缘也。诗文具有家学,书亦工楷,方期远到。丁酉,来赴北闱,时相觞咏。中副车,归里。己亥,魁粤榜。庚子、甲辰,两次欢会。讵归后竟以疾逝,可惜也。公车来时,赠笔数枝,上镌“小松庐自制停舫吟诗之管”。停舫,余斋名;小松庐,其书屋也。余谢之曰:“今而后停舫安然无恙矣。”韶台愕然问故。余曰:“数年前,有乡客主余,适其友来访,见此额,问:‘这两个字现成么?’客摇首曰:‘未必现成。’余窃听之,爽然若失。既而思之,初额之时虽是偶兴,然唐人诗云‘停船暂借问’,又曰‘停舫临孤驿’,似非臆撰。今得君镌之管城,来从海国,江山阅历,文采风流,犹不足以为将来之现成故实乎?”相与一笑。○难得同心友,生平夙好知。松庐亲制笔,停舫劝吟诗。我梦生花杳,君才染翰宜。玉楼伤赋早,搦管怯临池。

  △王石

  赋闲后,每春归扫,道经县城,常见石幢东街畔卧石一块,土堙仅露其背,似太湖石。嗣讯知为年家子乙酉孝廉王锦萱旧物,欣然愿奉以为玩。余酬以值,大车载至林亭。壬辰秋旋里,送葆侄试令山左,将石安置药圃。惟重约千馀斤,无石工善运之法,颇费众力。有质库某目笑而心非之曰:“这算是一件西湖景!”余曰:“这是太湖石,不是西湖景。西湖景虽多,惟五柳居醋溜鱼天下驰名,惜汝未尝过耳!”○埋没尘埃几十秋,云根到眼费旁搜。移为药圃司香尉,便送花封即墨侯。品入元章兼皱透,名符安石亦风流。最怜坚卧终须起,推挽何曾得自由。

  △孙铎

  乡间管河堤界址者,谓之老人,不知其义。然亦只称为老人,未尝别有嘉名之锡也。孙云溪晋墀广文,过我小酌,言:“敝邑有一笑话,可作酒消,亦是诗料,君盍赋之。”因述木铎老人事,近似学署挂名门斗,藉免差徭,而名甚异。老人自有姓氏,然故事系孙所言,且令人耳新,故目以“孙铎”。○今夕何夕嘉宾过,倾尊话旧衰颜酡。客言我有耳新话,木铎老人君当歌。老人故事勿深考,木铎时乖堪笑倒。牛刀未共言游夸,饩羊已惹端木恼。敝邑褊小冲要程,往来行李如流星。一乡当差十八九,木铎老人偏无名。邑宰按册呼里长,牵帅铎老来公庭。问尔老人若干岁,木铎之制何如形。孟春徇路古所有,未闻终岁辞徭征。古昔圣贤训人语。片时剿说何能明。矧今俗同道德一,金口应作三缄铭。名淆司铎慢官长,伪为老耄欺童婴。借口遒人竞尤效,奔走之役其谁承。掩耳盗铃恕微罪,恃符饶舌将大惩。老人无辞木铎哑,下阶携手踉跄行。铎兮铎兮汝余负,不能庇身竟何取。昨日黉门新挂牌,廪饩将颁缺新斗。

  △郑叶

  人无贵贱,物无轻重,但曾受其益处,而遂不能忘于心。己卯夏直内阁时,耳下忽生火结,肿灼。署中送饭之郑厨,苏州人,昔曾僦居粉坊琉璃街寓所,善养草花,夜落金钱尤耐看。手艺中平,人尚谨慎。知余病,视之曰:“我家有现成药。”持来捣烂菜汁半碗,其色碧绿,敷之立消。问其名,曰:“大夫叶,又谓之气煞大夫,亦家园所种也。”惜未见其形质何如。○谁将仙药下蓬莱,去瘿居然胜海苔。便与秦松同爵赏,却疑尧箑向厨开。有心蔬菜皆灵草,无效参苓亦钝材。莫道病源从口入,好方还自易牙来。

