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关子明事
关朗,字子明,河东解人也。有经济大器,妙极占筭,浮沈乡里,不求宦达。太和末,余五代祖穆公封晋阳尚书,署朗为公府记室。穆公与谈《易》,各相叹服。穆公谓曰:“足下奇才也,不可使天子不识。”入言于孝文帝。帝曰:“张彝、郭祚尝言之,朕以卜筭小道,不之见尔。”穆公曰:“此人道微言深,殆非彝、祚能尽识也。”诏见之。帝问《老》、《易》,朗寄发明元宗,实陈王道,讽帝慈俭为本,饰之以刑政礼乐。帝嘉叹,谓穆公曰:“先生知人矣。昨见子明,管乐之器,岂占筭而已。”穆公再拜对曰:“昔伊尹负鼎于成汤,今子明假占筭以谒陛下,臣主感遇,自有所因,后宜任之。”帝曰:“且与卿就成筮论。”既而频日引见,际暮而出。
会帝有乌丸之役,敕子明随穆公出镇并州,军国大议,驰驿而闻。故穆公易筮,往往如神。先是穆公之在江左也,不平袁粲之死,耻食齐粟,故萧氏受禅,而穆公北奔。即齐建元元年魏太和三年也,时穆公春秋五十二矣,奏事曰:大安四载,微臣始生,盖宋大明二年也。既北游河东,人莫之知,惟卢阳乌深奇之曰: “王佐才也。”太和八年,征为秘书郎,迁给事黄门侍郎,以谓孝文有康世之意,而经制不立,从容闲宴,多所奏议,帝虚心纳之。迁都洛邑,进用王肃,由穆公之潜策也。又荐关子明,帝亦敬服,谓穆公曰:“嘉谋长策,勿虑不行。朕南征还日,当共论道,以究治体。”穆公与朗欣然相贺曰:“千载一时也。”俄帝崩,穆公归洛,逾年而薨,朗遂不仕。
同州府君师之,受《春秋》及《易》,共隐临汾山。景明四年,同州府君服阕援琴,切切然有忧时之思。子明闻之曰:“何声之悲乎?”府君曰:“彦诚悲先君与先生有志不就也。”子明曰:“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府君曰:“彦闻治乱损益,各以数至,苟推其运,百世可知。愿先生以筮一为决之,何如?”子明曰:“占筭幽微,多则有惑,请命蓍卦,以百年为断。”府君曰:“诺。”于是揲蓍布卦。遇之革,舍蓍而叹曰:“当今大运,不过一再传尔,从今甲申二十四岁戊申大乱,而祸始宫掖。有蕃臣秉政,世伏其强,若用之以道,则桓文之举也;如其不道,臣主俱屠地。”府君曰:“其人安出?”朗曰:“参代之墟,有异气焉,若出,其在并之郊乎?”府君曰:“此人不振,苍生何属?”子曰:“当有二雄举而中原分。”府君曰:“各能成乎?”朗曰:“我隙彼动,能无成乎?若无贤人扶之,恐不能成。”府君曰:“请刻其岁。”朗曰:“始于甲寅,卒于庚子,天之数也。”府君曰:“何国先亡?”朗曰:“不载德而用诈权,则旧者先亡也。”府君曰:“其后如何?”朗曰:“辛丑之岁,有恭俭之主,起布衣而并六合。”府君曰:“其东南乎?”朗曰:“必在西北。平大乱者,未可以文治,必须武定。且西北用武之国也,东南之俗,其毙也剽,西北之俗,其兴也勃。又况东南,中国之旧主也,中国之废久矣,天之所废,谁能兴之?”府君曰:“东南之岁可刻乎?”朗曰:“东南运历,不出三百,大圣大贤,不可卒遇,能终其运,所幸多矣。且辛丑明王当兴,定天下者,不出九载。己酉江东其危乎?”府君曰:“明王既兴,其道若何?”朗曰:“设有始有卒,五帝三皇之化复矣;若非其道,则终骄冗,而晚节末路,有桀纣之主出焉,先王之道,坠地久矣。苛化虐政,其穷必酷。故曰: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大乱之后,必有凶主,理当然也。”府君曰:“先王之道竟亡乎?”朗曰:“何谓亡也?夫明王久旷,必有达者生焉,行其典礼,此三才五常之所系也。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故王道不能亡也。”府君曰:“请推其数。”朗曰:“乾坤之策。阴阳之数,推而行之,不过三百六十六,引而伸之,不过三百八十四,天之道也!噫!