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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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十四 鲒埼亭集 卷第三十五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卷第三十六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五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杂辨

  辨大夫种非鄞产

自昔图经地志莫不扳援古人以为桑梓生色予谓不

核其实则徒使其书之不足取信于世吾浙河以东人

物莫备于会稽典录其于鄞人自大里黄公始南宋王

尚书深宁黄提刑东发始据高诱吕览注以大夫种为

鄞产因谓范蠡与种同功一体蠡可去而种不可去者

以父母之邦也两先生之言善矣而以予核之则有疑

焉越绝书外传曰范蠡始居楚内视若肓反听若聋大

夫种入其县知有贤者得蠡大悦俱见霸兆岀于东南

相要而往偕止于吴吴任子胥于是去吴之越又曰范

蠡要种人越越大夫石买曰客历诸侯渡河津无由自

致殆非真贤然则种非鄞人矣吴越春秋内传曰勾践

还自吴范蠡谓种曰子可去矣种不然之其后内忧不

朝谓妻曰吾王雪耻于吴我悉徙宅自投死亡之地悔

不随范蠡之谋又曰勾践赐以属镂之剑叹曰南阳之

宰而为越王之禽然则由种将死之言考之益非鄞人

矣夫越绝书虽非岀于子赣之手然固西京之笔吴越

春秋虽系皇甫摭拾之书要亦自东京以来传之两先

生据高氏之一言而尽弃诸左证恐不其然予又考吴

越春秋注中亦引高注则曰大夫交种字会楚邹人然

后恍然曰邹与鄞字皆从邑或相近而讹也以深宁东

发之博且核也而一言之失遂贻枌社千古之误可不

审乎

  辨钱尚书争孟子事

秀水朱检讨𢑴尊尝以钱尚书争孟子事为虚特悬疑

太祖不至武断如此而巳同里万隐君斯𨕖考之则更

密矣万氏之言曰南太常寺志及翰林故牍载⿰氵𠔏武五

年国子监将丁祭上曰孟子不必配享其年腊月上曰

孟子有功先圣今后仍复之是孟子固尝罢享然不因

公言而复一疑也典故辑遗载上读孟子怪其对君不

逊怒曰使此老在今日宁得免耶时将丁祭遂命罢配

享明日司天奏文星暗上曰殆孟子故耶命复之是孟

子几至罢享亦不因公言而复二疑也实录命修孟子

节文在⿰氵𠔏武二十七年嘉靖宁波府志载之二十三年

即果如府志之年而公以四年卒于寿州亦不及修节

文之事三疑也成化府志不载至嘉靖府志始见之四

疑也万氏所疑如此则尚书事宜若不足信者然是说

也成化杨氏之志不载而天顺黄氏之志则载之谓南山佥

黄氏集中且有诗以纪其烈故其孙作闲中今古录

亦载之黄氏生⿰氵𠔏武是犹去尚书不远且成化府志虽

不特载公传而未尝不载黄氏之诗则亦自可互见李

氏四明文献志亦载之是皆岀于嘉靖张氏志之前未

可尽以为诬也以吾考之罢配享与修节文原属两事

罢配享在二年卧棺绝粒以争之者公也修节文在二

十七年力诋刘三吾为佞臣以争之者连江孙芝也天

顺黄氏之志系公事于二年是巳而并修节文亦连举

之是混后事于前事嘉靖志则以罢配享属之二十三

年是混前事于后事不知两案之为两人也太常志诸

书以二十年为五年犹嘉靖志以二十七年为二十三

年也诸书不载公谏犹孙芝之事亦仅见于国史惟疑

而他书不载也盖史事固有当参考而始完者若竟以

为无有则黄氏非欺人者至若太祖之武断则不必讳

亦非后人所能讳也近见钱氏家传谓公卒于二十七

