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学自传
陆子名羽，字鸿渐，不知何许人也。或云字羽，名鸿渐，未知孰是。有仲宣、孟阳之貌陋， 而有相如、子云之口吃，而为人才辩为性，褊躁多自用意。朋友规谏，豁然不惑，凡与人宴 处，意有所适，不言而去。人或疑之，谓生多嗔。又与人为信，纵冰雪千里，虎狼当道，而 不愆也。 上元初，结庐于苕溪之湄，闭关读书，不杂非类，名僧高士，谈宴永日。常扁舟往来山寺， 随身唯纱巾、藤鞋、短褐、犊鼻。往往独行野中，诵佛经，吟古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 夷犹徘徊，自曙达暮，至日黑兴尽，号泣而归。故楚人相谓：“陆子盖今之接舆也。” 始三岁，茕露，育于竟陵太师积公之禅。自九岁学属文，积公示以佛书出世之业。子答曰： “终鲜兄弟，无复后嗣，染衣削发，号为释氏，儒者闻之，得称为孝乎？羽将授孔圣之文。” 公曰：“善哉！子为孝，殊不知西方染削之道，其名大矣。”公执释典不屈，子执儒典不屈。 公因矫怜抚爱，历试贱务：扫寺地，洁僧厕，践泥圬墙，负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竟陵 西湖无纸，学书以竹画牛背为字，他日于学者得张衡《南都赋》，不识其字，但于牧所仿青 衿小儿，危坐展卷，口动而已。公知之，恐渐渍外典，去道日旷，又束于寺中，令芟剪卉莽， 以门人之伯主焉。或时心记文字，懵然若有所遗，灰心木立，过日不作。主者以为慵惰，鞭 之。因叹云：“恐岁月往矣，不知其书。”呜咽不自胜。主者以为畜怒，又鞭其背，折其楚乃 释。因倦所役，舍主者而去，卷衣诣伶党，著《谑谈》三篇。以身为伶，正弄木人“假吏藏 珠”之戏。公追之曰：“念尔道丧，惜哉！吾师有言，我弟子十二时中，许一时外学，令降 伏外道也。以吾门人众多，今从尔所欲，可捐乐工书。” 天宝中，郢人酺于沧浪，邑吏召子为伶正之师。时河南尹李公齐物黜守见异，提手抚背， 亲授诗集，于是汉沔之俗亦异焉。后负书于火门山邹夫子别墅，属礼部郎中崔国辅出竟陵， 因与之游处，凡三年，赠白驴、乌犎牛一头、文槐书函一枚。白驴、犎牛，襄阳太守李憕见 遗；文槐函，故卢黄门侍郎所与。此物皆己之所惜也。宜野人乘蓄，故特以相赠。 洎至德初，泰人过江，子亦过江，与吴兴释皎然为缁素忘年之交。少好属文，多所讽谕。 见人为善，若己有之；见人不善，若己羞之。忠言逆耳，无所回避，由是俗人多忌之。自禄 山乱中原，为《四悲诗》；刘展窥江淮，作《天之未明赋》，皆见感激当时，行哭涕泗。著《君 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表四姓谱》八卷，《南北人物志》十卷，《吴兴历官记》三 卷，《湖州刺史记》一卷，《茶经》三卷，《占梦》上中下三卷，并贮于褐布囊。上元年辛丑 岁，子阳秋二十有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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