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诗留/卷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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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诗留 卷之一

► 卷之二

丙戌（1646年）

传胪武进士恭纪（馆试）

大风天子试秋卿，十则星门列禁城。赤土才磨浸露蚤，紫骝乍荐猎花轻。当轩远略三书策，海上谁谈一夜兵。闻道明堂思脱剑，诸生莫漫请长缨。

颁历五言律（馆试）

黄道分符日，天家傅太初。紫云垂旭凤，白水荐霜鱼。金缀春卿箧，玑横太史书。占星来万国，不得越人车。

冬日早朝（馆试）

曙红驼紫色阴阴，雪冻沟澌漫石磷。长陌侵风吹草带，千官铺雪借松茵。緌摇赤玉檠龙尾，烟结班文挂凤鳞。早识鸡鸣斜月影，传貂午夜暖诸臣。

送大京兆李云许先生以老归

短发逍遥白鹿骑，结庵棘水海东期。多留松日还抽茧，不老芙蓉自书画。挂石山腰分磬响，悬楼水末摘星垂。国门今日谁韩愈？别构奇文以送之。

得霑化苏竹浦剑浦

箪京疏树梦初回，惊到鱼凾睡眼开。漫作龙蛇团白羽，多呼鸿雁劈青苔。南山犹挂平湖句，北斗谁高岙武台。政意苏家千亩竹，满栊风雨和书来。

寄山中诸友

禁城谁击牧牛歌，乐乐其如帝力何？手拨停云深种菽，肩鉏担月上披蓑。故人挽罩出门句，衲子悬敲銕岸柯。不识别来风雨后，壁间墨汁几婆娑。

病后雨中对贞弟

扶病思家泪欲吞，溪声草色结槐村。客逢连雨愁依榻，人坐深云话闭门。自捡太岙敲树响，谁修左史老山尊？同朝自作轻肥坎，好对清宵两弟昆。

偶书

椠笔劳劳六七年，石园墨屋盖春烟。箧无一草酬知己，剑有双文挂倚天。入画屏凾鸿雁影，陈书袖注夔龙篇。可怜结客黄金重，犹说春云和雪煎。

春日

退食云何暮，春沙湿马蹄。帘晴山落半，石乱草封齐。平镜寻鱼影，捡书借燕栖。不知明月上，载步下楼西。

送李卦岚夫子以内省归二首

望尽西山入乳赊，携来白鹤绕天涯。血寒马上直臣草，霜结螭头御史花。眉寿楼高封百岁，洛阳人送哭千家。明年圣主求囊简，计早春回风雨车。

又

紫气飘摇送去车，临行换酒解金鱼。得人直上贤良策，焚草谁传痛哭书。开国奇文知已重，少年侠气故人疏。禹门凿底深千尺，偏射龙鳞箕尾墟。

寒食前一日三首（宫词）

雨催寒食柳丝丝，偏是深闺血落时。愁见春阴针透纸，却羞薄泪湿胭脂。

又

问酒寻郎何处沽，花浓着雨倩谁扶？怕郎多恋春宫色，惹恨偷将小字呼。

又

花泊石阴雨复浓，眼深懒起揭芙蓉。来朝寒食应多雨，只怕春寒病煞侬。

种菊

寻秋问菊种当轩，断碣龙文借石园。水瀑千岩垂寿峡，酒携十石作陶樽。着霜偏辣宜松骨，和月吞香落桂魂。几许栊开谈客至，谢家端友在吾门。

月下

我亦此明月，谁家月影团？疑山凭树落，宿草入溪寒。合冻羞蜍老，平波呼雁难。夜凉眼不得，又起捉栏干。

偶书二首

云湿东皋断海涯，几逢多病倍思家。才修青葛频偎石，疑到白园论种瓜。松饭鱼敲坐日影，砧衣鸟落送春花。河山虎豹轻违卜，愁上层楼看晚霞。

又

天上横桥失艳期，春归九十半愁思。计来介子经年别，又了燕门四月时。雨打桃花羞客句，园疏阑药复谁披。闲消竹榻欹书枕，犹简墙头五噫诗。

意使至

梅花蕊放鳆鱼肥，游子今年归不归。沽酒犹堪云影换，怀人其耐月明依。囊留石榻尘封厚，目断烽姻书渐稀。或者马蹄畏草冻，晴天薄暮有鸿飞。

九日偕安宾王昆仲沽饮拟发使东归寄怀霑邑苏竹浦剑浦胶西周宪伯

拟到珠峰第几巅，风吹野泊荡晴烟。谁修千亩苏家竹，却冷十船周子莲。画石霜平埋草地，衔书月落厂秋天。为来买菊长安市，且借宾王沽酒钱。

梦懒

北风疾枯草，沙紫燕山道。冻石碍马蹄，荒天迷雁爪。梦懒恨归迟，开眼悔别早。愿得月下人，月明白如扫。掩泪穿竹纹，惊髩坠玛瑙。大被裁鸳鸯，十年练未捣。誓与骑凤凰，白首星河老。