年意欲与实录相应则又误矣

  公棠辨

剡源有九曲而公棠为殿说者以为孙兴公来山中尝

植棠因以得名姚江黄先生疑之曰二百八十峯以兴

公得名者为梨洲尔雅赤棠为梨则有梨不应复有棠

是以一事而附会之于两地也予考之宝庆四明志本

作公塘盖九曲之水会于晦谿而置堰于公塘未成堰

之前先有塘以潴水故呼之曰公塘乾道四明志述形

胜亦秪及兴公之梨洲而无树棠之说开庆四明志吴

制使于公塘置寨防盗则在当时为要地不应并其名

而有误也以塘为棠始于至正四明志盖好事者为之

姚江但疑其雷同而未审其讹转之自耳予初作剡源

九曲辞亦循传闻之说贻误艺苑山灵有知当为齿泠

因是正之以补失言之羞

  汉会稽三都尉分部录

汉会稽三都尉分部不甚了了自吴会稽典录以下异

同纷岀鄱阳⿰氵𠔏文惠公虽辨之然尚未核也作汉会稽

三都尉分部录

前汉会稽之境西部治钱唐东部治鄞而东部不见于

班志幸宋志见之两越既平增置囘浦冶二县而以南

部治囘浦东汉既分郡画江为界则置西部于太末而

东部治章安南部治侯官本自划然李宗谔图经谓文

帝时都尉治山阴元狩中始移钱唐然则汉初祗一都

尉治山阴其后分为东西部乃移山阴之治于钱唐而

以山阴隶鄞为东部足以补班志之遗若通典谓前汉

西部巳在婺女即太则大误也独囘浦治二县最为旧

史所混乱班志于冶县云本闽越地以见囘浦县为瓯

越地也晋太康记章安县本鄞县南之囘浦乡汉章帝

立今由𧰼山以至台州之临海一带正值鄞之南土是

前汉之囘浦而东汉改名为章安者⿰氵𠔏文惠谓囘浦在

西汉巳置县不应是时尚称曰乡不知分合升降各有

时时盖省县入鄞而为乡章帝又置为县耳盖前汉时

立二县原以统两越遗民囘浦在鄞南以统瓯越冶又

在囘浦之南以统闽越而南部治囘浦以临之自司马

彪误以章安为冶而张勃遂以东汉之临海即章侯官

二尉皆冶所分沈约刘昭疑不能决通典竟以勃言为

据夫使章安即冶而自章安以至侯官皆冶所分则前

汉之囘浦所莅何土不仅如六朝空荒诸县有土无民

也故文惠以为续志有阙文当云章安故囘浦侯官故

冶则于地理之沿革得之矣按今会稽第十四县日东部侯国乃误文盖原文是

东侯官三字见沈志东侯官之名始见此吴地记云汉以东瓯为囘浦光武

名章安此可以证章安之为囘浦也晋志云东冶后汉

改为侯官此可以证侯官之为冶也图经既知章安本

是囘浦而谓前汉之东部巳治冶则亦因沈约志中以

章安为东部故有此讹文惠又疑前汉囘浦恐非南部

不知东部在鄞则南部当在囘浦至东汉画江为界而

后东部徙章安耳太平寰宇记于临海则谓本囘浦而

后汉改为章安是巳于永嘉又谓本冶而后汉改为章

安何其自相背戾乎是皆由续志沈志而误也然愚考

会稽典录引朱育云元鼎五年除东越因以其地为冶

幷属会稽而立东部后徙章安阳朔元年又徙治鄞又

徙句章则其误在司马彪之前矣夫东部之治鄞当在

囘浦未辟之先既误以囘浦为冶又误以囘浦之南部

为东部而东部之鄞反自冶徙真无稽也至今奉化𧰼

山之间有乡名囘浦盖汉之旧也何物毛生妄争以为

萧山之西境则益诞妄之尤欲取前志续志晋太康志

宋志吴录吴地记太平寰宇记隶释等书尽抹杀之减

去二千年来会稽之一县以成其乡里之私盖不必置

喙者

  昆明池考

昆明池在昆明滇池在滇本属二水吾以舆地考之昆

明为今云南之大理府滇为今云南府滇自楚庄𫏋之

后世为国王即以池名其国而昆明之属无君长又为

滇徼外之蛮汉之通西南夷也本求身毒国以达大夏

于是发使滇国滇王为之求道以隔昆明闭汉使不得

通武帝闻而怒欲讨之闻其地有昆明池乃于长安西

南作昆明池以习水战迨两越既定滇王举国内附而

昆明卒不通郭昌将兵击之无功而还自汉至隋永昌

诸夷相率隶郡县独昆明未附通鉴唐武德四年昆弥

遣使内附昆弥即昆明也时有西弥河蛮东弥河蛮通