  △张炉

  张仲宣武孝廉,五十年前酒友巨川之侄也。居距林亭东三十里之鲁沽。体壮心实,会试不第,在乡务农。闲中制不灰木炉,较京师式样不俗,而利用。询其法,则曰:“无有什么法子。比方一个人,身材不拘高矮,只要脚底下跕的稳,肚里宽绰,心里豁亮,头不偏,嘴不敞,便是好材料。而且量肚吃饭,不致存食,气儿疏通,自然结实无病。不如是,只图外面好看,终究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所言虽粗,颇有道理。巨川之孙木葊,赠余一具,小而坚致,可以烹茶。回忆当年寒夜围炉之饮,不禁怅然。○良弓箕,良冶裘,其所学事不相谋。故侯瓜,先生柳,随意为之心应手。张生少年工射鹄,旧日桑蓬悬老屋。所居宛在水中坻,却爱徐无山下木。规模扛鼎膨脝样,抟埴从心夸郢匠。不将火伴助冬烘,且与步兵煮春酿。嗟余病与麹生疏,半作茶铛半药炉。不堪回首消寒夜,围坐同倾酒百壸。

  △李瓮

  乡人嗤妄想者,则曰在坛子里睡觉,作瓮儿梦罢。斯言亦有所本。《世说》:某家徒壁立,只存一瓮,夜眠痴想富贵功名,不让邯郸枕上,乐而舞蹈,将瓮踏破,谓之瓮算。故东坡有“中夜起舞踏破瓮”之句。余尝为楹联云:“万种因缘酬瓮算;一家活计听书声。”后于书斋复室,斲门为瓮形,额曰“瓮斋”,遂以为号。○ 幻想生瓮算,暗修潜瓮牖。朴园为瓮斋,于此两无取。作室如宅心,内方外欲圆。爱酒以及器,观象先陶然。阔腹贮阳春,请君入岂酷。试拍欢伯肩,弗陷诗魔足。嵇锻与阮蜡,时复见性情。若构通天台,何如瓮易成。

  ○62骨董十五事

  商父乙鼎   周父丁斝   周虎𬭚   汉铜扁壸   半两钱   光中钱   琴砖   削刀   怪石   复得铜鼓   龙泉剑铁   秦剑铜   永安砖 开元瓦   点苍石屏

  △商父乙鼎

  鼎者,古人用以烹饪之器也。鼐、鼒、鬲、𬬩,名随形异,皆鼎类也。乡人习以为炉,遂有作香炉用者。偶得此鼎,与《宣和博古图》中第一则相同。或以为赝,余笑曰:“鲁人赝鼎,使流传至今,能不以为宝物乎?”○商父乙者亡姓氏,宣和图鼎初开函。器三千年尚完好,铭廿九字尤谨严。 【铭三十字,一字模糊。】 休命敢对如傅说,王家用乂疑巫咸。与觚一样铸饕餮, 【 春间得父乙觚。】 虽锡赖贝惩贪谗。

  △周父丁斝

  己亥正月,过琉璃厂庙市,见父丁斝,尺寸圆足,与《博古图》同,洵古器也。反复议价,增至制钱四十串,犹不肯售,已置之矣。平安堂阎帖轩,固多藏善贾之巨擘也。庚子正月过其处,笑语余曰:“君昔所言未得之斝,我以五十串得之矣。”余急索观,则曰:“尚有后文。方议价成交时,背后有人呼曰:‘此物须让我。’视之,素好某公子也。携与归寓,言其物色此器久矣。愿以原价易之。不得已,与之去。计此物系君怀者一年,到我手只数刻,我虽异于珍藏家,不意如是之出手快而毫无沾润也。”物各有主,其信然欤。○何曾容易便垂青,蕴结余心岁月更。那有佳人还绝代,竟逢知己悟三生。品题声价终亏我,辗转因缘未负卿。此后情痴痴欲尽,但留馀地等无情。

  △周虎𬭚

  𬭚状如漆筒,无底,上覆如盘,虎纽。乡人见之以为盖也,揭之不起,曰:“此无用之物也。何不将上盘锯开作盖,下安底为瓶罐之用。”余笑应之。厂肆某,新开门市,借以壮观,乃久假不归。偶于市肆见一𬭚,较前物稍大,而质则相等,惟纽虎缺尾,问其价,并不昂。因示知某,令其买来还我。失𬭚得𬭚,不必问其价之相若否也。○年来得失已忘机,合浦珠还是也非。冯妇有缘终遇虎,塞翁无意忽添𬴂。金𬭚不乏同声友,市侩平消久假威。手抚於菟成一笑,被谁履尾恝然归。

  △汉铜扁壸

  铜扁壸者,盛酒之器也。约容五升。偶用载酒,逾时成绿色,真所谓绿螘矣。乡人或以锡以陶以革,大抵利于远行,车中携带之物。有谓之背壸者,便于负也。有谓之鳖壸者,象其形也。○圆规方矩莫绳佗,群笑胡芦画样讹。纳酒胸怀宽若此,斲轮手段巧如何。醉愁缠臂金同亚,老共忘形镜不磨。月下一壸倾倒尽,拍当铜斗助狂歌。

