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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迦陵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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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 陈迦陵文集 卷第三
清 陈维崧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患立堂刊本
卷第四

陈迦陵文集卷三

 宜兴陈维崧其年撰

 章丘曹贞吉实庵    维岳纬云

 商丘宋 荦牧仲    宗石子万

 武陵胡献征存人    男履端

 宣城梅 庚耦长    侄 洢

  吴子班读史漫衡序

贵池吴孟坚撰读史漫衡一卷凡若干则属其友陈维崧

序孟坚者维崧之师楼山先生嗣君也维崧读未竟伏而

叹曰嗟乎余今日而益泫然于余师之既殁也余师以徇

节死天下莫不知独是文章之感生平知巳之𣸧见子漫

衡一书而不𮗜其有槪于中者余今日而益泫然于余师

之既殁也忆岁戊寅从余师游余才年十四耳记一日者

余以制举艺呈先生题为叶公语孔子及太师挚适齐邦

君之妻诸全章先生喜掀髯抵几立饮尽一斗曰子异日

良史材也出其文遍赞诸坐客复以陈生文赞之邹臣虎

先生于是陈生名一日而满大江南北又一日者师见余

假道于虞以伐SKchar文则又益狂喜曰此弦高之智也而乃

得之十数龄童子奇哉又一日者余作霍光论责光以不

早𨕖保傅辅助昌邑王至废立大事徒决于田延年无古

大臣体先生喜则益大奇之盖先生平日于书无所不窥

而尤精熟于史其教维崧也亦必令其精熟于史今先生

殁二十年矣愧余将老而无成彾彾俜俜箧中仅仅保守

楼山堂集数卷每读集中论史诸作时而悲歌起舞旁若

无人时而作为变征声泣数行下盖既伤余之老而无成

又伤余纵旦暮不死有所篹述述亦无知巳如先生者咨

嗟击节共相掦扢也巳兹读吾子漫衡一书苍而劲核而

不阿又且始于鸿濛终于文信国立志皦然不苟何其似

余师也嗟乎余是以不得不益泫然于余师之既殁也昔

洙泗弟子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而筑室于场独一端木

子屈大夫弟子知名者宋玉而外尚有景差唐勒而招魂

九辨惟章华赋之极哀何者师友之谊人之所同也文章

之感生平知巳之深则又极不能忘也惜也余将老矣若

夫𤥨磨砥砺以卒谈迁彪固之业此则子之责也夫此则

子之责也夫是为序

  钱础日史论序

梁谿钱子础日作史论数万言集成客问栋子曰固矣哉

钱子之论史也今夫留意世事术家所忌恣言成败滋人

口实以故疏诞如公等或饮酒惽其机颕或𭟼弄销其思

智神器曼放符于自然钱子奚不惮烦耶奚意念之深也