名昆弥是昆明之当在今大理无疑乃史汉西南夷传

三辅黄图皆曰昆明有滇池武帝𧰼之于长安则今云

南府之滇池亘古以来未有移也昆明尚在其西南相

去九百里而忽接而言之遂使今云南府之首县即以

昆明名误矣且以事情言之滇王未尝得罪于汉汉无

故图其地理而欲伐之无是理也以军行之道言之汉

若欲伐昆明乃去其国千里岂能远致昆明之师而战

于滇更必不可信之说也予疑此久矣但未得其证以

实之偶读杜岐公通典曰西洱河一名昆弥川汉武帝

𧰼其形凿之以习水战非滇池也古有昆弥国亦以此

名然后恍然盖今滇云全省之水其最险厄为迤东西

之要者莫如西洱河即古叶榆水之北出者自浪穹县

罢谷山汇诸流合点苍山十八川而为巨浸水经注谓

诸葛丞相战于榆水之南是也史万岁击南宁渡西洱

河破三十馀部韦仁寿将兵五百循西洱河开地千里

梁建方破松外蛮奇兵奄至西洱河东西蛮惊愳请降

鲜于仲通李宓皆以十万之师覆于洱河是洱河者大

理一道之汤池也昆明恃此水负固以阻汉使故汉欲

摹其水道于京师使士习之而卒无如之何也若滇池则

不然史言其源深广而流浅狭四面平敞虽方三百里

之广然昔人有事于南中未有以为战地者而况乎武

帝之所欲讨者非滇也予又考唐嶲州都督刘伯英上

䟽言松外诸蛮暂服亟叛请击之西洱河天竺道可通

也天竺即古之身毒伯英之言犹是汉人自昆明通道

之故智则洱河之为昆明无可疑者滇南自蒙氏归唐

而后其与吐蕃争者亦唯昆明异牟寻既取昆明遂食

盐池徙洱河七种蛮吐蕃以兵八万屯昆明争之韦皋

围之不能克则昆明之险可知也若高宗时唐九征击

吐蕃于姚嶲虏以铁絙梁漾濞二水通西珥蛮筑城戍

之九征毁絙夷城建铁柱于滇池以纪功其所云滇池

亦指洱河盖袭史汉之讹九征战胜于大理不应建柱

于千里而遥之滇池独怪自迁固以来其讹相袭虽有

岐公之言莫据之以正旧史元段世之荅梁王曰若欲

修好当待昆明池作西洱河岂知夫西洱河之本为昆

明池也作昆明池考

 苏子瞻曰南诏有西珥河即牂柯江河形如月抱珥

 故名愚以为昆明转而为昆弥昆弥分而为东西弥

 弥又转而为洱此语音之迭更非𧰼形也以为牂柯

 则更非矣宋人自大渡画界而后不知天南事迹之

 详故耳

  广德湖田租考

吾乡广德湖之废为田所输于官者租也非赋也故较

诸乡之田为独重世但知湖田之开由于楼异而不知

湖田之不输赋而输租由于仇悆故世但知湖田中有

楼异祠所当废而不知仇悆乡校之祀尤宜黜也宋会

要云绍兴九年权发遣明州周纲上言湖自政和八年

为田召人请佃得租米一万九千石至绍兴七年守臣

仇悆乞令见种之人不输田主径纳官租增为四万五

千馀石呜呼古今来聚敛之臣逢君纵恶盖有出于人

情之外者夫田主之得有此湖田也其募人垦塞之功

不知几何即其既垦既塞一岁而菑再岁而新田三岁

而畬亦不知其粪治几何而后得有此租也而上之人

忽攘其租而有之吾不知其何颜以临民也夫田主之

租讵终可得而攘乎彼佃田者大率皆贫民也其平日

不能无所藉于田主一旦而竟负其租亦非贫民之利

矣而三代以后之阡陌不能终为王田者势也数年之

后必售之人则又为田主所有矣田主将尽以其租输

官而不取升斗之利乎抑亦将重其额以取之贫民也

是以为无穷之患当绍兴二年李庄简公光守宣州尝

言政和以来东南湖田之累仅得罢馀姚上虞二县而

巳逾二年移知湖州再䟽请尽复鉴湖广德湖湘湖之

旧朝议遣转运使相视报尚书省而其时明之守臣即

悆也不思奉行正义以纾部民之害反以加租诳其君

自有此加租而其后转运使遂言契勘湖既为田更无

可复之理则湖之累始于异而成于悆也故始不过以

充高丽使臣贡道之费而其后遂以养军宋亡遂以海

运赴津门湖田之民受害巨矣乃宋史居然为立传颇

称其美四明志亦然不知其为聚敛之臣如此其馀宁

