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昭传

郑昭传　1933年
四十二梅居士

郑昭潮州澄海华富里人。〈或作惠州人，误。今华富里尚有王祖墓及遗族。〉父达，旷荡不羁，乡人号之曰歹子达。歹子，犹言浪子也。以贫不自聊，且见恶于乡，乃附航南渡时暹都大城。〈暹名犹地亚，或作军告，华人名大城。今朝为一省，原辖七府。去年减政裁省，增辖至九府，首府亦名大城。〉侨民商业萃焉。遂诣大城，藉赌为生，渐致富，更名曰镛，〈侨民之富者俱有二名。一为原名，多鄙俚。及富，即易名以行世。〉为摊去。暹旧政右赌，重征以维国用。〈至拉吗六世王始行改革。〉俱华人擅其业，标领者多豪富，出入宫廷。镛缘是锡爵坤拍。〈或作昆曝，明史作坤岳。暹职衔分三等，首曰披耶，次曰坤拍，次曰坤銮，惟最高等则曰昭披耶。昭或作照，意谓贤也。故凡尊贵职衔多加昭字。郑王贡表名昭，当以取此。〉娶暹扫浴尖，生一子，即王也。原名信，暹名大克新，〈或作德新，或作批他克新。〉华人名之曰昭，性仁孝忠勇。幼为贵族昭披耶作基养子。洎长，循俗薙发为僧。〈暹俗礼重僧人，男子无贵贱，成年即须披剃，多则三年，少亦三月，期满复出寺。〉届期易服筮仕，锡爵为銮。会达府王〈达府及甘烹碧府，原属那空斯旺省。去年减政，裁那空斯旺省，并入大城省，而以达府及甘烹碧改属彭世洛省。暹中昔日分国甚多，国各有王，后并入暹，其王至今尚多存者，大都领俸闲置，间任省长或太守。又王族亦多出任守长，谅此当亦如是。〉公披耶达卒，暹王命昭嗣其位。乾隆二十五年，甘烹碧王殁，迁昭任之。时三十四世王伊克塔〈或作伊加特，或作素里耶吗粦。〉器其才德，礼遇般渥。数年，征入京，晋封披耶哇栖叻巴干，任如故，未行而难作。初明匡宗入缅见囚，李定国约古喇暹逻夹攻缅，而匡宗已弑，兵遂罢。然自是暹缅日寻怨。逮清乾隆间，缅酋瓮藉牙〈或作阿隆披耶〉立，有吞暹志。窥其柔懦，潜师袭之，连下玛利万麦利及他威三府，〈此三府虽以郑王之英武，竟终身不复。即一世王亦莫能复之。予尝询暹人今为何地，皆以诸地名译自英文，竟莫能考。意者今已沦为英领之缅地矣。〉将攻大城，中道病卒。子孟驳〈或作懵驳，西人名新由程。〉秉遗志，立未三年，乘暹大饥，大举伐之，连战俱捷。乾隆三十一年〈西历一七六六〉进攻大城。暹人死守，昭亦率部登埤。缅军为长围以困之。〈初进军为旱季，约当二三月。已而雨季，淫潦纵横，乃移师高阜。及旱季，复进攻。故逾年始克之。〉佬军入援，不克。翌年四月，遂陷大城，火其宫宇，掳前王乌吞勃，掠卖其民为奴。暹王伊克塔走死。昭率勇士五百人突围，遁至春武里府，〈原属巴真省，在曼谷东南隅海滨。〉据之。尖竹汶〈暹名庄他武里省辖之府在春武里东南〉省长畏迫，谋灭之。昭遂袭夺其地，附近归心，有众五千人。愤缅人之无道也，礼士训兵，造舟缮械，谋匡复。时缅大军已归国，命其将苏格伊〈或作苏卡里〉统馀军留守，营于三宝树。昭遂竖义，率战舰溯河而上。至拍那空府〈即今曼谷〉，讨叛臣奈东因，诛之。苏遣裨将蒙耶剿捕，所募士兵途中多溃，蒙耶狼狈归。昭追讨，悉歼之，斩苏格伊，凯歌入城。〈距陷落日，或云六月，或云一年。未详孰是。〉礼葬故王，优恤其遗族。国人欣戴，奉即王位，年仅三十四岁。王见目故都残毁，全国邱墟。乃迁湄河下游，奠都于吞武里。〈或作统富里，或作洞务哩，或作真他武里，在湄河之西，与曼谷相对。〉发粟赈农，兴业裕贾，弘奖佛教教，盛筑浮屠，励精图治。暹民大悦。柯叻〈即那空叻察诗吗府，属那空叻察诗吗省，地在大城东北。〉不用命，乃命汶吗及其兄华策格里〈或作批耶却克里，或作隙乌批亚隙克里。〉将兵讨平之。沙旺巧武里〈即宋胶洛府。属彭世洛省，地在大城之西北、中部之北。暹中复有地曰宋卡，名字略同，但在马来半岛，为洛坤素贪吗叻省之收复。〉王叛，复命移师进讨，下其城。缅师之入暹也，故王有二子，一奔柬埔寨，一奔广南国河仙镇。河仙守莫氏夙有隙，拘王子囚之。时柬埔寨王亦以难亡在暹。至是，王发兵护之返国，且求前用王子。遂入柬埔寨，进取河仙镇，虏莫氏戚属，更略昭笃及南旺等地。广南王阮福顺分兵二路拒之。暹军失利。