陈子笑不答客退适钱子书来属余序余曰微钱子余固

将言之向者与客言彼乃以我为非人也夫人各有能有

不能陈子与钱子生同世居同郡相善也又同遇世难陈

子结发慕𣈆时阮籍温峤之为人行不问清浊肆志而巳

父老怜之以为清狂当世诮之以为朽物如客所云饮酒

𭟼弄时时有之不以为病也钱子则砥砺廉隅修餙仪羽

其所言必为学士大夫所模楷其于古今人品之邪正学

术之是非未尝有铢两之差秋毫之刺谬也镜真伪考成

败如奕秋之于奕㤗豆之于御魏文帝之于弹棋也是故

钱子与陈子两人之行不同然两人相得愈欢甚钱子风

义峻激意气狷㓗谢眺罹岸狱之悲挚虞下饥寒之患陈

子不以为非陈子混迹佣保埋名杂作南山种豆作歌寓

不平之色东海牧豕担书厕秽贱之行钱子亦深以为是

非钱子不能为史论非陈子不能为钱子论序也盖先是

贵池吴先生太仓张先生俱有史论云吴先生意气雄伟

倜傥非常所著楼山堂史论高文老识成一家言有极笔

之叹矣张先生并包坟索淹贯竹素家君尝与崧言间过

娄东谒太史见其辎骈云集落𥿄如飞应对𩙪流侍史腕

脱魏信陵宾客三千朱龄石书函七十绝叹为神人也今

钱子上下数千年翩翩足乐岂非两先生后劲哉余因迷

两人之行不同而志则一并及贵池太仓两先生之论史

者以为钱子序(⿱艹石)夫著论风指陈子不欲言也陈子者饮

酒𭟼弄之人耳论史深心自有相发明者又何藉于此等

人矣相发明者何黄子汉臣张子燕孙是也

  毛驰黄韵学通指序

钱塘先舒毛氏𢰅韵学通指一卷彚说古今声韵之沿革

通关既取柴氏绍炳沈氏谦与所撰诸韵而荟撮之先是

先舒有与绍炳论诗诸书又有与芜湖萧氏云从论杜律

一书维崧浏览终卷见其摭拾详核根据奥洽发凾伸纸

作而叹曰王迹闵缺雅颂失次声律一通旷焉莫讲今者

毛氏审音按节穷神入微析离合于毫芒辨阴阳于抄忽

非好学𣸧思心知其意何以臻此或问于维崧曰夫毛氏

钩贯探索仆既闻命矣抑亦一艺之末无大裨益贤于博

奕而大异壮夫足下固称述之不置何欤维崧曰若者所

谓囿䟽属之拘而不足与极天人之数滞徽𬙊之内而弃

窅𣺌于不察也先王系心奢俭寄怀谣俗于是令𬨎轩采

风虽细民匹妇之思致亦或自效于井臼之侧击辕之歌

应风雅焉当是时民风愿朴雕朽不作抗喉曵尾鲜所绳

墨粤自六季以降曁于金元诗歌则有沈约孙愐二韵词

曲则有周德清韵新声代启韵亦因之以及宋吴才老棫

明杨用修慎稍能通古咸有缀辑韵学彬彬备巳若使拟

赠妇述祖之篇而必押家为姑作吴𧼯越鄷之体而乃激

些成乱染指花间而预为车遮劝进耽情南曲而仍为关

郑残客无论实大雅之罪人抑亦是闺䄡之别录也客何

昧昧焉而不之考欤客曰然则韵之所系固若是欤维崧

曰宁苐此也夫靡颜腻理或致悼于重扃有能为萦弦之

思者则隔垣若觏焉贞臣谊士或蕴诚于帝阍有能为抚

筝之悲者则谗疑遂涣焉甚者周髀以之验其岁差皇极

以之生其纎数游鱼牧马感极于飞沉白鹤玄云气通于

上下奈何訾同蜡𡲆弃如秋蒂耶维崧以是溺于毛氏形

之喟叹也或曰子少而渔猎乐府采葺骚赋又尝纵情伶

伎托术弹㩎若是于韵学一途宜习之者稔矣毛氏之说

果无鱼豕欤抑子骇东门之锺鼓而略无送难也维崧曰