  △半两钱

  从来吉金文字,惟刀币为最古。圆钱则自周之宝货始,秦半两次之,汉半两又次之。赵仲吾广文以汉半两二文示余,文质完好,言是完县人锄地得八罐。余曰:“此钱甚多。”而其罐则为汉物,如今之闷壸芦罐欤,则是土瓦,如穿口罐欤,则是缸瓦。当设法求之。嗣闻已破坏,不可收拾,诚可惜也。○秦泉仿周货,面幕无郭轮。上铸半两字,重亦如其文。吕后称汉制,始行八铢钱。孝文造四铢,文犹半两延。建元作三铢,后仍行半两。视秦小且轻,隶法尚摹仿。昔我选刀币,下逮九府圜。宝六与五铢,兹乃介其间。大者迳逾寸,小者及指镮。或如泼翠活,或如涂朱殷。或两字互易,或一字从删。或系双印佩,或添明月湾。厚质为算铢,斜柄谓壸芦。面背或同文,奇奇怪怪模。玩物慰闲居,零星列骨董。良友知我心,二枚当珏奉。曰安肃张氏,得来自完县。王家某业田,掘地获八罐。地不爱其宝,人不爱其情。八千脱手散,取携了无争。持珠赠与君,我欲求其椟。八厨珍备难,四簋意已足。余闻喜欲狂,癖古让君独。道里匪云遥,只恐人不熟。完邑秦曲逆,汉更名蒲阴。不知谁氏陶,用以藏吉金。当其入地时,犹是汉家土。孔方未称兄,扑满不识祖。唐、宋、元、明窑,无讥郐以下。 【 依毛诗叶韵。】努力好为之,莫漫计三五。得双即平分,瓮斋伴铜鼓。

  △光中钱

  凡嗜好之偏者,皆曰癖。张南山司马曾见赠云:“黄州太守古性情,百无嗜好有诗癖。”舍酒言诗,亦从长之义也。而尚未知余有古钱癖。灌夫毁程不识不值一钱,轻之之辞也。陈思王曰“商贾争一钱”,杜少陵曰“留得一钱看”,重之之辞也。俗语云一文钱急煞英雄汉,又曰一个钱在手心里攥出汗来,则更重矣。张小蓬画史以光中钱一文示余,意欲索诗。此钱《钱谱》俱不载,而近日甚多。或曰是外夷之钱,未指何处,竟是枯窘之题。然以外国钱易诗,何减价重鸡林。虽一文甚廉,居然宠之所选,而弗虑叉之攫去也。○永和尚潜修,书围当百城。放翁何磊落,胸次藏五兵。向往莫能至,吉金娱我生。三代鼎彝少,九府圜法精。夷甫获新解,长舆饶古情。故人投我好,时复增我籝。小蓬称画史,寓目成色形。适逢孔方子,初识光中兄。一文持遗我,欲我长言赓。世系不可考,羌无故实征。得失不相敌,诗癖钱癖争。十金易一笔,曾令闻者惊。一缣偿千字,遂惹作者瞋。将以挂杖头,沽酒何日酲。将以贮囊中,赠花颜已曲。此璧欲焉往,莫如还蔺卿。愿君后起秀,个个青铜青。愿君学廉吏,选一休嫌轻。

  △琴砖

  邑处士刘柏邻,善弹琴,寓京师。蓄古琴数张,某公子爱其一,欲得之,有难色。公子知其中年无子,愿以侍婢易琴。柏邻欣然,为弹《塞上鸿》一曲,载婢以归,诚佳话也。庚辰仲夏,曾赠藻儿琴砖一具,朴素无文,其色黝然,较之近日刻花纹瓦色者迥异。藻儿铭之云:“守口如瓶,扣之则鸣。以抚丝桐,有金石声。”余为赋七古一篇,志初见也。诗长不录。后又闻人说,某家客厅门限内,以琴砖作接脚石,是以为墁地之砖矣。因赋一绝,记新闻也。○雪泥鸿爪新来客,流水高山旧阁琴。未审何时人踏破,爨桐一样遇知音。

