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京三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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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京三月记
作者:蒋公榖
1938年3月
蒋公榖(1892-1943),军医,南京大屠杀时奉命留守南京,记载了1937年12月13日至1938年2月27日的经历。1938年与1981年先后自费印刷,2006年9月1日南京出版社首次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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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一日 在先成立的第一救护总队的第一大队,配备于昆山一带,后来即随著第三战区兵站向西侧退却,故此次风铃筹备城防救护事宜,势非另行组织不可。在上月二十日左右,处长承李明扬将军介绍他的旧部李团长长江请他帮忙,筹组第二救护总队。进行很快,一千多名的官兵,不到一星期,居然完全招齐了。

三日 下午四时随处长赴竺桥小学,对第二救护总队训话,大意谓“在这紧张危急之际,李总队长能于一周内招集如许的弟兄,来同负救护的工作,足见各位都是爱国志士。各位过去当过兵或当官的,战场经验,自然极丰富。这一次可是与从前不同,或是国家民族的存亡关头,你们要以大仁大勇的精神,去完成你们的任务。”辞气激昂,振奋了全队的精神。

四日 下午三时,留京各院所各军事军医处等主管人员,均齐集中央路一五六号出席会议。先报告各该部的运输、收容、医疗力量以及位置,距离等情形;再逐项讨论,决定卫生材料及经费的补充,应由办事处负责。至于工作的分配,以及在野战区内救护地,对于伤兵的包扎、集合,则各队附卫生人员应切实负责,然后再由救护队输送之。各接应所、收容所指定的交通沿线,各医院仍在北城一带。

六日 闻敌人已迫近汤山一带,城中可以隐约的听到炮声。

下午一时偕副官余瑞华到下关看船,也是要雇到三岔河去运来的。行至二马路,突然听到警报,敌机已闯进市空,盘旋在下关一带,狂肆轰炸。我站在市街的屋檐下,被震动得很剧烈。大概经过了二十馀分钟,敌机飞往去江对炸浦口了。才得急匆匆的赶进城。

七日 晨六时许,第二救护总队的全体官兵,已沿中央路集合完毕。遂即由处长训话,除勗以“忠尽服务,奋力救护”外,并希望他们能够“相应时机,加以杀敌。徒手出去,武装归来。”所有队员,本来都是行伍出身,听到此语,无不欢声雷动,亟欲一试他们的身手,即刻就分队出城去了。

南城一带的炮声,较昨日更清晰了。因为同各方联络的便利,而且办公室亦较安全,我们便于今晚移住福昌饭店。

八日 晚七时,在福昌饭店膳厅请各院长聚集商量伤兵收容及转运的办法;在座的尚有各军师长及外侨二人。谈论的声浪,往往为大炮与机关枪的声响所乱。忽然轰天一声响,掠著长空飞过,连福昌那样坚固的建筑,也被隆隆的震动了。有的揣测著说是炮声,也有说是地雷的,但大家始终吃不定是什么声响。九时许,随著处长站在福昌最高的一层屋顶上,瞻望南城,尽湮没在迷漫的烟雾里。大炮与机关枪的声息,连续著不断。大概是炮弹的炸裂吧,不时可以看到红光冲起,划破这一片幽暗。中山路上,暗无灯光,只有我们救护队的若干小队,手里提著桅灯,担架了伤兵,陆续地向北城运输。正看得出神,突然一个炮弹,倏地横飞过顶;于是处长说:“我们还是下楼去吧。”

福昌主人丁福成君,夜间到我们房间来了好几次。他力劝处长同他一起离京出走,差不多说到天亮,但无论什么利害,总不能摇憾处长忠勇的意志。最后,向他说:“你的财产,既已委托有人(托德侨史排林管理),自以早早离开为是。至于我,是负著重大责任的人,断不能自由自在地出走。倘我现在跟你到汉口,这叫做逃,逃的人生命是有了,再拿什么面目去见人呢?生死成败,早置之度外,请你不要代我著急。但是你的盛意,我是很感谢的。倘若你到了汉口,请你代我向部长当面报告,那我益发感激不尽了。”当下便很坚决地断然回绝了。

九日 听说敌人已攻到麒麟门一带,迫近城垣了。枪炮声较昨日更来得密集而清晰。城南八府塘,已遭到敌人的炮弹。敌机更时刻在城上空盘旋侦察,完全是战场上的情景了。城内的秩序却依旧井然不紊,我们还是照常办公,也并没感觉到有什么可以惊慌的。