朗闻之:先圣与卦象相契,自魏已降,天下无真主。故黄初元年庚子,至今八十四年,更八十二年丙午,百六十六年矣,达者当生。更十八年甲子,其与王者合乎,用之则王道振,不用洙泗之教修矣。”府君曰:“其人安出?”朗曰:“其唐晋之郊乎?昔殷后不王,而仲尼生周;周后不王,则斯人生晋。夫生于周者,周公之馀烈也;生于晋者,陶唐之遗风也。天地冥契,其数自然。”府君曰:“厥后何如?”朗曰:“自甲申至甲子,正百年矣,过此未或知也。”府君曰:“先生说卦,皆持二端。”朗曰:“何谓也?”府君曰:“先生每及兴亡之际,必曰用之以道,辅之以贤,未可量也,是非二端乎?朗曰:”夫象生有定数,吉凶有前期,变而能通,故治乱有可易之理。是以君子之于易,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问之而后行,考之而后举,欲令天下顺时而进,知难而退,此占筭所以见重于先王也。故曰: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善人少,恶人多;暗主众,明君寡。尧舜继禅,历代不逢;伊周复辟,近古亦绝。非运之不可变也,化之不可行也,道悠世促,求才实难,或有臣而无君,或有君而无臣,故全之者鲜矣。仲尼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有臣而无君也。章帝曰:‘尧作大章,一夔足矣!’此有君而无臣也。是以文武之业,遂沦于仲尼;礼乐之美,不行于章帝。治乱之渐,必有厥由;而兴废之成,终罕所遇。《易》曰:‘功业见乎变。’此之谓也,何谓无二端?”府君曰:“周公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八百,岂亦二端乎?”朗曰:“圣人辅相天地,准绳阴阳,恢皇纲,立人极,修策迥驭,长罗远羁,昭治乱于未然,筭成败于无兆,固有不易之数,不定之期。假使庸主守之,贼臣犯之,终不促已成之期于未衰之运。故曰:周德虽衰,天命未改。圣人知明王贤相,不可必遇,圣谋睿策,有时而弊,故考之典礼,稽之龟策,即人事以申天命,悬历数以示将来,或有已盛而更衰,或有过筭而不及,是故圣人之法,所可贵也。向使明王继及,良佐踵武,则当亿万斯年,与天无极。岂止三十世八百年而已哉?过筭馀年者,非先王之功,即桓文之力也。天意人事,岂徒然哉?”府君曰:“龟策不出圣谋乎?”朗曰:“圣谋定将来之基,龟策告未来之事,递相表里,安有异同?”府君曰:“大哉人谋!”朗曰:“人谋所以安天下也。夫天下大器也,置之安地则安,置之危地则危。是以路平安车,狂夫审乎难覆,乘奔驭朽,童子知其必危。岂有周礼既行,历数不延乎八百;泰法既立,宗祧能逾乎二世?噫,天命人事,其同归乎!”府君曰:“先生所刻治乱兴废,果何道也?”朗曰:“文质递用,势运相乘。”稽损益以验其时,百代无隐;考龟策而研其虑,千载可知。未之思欤。夫何远之有?府君蹶然惊起,因书策而藏之,退而学《易》。盖王氏易道,宗于朗焉。
其后宣武正始元年,岁次甲申,至孝文永安元年二十四岁戊申,而胡后作乱,尔朱荣起并州,君臣相残,继踵屠地。及周齐分霸,卒并于西,始于甲寅,终于庚子,皆如其言,明年辛丑岁,隋高祖受禅,果以恭俭定天下。开皇元年,安康献公老于家,谓铜川府君曰:“关生殆圣矣,其言未来,若合符契。”开皇四年,铜川夫人经山梁履巨石而有娠,既而生文中子,先丙午之期者二载尔。献公筮之曰:“此子当之矣。”开皇六年丙午,文中子知书矣,厥声载路。九年己酉,江东平,高祖之政始怠。仁寿四年甲子,文中子谒见高祖,而道不行。大业之政,甚于桀纣,于是文中子曰:“不可以有为矣!”遂居汾阳,续诗书,论礼乐。江都失守,文中子寝疾,叹曰:“天将启尧舜之运,而吾不遇焉,呜乎!此关先生所言皆验也。”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