  △削刀

  余闲中偶赊钱刀,因有候门来售者,久之并形似者亦来,因得削刀数种。汉萧、曹俱刀笔吏,非若乡间谓把持衙门之为刀笔也。又一刀,质坚重而刃短钝,盖阅年久矣。与退毫之笔将无同。○从来刀笔吏,藏器为佣书。方策文章在,锋铓岁月除。选才今若此,士行昔何如。著手怜顽钝,同余秃颖储。

  △怪石

  黄州城外有土阜,产石类马脑,大者如鹅卵,小者如豆如珠,五色具有,肖物成形,小而罗纹者最佳。东坡昔取之以为怪石供,遂有聚宝山之名,又谓之黄州玉。余在任九月,不遑暇逸。交卸后,寓居城南魏氏园,令人检来,以水濯去泥沙,择其可玩者存之。用布袋分大小盛之,载以归。亲族来问候者曰:“闻黄州有聚宝山,必长摇钱树,未知可以分惠否?”余出石示之,乃索然曰:“聚宝山止得此乎?大者花盆之佩搭,小者饭中之砂子也。”太息而去。○东坡爱怪石,易诸小儿手。买饼叉钱费几多,合槃却供方外友。世无佛印与参寥,与石且订三生交。呼僮竟入宝山取,目所未见休轻抛。取来砂砾兼尘垢,那得螺纹虎豹首。一桶江水倾盆倾,奇奇怪怪皆现形。十中得五惬心赏,一足当百夸山灵。数不胜计分流品,十布袋装堪作枕。点金无术欲何为,痴哉窃听旁人哂。人笑余痴余不辞,娲𬬻五色荒无稽。何妨号我为云母,云子云孙满袖携。

  △复得铜鼓

  铜鼓,夷鼓也。市贾谓之诸葛鼓。于是镫斗之类,皆系以诸葛,亦犹乡村妇女被绣花风领谓之浩然巾,皆耳食也。乙未年得一鼓,重今秤廿有六斤,有花纹,无字。丁酉年复得此鼓,重今秤廿有八斤。买时未审有字,到家,慕儿指之中轮环铸酉字廿有八。若以纪年,当尚有十一支,未知能备否?○七十老翁闲不住,西风吹送馗尘步。求古器如求友声,膜视新知必忘故。昔赊铜鼓欣逢偶,古貌古音摩复扣。罗胸廿八宿模糊,儿童认是今年酉。纪年纪月未可知,困敦、渊献当全支。取其什一会有日,二犹不足非贪痴。贪痴却被室人笑,一鼓再鼓添诗料。御冬石炭储无多,鼓兮鼓兮如冷何!

  △龙泉剑 【 铁】

  琉璃厂金石斋李某,正定人。龌龊不屑,爱蓄古钱币。窘则质之,不肯卖。善摹拓钟鼎文。偶过之,持一剑示余曰:“此物颇古,惟无室无衣,与我之穷相似,昨于某肆中见其用通炉火,以千钱买之。”余视之,遍身土花,而光气不可揜。试其锷,甚利,锋末微缺,约计汉建初尺三尺有奇。中脊隆而不厉,腊杀而不凹,近格两面钿二十八字云:“三尺龙泉万卷书,皇天生我意何如。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余稍增其值,携以归,为之配室袭衣。○与闲与健荷天公,得剑娱吾好古衷。顽仆野心皆窜鸟,丈夫浩气自长虹。珠丸落魄怜抛椟,琴尾馀焦识爨桐。此日何须谈将相,当年吏治早输龚。

  △秦剑 【 铜】

  丁未正月,厂店见此剑,心好之,而索酬之价相远。越数日,如其愿得之。古剑多以铜铸,长约建初尺二尺,握其柄倒之,末刚与肘齐。柄约四寸,圆而中空,折边如喇叭嘴,故俗谓不通者曰剑把子。铭两行,右为“秦护军中郎将”,左为“陇郡李氏之造剑”。古色斑然,篆亦完好。考《宋书·官志》:秦时护军都尉,汉因之。汉《公卿表》:护军将军,从秦官,舍人李斯为之。杜氏《通典》曰:“五官左右中郎将,皆秦官,汉因之。”应劭《汉官仪》曰:“五官中郎将,秦官也。秩比二千石。”○灯火何从结古欢,如虹剑气快奇观。千秋尚论杯堪引,两腊留铭字未残。 【 格上脊两旁曰腊。】木子系原生陇郡,中郎将本是秦官。倾囊不惜沽春值,亚倒公山与建安。 【 旧藏建安五年造及鲁公山二剑,此可以衙官视之。】