闻霑化失守将寄问苏竹浦昆仲

雪压烽烟惊罢蔬，鹿场四璧问何如。将军未灭南山寇，我辈空敲北海车。黄竹谁家停野杖，白云几处染归鉏。犹谈銕铸中原事，那可全非痛哭书。

诏元昭上人寄怀安宾王

迮迳通珠阁，钟声敲午馀。凉非多种树，闲不更畦蔬。看月西山顶，怀人北海书。以贫诸客废，瘦马到门疏。

中秋送内弟崔文卣归里二首

长安一片月，拟摘送归骢。寄傲燕山北，萧条马首东。晴沙畏薄露，白草怨秋风。计到云河上，故园树半红。

又

山雨犹留客，落虹复照西。长河移露枻，短锜煮云鸡。笑剧十年态，凄凉百结奚。来朝千里目，又恐是青齐。

借山楼二首

悔别石门屋，西山无剩田。借楼藏白雪，煮字说青莲。手劈千峰顶，眼开万里天。此身何所寄？独抱月明眠。

又

又道传烽火，山头雁影疏。青天堪问句，白石漫留书。病懒多愁梦，官贫省客车。可知明日事，园北换肥蔬。

八月送御史卢禹鼎同门归里将寄董太史良合年兄四首

目尽凭秋道，马行白草离。天晴落月淡，云去失山陂。

又

剑抹惊莲叶，囊悬冻竹司。国门何落落，谈笑一樽诗。

又

董子归南海，卢侯去洛阳。夫人留少室，痛哭报淮阳。

又

山眼白初月，草心红乍霜。功名何足惜，秋思不能忘。

九日同诸年丈来自署中

闲寻石磴拨秋莓，且后龙头撤殿来。北阙云封当代史，南天日暖夜明苔。挑帘酒意千尊少，接辔寒光并马回。为问长安九日菊，于今何不向陶开？

刘玉孺司马太老师园中看柳

曲阁石栏万亩阴，抱门杨柳漫长林。轻黄色染潆波碧，浮白寒吹待雪深。山入廉来皴石发，楼沉镜底落湖心。老臣时拂干将出，不许燕台风雨侵。

内湖

幔卷湖光秋暮天，石崖草宿漫霜莲。波摇万户蛇龙影，镜落双桥𫛛鹊烟。返照城阴惊复道，雨声箫鼓放楼船。团庄不去封侯树，雨露曾深三百年。

丁亥（1647年）

即席和王敬哉夫子十六首

围僻疏车马，栊荒破古苔。溪鱼秋尽去，山雁雪衔来。得不理书足，尚云著作才。偶闻多载酒，春色恐相催。

又

十年肮脏骨，今半为时怜。卜借春山屋，闲消白雪篇。篱分迷迳草，树起接苔烟。早拂珊瑚钓，归来大海边。

又

解醉酬知己，夜深啸客孤。长星何所有，明月不会无。塔影山村隔，天低河岳殊。还愁目断处，雪色满平芜。

又