毛氏一书于撮唇抵腭之间闭口鼻音之际收声转换点

呷反叶无不殚其精微靡愆铢𮮐仆钻仰不暇奚所发明

乎仆善病作诗苦于才尽作词苦于情长吮笔嚅毫罔焉

(⿱艹石)失𦕼书韵学之大指如此

  皇士卧游记序代家大人

昔尚平有志为五岳之游而以为必俟婚嫁毕然后了此

夫脱略世缘而后问途霞表抗迹灵区吾恐五岳之笑人

久矣吾宗皇士少好游则从 先文庄公为贵游长益好

游则奉祀临安拜官冏伯为壮游年来志愈奇意气愈孤

愤所遇一切轗𨎺不平之事愈多而其慕为雅游也顾愈

甚然迩者北风南枝动成间逖吴山越水便作暌违不得

巳而托诸卧游则皇士之游不屡变而弥上者乎天下大

矣其间衡岳之烟霞沅湘之波涛石屋禹穴之蟠郁终南

太乙之沉雄九江彭蠡孟潴三峡之汹涌而澎湃也诚何

能一日忘于胸中哉仆老矣五十之年行巳过之追思旧

游邈不可得即欲近而问桃叶之灯火访钱塘之士女而

经年戎马旷若山河间岁幽忧都为秦楚又况燕齐险阻

邦滇僰辽远之俗又何圣哉沈烱思乡独下通天之涙

锺仪思土能为军府之操仆与皇士同付之一梦而已

  金陵游记序

忆余八九岁时家鸡鸣埭下时先少保尚在犹记一日从

板舆后遍访栖霞牛首灵谷诸胜时滇南杨龙友读书摄

山寺衣冠举止髣髴晋人至今思之犹历历若梦中事巳

卯余年十五寓白塔巷宋园壬午年十八寓鹫峯寺俱随

处士公一时名士如密之舒章朝宗人各踞一水榭每当

斜阳叆叇青(⿱𥫗廉)-- 帘白舫络驿縠纹明镜间日以为常然是时

先少保没已数年鸡鸣埭下宅巳转徙他氏矣后余频过

秣陵而风景顿殊人琴都异畴昔板桥鸣珂诸巷荒烟蔓

草零落不堪中年萧槭亦欲拂纨展素一序旧游而伤于

哀乐辄呜咽中止今观阮亭先生诸记明𥥆而屑瑟青溪

三十六曲曲曲俱在笔端嗟乎先生殆移我情矣秋日过

广陵先生出此索余䟦掩抑摧藏泫肰书此

  历阳遗音序

历阳遗音者和州戴本孝所集也和州盖古历阳郡云书

成属其友冝兴陈维崧为序维崧曰子之𢰅是书也何为

哉戴子曰夫古之君子于其室庐坟墓俱有忠厚恻怛之

怀于其所居山川人物舆俗土风灾祥氛䘲鸟兽草木皆

有流连不能巳之故而况天时变于上人事迁于下盛衰

兴废之逓作于其间有极难言者夫余历阳人也安能㤀

情于历阳哉顾身隐矣既巳少贱褒讥而讽谕焉非蓬荜

者事也无已则有古人之言在某水某丘某古人所凭而

吊也某𭏟某里某古人所游嬉而歌歗也某事某古人所

谨而志也吾从而荟之择其言尤雅驯者而悉载之闻不

怒而言不伤是则余之志也夫维崧曰有是哉子之为是

书也虽然戴子先府君敬夫先生文章气节掉鞅宇内今

戴子晜弟又俱肥遁岩穴遂以此终老是岂仅以文章重

即言文章亦宜如古董狐倚相诸人自成一书垂之金石

无难者今身既不用又不克行其言徒藉昔人之遗音以

摅其慨慷悲歌之旨幽愁怫郁无可如何之思噫𡃰戴子

之志其可悲也巳吾闻历阳一大都会也横江当利南北

必争盖往往为齐梁北魏间用兵处又闻崇祯乙亥十二

月流贼破江北历阳之忠臣孝子义夫烈妇膏血原野伏

尸枕籍者不下数十万人敬夫先生曾以马棰叩留都大

司马门司马发老弱士卒五百人往无一人免者迄今门

外有五百人冢云后之览者睹其城郭之崛然以苍山水