有足观乎湖田减赋在明嘉靖中以布衣杨钦之䟽其

时尚书闻公渊副使陈公槐主之始得请于朝而以视

他乡犹独重焉湖田之祀三人也以报功而废湖者加

租者亦享其祀而莫之问是则不可解之惑也或曰今

奉化之善塘有庙焉以祀悆也悆之退居奉化筑塘利

民何与此事相戾与曰悆当为守之时但欲增国课以


固位耳无暇为民也及其退居则不作此想矣楼异亦

复戚浦至今城南之人祀之予故谓丰惠祠蓬莱观之


祀当黜至戚浦则不以过掩功也悆之宜祀于善塘亦

然事各有所当也独怪五百年以来尽人皆言废湖之


害至归罪于王正已之强辨而莫有考及此事者故特

记之

  知广西府杨公传纠谬


鄞之甲姓有四杨张屠陆而杨最盛礼部尚书文㦤公

守陈以魁儒曁其弟吏部尚书文肃公守阯工部尚书

康𥳑公守随并为景泰以后名臣文㦤公二子刑部侍

郞茂元四川按察使茂仁皆名臣也顾于文㦤公孙广

西公大节鲜知之者公讳美璜字以和刑部子也以文

懿公恩荫补国子生文懿公家法最醇其教子孙以正

学未尝因贵盛坠其家风初任左军都督府都事寻改

南京迁中军都督府经历正德已卯宁藩倡乱武宗南

下车驾至留京其时江彬𫝑张甚扈从诸臣皆听指麾

南中诸寮迎奉尤惕息一日夜漏将丙彬忽传宣从中

府取京城门钥不知其何所为也公以祖宗定制不许

夜启却之彬怒再遣人以危词恐吓不得不巳公拒之

益厉及晨彬诈传旨逮之下狱南枢臣乔宇盛气责公

意欲公引罪而请之彬公抗词不屈其时行在大臣虽

心重公且明知下狱之出于矫旨顾畏彬莫敢奏者已

而有旨释诸囚南理臣犹畏彬羁公以待命众以为必

死幸武宗虽幸彬而英明未替彬虽擅命不敢私有杀

害及北还竟释之彬诛世宗闻公事嘉叹迁工部虞衡

郞出为广南广西二府知府皆有惠政吾读焦澹园献

征录极言孟尚书之守正上游牛首山夜抵聚宝门尚

书坚闭不纳上遂宿报恩寺中以此事观之则皆妄言

也明史则言江彬即索门钥于宇而宇力拒之殆即移

公之事以属之宇呜呼是时江彬逆谋虽未成然视京

城若私家门戸其威福任意危矣以参赞重臣坐视其

矫传以系命吏而不敢违而公能当之是贲育之勇也

抑亦文㦤公以来之教泽所谓不愧世臣者乎然而诸

重臣愧死矣诸重臣之所不能而小臣能之乃仍掠小

臣之名以归之重臣可为太息者矣郅恽当东汉之时

拒关不纳汉史书之若以比公则恽易而公难盖明主

可以执官守而逆臣之怒难婴也明人重甲科故其以

任子有名于史者甚少虽贤不得登大寮向使起李卫

公于是时所不平也大节如公得为重臣岂非坐谈而

落淮南之胆者世宗既知之矣而仍听其浮沉夷徼以

老不亦弃才如草芥乎明史不载公事嘉靖府志谓公

不附彬谋逆被系彬诛始释则又属妄言子所本者为

半湖陈公日录陈公时以献俘随张永在南中又同入

都及见此事爰采之以补史并正诸家之谬

  节愍赵先生传纠谬

节愍赵先生之死世传之者皆谬予从华公嘿农高公

隐学二集中考得之世无欧阳公孰为王彦章核实者

乎作纠谬

丙戌六月江上失守先生题诗案上曰书生不律难驱

敌何处秦庭可借兵只有东津桥下水西流直接汨罗

清誓死不食其家多方解慰不能得顾先生以曾借友

人金未偿为愧委曲措置得之次日晨起袖所作历试

经义纳衣巾于文庙诣友人家返金友人熟知其贫讶

其返之速叩之先生笑不答即往城东跃入江水渔舟

惊集救之江流湍急浮尸竟去力追仅得及焉其家故

知其以祈死岀遣人四辈迹之及之江上渔人辈询其

故感叹乃共以酒灌之荡其喉扼其胸使岀水探其袖

中纸累累而友人亦至为之惊泣良久得醒舁之还家

肤孔间血涔涔然张目不语仍不食其家计无所出先

生故授经太白山中与其徒徐生相得至是闻先生事

来视之因强舆先生入山欲令食不可则为谬语以慰

之或曰李侍郞长祥克绍兴矣或曰翁洲大将黄斌卿

奉监国来恢复矣或曰石浦大将张名振奇捷矣或曰