西山云似雪，相看两茫茫。白壁谁堪赠？赤松何处亡。分田计地短，倚剑与天长。许伴秦桥渡，萧萧薛荔裳。

又

试问高阳客，岂甘落酒徒。蛇龙埋宿草，燕雀迫苍梧。不下奇人眼，唯云儒者迂。何须沽酒醉，潦倒漫长吁。

又

廿载石门下，秋烟放钓时。野茶封土甑，山果落松篱。杖策怀来后，萧条何所期。遵逢已若此，不是北山移。

又

团庄一片石，堆云云不多。山桥吹御柳，复道折新荷。马渡前湖影，灯移夹岸波。行人亦到此，遮雨结青蓑。

又

横台开白眼，万木一天空。荒迳迷深雨，秋怀歌大风。络头修汗马，玉脑著弯弓。莫漫愁湖水，何难江汉功。

又

拜阙从师后，春寒云欲垂。文章酬世早，风雨结知迟。策奏松阴午，宫开花影移。自悲徒老大，不识汉官仪。（师有“梦里意威仪”之句。）

又

落落秋云去，已将山迳娱。空天雪未下，击剑客何孤。论世检金史，怀入敲玉壶。石园千载事，碑挂济南湖。

又

著作经年废，迂疏何所求。于今思《雅》《颂》，未可废《春秋》。搔首凭天问，伤心牧雪愁。古今无限泪，一半入山楼。

又

寂寞寻秋客，门关向晚篱。巢由非尽命，伊吕自逢时。载酒寒江暮，深山老桂衰。不知霜尽后，草劲几长枝。

又

墙短移山补，园荒落树寒。贫稀知已贵，拙信主恩宽。谁勒吴山易，还悲蜀道难。嘱多积白雪，聊借以为餐。

又

萧萧秋树响，不及子无情。论古存知已，谈心误半生。山邻见兽走，草厚与人平。犹恐黄金客，千秋浪得名。

又

几载支离梦，还惊秋雨深。石门馀鹿宿，海窟驾龙吟。报国山河胆，从王草野心。于今皆已矣，不必泪沾襟。

又

犹然天尺五，谁道近臣疏。松柏偏樵牧，玉沟亦簿鱼。沙明啄雁粟，霜静老虫蔬。吾道同朝贡，其如太傅书。

戊子（1648年）

正月廿二日二首

三十年馀一病夫，曾干气象满江湖。谁将白雪偿沽酒，拟借黄山入画图。天禄久悬征著作，禅关虽近厌浮屠。却惊雨湿眷云薄，独掩畦门抱剑呼。

又

荒阁春晴石迳疏，西山邀醉雪痕馀。诗成可换邻家酒，席蔽无劳长者车。圣代悬留封禅草，内臣争乞荐贤书。且呼身是长庚客，计待他年归种蔬。

悲庆云

庆云城头云欲摧，千家晓色乌啼哀。春瓮星垂馀枣秕，雪漫牛横投枯苔。徤儿不耕从盗出，唯愁日暮战骑来。老妇露臂挽车逐，平头稚子沟中哭。五色旗翻开角弓，早避深林暮抵屋。不知谁盗谁平民，草际青青掩白骨。