之巍然以长时代之或兴而或亡盖井𫁘既巳夷池⿳亠口⿱冖至 -- 台

巳平即有父老巳无能言其事者有是书也将慨然而生

感矣

  百愚禅师语录序

禅师俗姓谷氏河南南阳桐柏县人以洞上宗旨钳锤学

者凡九主道场大畅于青龙茶毘于善庆建塔于善权善

权者吾邑溪山最胜处历代仙灵窟宅也先是邑中蒋晦

斋先生以宰官为释氏护法念兹山自洊更兵燹来榛莾

之所丛生獾豕之所嗥啸法席非得人不可于是不徇名

不慑势特迎师主是山师至则攘幽剔秽复故拓新寺大

治继师者即师嗣法寒松寒松神明警秀威音肃然其诗

则吾友顾茂伦殳山夫亟称之师没后寒松手辑其语录

(⿱艹石)干卷藏寺中寒松常为余言师为人清冲简劭是支

道林竺法𣸧一流人及读龙眠先生所为师塔铭条分缕

析寒松之言益信既又读师语录龙驹蹙踏天马脱覉时

而说法炽然时而拈花微笑𥨸叹自一花五叶以还青原

南岳提唱兼行然未有飒爽森张单提直入如禅师之𧿒

踸者也则吾于寒松之言益大信噫吾见今之执拂而踞

上座者矣其上者剽𥨸古德传灯单文𨾏字支离挦扯嚼

蜡捕风辄扬扬然诩于人曰我临济嫡传也是与王谢家

不𠅤子弟专以门阅上人者何异甚或牵缀权势凭藉贵

游攫人之田庐而鱼肉之犹曰我为祖塔司粪除也五宗

严支𣲖也识与不识无不从而呕哕之闻禅师之风亦庶

几自愧矣余涉秋行国山道中憩善权寺门松巷屈指畴

昔则禅师既寂晦斋继圽即寒松亦席不暇煖他徙问其

寺则已为豪有力者主之矣问寺中一二病僧曁当日老

道人皆鸟兽窜矣惊𩙪所及林无静柯俛仰之间能无慨

然于中乎因至师塔下汲涧水一盂而饮之风霜刻轹泉

香而石痩则犹能想见师之为人

  寒松禅师指迷录序

西方之教其精微吾不得而知也其觕者大抵均物我齐

得䘮视世间一切资生之具凡可忻可羡之属一毫不以

动其中西方之教如是即吾圣人之教亦何不如是其徒

之贤愚吾又不得而知也其人能薄滋味恶衣服忘身窘

形抑性克欲在彼称之曰贤在儒者见其确苦如是亦必

称之曰贤观于今乃有大异乎吾所闻者吾荆溪奇秀甲

江左岩壑之巉削则张公善权为最而善权尤以寺名始

吾游于国山烟寺之间石之色苍然泉之味冷然松柏之

离立者落落然窥其水旱之洞悄然𥥆然酌茗于三生之

堂扪雷书所镵刻处若怒犀骇兕之不受䌸而思坏墙屋

以自绝也日下舂一𪧐于道院始去及吾再至善权而山

林晦⿱冝八 -- 𡨋鸟兽悲噑求其一二零砖败甋于荒榛灌莾间不

可得泉声呜咽白昼凄凄闻鬼啼徘⿰彳回 -- 徊踯躅迷不得路盖

寺之𭏟也久矣而所谓悄然窈然者崖颠谷踣之后伶仃

独存恐恐乎其无邻也噫甚矣哉则谁为之也此固向之

所谓人天帝释者也此固挟才角力思攫福地而有之者

也甚矣哉则若人之为也吾常悯夫世之强有力者欺凌

攘夺之习几不测其所终因是思欲逃于西方寂灭之乡

恣睢洸瀁以自适也顾其所为反若是甚乎吾则又安归

也夫寒松和尚惧世之诽谤佛教者以是人为口实也不

得巳有指迷一编冀存其教于永永焉虽然从来废兴成

败之数莫不有物焉以相之是役也庸讵非盛名之不可

久盗而天为𭧂其迹于天下乎抑释名而跖行固山灵所