夜间十二时后,炮声转烈,都向著城中射击;窗外不时掠过一道道呼呼的白光。

十日 九时许,祈明镜(一二三院院长)来,政要随著处长一同下楼到中央路去,忽然得鼓楼医院电话,谓“新街口以北,受敌弹射击,沿路民众与士兵死伤者很多,应即分别措施。”正在接谈中,听到一弹,就在很近的所在爆炸,我和祈急向窗外探视,就在屋后,尚冒著一团烟雾。接著敌弹继续不断的集中在福昌这方面,前门已落到三四弹,屋顶的水箱,也被击中。我们都认为不能不脱离此危险的境地了,乃一同下楼。跑出门,就瞥见我们的汽车在焚烧中,急折向北,进华侨路,处长突然走散了。就立在门口等,大约等了四五分钟,处长始到。这时敌人依旧向这方面瞄准射击,沿途民众,如潮涌般都朝北奔走。我们既没有一定的目的地,也就随走随仆的跟著他们跑。恰好碰到福昌的侍役何海清,他原是美使馆的侍役,经他邀往美使馆暂歇。是时处长仍令祈赶回医院,迅将卫生汽车接收过来,负责办理伤兵运输事宜;并指示一切,请他转告各院,镇静工作。

十一日 晨,随处长到外交部祈院办公,一切未离京的民众,都纷纷向难民区搬迁。难民区的范围为中山路以西,广州路以北,山西路以南,西侧靠近城脚,所谓新住宅区,大概都包括在内了。

据报军医署驻苏办事处人员,均已离散。下关江边所有一切船只,都经卫戍部统制集中煤炭港看管,伤兵出城渡江,亦须得卫戍长官的手令,才可放行。处长因感觉到情形既然这样严重,重伤的士兵,实在无法可依尽量运送过江了。乃于下午二时,亲赴国际救济委员会,向该会主席拉贝氏提议组织国际红十字会医院,冀其收容重伤兵,俾他们可以安全住院。答称“须电敌方,征得同意后,方有保障。”处长当即慎重声明:“我们来请求设立医院,并非为了战事的如何变化,亦非是贪生怕死;这纯然是根据红十字会条约为人道而发的合理的请求,所以希望贵会亦应该有合理的办法。”理直气壮,该主席为之肃然。

十二日 十时许,各院长均来,处长指定祈、杜、宋三院集中外交部,冷、尤、李三院集合军政部(宋、李二院,工作人员均已走散,只有光杆院长),六院的人、物、财合并工作,分运输、治疗、管理、给养、材料与经理等六部分,主要职务,即由六院分负其责。但办事处的人既已星散,材料经费因之便失了给领的所在,又不知战事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故只有电向刘部长报告一切情形,并请迅予接济。殊不知电报局亦已停闭,因设法由无线电拍发,也不知可以接到否?

四时许,中央路、山西路等处,都已堆积著沙包,交通亦被遮断,情形极为严重。处长当时即指示祈院长,仍镇静工作,说:“我决不出城,请你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离院,好在这里距难民区还是极近的。”握手叮咛再三。过了十二点钟,情形更加混乱了。我们三人(处长、司机王万山及我)在那黑暗的房间里,默然不则一声;虽然经过一天的疲劳,但哪里睡得著呢?我的床位正对著后窗,所以外面的情形看得很清楚。红绿色的信号连珠似的升向天空,接著敌炮就瞄准著该方向射击,每颗炮弹,都掠过使馆的上空。城北燃烧著一大堆融融的火光,城南只听到密集的枪声,上海路上,杂沓的步履声间夹著叮当的刺刀声。

十三日 昨夜的紧张,今晨还仍然继续著,机关枪声已忙乱了一整夜,大约这是水西门方面我们防御部队所发的吧!到六时光景,突然低落下去,寂然无声了,只有大炮声还在零落的间歇著,已经认不清是属于何方的了。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变成了一个满目荒凉的阴沉的世界,没有一丝生息,没有一个行人,地上堆满了轹乱的军服,尤其是在难民区内更多。我是于九时许才见到敌人,满载于一辆江南汽车公司的公共汽车里,经上海路往北驶去,据那位刚刚逃入使馆内的人说:“中山路上敌人已如潮涌般地堵塞进来了。”

十四日 晨起,听到枪声断断续续地响著,那是敌人在射击我们的平民。瞥见窗外的敌人,三五成群的路上搜索著,有时作著狰狞的面目,像要扑进馆里来的样子,闻说难民区外屠杀的情形,惨酷极了,区内于昨日起,也已开始了抢劫。

十五日 仍可听到断续的枪声,又在把无抵抗力量的平民当做靶子打了。晨间,见有穿著黑制服的敌特务员来馆,由一位新闻记者与之周旋敷衍,结果被他硬借去汽车数辆。下午,又有敌兵数人逾墙窥探,要想爬进来抢东西,经一位新闻记者擎枪吓退了。美使馆是位置在五台山上,所以从我们居室的后窗,可以眺见宁海路。就在马路上,我见到敌人押著我们的同胞数百人,分批走过;传说是拉去做苦力的,但后来我们晓得他们没有一个能够生回。