  △永安砖 开元瓦

  近日瓦当砚甚多,伪者大半,砖砚较少。以造室之物为砚,似乎穿凿。然陶泓之号,由来旧矣。果其字体分明,文理坚致,胜于劣石,且有古意。数年前,刘宽夫侍御赠砖砚,方五寸,壁篆“永安”二字。己酉正月,于厂肆得唐瓦一块,长尺有五寸,厚寸许,中凿微凹,左镌“开元十一年梁昇卿摹”九字。《儒行》有“瓦合”,俗以士子制艺为敲门砖,砖瓦为砚,固其所也。○数番引玉愧投砖,赠我陶泓勖悦研。无极铭殊千岁瓦,永安文合五铢钱。促趺执卷留陈迹,视景趋公忆昔年。几度摩挲迟著墨,压茶炊饼共垂涎。○病身肯负上元宵,购得开元砚一凹。与我不妨为瓦合,问渠曾否作砖敲。有文幸免空腔诮,无罅休占敝瓮爻。二尺陶泓千岁久,青铜三百未虚抛。

  △点苍石屏

  宇内色色形形,以天然为贵。云章霞采,木理花容,皆天然不假修饰,而点苍山石之千状万态,无所不备,尤为化工之不可测者。乡人所见,以石镶匮镶几,俱曰镶石头心子,未识为何石也。然以石画镶器,亦如以字画镶纱橱,未免屈材。惟其中老嫩麤细,石质也。相度取材,人工也。自有人工,而补缺形作假色者不可不辨。余廿年来得石屏数种,皆可作画观。其间得宋石屏一座,石长三尺,高一尺,为河鲤登龙门之状。间以云水,螺钿屑为边座,厚重浑坚,迥异俗饰。上边中镌“赐”字,右边镌“至道 【 一字蚀。】年中元节”,左边镌“户部侍郎平章事臣吕端”。按《宋史》:太宗将欲相端,或曰端为人糊涂。太宗曰:“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会曲宴,作钓鱼诗云:“欲饵金钩深未达,磻溪须问钓鱼人。”盖属端也。后数日,遂罢吕蒙正而相端焉。○中元令节赐平章,一座屏风彻点苍。鱼水心情今契合,龙门声价昔昂藏。用殊傅野磨金砺,珍拟磻溪入钓璜。小事糊涂当大任,安如磐石固苞桑。

  ○63题画小词

  烹茗看花 西江月   垂钓 卜算子   落花 钗头凤   折梅 菩萨蛮   铁拐睨壸卢 西江月   张果策蹇 卜算子   罗两峰鬼趣图 逍遥乐

  △烹茗看花 西江月

  分付园丁扫径,更教童子生炉。看花今日破工夫,忏悔从前耽误。 喜得红颜未老,腰围较昔何如。花身许靠不支吾,消受半瓯日铸。

  △垂钓 卜算子

  无力买鱼舟,何处堪垂钓。村外溪边好绿阴,卧柳安于轿。 衣不似严陵,貌比磻溪少。天许烟波著散人,何必传名号。

  △落花 钗头凤

  争相看,交相赞,韶华瞥眼人情换。辞高阁,批花幕,东风抬举,凤栖空托。错错错。心儿恋,童儿劝,不如拼把残红饯。香魂捉,清尊酌,消翁愁懑,慰他漂泊。著著著。

  △折梅 菩萨蛮

  侍儿快把梅花折,梅香能润餐花舌。再折一枝么,插瓶多不多。 偎肩犹怕冷,揽护蝤蛴领。故意教人看,阑干澈骨寒。

  △铁拐睨壸卢 西江月

  缑氏山人控鹤,函关老子骑牛。孰论道德孰添筹,合与铁君为寿。 漫讶九州铸错,休夸一鼓成功。商量拄铁与扶筇,入手自知轻重。   却怪亚腰奥窔,又愁只眼模糊。壸卢不值一卢胡,看透此中无物。 来处阳春有脚,去时云水无心。不曾著足踏红尘,鸿爪雪泥谁认。

  △张果策蹇 卜算子

  方术本离奇,俚谚淆虚虎。阁老神仙是也非,张果名犹古。 不作玉真郎,伴妇携鱼鼓。驴背佳人定善歌,惯打霓裳谱。

  △罗两峰鬼趣图 逍遥乐

  只道岁丰人乐,八蜡通歆,方社也开东阁。旧日寅恭,馈让豚蹄,肯把屠苏私酌。微嫌寂寞,奈棃园声价居奇,排场空阔。看赤足秧歌,何如高脚。 殽果般般停妥,戏娱番番闲作。休嗤小扑满,禁不得恁挥霍。铺张候嘉客,早是孔方先著。应夸此方香火,人情不薄。