不乐与居也金膏玉瀣之区为古栖真所窟宅则一炬也

安知非山光水色助之熖而自为湔洗乎则是人也即不

谓之迷也亦宜

  赠周栎园先生序

栎园先生颂系之五年天子怜其𡨚事大白于是先生既

脱狱南还至掦州扬人士识与不识闻先生至无不大喜

争持牛酒贺陈生维崧适游扬亦欲一见先生私辄自计

曰维崧江表鄙人耳家贫诎于衣食奔走江淮间未获以

文章末技奏于先生今来广陵又多博徒卖浆者游虽欲

见先生恐未有路也独居深念不能自决者累曰如皋冒

君辟疆余父执也一日自外至语维崧曰栎园先生知陈

生亟欲一相见子无悮陈生闻是言𥨸自喜旦夕谒先生

则先生巳枉车骑迹陈生于市中以故左日巳晡复上谒

先生则揖陈生入置酒食陈生摄衣就坐醉则歌先生所

为诗先生击唾壶和之一座尽惊先生起谓维崧曰老臣

获戾六年于兹矣六年以来关木索婴金铁见狱吏则头

抢地视卒隶则涕怵息自分旦夕就汤镬以快舞文者意

覆盆之中宁知复有今日与诸君相劳苦乎赖国家大恩

卒赐湔濯苐念频年对簿株连瓜蔓何止千人为老臣拷

掠垂毙者百数十人矣为老臣毙三木下者十馀人矣有

司白臣𡨚道死者一人廋死二人馀皆濒死数矣卒无有

一人诬服者他变姓名微服为累臣槖𫗴计又不知几何

家焉嗟夫何以致此夙夜自思惟是结发为吏实未尝有

所恨以至斯也一客起曰诚如公言盖公所至多善政吏

民戴之闽人士至作四泣图此皆地远不遑论论吾所及

见者公备兵扬州江南甫定告密繁兴犹忆一日者有急

装自北来以马棰叩营门叩巳据地坐诸将愕仓卒不知

所出公直前上谒急装者熟视久徐曰彼韎韐而白晳何

为者公嚄喈曰君贵人吾亦贵人有事当告我急装者探

腰下岀一牍背耳语良久则㤗州桀𭶑奴虿宦室者反词

也公厉声曰若诚反当族然安知非奸民构姑诇之苐君

马劳不宜复有所乘坐休之命驿骑及吾厩马以去急装

者喜越日侦骑至桀𭶑奴所言果妄事乃解其好全活人

类如此又一客曰当公治兵时而江南抚军某者性险鸷

尤嗜杀人一日漏下二鼓公𥨊门阖矣诸将哗云抚军趋

议事且言速驾车以来不及则单骑来又不及步来人声

鼎沸一市人尽惊往来辕门间公佯卧不起敕诸骑士前

后植棨㦸笳鼓大作列炬如白昼然后起起又徐徐行抚

军催骑道相望至则诸将士悉坚锐彀弩相向白刅夹道

立立堂下抚军坐堂上公至抚军恚良久语曰吏报城外

某处有贼巢吾待公至将尽扑杀之公奈何来姗姗者公

曰以吾料之必无是抚军怫然曰观察能以百口保鼠軰

乎公应曰诺抚军沮则令诸持长铍者退公曰适仓卒未

蓐食烦公为某置食食讫徐徐出呼骑士辕门外谯让之

曰伙頥抚军趋吾会食向者惊呼奚为捽其发遍笞之一

市人始知向所传闻实谬悉散去城外亦卒无有所谓贼

是日也微公事几殆客言未竟更杂述先生数十事皆仓

卒间戡定大难恩泽及人者堦下人闻之蹑足语至有泣

者最后一客年七十馀状微偻齿𡙇落且尽述公解任维

扬日扬城十万戸砌城留遮道泣联袂成帷天日为之霾

既巳就道哭声撼天地城𬮱崩摧语絮絮不可竟陈生离

席伏奉卮酒先生前曰吾向在如皋冒君辟疆受先生知

最𣸧谈先生事最悉今又听客所言昔李广为将杀降卒

乃自刭于公治狱平恕后乃克昌今先生阴德奚啻于公