四明山寨下慈谿矣先生闻之即进食如是者半年谬

语渐穷而先生病亦稍愈间岀山中问樵子辈以近事

则循发示之曰天下大定更何问焉先生大恸踣地更

不复食至冬尽困甚气息奄忽而逝盖先生殉节颠末

如此今所传乃谓先生投水即死死而莫知其由途人

过之有及见其哭文庙中者乃得其故不知其绝命词

盖巳岀矣又由死而生复延半年则谓其投水即死者

尤误也予观志士之死亦各有其地与其时文山叠山

其前事也有明之季蕺山先生不死于绝粒而死于水

漳浦先生绝粒者再不死而死于刑寒山先生投水投

缳者四不死兴兵一年而卒死于水郑御史为虹不死

于自刎而死于刑均之死也而不遽死不如此不足以

显其节之奇也惟是先生以朝不坐燕不与之身可以

无死而乃要之于必死则更奇矣先生私谥节愍亦华

高二公所定云

  记范孝子事

吾乡范孝子⿰氵𠔏震百年以来人无间言而不知孝子之

大节固有不尽以孝者则虽其家传亦略焉偶读董处

士剑锷集得其事为节略之管江杜秀才之死节也陆

处士宇燝取其遗孤育之其孤多病处士一日与买药

过孝子则问曰是何人也而为之药处士以告孝子瞿

然起曰乃杜郞耶尊公吾同学兼以同岁又同志也吾

于尊公之死哭之者几日时时从湖东来者问其孤莫

有复者今乃以买药遇天也岂可使陆丈独为君子处

士因言其三丧未举孝子曰不特死者当于我葬杜郞

未娶我当娶之有匮乏以告我卒为杜氏窆其三丧而

并置田墓以赡之且助之娶焉呜呼吾闻孝子晩年病

噎凡其为斋戒为坛为卜以至丙夜百叩靡神不举者

皆其平日所振之人故至今无不以长者诵孝子但好

义固人所难而如杜氏之孤则畏祸者所远避而不前

者也是不得仅以长者目之矣董处士曰孝子喜飮酒

醉则狂呼累舞侧弁跣足凡诸嬉戏穷昼极夜无所不

为世或以此怪之不知其有所托而逃耶呜呼孝子生

平精于医而乃以醉戕其躯不为尊生而为祁死斯岂

漫然而忘守身之戒者乎吾于是而深悲之

  记李烈妇事

神木观察使新安李君如璐有子壤年少负异才顾善

病娶同县辛氏女甫半载患疠而死时观察方官捡讨

居京邸辛氏当壤病亟时巳有矢词至是君舅令其小

姑防护惟谨妇觉之乃给其小姑出视君舅飧因遣婢

随之行急悬帛于梁自磬比小姑还则气巳绝相距止

一日督学使者闻于

朝得

特旌如令夫先王之制礼也必酌乎中道而行之是故

孝子之服勤其亲也罔极之恩至于当大事夫亦何所

吝然而方亲之终也水浆不入于口祗三日过此者以

为不用吾情既葬食粥既期食菜果其或有疾则醴脯

所弗禁也先王岂敢有所宽假其间夫亦以忧人道之

绝而为灭性之戒也妇人之于夫也亦然同牢庙见以

来所以定终身之谊者将使其奉舅姑承宗祀抚子姓

方无负于伉俪之分固非谓生不独生死不独死遂成

妇道之终也然而三古而后至性渐漓死生之际丈夫

或不能不爽贰其操而谓巾帼芳年视死如饴是则有

心世道者所不敢挟中道以议其后者矣是故殉夫之

节其与刲股事亲之孝均为采风者之所必录畿辅首

善之地而观察身居侍从之班固簪笔而有事于彤史

者也女贞之树挺生戸庭是中垒之所未有而

圣朝教化之隆其亦于此可见也巳观察属予为文者

数矣岁华荏苒忽忽未就今年以保定之行相见于逆


旅乃为题其传首而归之

  周躄堂事辨诬

徐都御史心水之被拘于海上也躄堂以知巳之感挺

身救之请代拘而遣心水以饷赎心水既归所许饷不

偿诺躄堂以是受拷足为之躄有为之释言者始得脱

心水深惭负于躄堂及相见躄堂无怨言逾年心水死

躄堂以诗挽之极哀君子以是叹为不可及吴农祥妄

言为躄堂以受拷故凶终于心水是未读躄堂之诗者

也农祥自居于躄堂生死之交谓当躄堂临没时亲呵

护其集以归其家而谬戾至此且躄堂以戊子救心水

事毕即归而农祥谓在辛卯翁洲破后者尤非也农祥