十六日 今天是首都沦陷后的第四日,听说敌人的暴行益发狂肆,情形愈来愈恶劣了。难民区的每一住宅,敌人日必进出七八次,劫掠复劫掠,后来的如搜劫不到什么物品,便将箱笼捣毁。当他们一进门,就急忙吩咐“关门”;倘若应付稍迟,每遭刺击,这种手段倒好像他们对于抢劫很有过训练似的。难民区的周围,自十三日起,每天都被敌人恣意的放火焚烧,今天望见那城一带,有七八处在燃烧中。夜间,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昼,一缕缕的红光中夹杂著房屋折断塌倒的那种烨爆声,心为之裂。

十七日 那两个美国的新闻记者,于清晨匆匆携著行装出馆去了,据悉是由敌机载送出去的。立刻,全馆的空气变得异常愁黯了,失去了保障似的,大家都怀疑顷刻之间会有危险到来。到了夜里,果然有敌兵数人来光顾,先撬开地下的汽车室,推出一辆汽车,随后又到馆内强拉去两辆。这汽车,都是馆里职员及他们的侨民寄存的,钥匙亦归各人带走,绝不能作为战利品看待。而敌人竟不顾一切,将锁内电线割断强行推走,这种“伟大的”强盗行为,可真是令人咋舌。

十八日 今晨起来就听到机关枪声渐渐转烈,敌人设有修械所在前面,所以终日试放,震耳欲聋。外面的情形,依然悲惨万状;除了烧、杀、抢之外,更加了强奸妇女的龌龊而残酷的行为。不问老幼,只要是妇女,就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与八九岁的幼女,被他们撞到,亦决不会幸免。最惨酷的轮奸,有的竟被轮流强奸达数十次的。而被奸以后,还是难以免去他们的残杀。我们在这里常常听到贩夫走卒间的谈论,他们都以为打败仗而被烧被杀,那是民族和国家计算得到的应有的牺牲;但强奸妇女,无论如何是一桩卑劣的行为,是国家民族切骨的深仇,应该不顾一切,誓死起来反抗。

许多可歌可泣的事实,恐怕都是由此一点敌忾的情绪演化出来的。现在敌人的兽行,正在挑拨我全民族的仇恨,我们要努力洗刷这种耻辱。

隔室的老朱,也是馆内的厨役,家里在西康路。他的老父已七十多岁,因不肯离开,留在家里。下午忽然听到他的哀嚎痛哭,原来老父已被敌人惨杀了。曾恳金陵女大美籍教员魏小姐陪护著前往探视,只见尸体横卧檐下,敌兵多人,占据屋内,正在高歌狂欢,他们就没有敢逼近去殓尸,饮痛而归。一壁诉说,一壁哭:“人已死了,还不让我们收敛。”越说便更加恸哭得厉害了。

二十一日 今天纵火情状,更加剧烈,计有十几次的火舌,冲天沸腾;又不知有多少同胞的生命与家计,都荡尽于此了。据外来的人说,所有公私房屋内的贵重家具存物,差不多全被敌人搜刮一空,都载往下关,运回本国去了。所有剩下的不值钱的东西,纵容一般穷苦的难胞,抢夺出售,藉作将来嫁祸的遁辞。

二十三日 敌人最初进据南京的时候,他们估计,城内尚留存著数万我们不及退走的军队,因之他们陆续搜索,演尽种种惨无人道的杀人手段。他们搜捕,凡是壮丁,不问其是否是军士,都指认为“恶鬼”,一群群的押著在一起,迫他们互相捆缚住,然后——他们决不以枪弹来射击爽爽快快的处死的——用刀刺戳、劈杀、或者举火焚死,最残酷的莫过于活埋了。悲惨的哀号,那人类生命中最后挣扎出来的一种尖锐的无望的呼声,抖散在波动的空气里,远在数里以外,我们犹可以隐隐约约的听得。屠夫的心术是奸诈而多疑的,至今他们还不肯放下那血腥的手,认定尚有二万多的失去抵抗的国军,杂在难民区里,为了要再度严密的搜索,于是想出了登记的办法来。今天各处的墙壁上已贴满了布告,说是明天开始举行。这又是我们一重难关了。

十二时后,隔室的老朱低声相告:“敌兵爬过墙来了,正在公事房内搜抢财物。”结果抢去了一只手表和法币六元。因为当时东院(使馆在路的东部有单线电话可通)的电话铃,忽然丁令(零)……的响起来,他们贼人心虚,即将电话线割断,便匆匆地走了。这种贼头鬼脑的土匪行为,就出在那自称为文明国家的征兵的手里。

二十四日 一早敌兵又抢去汽车两辆,使馆的汽车,不论好坏,全部被抢光了。他们弄这么多汽车去,是在装载所抢的东西,我每见到他们部队移动时,后面必定踢踢遢遢跟著许多破汽车、烂的人力车、牛车、小车和驴子,都满载著,外面拿油布遮住。这掩耳盗铃的办法是欺蒙不了众人的耳目的,谁都晓得这都是来的贼赃呀!