畴昔之事吾固知其往而必返也岂惟复返自此以后无

疆之庆即以此卜之矣座客孝威邓氏墨倩程氏曰今年

先生正五十扬人士思有以觞之即以子言为先生寿可

乎先生大笑为陈生尽一觞

  赠邑侯李蔚宗序

丰城李邑侯令冝兴之三年邑大治其行也邑人士皆作

为诗歌以送之而属陈生维崧为之序维崧作而言曰夫

古今人之不相及也不亦大可感哉古之人吏治与儒术

出于一而今之吏治与儒术出于二古之盛时为天子崇

吏治餙儒术者上有贤宰相下有良有司宰相为天子治

天下有司为天子治一邑有司之权与宰相等成周之世

国君修乡校之礼而士亦得执羔奠雉以旅进于长吏之

庭岁时读法𡺳蜡饮酒亦必为之鼓箧释菜以隆其仪筐

篚庭实以厚其礼而又未也为之嘉鱼以燕衎之为之鹿

鸣以和悦之为之投壶哨矢礼乐射御以㛠习之故有司

之德意洽于子弟而百姓之疾苦亦得告于长上盖士之

视有司也甚亲而士之自视也亦不甚贱今之人则不然

为有司者有簿书期会之繁剧有文网茧丝之操切头会

箕敛日要月课即欲与都人士一相见势且有所不暇且

士之自贱也又实甚其𭶑者舞文捍法倚府史胥徒以为

奸其愚者则皆以逋县官租赋赭衣匍匐于堦下耳故有

司之贤者皆不乐见士而士之自爱者并不敢一见有司

为贤有司且不敢见况其他乎自侯来冝而侯之待士与

士之所以自待者皆一大异国家军兴倍往时冝兴之苦

窳也又倍往时顾侯则无有难焉者渐摩浸溃招徕感化

民无所苦而国赋𠑽暇则与士之贤者讲艺敦礼崇信让

明任恤士之获进见于侯者俊秀之外无莠民焉汤生原

𨕖维崧中表弟也数年最受公知陈生文鹭维崧弟也其

感侯也尤最𣸧陈生者客游久矣间月一归两生必以侯

之仁政述之维崧且以邑人之欢忻鼓舞于侯之来与悲

愁思慕于侯之去者而举告之于维崧维崧曰国家移风

易俗之事上赖贤宰相下赖良有司先生一治吾宜而上

之待士与士之自待者俱大异焉谁谓古今人不相及也

维崧者治下之老诸生耳家贫诎于衣食授书江淮间以

糊口先生之庭至今尚未一进见而先生顾若𣸧知有维

崧者则又古人所未易及也夫贤长吏之于世也既不易

见而士之受知于当事也又不可忘先生之来也维崧既

不克见矣其去也又何能忍而失此知巳乎崧虽将老尚

欲一修弟子礼焉侯其许我乎是为序

  赠徐渭文序

松之为性也虬枝铁鬛干霄拂云巳耳黄山之松独不然

纵行半里横行十里弇者若窞破者若窦奔狮怒猊绝不

与沙土附地高故也今夫水汪洋澎湃一㵼千里迫而扼

以瞿塘之峡两崕束柜万𣲖争门或激之而成轮或触之

而迸沫龙螭雷雹诡谲万端是岂水之性哉厥惟势险故

其在人也讵无黄山之松瞿塘之水乎哉则吾友徐子渭

文是渭文为名家子盖自少师文靖公以承平宰相培植

元气汪濊煦沫故流泽远而保世昌又渭文自高曾以来

世积勲业其尊甫二玉先生烈才峻性复磊砢负正骨诗

文墨妙䕃映艺苑渭文徜徉于隐囊麈尾间平流而进亦

当取青紫如拾芥此即昔人所云王家子弟劣犹当作尚

书郞耳乃一旦遘会世变即屏去经生家言绝口不事复

负异才不自禁制激昻跳荡阑入古作者堂诗歌騒赋

下笔数十万言不休出其绪馀溢为绘事辄复空苍秀润

识者叹为绝作余常酌酒劳徐子曰夫天下无事公卿