闲围

绿树阴阴盖短墙，较书稚子借馀凉。思家白日愁多睡，倚阙青山诗几行。三月玉芝依辇道，千秋金马何封章。平成自有夔龙在，退食闲园灌水忙。

春日遗怀三首

堂上皆头白，言归未有期。卧看逸少草，贫读浣溪诗。乱后山川险，天晴鸿雁迷。更愁御苑柳，不耐春风吹。

又

我清之近臣，邀客无肥羜。虽从宰相后，不敢轻一语。南北阮大家，烈炎如蒸暑。白昼骑青骢，生杀横朝宁。

又

挽辄开畦道，洑潆曲水流。花声随梵阙，石荡响星楼。坐煮青泥菜，行吟白雪洲。差池荆蔓处，检点斧痕修。

三月王觉斯年伯偶病偕黄鸥湄年丈过访二首

伯也王洛阳，古人谁与当。飞扬句自健，跳卧色犹苍。河岳凭花讯，文章以病藏。且将诸子辈，潦倒寄沉枪。

又

数日见黄子，言询修禊翁。羲皇卧布被，诗卷老春风。大半浑朝野，萧然无异同。何时重贳酒，花赛玉津东。

喜得张将军绳武来京二首

故人虽好武，肝胆压韩椎。解甲平西寇，弯弓射赣师。纵横万里骥，谈笑百蛮碑。大乱同生死，相逢须百卮。

又

杀人御自昼，摇落一书生。疏者来睥睨，平交亦暴横。天涯尔我辈，沧海故人情。愧少千金报，百年此弟兄。

四月十五日，同家玉符早朝，是日廷试天下贡士

月白雨初洗，九天猎骑回。晴沙开辇道，紫阙动仙台。并马寒峰出，双幡御殿来。平明试对策，禹贡老诸才。

哭李水部年丈西京八首

英雄拂意事，大半早成名。才尽鬼神妒，诗奇草木惊。风流千载梦，慷慨一身轻。恨不如华岳，其何论死生。

又

倾泪燕山道，挽歌沧海波。老翁犹宿昔，妻女问如何。诗卷遗谁注，山河梦自多。往来石耳畔，断影月婆娑。

又

终作逢时泪，一官无敝庐。何尝颁赤管，凭吊说银鱼。岭雨棠丝落，石烟草带疏。归时魂漫漫，长啸北床书。

又

子堪还大雅，伯也复循循。诏计工曹剧，家遗杜甫贫。文章虽不死，疏凿复何人？早识山魈在，深山种大椿。

又

东海有大鸟，巢上三珠树。弋人不忍射，同巢乃相恶。飞者啼不鸣，击者苍鹰怒。仲子愁眼寒，悠然瞑目作。

又

燕门拈醁别，恨不早生还。月淡青莲曲，魂消孤竹山。深闺赊梦妒，古驿老花殷。淄道鸥沙白，行人亦泪潜。

又

少年读李贺，怪句迫人惊。焚箧停知已，衔山落树声。大君乞秘稿，丈夫剩馀名。计哭高垅下，巳怜宿草生。

又

拙友吾两人，心自如皎月。尔怀惟尔翁，所盟不敢没。歌舞寄青门，松柏寒白骨。但语后死者，无为世咄咄。

楼上

怜多之子病，携手上楼看。返照远山紫，归云近水寒。含花蕊个个，春乌啼般般。不识津门道，思家书亦难。

一百五日遣怀二首

不解为寒食，谁堪载酒过。邻园赊杏雨，对石响松波。篱外征兵约，江干封布多。只寻一石醉，其奈春风何。

又

故园别五载，石迳近何如。无数征人泪，空遗床上书。桃花沉绿瓮，薤叶解春鱼。应计云河友，招呼醉月初。

春水

春水翻荅绿，泯波石壁流。只吹杏叶长，不识游人愁。官柳平枯甲，邻睦畦短畴。河边垂瓣妇，吞泪哭沙洲。

招贞弟同居

吾弟醉沉花市东，阿戎筑近九莲宫。入朝十日闲无异，避客三年拙自同。落尽丁香今日扫，携看荆子向秋红。才缝大被书床上，不放邻家绿瓮空。

花底

握弟复携手，花垂畦涧走。飞红落席筵，隔邻沽美酒。相看燕雀喧，盘餐何所有。花香拂濯云，短墙月挂肘。聊以慰客愁，欢声激北斗。漉酒灌花神，春风已十九。莫到醒时吹，虹悴如官柳。