所作拟史诸传如朱孩未章格庵张苍水事大半舛错

全无考证然犹可曰此皆前辈巨公故不免耳视而目

听若躄堂则既冒托于生死之交而亦从而诬之郢书

燕说不幸而传则文献之祸也巳

  记马惟兴语

马惟兴者马宝兄也尝为云南总兵移镇福建其人不

谙文墨然时有发言合礼者顺治之季 特赐诸将三代

赠封惟兴久之不上抚臣问之愀然对曰下官少为寇

虏相从作贼今幸际风云之末实不识父何名母何氏

若私𢰅以上之不惟欺君亦诬其先人也愿明公以此

语上闻但恩荣及身而巳一时皆是其言呜呼李德林

俊人也尚妄加其父官爵以招罪戾岂但侯景哉不谓

惟兴之草窃所见卓然直可为后世法惟兴死于癸丑

之前不豫其弟之变由其所言观之固当贤于弟也

以孙可望将降于永明尝赐爵叙国公后归附遂属平西

  凯风说示李桐

在昔南雷黄公尝疑凯风亲之过小不当如诗序诗传

所言盖使七子之母不安其室则家门风化所关过亦

不小非可以怨为过其后阎征君百诗据孔疏解之谓

七子作诗自责其母遂终不嫁予因是叹七子有谕亲

于道之功而其母亦不失为贤母盖能迁善而自新者

也诗人不特美七子即于其母亦有取焉矣同里李秀

才桐其尊公端孝先生五岁而孤后母何太孺人于归

甫一岁李氏家无一陇一瓦之资何氏亲党颇有欲夺

其志者先生闻之潜侦其人于道以锥击之归而跪于

太孺人前流涕自陈太孺人亟抱之相与奉其父栗主

于庭恸哭誓相依终身遂毁容垢面以女红课子亲党

罕得一见先生稍长念家贫因于读书之暇兼习医束

修所不足取药笼之入以佐之承欢备至太孺人晩年

尝于忌日流涕谓诸孙曰吾之得以完节见汝祖于地

下者汝父力也既及格有司备得其状请于

朝太孺人以节先生以孝并得旌近者秀才多求四方

文士为先世作传欲讳此事殆愳掩太孺人之美而伤

先生之心予曰不然人谁无过能改之则圣人不以为

非不然凯风之诗圣人亦必周旋七子而去之矣其不

去也则七子之母固亦名教之所许也矧太孺人之所处

固非七子之母所可比事固以从其实为可信也予见

夫妇人之爽行者矣区区寒泉棘心之言盖不足以动

之也作凯风说以示之予又尝读江村鹿氏魏童子传

其母他适童子佣于人间闻而急往追之为夺者所持

不能脱踣地呼天声竭泣血俄而怪风骤起震荡冲激

昏霾闭日咫尺不辨其母亦不能前童子得复及之哀

号不止其母感悟而归端孝先生之志与童子同而其

事不必如童子之危则以太孺人本贤风雷之助可无

庸也更附之前说之尾

  戡黎说答东潜

所示西伯戡黎之说敬闻之东潜才气极高又有图籍

足以佐之故应一时无抗手者然而微嫌其好立异也

夫先儒岂不读左传竟不知东方之别有黎国乎然而

文王则固西伯也西伯则专征赐履祗在西方之国而

谓兵力所加不难集矢于淮徐之间则侵东伯之任矣

是故文王伐密伐崇不过河北至于戡黎则巳渡河而

东矣然而犹属西方之国也唯其巳渡河而东故祖伊

愳而奔告而况渡孟津越朝歌迳从事于东方其可乎

东潜巧于立言以为黎巳叛纣故文王为纣讨之则又

大不然据左传谓东夷之叛纣也以黎之蒐则是东夷

叛非黎叛也纣尚能整其六师以蒐于黎其无待于西

伯之戡明矣若谓纣之力巳不足以及黎而待文王之

戡之乃戡之而东夷仍叛则西伯之力亦不足以加于

东夷而服事之至德衰矣况文王为纣戡黎是正纣之

所仗也何以祖伊从而恐之而殷从而咎之此虽欲斡

旋而善为之词而𫝑必不能者也若夫东方之黎本无

确地所当阙之东潜欲以齐之犁𨚑当之则益非愚之

所敢信者大抵解经而好异必为经之累敢言之

  天妃庙说

今世浙中闽中粤中以及吴淞近海之区皆有天妃庙

其姓氏则闽中之女子林氏也死为海神遂有天妃夫

人之称其灵爽非寻常之神可比历代加封焉子全子

曰异哉圣人之所不语也生为明圣死为明神故世之

死而得祀者必以其忠节贞孝而后尊以巾帼言之湘