后必为公卿乃称克家耳于此而厌薄世趋捐弃帖括游

𭟼于书画翰墨者则宗党争姗笑之群斥为跅𧿶之子若

夫今日者士生斯世其地高其势险平流而进为庸士块

磊自异为奇人吾见夫斗鸡走狗浮沉里闬者矣将犹不

失为王谢家风况夫才性瑰丽以诗文书画自表异者乎

今年秋徐子将出游而因属予一言以为序西风初肃白

露满空余既壮其有是行而又为徐子悲其遇也诗不云

乎我瞻四方蹙蹙靡骋子之行也将何之乎庶几游于成

连海上之乡乎抑恣睢滉瀁于建德之国乎虽然干将镆

鎁光气百倍天下自有知之者过锺山有吾友半千龚先

生吴门有孝章金先生是二先生者皆畸人而隐于绘事

者也徐子见之其必为我问之

  邵濳夫先生八十夀序

今人贱老而贵少而邵先生行年且八十岂得不困哉顾

今天下之贱文士也其视老人也又甚衣冠之胄上车不

落则官著作体中何如则拜秘书乘坚刺齿肥乐甚下至

屠酤者儿属有天幸生平不识一书饱数十椀肉羮耳若

闭戸而诵一先生家言无益不与通也今邵先生年既八

十且又善属文以故益大困邵先生既久困而平居辄侘

傺言曰吾年既八十且又善属文(⿱艹石)軰且如我何哉卒自

(⿱艹石)陈生之来如皋也客有短邵先生于陈生者曰邵先生

虽工诗歌古文辞多读书然其为人非人情不可近子且

慎勿与游陈生则窃从邵先生游居无何客又有谓陈生

者曰邵先生善使气好座上谩骂人是常于锺㬌陵舟中

而面诋其密友谭元春又常过虞山谒钱宗伯稍待久之

即骂阍者而去陈生从邵先生游则又𥨸示以诗若文邵

先生率又大称善陈生曰夫世之不近人情者何限能骂

人者又何限顾论者独𣸧求邵先生则非以邵先生贫且

老哉邵先生年八十穷无所依僦居于如皋之城西门皋

既僻远而城西又皋之僻远处邵先生居之绳枢瓮牖出

无儿入又无妇也仅一里媪依其门楗以居则为邵先生

𬋖火作糜耳邵先生家既贫然实为廷评公后不惯恶衣

食饭必择精凿者性又畏蒜韭诸物不喜与人共食器居

既僻远室中无人不能夜饮诸少年或强留之则绝裾而

去既出戸语喃喃不休人遂以邵先生为非人情不可近

且又善骂人群然哗之其实邵先生衰年暮齿所遇多不

如意者人又不能谅先生而或反以溷先生可感也先生

所为诗上下汉魏三唐沈郁𣸧浑才法兼至赋序书记诸

杂文上逼周秦次则陵轹班马盖先生之学包括史籍根

据经术所𨕖一书最号精致尤复博通字学旁核籕篆

编缉巳刻未刻书若干卷皆有裨史学诗集则冒嵩少先

生为梓以行世云先生字濳夫通州宪纲录中所谓明诗

人邵濳者是也先生每过陈生辄深语移日酒酣抵掌追

述生平贤豪长者游如李本宁邹彦吉黄贞父陈仲醇诸

先生零落略尽远者在五六十年前江南人家园亭台榭

之盛如无锡 --(右上‘日’字下一横长出,类似‘旦’字的‘日’与‘一’相连)邹氏钱塘葛氏亦皆数数易主甚或不可问

而金陵鸣珂巷昔日所为狭斜游者巳化为圈牢处矣因

相与叹息泣下巳又自言骨肉乖违房闱离异五伦之道

几于殒灭甚者有朱翁子去妇之事忌妻悍室家道轗轲

盖陈生闻先生言怆然如刘孝标所自序也天之于先生

甚矣哉夫古今文人才士穷愁者为多然未有穷愁如邵

先生者先生既谬嗜陈生文而年正八十私谓陈生是不