二十六日 前两天在金大登记,只须一套手续,就可以拿到张鬼证书的,今天起又起了新花样了。先要到路口去拿小纸条,上面印有敌姓如“鹤见”、“中岛”等字样。没有准什么时候,临时在马路上散发,任人俯拾争夺,完全是奴视我们的恶作剧。战事的情况,一点也不知道。热心的人遇著这种阴晦的日子,与政府隔睽著不通消息,以后将怎样奋斗下去,也丝毫没有把握,忠勇的正气,寻不到一条发泄的方向,不禁迸出一行行的热泪,放声恸哭起来。那人类至宝贵的至高尚的痛楚深深地激动我们。

二十七日 几日来,敌人的暴行,仍然有增无减,总有七八处冲天的火光在周围燃烧著;掳妇女,白昼宣淫,竟是司空见惯;到了晚上,逾墙穿穴,形同窃贼。像诸如此类的污劣行为,据闻向国际救济委员会报告的,日必有数十起。

二十八日 使馆自前几天屡被人抢劫,经国际委员会及美侨向敌方提出抗议后,敌方派中岛部队宪兵四人来守卫,各房间都来看过一次,遇到有妇女的,就嬉皮笑脸的进去坐坐,还要讨香烟吸。进出都被限制,反而不方便起来。一到晚上,他们还不是同样的跑出去做那抢劫奸掳的勾当。吓,倒算是宪兵呢!

晨间,子良来,先把使馆的出入证,由窗下递给他,才得进来。据云,此次留京的外侨救我们的难民,万分地努力,功德非浅!司法院收容所,被敌人硬捕去上千无抵抗的弟兄,都被敌人弄死,外侨们都认为这是国际救济委员会的失败,深自引责。美侨李格斯,且曾因此痛哭过一次。又云,昨有敌军官数人,爬过金大的围墙,进入里面偷偷地背去一个难女,至今尚未送回呢。

二十九日 王万山今天已拿到安居证。敌人扬言,限下月四日登记完毕,接著便要挨户搜查。倘发现有未登记的,即遭杀戮。那么,我是逃不过的,只好明天再说罢。隔壁的一位难民,因为面色特别黑,我们都称他为黑子,他全家兄弟妻子都逃避在馆内,今天清晨同弟进出西路回中央路家中,走在途中,被敌兵截住,一口咬定黑子是中国兵,不容分辨的就将他捆缚在地上,拿刀来乱砍。他痛极号叫,一跃好几丈,落在塘内淹死了。他的兄弟侥幸脱险回来,这样长短的告诉他的嫂子,因之阖家痛哭,惨不忍闻!

三十日 五时,天刚现曙,就由王万山陪著出外,被逼著鹄立于宁海路上,这时人们都因为要来登记的关系,聚集了不少。敌兵三五成群,耀武扬威地大肆暴虐,表面上算是维持秩序的。不时有三四个敌兵围击著一个人,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同胞,当然不敢回手,抱著头蹲伏在地上,往往被打得半死才罢。看到了,无限的痛恨,毒蛇似的噬著我的心。

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一月一日 夜来北风飒飒,特别来得冷,满室尘封,除一塌一床外,别无长物。我们二人睡在一间狭小的楼上,听刺骨的风格格地摇著窗棂,以排遣这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的元旦,真觉得分外凄凉!回想起往年元旦,全家人秉烛笑谈,恍同隔世。

二日 昨为元旦,敌人开始制造傀儡式的伪自治委员会,今天在鼓楼开会庆祝,强迫每一收容所出难民若干人到会上点缀,并指使一般无知识的难民将抢落的鞭炮随处燃放,劈拍之声,自昨天到今天,还没有停止。一群群敌兵都狂醉如泥的蹒跚街头,因之无奇不有的暴行,都演了出来。苦来苦去,只苦了我们的民众。

七日 外间谣言甚炽。游击队确已近逼城垣,敌军恐慌万状,有向伪自治委员会勒索一千套便衣之说。自得悉上项消息起,所有各户出于敌军强迫而悬挂日本国旗,的确完全没有了。红膏药的袖章,也是百不见一,显然的,这是民心一致,同仇敌忾的事实的表露。

十日 饭后与子良随处长遵约赴史寓,见面时他很惊骇于处长的为什么早不离京。当告以职责的关系、万无离京之理,史极严肃地钦佩著。他说:“敌在京率兽食人的行为,不欲消息外传,故封锁南京,比铁桶还要厉害,我们外侨的东西给他们抢光,行动也受限制,同你们差不多,亦等于俘虏。”说时,指著他的脚,因为没有皮鞋,也穿著布鞋。我们请他帮忙设法离京赴沪,他说:“要到上海,恐怕一时难于实现,但总当尽力帮忙,相机进行。”

又承介绍往访德使馆孙秘书(国人)住在颐和路三十二号,已靠近城边,若打大路走,则必须经过敌岗位,我们宁愿绕小道多走些路。孙君才由上海同了各使馆的派员坐英舰来京,所以我们得以听到一些最近的战况。归途经云南路,见道旁各塘中,都有被反绑著手杀害的同胞,尸体已浸得发胖,每一水塘,约有一二十人不等。金银巷金大农场,增多了若干浮厝,随处可以听到母哭子、妻哭夫的哀泣的声音;陡然想起自己家中,因为得不到我的消息,也不晓得有著与这同样的情景么?