夫人之得祀也以其从舜而死女媭之得祀也以其为

弟屈原曹娥之得祀也以其孝若此例者不可屈指若

夫流俗之妄如𧒬矶夫人祠亦以讹传其殉汉而祀之

至于介山妒女之流则所谓俚诞之不足深诘者也若

天妃者列于命祀遍于南方海上州县其祀非里巷祠

宇所可比然何其漫然无稽也夫妇人之为德也其言

不出于阃其议不出于酒食之微其步趋不出于屏厅

之近其不幸而𡠉所支持亦不岀于门戸之间所保护

亦不岀于儿女之辈若当其在室则尤深自閟匿而一

无所豫林氏之女即云生有异禀其于海上楼船之夷

险商贾之往还亦复何涉而忽岀位谋之日接夫天吴

紫凤之流以强作长鲸波汎之管勾以要鲛人蜑戸之

崇奉甚无谓也古来巾帼之奇盖遭逢不幸岀于变故

之来勃菀烦𡨚以死故其身后魂魄所之不可卒化世

人亦遂因而祀之以励风教以维末俗是三礼之精意

不可废也天妃果何居乎自有天地以来即有此海有

此海即有神以司之林氏之女未生以前谁为司之而

直待昌期之至不生男而生女以为林氏门楣之光海

若敛衽奉为总持是一怪也天之配为地今不以富媪

为伉俪而有取于闽产是二怪也林氏生前固处子耳

彼世有深居重闼之淑媛媒妁之流突过而呼之曰妃

曰夫人曰娘则有頳其面避之惟恐不速而林氏受之

而不以为泰是三怪也为此说者盖出于南方好鬼之

人妄传其事鲛人蜑戸本无知识展转相愚造为灵迹

以实之于是梯航所过弓影蛇形皆有一天妃在其意

中在其目中以至肸蚃之盛惟恐或后上而秩宗下而

海隅官吏又无深明典礼者以折之其可叹也前乎吾

而为此说者明会稽唐氏也然略示其旨而未畅吾故

为之申而明之以俟世有狄文惠公其人者曰然则海

上之应祀者谁也曰海之濒于南者祝融是也是真海

神也祝融为火而海为水天一生水地二生火水火相

配故海之濒于南者其神有妃之称而东西北三方之

海无之后人不知妄求巾帼以实之吾怜其愚也是则

唐氏所未及发者也唐氏之后明人有江氏其辨略同

  词科缘起

唐人所云博学宏词盖特以试𨕖人耳非大科也其大

科之以词学举者盖岁易其制而不一其名如所云藻

思清萃文艺优长博学通议之流皆是而𨕖人所试反

不与焉但其名虽多而大率不离词章至宪宗始定为

四科其一则曰博通坟典达于教化盖稍足以语古人

有体有用之学故北宋大儒所议十科取焉绍圣以后

章惇改制始复专取词章而以唐之试𨕖人者名之不

知者遂谓宋制即唐制非也词学指南序文亦云皆失于考证呜呼唐

人重词章而晩年尚知于词章之中贯坟典而通教化

荆公重实学而语绍述者反驱口之于词章可谓相背

而驰矣故南宋以后田词科以取功名最易而醇儒或

不屑应此科诚有慨也金人亦举词科而见于中州集

者寥寥而巳乃取唐人词学一科其见于册府元龟及

唐书者录之使与浚仪王氏辞学指南相接而因以见

陆裴柳刘诸公所举者非宋人之科也浚仪由词学起

尚考之不甚详予故著之

  上元二年辞殚文律科崔融

  垂拱四年辞标文苑科房晋 皇甫琼王亘

  永昌元年蓄文藻之思科彭景直

    抱儒素之业科李文愿

  通天元年文艺优长科韩琬

  景云二年文以经国科袁晖 韩朝宗

  先天二年文经邦国科韩休

    藻思清萃科赵冬曦

    手笔俊拔超越流辈科杜昱 张子渐贾登 赵居正

    张秀明 邢巨常无名

  开元二年文儒异等科崔侃 褚廷诲

    文史兼优科李昇期 康子元达奚珣

  开元六年博学通议科郑少微 萧成

  开元七年文辞雅丽科邢巨 苗晋卿 禇思光赵良器

  天宝元年文辞秀逸科崔明允 颜真卿

  天宝六年风雅古调科薛据

  天 宝十三年辞藻宏丽科杨绾

  建中元年文辞清丽科奚陟 梁肃 刘公亮郑辕 沈封 吴通元

    经学优深科孙毗 黎逢 白季随

  贞元元年博通坟典达于教化科熊执易 刘简甫