可以无言夫陈生则又奚言吾窃悲斯世无信陵公子而

乃令邵先生亦不一过其门则先生又出侯生上矣

  赠蔡孟昭序孟昭时年六十

余㓜读龙门游侠列传如鲁朱家郭解诸人心常慕之及

览班孟坚前汉书见楼君卿陈孟公诸公则又未尝不慨

然太息也乃今而又有吾友蔡生蔡生名潜字孟昭初字

云生吴人也或曰燕赵多慷慨之士韩魏多节槪之夫古

负然诺通轻侠往往生长西北者居多至吴音妖而浮

谚数谩人必曰吴儿则又何以称焉然古今吴中奇士远

不具论以余所闻近世若张敉梁辰鱼钱同爱皆以布衣

肮脏颉顽贤公卿间甚至屠沽椎埋下贱亦能感槪立志

节则又何哉然未若吾蔡生尤奇蔡生今岁正六十适居

如皋余时亦游如皋也两人相得驩甚余起而言曰以吾

两人客游相得驩甚又适值生六十可无一言敬为生夀

乎蔡生曰子无遽吾将与子痛饮数十昼夜以悉余之生

平而后求子之淋漓跌岩以为文陈子曰甚善于是蔡生

日具醇酒饮陈生陈生饮必大醉先是陈生者饮不能一

斗许也至是每日必饮饮必大醉因得尽悉蔡生生平陈

生曰吾今而乃知生盖俶傥好大节周人之急古之朱家

郭解楼君卿陈孟公一流人也以生少时白皙美容止称

为江东璧人一时吴间金陵诸少年被轻纨歌子夜争交

驩生惟恐不得当斯时也樗蒱饮啖之会意气甚都相与

尽一世豪士今其人皆安往乎生少年多雅游他所称名

卿指不胜屈至引为上客者有两相国焉居苕中则客

朱平㴠相君家入闽而杨侗孩相君者且推毂生不置也

至以纂修玉牒荐入宗人府者则有冯留仙侍御焉先后

所与游从则有冒嵩少许若鲁韩芹城陈木叔李霜回沈

元𡸅诸君子焉以及闽之郭圣朴黄若木徐兴公吴之林

(⿱艹石)抚徐元叹王德操诸山人与生称莫逆交者今其人皆

不可得而见矣而武夷九鲤之幽邈峄山㤗岱之巍峩皇

都帝阙之壮丽以至乘醉而误入王家之浣衣局也今其

事又或忆或忘矣然而生至今尚存且称六十翁也生顾

不幸哉约略生六十年中凡所为事人争嗤之以冒宪副

之擢官显要也而舟遇韩太史于途当是时太史实困阸

则别宪副而从太史从太史居吴数年太史家复稍稍振

则又别太史而从宪副游夫乐冨贵而遗贫贱人之情也

生独非人之情也哉生又不记畴昔之事乎陇西之事之

急也而其兄亡命至皋桥属又病亟生独藏之复壁中人

皆为生危之某别驾之佯以千金𢌿生而生卒还其槖中

金也此二事者岂独非人情所难抑人情更有难焉者巳

亥夏有故人以大狱系金陵且在围城中旦夕将不测生

匍匐刀𡍼血道中五入围城十渡恶浪当其义形于色骨

腾肉飞如风樯阵雨之不可羁绁也卒脱故人以归后故

人居里中绝口不言功盖凡为生所为者绝难耳问吾常

语人曰有人于此置黄金千镒于前而心不动驱猛兽数

十于后而色不惊若而人者吾始可与之友今观蔡生信

然生今岁正六十愧余客游无以夀生若严仲子之夀聂

政兼之囊并无买酒赀可以酌生者惟是述生之生平而

作为文以夀生颇觉酒气拂拂从十指出者是亦可以醉

生否乎生老而无子一女名含甚明𠅤知书以三世交归

冒巢民先生生今且依先生以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