十三日 敌兵怕冷,最喜欢烤火,我曾在宁海路看见他们将家具踩破,又见在山西路拆毁邮亭,顺手夺饼摊的油壶浇上,纵火焚烧。此外也就有在屋内地板上烧起来的。种种破坏行为,不一而足。所以近来晚上火烧的处所,仍不稍减。立在后院的小丘上向新街口一带望去,几乎是一片瓦砾场。断墙颓垣发出一阵阵枯焦的气味,没有一处完整的屋脊可以看到。

十七日 下午又随处长赴史寓,送去各人家信一封。史极诚恳的接受,允代为转出。自南京失陷后,他努力地维护我们的难民,终日奔走著驱止敌人的兽行,故国际救济委员会内人,都称他“会的堡垒”,实在是很确当的美誉。近日因为感冒咳嗽,没有出去,处长为他诊治,并设法买药送去。

二十一日 下午随处长方德侨史排林,并送去药物一种,见他精神较前稍佳。每次到史寓,因抄近路,必要经过水塘,我以不忍再看被害同胞浸在水内的尸体,要求走大路;处长说:“忠魂所在,我们应当去凭吊,且睹景生情,可以增强我们同仇敌忾的信心的。”

二十九日 时近阴历的年底,不觉都兴怀乡之感,没有别的办法,只可预备点食品,从食的上聊为安慰,故决议在这几天晚餐也改吃干饭。午间约史排林便餐,谈了很多敌人的暴行。他说:“敌人最怕的是德国人,有如儿子见到老子一样,所以我在会内,如得到某处报告,有敌人在那里强奸的事,只消我跑去一吆喝,那无聊的强徒,立刻提了裤子就走;一日间每有数十次的奔波,因之过劳而病了。”

三十一日 今天是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阴历元旦。前天起降血,到今天还没有开晴,气侯极寒冷。午后我因小便滑跌,致将右手腕骨折断,真是祸不单行,懊伤万分。前天史排林曾对处长说起,现在外侨时有往来京沪者,如有文件,可以托他们带去,还能负责寄至汉口。于是处长拟将留京处理伤兵及失陷后的敌情报告委座,饬我即日起稿。不料一时跌断手骨,难以执笔,非短时间可以恢复的;二十又不能延缓,故吃饭时努力学习左利,或者几天之内,就可以惯常的吧?

二月五日 近日敌探满街,都穿著中服,往往有一言之失而遭逮捕,因之冤死的,已有不少人了。据闻教导总队未退出的官兵很多,曾集议举义,但尚未有具体的办法,但事已泄露;敌人大肆搜索,我第二救护总队第二大队长杨春也参与其间,因而被捕遭害。

十一日 我自手折以来,每餐皆用左手动作,已觉得习惯自如,用铅笔写字,也还像样。于是乃动手草拟报告,不过迟钝些罢了。但事关秘密,每惧人来,时作时辍,迄未完成。密藏之处,没有一定,瓦楞里、门框上都藏过,每天必更换一处,且绝不告诉人,就只我一人知道。

十三日 金大女收容所,以时被敌兵奸抢骚扰,经美侨向敌抗议后,每夜派一特务员来驻守。子良为该所管理员,任招待之职,故与他们有认识的。今午一位面目可憎穿著中服姓中山的忽来找子良闲谈,谈了些时才走。我们认为此獠必有用意,故都惴惴不安,或有议迁移的,但亦惟镇静待之而已。

城内遍处有殉难尸体,尤以水塘及空屋最多。早几天已由红十字会著手掩埋,就在金银巷金大农场,挖掘很深的狭壕,把尸体重叠葬入,掩土了事。闻说编号登记的,已有十二万具了。

十五日 下午侯XX坐汽车来访,驾车的是美侨李格斯,是最努力维护难民的生佛。难民区内各收容所施粥所需的米煤,必须要由区外搬运来的,若没有李格斯押车,往往被敌扣去,故李总是穿著破衣服日夜不惜的奔走。随处长乘便搭他的车开往区外去一看,出新街口,经太平路,夫子庙,转中山路,沿途房舍,百不存一。屋已烧成灰烬,而它的两壁,却依然高耸著,这可见敌人纵火的情形,确是挨户来的。行人除敌兵外,绝对看不到另外的人,一片荒凉凄惨的景象,令我们不忍再看,那些未烧毁的房屋,都变成了敌人的店铺,大概都是菜馆、糖果、钟表等类的,敌兵正麇集著。