  ○64开门七事

  《随园诗话》内载某人一绝云:“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而今七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余虽年近八旬,七事尚须预备。偶赊古器而不嗜茶,戏撰一联云:“夏商周秦汉唐器;柴米油盐酱醋人。”自讼也。乡言七事中有关乎世情者,如打了一冬柴,煮锅腊八粥,与有柴一灶,有米一锅,俱诫浪费者也。热灶一把,也要冷灶一把,为专趋炎势者也。吃得筵席打得柴,言穷达因时者也。柴米夫妻梁伯鸾,胜似朱买臣矣。穷灶门,富水缸,曲突徙薪免致焦头烂额矣。生米作成熟饭,慎终于始也。讨米下不得锅,备豫不虞也。当家才知柴米贵,物力不可不惜也。沈了一船芝蔴,水面上撇油花,弃大而见小也。油壸卢不惹醋壸卢,薰莸不同器也。打煞卖盐的,苦了作酱的,调和之失宜也。吃菜总嫌澹,喝茶嫌不酽,饮食之非道也。皆可以醒人。窃以七事虽治家者主之,而其爱惜撙节之用,则系乎中馈能勤俭之人。昔闻村妪常言有与七事相证佐,可以连类记之者,曰叫他抱抱柴,他漓漓拉拉来。叫他烧烧火,他两眼瞪著我。碾磨不转轴,巧媳妇作不出无米粥。晚上熬油儿,早下晒猴儿。省了一把盐,酸了一缸酱。假钢奶奶不吃豆儿粥,半夜里起来啃酱球。养女随娘好赔送,棒槌两把醋一瓮。白日挨门子吃茶,夜晚点灯儿絮麻。此数语虽是乡里口头话,却亦曲尽人情。丙午冬月,与刘宽夫侍御、周既庭评事唱答,各示我《七事诗》,或考据详赅,或寄托深远。因用宽夫韵,赋《林亭七事诗》云:“燔柴禋祀溥天通,火食群生烧不空。灶突炊烟窗乍白, 【 里皆柴秸。】 街头歇担日初红。积薪故事仍居上,纳秸遗规只用中。 【常烧者为秸,根为留柴,穗为穰子,而庄佃则只纳秸。】记得儿时看竹马,一竿秸当五花骢。不耕而食孰三馀,人代春揄贾代储。白酒醉忘源是米,黄粱梦惯众维鱼。簋陈士饱先生馔,囷积商愁蠹吏书。 【粮店不能无囷,冬月仓吏下乡查禁,谓之写囷。积假虚文,以取实惠耳。】 缅昔先畴艰稼穑,长安容易卅年居。灯火厨烟度夕朝,胡麻吉贝榨分挑。 【醮菜用麻油,点灯用棉子油,各卖其油,不似京师一担挑两样。】春风碧浪桥三面,膏雨青蓑担一条。但诩壸卢香柄柄,几怜禾黍意摇摇。油郎未识黎园曲,不向花街访阿娇。天教海若佑鹾商,春日霏霙暑路霜。盐政尚苛犹虎猛,【 斤两不足,乡民不敢争执。】 菜秋不熟为鱼忙。林亭子店谁耽隐, 【 乾隆初年,吴阁读肇元因重听寓店中,有“林亭小隐”题额。】津淀丁庖彼味长。 【 司出纳者曰内事。天津丁某好客,精饮馔。】 更有澹人能识我,西园蝴蝶画轻黄。 【继丁者为周世椿,亦天津人,善画蝶,人谓之周蝴蝶,即余《感旧集》中所谓“扫迳常迎李,言庖不让丁”者。】桃放梅零卵色天,安排瓿瓮择匀圆。及瓜却避辛朝代, 【 作酱以二月,俗忌辛不合酱。】 必熭端宜午日悬。 【 必晒透,色味乃足。】黄雪初调香乍郁,元经一覆味逾鲜。殷勤中馈贪教女,抟酱强如弄纺砖。 【 屑麦菽,搓成团,火炕发之,干复屑之,和以盐水。】休向乡邻问盖藏,微生偶缺似天浆。平肝滋味分饴米, 【 糖醋、米醋二种。】 扑鼻香羹佐桂姜。 【 俗戏捏小儿鼻谓吃酸辣汤。】 质库盘餐问总管,【 醋为食总管。质库多山右人。】 秀才边境辟要荒。 【蒋砺堂先生幼居林亭,癸卯膺乡荐,尚未弱冠。