寻莫氏请平，乃归其俘，专志于缅。三十四年，中缅行成，缅无内忧，复启衅，蹂躏清迈府〈或作青迈。今为抛叶首府，地在暹之西北，距缅境不远。〉各地。王击却之。自遭丧乱，疆粉裂，政权莫属，守土者多割据争雄。王以次遣兵勘定，惟西境犹负固。马来半岛之隅，有洛坤素贪吗叻府，〈属洛坤素贪吗叻省。洛坤素，或作那空是。〉亦乘衅而自立。三十七年，王兴师讨，克之。太守窜入北大年。大年守逮之，入朝。王责其罪，命置其帑于京师。偶见其女美，纳之，产一子，乃复其职。太守衔王美德，为招降吉打〈或作吉达，或作给达，或作结德。〉、吉灵丹〈或作吉能丹，或作急兰丹。〉、丁加奴〈或作丁家楼，或作榜葛剌。〉诸省，暹地复归一统。其后王屡伐缅，覆其军，残其境。缅酋赘角牙为所困。四十昭年，遣使清廷告捷，贡表以四十六年始达。〈近人以入贡为三十三年，表至为三十六年者，误其时三虽击败缅军，克复大城。然四境分裂，未归一统。宵盰忧勤，奚暇贡事。其后以次削平诸叛。迨至四十三年，国基已固，始行入贡。据癸巳类稿云：乾隆四十三年，暹逻民愤缅无道，推昭为王。乘匪缅抗拒中国，人伤财尽之后，尽复旧封，又兴师占缅地。数语实总括以前之成绩。后人或误以复国为四十三年一载之事，或误以入贡为三十三年。建国之时，皆缘未加深考耳。然燮此文叙事亦未明晰，其谓缅之灭暹在三十六年，亦属传闻之误。〉表陈复仇绍绪，幷请出师夹击。清廷不使，亦不止也。然缅经屡创，内乱频仍，国势顿衰。暹遂称霸。盖自建国以来，勲业之隆，于斯为盛，暹君主所未有也。王有季父某，素无赖。闻王贵，诣暹请谒。王曰：“若不能事事，可远归。”赠以盐蒜头三十坛，曰：“以供行李。”季父大愤，舟中悉货之，仅馀一坛，曰：“归馈细君，征吾犹子之吝也。”抵家启视，盐蒜头中实以黄金。盖其时海盗猖獗，故王不欲昌言，惧其招摇贾祸。至是，季父始大悔恨。顾乃迁怒先人，谓不福已而福若，竟残其祖墓以逞。〈相传墓发，中有鸟七头，其一最巨，飞至十馀丈坠死。馀雏亦毙。予家南洋，距华富仅数里。少时尝访其墓，颓败已甚。遗族数家，亦贫不自存。民国初，邑人为之修饰。今犹焕然。〉王暮年皈心慈民，恒入定于秘室，自诩妙契玄机，豫知人生死祸福。〈此事诚为不虚，然谓其因是贾民怨，则今朝之言，非信史也。〉性宽仁，与为敌者，得即释之。大臣获罪者，恒予曲全。宠任华策格里，今朝之祖也。以王姻娅。数将兵有大功，尝违令，终不忍严谴。顾乃潜怀异志，为巫蛊以魇王。〈暹中有术曰唝头，僧侣多擅之。其术能以牛腿咒之小如豆，飞入人体，渐涨大致死。侨民有以是死者，剖其尸，蛊物即见。又取用物咒成佩之，刀斫不入。予尝试之，良然。〉王遂病狂瞽。王妃已卒，子仅七龄，孤孑独立。久之颠狂日剧。大臣汕加富里遂兴甲入宫，捕王囚之。〈或谓华与汕通，事后杀以解滂。〉华策格里方平柬埔寨，凯旋在道。闻变急归，讨杀汕加富里，而以铁箍拶王前，弑之。在位十五年，年仅四十八岁。幷扑杀其子。宣谕国人，历数王狂悖、讪之篡逆，以自解。遂自立。时乾隆四十七年也。既而宫中屡见王为厉，乃祷于宫，誓奉其祀，且迁都于曼谷。〈或作盘谷，或作网唂。〉嗣是每岁首，宫中辄悬郑氏灯笼数日，至近始废。国人慕思不已。数十年前，犹哄传王子不死，将出而袭位。盖王之明德远矣。

论曰：郑王以一成之旅，摧强敌，复故封，国势之隆，卓绝古今。至今中外论者，咸推为暹中首出之英主，伟矣哉。予至暹，与其贤士大夫游，访王遗泽。盖犹讴歌不绝，且深痛其不幸。此古之遗直，不以荒外而遂泯也。及咨于侨老，益深感喟，谓当王之世，所以爱护吾人者备至。定例侨民登岸，诣署报告，人给暹币二枚。〈暹币名铢，字本俗撰，每重四钱。明史卷三二四暹逻传：交易用海𧴩。𧴩与铢当为一字，亦其时俗撰。但海𧴩为蜬贝之类，暹中昔用蜬贝、陶饼（大如银圆）为辅币。至朱拉隆坤王始尽废之，改用银、铜二品。迨近始行纸币。近年用金镑制，每铢原值墨银约六角，今值至一元四五角矣。〉俾賨其生，吾人得臻今日之盛者，宁非王之赐耶。不意事势迁流，乃有今日之身税。慨念前徽，盖不觉涕之何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