十七日 报告稿粗已拟就,呈处长核改。处长就观察敌的后方情形细加分析,看出了他们的败兆:无论他们来烧杀奸掠,绝不足压平我们国民的怒气,反足资增我仇敌的心;纪律方面,则在他们自己的道德堕落,无论如何,必将有个崩溃毁灭的时候,故其结论,处长坚决主张抗战到底,在灯下亲笔缮正。另附与郭副处长一函,勉励同人努力工作,不要以我们为念。一一封妥密藏,拟待机送到史处,托他转去:

敬陈者:窃诵盘自奉令留京处理部务以后,叠将办理情形随时电陈,谅邀垂察。迄十二日当南京失守时,以职责关系无法离去,遂陷入敌围,沦为难民。二月以来,虽苟延残喘,得全性命,而旷废职务,负罪实深!应请严予处分,以肃纪律。惟在待罪之间,所见所闻暨将九日至十三日办理情形,理合节略密陈,伏祈察核。
最后三日之处理情形。九日起,敌已扑近城垣,我救护队随军退却,即直接输送伤者与各医院,每日夜约有千计,而医院散处,收转不易,即经诵盘令饬祁院、杜院、李院,集结外交部,冷院、尤院、邓院,集结军政部,合处办事,分负职务。江院业经诵盘先日令开浦口,俾资输送,得以联络,并以驻苏联办事处及汽车组人员均以星散不见,即饬明镜接收汽车,负责伤者之转运,务使尽量过江,以达后方。其他关于治疗、给养、材料等项,均经各院长副任办理,布置就绪,各该员咸能抱定牺牲精神,尽忠职务。在十二日下午四时,虽谣闻敌人已进水西门,司令部人员已走,尚送出伤者数百名。迄十三日上午九时,城内全部见敌,极度惨杀。诵盘偕科长蒋公谷不得已避入美国大使馆,各院人员亦只得暂为隐匿,以避其锋。
城陷后伤者之处理情形。当城未失守以前,诚恐将来重伤者不及输送,伤者之无法安置,曾经诵盘几度向国际委员会接洽,清组织国际红数字会医院,以资救济。正在进行办理间,十二日突然事发,在院伤者尚有三百馀名,当时幸经美国教士梅奇先生努力,实行前议,集合伤者于外交部,暂为维持,旋由杜宝忠、冷希曾、李义璋等三人挺身而出,负责治疗,至今尚在该处服务。
敌军入城后之兽行情状。十二日下午四时,闻敌军初自水西门入城,不过三四百人,我军XXXXXX于三牌楼一带,XXXXXXXXXXXXXXX殊可慨也。十三日晨,敌大部入城,全市悲惨黯淡,顿陷恐怖状态。初则任性烧杀,继则到处奸掠。(杀)在下关方面,不及退却之我军,当场被杀者,约有万计,道路尽赤,尸阻江流。被俘于麒麟门一带四千馀人,无饮无食,每日倒壁者恒四五百人,现在三岔河一带被沉之忠魂尸体,尚不计其数。在城内有大批保安队约四千馀人以及每日搜捉之壮丁民众,被认为战士者,每日必有数千,均押赴下关,使其互为束缚,再以机枪扫射,不死者益掷以手榴弹,或以刀刺迫入地窖,或积叠成山,聚而焚之。被难者纵跳悲号,惨不能状,而兽性敌人犹在旁拍手,引以为快。城内之各池塘及各空宅无一不有反缚被杀之尸体,每处数十百计不等。综计旬间之间,死者六七万众,虽方诸明末“扬州十日”、“嘉定屠城”,不是过也。(烧)自敌军入城之日起,纵火乱烧,日必七八起,初将所有高大建筑,除被其占用外殆已烧尽,不能焚毁者,亦必破坏之,继则普通居民亦难幸免。诵盘曾亲赴城南视察,自新街口迄中华门之房屋,百不留一。据闻其他各处,以建筑简陋,延烧尤甚。故受德美人士保护,麇集难民区之二十万民众,多数已无家可归,殊可悯也。(奸)吾民族认为最耻辱最痛心疾首者,厥为奸淫,而敌竟不顾一切,除烧杀掠夺外,复大肆奸淫,稍具姿色者,无一幸免,甚至赤身裸体,公然白昼宣淫。迭经外邦人士目睹,当面斥为禽兽,悄然遁去,恬不知耻。因是一般难女避入金大、金女大收容所以求保护,此后日间虽安,但一天至黑,钻穴逾墙,仍所不免,或奸后架去,或一去不返,或虽返而已病不能兴,故悬梁跳井者日有所闻。最近有一五十馀岁之老妪,遇敌欲强行非礼,有子二人起而抵抗,竟全家被杀。此类事实,不知凡几,可歌可泣,笔难罄述!据国际委员会友邦人士云,有案可稽者已千馀起。(掠)敌入城后,三五成群挨户搜查,难民区内更甚,即使各使馆及外侨住宅亦不放过,应门稍迟者即枪射刀刺;先则专掠钱财,搜索身体,随即翻箱倒柜,虽便桶地穴亦必察看;不论日夜每户日必搜查七八次。