其族侄德舆,酒狂也。为贺联云:“秀才既去酸还在;进士将成大已来。”不四十年,内赞纶扉,外开制府,真酸去而大来矣。】 桃花莫告糟糠妇, 【 别有糠醋味最劣。】 扬水诗言矢卒章。年来里俗习奢华,京样新添卖茗家。古甃泉逾双井水, 【街外北河有三桥拱一井之景,水最甘,人惯河水,鲜饮之者。】 小楼酒带六安茶。 【 新开酒饭肆曰小楼。】 何人说饼烹焦谷, 【 夏月煮大麦茶。】几昔携壸看藕花。 【 南塘向有荷花。】未负乡关风味好,一年一驻雨前车。再用其韵赋《乡村七事诗》云:乡田丰歉不相通,几处多柴几处空。束湿半搀春草绿,编篱高掩夜灯红。刍荛赋在催科外,【 正赋之外有柴草钱。】 堆垛材归算法中。 【 算章有堆垛法,大垛柴以尺度之,便得总数。】一样负薪愁遍谪,不知谁跨买臣骢。今年无米复无鱼,嬴得虚名少实储。 【 邑志为鱼米之乡。】 泉水旺于秦以后, 【 邑为汉泉州。】食粮贵似禹之馀。炊艰桓氏矛头淅,乞乏颜公笔下书。最惜东南民力竭,一村几户有人居。绿杨覆屋晓风摇,盼到油郎歇担挑。供佛香灯赊盏盏,行人脂舝度朝朝。滑甘调膳知亲老,膏沐修容许妇娇。肯约北邻宵会绩,馀光可省烛双条。盐为国宝溯流长, 【 金大定时以盐为国宝,故名宝坻。】 地产区分百廿霜。 【雍正九年分出甯河,盐遂专属彼产。】 场匦开征催灶户, 【 邑有盐灶户,在芦台场纳粮。】 牢盆绾利属芦商。海塘澹水乘时取,陆地咸鹾赶集忙。 【南谓趁墟,北谓赶集。】 好是乖崖宥私鬻, 【 岁饥,间有私鬻者。】农田犹未接青黄。仰视苍苍覆笠天,俯摩滑滑酱篷圆。菜畦抽出青葱角,饼甑炊成白玉砖。馈老奉宾充豆实,脍鱼𢭏蟹给河鲜。可知庸行如常醢,家诫还宜户户悬。梅羹萱酢费平章,村妇凭心造醋浆。三斗待逢宏度饮,一瓶空为伯伦藏。回甘无分同青果,老辣随缘配紫姜。只惜野芹酸味少,有人举箸叹庄荒。龙团凤饼近浮华,田舍难消鬻茗车。渔父清闲心独醒, 【 茶能妨睡。】 丈人阅历眼无花。 【 茶益于目。】豳风介寿只为酒,晋馌如宾未饷茶。賸有联姻仍故事,粗枝大叶奉亲家。○宽夫《日下七事诗》云:百里煤窑渐次空,薪材采自近山中。樵苏海户千堆白,望秩祠官一炬红。旧市昔曾留碧血,重车今不避青骢。何须四六银条炭,土炕烟飞杂马通。 【西山煤窑,愈掘愈深愈远,运负不易,故价倍于昔日。京师城内人家,多和黄土煤末中,为丸为墼烧之。乡间惟烧柴草而已。更有烧马粪者。秋冬之际,南苑海户刈草售之,曰海柴,车载如山,塞街衢,后车不得过。】鹤俸蜂粮素有馀,不关雀鼠耗仓储。砂锅烂煮红于肉,竹管斤量价视鱼。抱杵相舂闻鲁语,播琴知稼愧农书。年来河海艰输挽,太息长安不易居。 【老米皆俸米、甲米也。民间所食乃官兵馀粒转粜者耳。各仓花户向有偷窃之弊。近来以放代盘,此弊渐除矣。贫家籴米,多以竹管计斤,不论升斗。鱼贵米贱,鱼贱米贵。京师占验口号。碓房多山东登州人。】敲梆笼火一肩挑,小磨香油蜡样娇。炼蜜饤盘陈佛座,薰虫煎饼作花朝。春风脂辖红尘腻,秋水然灯碧浪摇。最爱清声除夕好,枯秸藉地踏条条。 【油得热则重,卖油者多置火其下以欺人。新岁供佛,用排衬高供。其法以油煠小麻花,炼蜜黏砌,玲珑如塔,高至数尺。富家旧于其周堆列南鲜果实,故有衬供之称。今则但以此供,而仍曰蜜衬。二月二日煎饼薰虫,见《帝京景物略》。七月中元,地安门外河中放河灯,作施食佛事。除夕,铺脂麻秸地上,曰踹岁,送祟之意也。】 