  贞元十年朱颖

  元和三年冯道陆亘

  长庆元年李思仁

  丧主丧孤辨

丧无二孤是不易之礼也孔子之荅曾子以为季康子

之过是非孔子之言也卫灵公吊桓子丧而鲁哀公为

之主是即丧服小记所云诸侯吊于异国之臣则其君

为主者是丧主也非丧孤也礼固有尊长为丧主而丧

孤弗豫者此之谓也岂有哀公而为季氏丧孤者是妄

人之言也康子之过以其但应哭踊不应拜稽谓之误

行丧主之礼可也谓之非丧孤不可也而谓今之二孤

自此始则诬矣吾故以为非孔子之言

  姑姊妹夫丧主辨

杂记姑姊妺夫死而无兄弟使其族人主丧妻党虽亲

弗主其说是也妇人外戚必得同姓之属为主也其云

无族则前后家东西家又无则里尹主之谬也吕坤谓

外戚之亲尚有服邻里于死者何有焉是拂情也故万

斯同谓下文或人之说妻党主之而附于夫党者当为

正礼按朱子巳谓从其宜而祀之别室未为不可则固

无可疑矣顾炎武谓圣人巳豫防后世有如王莽杨坚

之徒者自天子至庶人一也则附会之甚若以窜夺言

之兄弟未尝无此辈也族人亦未尝无此辈也即非亲

非党之臣下亦未尝无此辈也防之且不胜防将若之

  释堇

吾乡草木之产甲乎天下太平方石四面各产异木无

相混者双韭三菁神仙所食孙兴公之梨谢遗尘之青

棂犹其后焉者也而地乃以堇得称上古以之名国后

世以之名县莫能易者乾道志所云县东四十里有山

其草曰赤堇是也顾堇之种有别惟延祐志考证得之

而近志莫取以为据罗鄂州曰苦堇可食之菜也郭景

纯云今堇葵叶如椰子如米汋食之滑唐本草云此菜

野生非人所种叶似蕺花紫色味甘说者以为堇苦而

言甘即古人语甘草为大苦之例然考绵之诗曰堇荼

如饴堇荼皆苦菜以地之饶美而甘则非反言也堇之

同岑者曰荁曰葵内则枣栗饴蜜以甘之堇荁枌榆以

滑之脂膏以膏之言养老者愳其肠涩故以此均调飮

食冬用堇夏用荁士虞礼云夏用葵冬用荁其文又少

不同然要之葵堇荁三者同功特夏秋所用者生菜冬

春所用者干菜康成之言可考也再稽草谱葵为百菜

之长则堇之贵可知自孔䟽误以为乌头之堇且引骊

姬之置堇证之是芨也二礼之堇甘左传之堇毒其种

不同尔雅两列之甚明宋子不考而仍之故严坦叔以

为非乃成化志亦因曰赤堇即乌喙则岂有敷上锡名

不取养老之珍而反取杀人之鸩者盖不考延祐志故

耳呜呼破赤堇而取锡欧冶之遗迹无可寻矣岂意幷

其种而失之则误之尤者作释堇

 赤堇山在奉化吾乡人有疑其在同谷相近者非也

 近更有以欧冶之故指城西之锡山当之更属附会

  说鲥

鲥鱼之名不登尔雅按释鱼曰鯦当魱郭氏曰海鱼似

鳊而大鳞肥美多鲠江东呼其长三尺者为当魱是其

为鲥审矣以是知晋时尚未有鲥鱼之名也广韵始有

鲥名矣但考粤东人说相传鲥乃鰽白所化在海为鰽

白在江为鲥鰽白于春鲥于夏其味皆美此在◍氏不

过得之近人之口而其实未有所据予观集韵曰鰽即

鯦也似鳊而大鳞肥多鲠乃恍然于◍◍之说以是知

宋初虽有鲥名而尚未甚著故唐人不见之于诗然则

鲥鱼在古曰鯦读为舅声在后曰鰽囚声而当魱其别

字也鄞人呼曰箭鱼意在嫌其多骨见于开庆庆元府

志独粤人呼为三鯠不知其说按三鯠一作三鯬谚曰

三鯬不上铜鼓滩谓粤鲥不过浔州也鯠鯬古音木通

然其实尔雅释鱼原有鯬鯠而郭氏曰未详向非粤谚

不知其即鲥也足以补五雅笺䟽之遗矣若埤苍以鯠

为魾广韵以鯠为鳗皆属谬语按尔雅则魾者鳠也鳠

与魱同音埤苍殆由此而讹今吴越间不贵鰽独贵鲥

唯粤之阳江多鰽而其土人亦贵之予亦因入粤而证明

鯦之即鰽鰽之即鲥惜不得遍粤人而告之因记之以

示诸生他日或为峤南图经文献之资也夫










鲒埼亭集卷三十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