如是狂掠,竟达两旬之久;现虽稍戢,仍时有所闻。各官署各私宅之大件器物则早已被运一空矣。综计敌军入城后烧杀奸掠,书不尽记,而吾难民在水深火热之中可以求保护、稍得慰藉者,惟国际委员会。是赖在是之德、美友邦人士,咸抱大无畏精神,不避艰危,尽瘁从事。在金大、金女大收容所服务之外侨,无分昼夜,轮流守护,金女大内美人魏小姐每对于敌人之来劫奸难女者,常跪哭求赦;负责纠察组之德人史排林先生,轴巡察护,遇敌暴行,力竭声嘶,誓与周旋。此外在京外侨无一不努力救护吾民,与敌人争执,因之受辱被创者时有所闻,而吾二十万难民得以获救,否则恐无孑遗矣。即最近自傀儡式之自治会成立后,被难民众,仍向国际委员会哭诉敌人暴行者,日必四五十起。据闻均详为记录转播全球,是以国际舆论沸然。而敌方亦自感应付棘手,视国际委员会为眼中钉,乃多方为难,刻意阻挠,务使难民区解散而后快。但外侨绝不为动,且更努力,此等精神,人天共钦,不仅吾难民奉为万家生佛已也。
所得之敌情。(士气)闻敌攻击南京时,士气极盛,以为兵临城下,或被其陷落后,即可休战返国,无如事与愿违,气为之衰。迨一月来,吾空军非常活跃,敌人大为震惊,其士兵每对人作手语,深惧吾轰炸。又闻敌兵饱掠后,每多换穿吾服,向沪逃亡,被捉处死者甚多。此外因荒淫过渡而病花柳者,亦属不鲜。总之,敌久戍思归,士无斗志,为敌军当前之弱点,可断言也。(军容)闻此次敌人动员二百万,服装不足,势所难免,然所见敌人军毯不全,大衣俱无,所穿衣服,亦破烂不堪,入城时因之除搜索法币外,专掠被褥,夺人内衣,及到处烤火,多数房屋之被拆被焚,此亦其大原因也。现在京有一百六十二各部队单位之营底满布城内,而尤于城北三牌楼、城南国副路为聚集之区。(纪律)自称文明而又系征兵制度之国家,其士兵纪律之废驰,一至于斯,令人所梦想不到,其奸淫掳掠种种暴行,每官为之首导,而士兵更肆无忌惮矣!且闻内部派别分歧,常各不相容,至如大使馆方面之文治派与海陆军人,固各行其是;即军人方面,海军与陆军、老宿与少壮,各树门户,时起龃龉也。(外侨舆论)在京外侨,德美两国约二十馀员,无不目敌方为国际盗寇、世界公敌,是以将其暴行由军舰电达本国,传播世界,而尤以德人最所失望。咸云,敌人经济已起恐慌,求助各国亦无应,增赋加税,捉襟见肘,决不能持久侵略;若吾国抵抗到底,使其欲罢不能,必惫而后已。况国际形势日趋变化,据闻最近情形均与敌不利。综上述观察所及,虽仅一隅之见,然敌方之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已不容掩饰,所谓强弩之末、其力已竭。况敌之暴行,举世惊骇;即昔因利害关系虚与委蛇者,亦不复认为可以为己助而存观望矣。故政府为贯彻始终、复兴民族计,惟有再接再励,坚持到底。虽军事未必确有把握,但能继续淬励军心,增强前线,充实空军,壮吾声威,训练民众,胁敌联络,俾战事形成胶著,保持接触,庶敌无整理喘息之馀暇,则战线扩张,消耗愈大,必待其国力疲惫,经济崩溃而后已。至安辑流亡,固吾后方,严明赏罚,以肃纪律,及诸凡庶政、教育、生产等等,均毋因军兴而废,则最后之胜利属吾国,无待筮卜也。
管蠡之见,冒昧密陈,仰祈核转。谨呈。

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二月十七日


二十日 近来常听人说起,有许多人都已脱险离京,其所走的路程,大概有三条:(其一)花钱托人拿到特务机关或敌兵站的通行证,可以乘敌兵车,直达上海;但盘查极严,到了上海,不容易进租界。(二)出通济门路线,可以到苏锡,再搭船赴沪;但中途时遭抢劫,很危险。(三)由上新河渡江经和县、含山等处可以到汉口;但其间也有红枪会盘劫,要有熟人带路,始可通过。先青适于午间来谈起,有教导总队某营长及其营附与江北红枪会都有接洽,他们留京人员由营附带领过江者已有很多人了。现又有一批,即日就要过江。先青个人想和他们同走,今日特来辞行的。我和处长也打算随他们同往,就请先青去接洽,旋得复约定明日下午水西门外会集启程。