长芦潮退晒银霜,裕国如何可乏商。才引地炉煤火旺,正逢子店菜秋忙。病驼柳外连刍齥,骏马辕中困路长。加价一钱非得已,只看鹾使洗金黄。 【长芦盐务分置各埠于乡镇间,曰子店。霜降后,家家■〈卤奄〉菜时则畅销,曰菜秋。盐中有硝,投煤炉内火辄旺。】雨过篷背日光悬,玛瑙斑痕可瓮圆。瓜脯深藏御冬计,菜芽同荐咬春天。染成坏色衣裁■〈塌,毛代土〉,馈及他乡范作砖。细认鹦哥张氏记,膻根煨透老汤鲜。【 覆酱笠曰篷。内城鹦哥张家制酱有名,干酱如砖,可以致远。煨羊肉用酱汁曰老汤,其色深紫微黄,染坊仿之,曰京酱色。】酽酸酥齿抵梅浆,腊雪蒸成■〈步瓜〉久藏。酒店缕鱼思五柳,霜天擘蟹配毛姜。座逢晋客言多讳,局仿前朝址已荒。堪笑半瓶嘲最确,秀才文字谏台章。 【山右人讳其嗜酸,都中饭店遂称醋曰忌讳。酒醋局在羊房夹道,见《春明梦馀录》。】金粉装修门面华,徽商竞货六安茶。笙歌白醉评新部,园馆青春改旧家。桐乳御寒宵待漏,分符调水日驱车。最怜小铫窝窝社,大叶香浮末利花。 【茶店涂饰金粉曰装修门面。所货为六安大叶最多,以末利花薰之,无本味也。城外茶园演剧,招客往观。而城内则无,但有说书杂耍。其地多即旧家园馆为之。奶茶铺东安门外者,午夜即开门,朝士多即其间避风雪。京师水多咸味,有以车载甜水至人家鬻之者,日以竹牌计之,月尾取值。窝窝社,小茶馆兼卖点心者。窝窝以糯米粉为之,状如元宵粉荔,中有糖馅,蒸熟,外糁薄粉,上作一凹,故名窝窝。田间所食,则用杂粮面为之,大或至斤许,其下一窝如旧,而覆之。茶馆所制甚小,曰爱窝窝。相传明世中宫有嗜之者,因名御爱窝窝,今但曰爱而已。】 ○既庭《七事诗》云:不材肯使老岩阿,樵斧丁丁听伐柯。一日出山偿尔愿,万家举火赖君多。积薪徙处真劳矣,馀烬收时奈冷何。爨下怕成焦尾断,知音空自惜蹉跎。个中辛苦个中知,煮石焉能饱我饥。尚欲千金酬一饭,独悲百里负无期。书来差慰故人念,厨冷难为巧妇炊。析桂量珠同不易,十千待取竟何时。捣杵元霜配食单,壸卢色样画来难。烟波春水碧于染,禾黍秋风秀可餐。十日雨膏知野润,五更灯火逼人寒。一编未竟穷年志,试剔银缸仔细看。也如买菜惯求增,濒海生涯感不胜。咏雪才名争得似,调羹手段果谁能。交同君子言俱澹,论过前人说早腾。入水已知痕迹化,本来心迹似波澄。醢人伎俩太麤疏,食肉年来骨相殊。寒士生涯嗟覆瓿,大官珍膳办行厨。渍成清白防濡染,味杂酸醎费揣摹。恰好得宜才适口,须知小用有工夫。盖藏久已取宫中,敢学微生貌直躬。入世迥殊姜桂质,登筵饶有晋唐风。书生面目为谁敛,儿女情怀似此同。酸到鼻尖防悄疐,闻根处处妙能通。佳茗佳人两不凡,旗枪律比酒兵严。监于止水心原静,饶有馀香舌尚馋。苦口独留真味在,清谈那许俗人搀。一官嗟我犹匏系,拜赐渐叨七品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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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言解颐五卷 (清)李光庭著 清代史料笔记丛刊 北京:中华书局,1982[民71]1997湖北第2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