二十一日 饭后先青就来。处长、我及王万山、许银生等五人,各带了简单的卧具,我手上的绷带也卸去了,免人注目,先因走错路,到了草场门,不能出去,又折回莫愁路,才出水西门,在浴室内稍息。由先青去寻这营长未遇。这时浴室内正在上市,人极庞杂,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或竟有跑来询问我们干什么的。正在进退维谷万分为难之际,先青已在后面小街一小理发店内将这位营长找到了,乃同去见面。他说,人数太多,衣服也不合式,要以破烂短服装作小贩的样子,才可以过得去。约我们明日再走。

二十二日 照昨天的情形,对于过江这条路,似难冒险行走,故今日决爽约不去了。

二十四日 午侯XX来,留与便餐,谈起我们要想即刻离京。他说,倘要迳到上海,不特乘车证不易弄到,且到达了车站也不容易进租界,须另有通行证,还得受敌几道盘查,不如先到无锡,再想办法。

二十五日 下午侯XX并不爽约,携来敌兵站支部乘车准许证九张,注明是无锡难民,约二十七、八两日分走。

二十七日 晨三时许起来,将行装准备完毕。五时,我随处长及子良夫妇在第一批先走,坐了侯XX派来的汽车,经中山路出挹江门到车站。

站内敌兵罗列,每一车棚内,约乘坐五十馀人,由四敌兵看守车门,竟是押囚犯一样的办法。七时才开行,逢站必停。那素称繁盛之区的如镇江、常州等站,都只剩得残垣断壁,人烟绝迹,十分凄凉!

下午抵无锡,先将这张准许证交给守门的敌兵,经他向一站酋接洽,始得下车。

三月一日 从这里到上海,有敌人包办的小火轮可以直达租界;但沿途有敌卡的盘查。处长以须经敌人的侮辱,决计不肯走这条路。此外则坐船两天可到十一圩港,再上对江天生港的外商轮船,也可以到上海;惟日期较长,中间或有危险。但处长只要能避免敌人的侮辱,任何危险是在所不顾的,乃决计如此走法,就请子良偏劳进行。

三日 一切均已经子良布置妥当了。雇到船两只,决于今夜启行。

四日 下午七时抵长寿,往访朱松寿,不遇。这镇本来是很热闹的,经过敌人铁蹄的蹂躏,全镇房舍,烧去了一大半。现在该方面的游击队,以此为总枢纽。当晚上,在屋内点起了汽油灯训练民众,情形极为热烈,确是有办法的。祈刚与总队内一姓张的是相识,承他留宿,就停泊于此。

五日 晨六时许即开船。沿途所经过的市镇,(周庄、东莱)房屋虽有被烧的,但市况均颇热闹,因为敌人只于攻江阴时曾一度到过,迄今没有重来。

至八时才到金凤镇,距十一圩港江边尚有三里。就在这里停宿。

六日 晨三时解缆开船,仍以潮涨关系,虽仅三里之遥,迄六时抵港口。当即赶赴江边,适因风浪大作,不宜过渡登轮,乃进旅店小住。此处原为沿江一小乡村,对江即系南通的天生港。

七日 今日风势稍杀,晨即登上挂德旗的亨熙船。因装货关系,今日不开行,我们宿在船上。

八日 晨八时,船即起锚开行,经杨林、七丫弄口,都稍有耽搁。于下午六时进吴淞口,远望吴淞,全镇无一完屋,沿江都堆满敌物,有如山积,上盖油布,致不能窥见其中的底蕴。八时过外白渡桥,我们都沉重地呼了一口气,总算脱离虎口,进入孤岛了。

船靠在新关码头,子良、明镜、先青等决暂住中国饭店。我随处长到了汉口路才雇到汽车,先赴处长公关,已他迁,辗转访问,才知居处。我回原寓,也已易主,承屋主的告诉,方得寻到家中,如此往返跋涉,至夜深十一时,方得与家人相见,悲喜交集,老父仍安居乡间,更安慰了不少。

抵沪后,以少事休息及部署行装的关系,居住了十六天。于二十四日随处长及子良、先青、德修等四人搭荷船芝沙丹泥号南行,于二十七日到香港。

处长于四月四日搭飞机先行赴汉。我与子良等以待明镜到港,五日才会齐。六日到广州宿了一宵,次日乘车经粤汉路,九日晚抵达汉口。忆自首都沦后,我们被羁绊了前后约三个月,迄这时才完全恢复自由,仍向抵抗敌人争求我们国家民族生存的大道上前进。

1996年1月1日,这部作品在原著作国家或地区属于公有领域,之前在美国从未出版,其作者1943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80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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