柳絮

四月桃花白于雪，行人故落赠长别。那得春风吹作绵，不使流民衣百结。

同家玉符夜酌惜往事七首

更须十石醉，我辈息招魂。缰马催深雪，怪�射卧猿。草栖沙迳屋，月抱野溪村。万壑吞声哭，霜天望弟昆。

又

支离七载梦，狼狈草霜平。发髡留痕衄，茧鳞渍血腥。风消铁麓战，火漫墨溪营。回首山河泪，难酬一饭情。

又

日暮芦声远，山阿寻石庄。攀萝挂齿屡，落叶枕龙襄。雪担苍精粥，天寒白黍浆。夜凉呼妇子，馈我者山杨。

又

夜走山南道，昼焚河北庐。荒沙轻雪练，村树隔霜疏。怪石叠高枕，草根结淡蔬。看云眠不得，目断胥江书。（时先大夫官姑苏。）

又

尔逃入东海，我避在南山。两不知生死，落月照愁颜。结丸招子至，抱哭石洞间。田夫与村妇，相顾并潜潜。

又

穷山纵收马，昏谦下秦桥。才截笮缆渡，惊溅銕骑骄。拥天焚画鹢，破浪斮鱼鼂。海岸尸横断，落潮血未消。

又

轻帆淮子渡，一夜挂青峯。梅丝摇落涧，水练响丛松。兽谷云如盖，龙窟雨自浓。惊魂欲暂息，屐齿不从容。

归梦歌九首（并序）

梦如里侍老父、季父侧，饮墨河上，问长安官况日羞涩，父扼腕停樽去，予携杖从，过石桥，无梁古刹，郁郁白毫，旧时比舍，瓦砾秦灰如故也。东步模糊，唯仿佛入门月色微微，老母呼衣易之，金色烂光，乃方袍，辞曰：“非时式不敢服。”及登堂，犹闻呼炊声，忽移迳，树色花阴，茅屋石床，有老父旧门弟子，执经问难廿人，若七宝、杨仲玉者，顾笑恋恋也。又入小窗，则奭巽弟橒儿作书笑吟出，周宪伯来，唏嘘曰：“阿君七十一矣，须顶皓白，犹恃䦆健馀年。”言之泪下。乃登榻，视菊柰垂垂，问何所，曰：“近植者，殊不似桃花旧树也。”左铜虎蹲吼，毛鬣斑，离畏噬，醒眼中泪渍犹在，簟侧也，恰听弗弗园风钟声初击，一榻山河，游子肠断，爰撢枕作歌。

犹是石园迳未修，抱门浅水旧东流。老翁新酒开春瓮，雪湿双桥落雁洲。

又

东蒙李白何萧萧，十日春寒灰半消。敲绿停樽长太息，石云携杖过溪桥。

又

屐著泥痕踏月归，夜凉指点旧柴扉。石街瓦壁犹然是，夹岸沙晴路渐非。

又

怜子初归身上衣，入门月照影微微。忙呼稻粒笼烟火，马上春风腹半饥。

又

树色青青梅瓣红，书连屋壁墨河东。依稀白鹿十年士，侍雪寒深七十翁。

又

曾记石门采薛萝，故人一夜对山阿。不堪恋恋愁无语，前后晴天几雁过。

又

石椀蚁青浮作雨，天涯头白短盈霜。年来订却文章事，谁拂尘封杨子床。

又

七十著书方布袍，门关石迳注《离骚》。须留五亩十年树，春雨锄深种碧桃。

又

如何铜虎猎黄昏，鬣鼓山风月抱门。谁去引弓穿没羽？归山落叶老秋尊。（后六载海逆大变，或罹凶兆，留此记之，以矢终天。）

答单年兄香令期影山桥

屯掉复难别，前舟过影山。远峯翻落壁，低树拥秋湾。水转桥千尺，村荒屋数间。来须多载酒，月上放君还。

寄药

多病复远别，相送不能语。江上已初秋，别时恰深暑。君子万里行，身为圣主许。凉风吹帘箔，郑重携筐莒。八月摘芙蓉，谁谅停砧杵。减米买归苓，叶叶皆悲楚。

吴江

松陵问夜渡，泊浪与天平。昏黑迷城阙，笙箫过树声。帆灯飞画楼，船火钓流萤。慷慨膺蛮䇲，频劳王者兵。

登虎丘（此戊子作，迟十三年果验。）

秦王用兵天下毙，铸铁风消及二世。用贤尚不如夫差，胡不相怜而相噬。发冢羞称兄弟君，白虎精摇天地厉。试剑痕留风雨开，胥江车马影徘徊。寂寞千人一片石，秋水山桥滴变哀。十年楼阁怜青草，江声歌舞荒山道。顾杨诸子读书馆，花溅雨细巢归鸟。竖儒犹惜旧衣裳，文章之祻恐不小。不见生公说法台，莲花几处种青苔。空惹石人凿太古，十二山河安在哉！

陵门二首

夹岸青青草盖舟，山桥游女落搔头。却怜百亩条桑绿，谁计春筐和雨收。

又

又放龙船江上过，吴郎越女织秋梭。袒肤赤脚轳沟水，愁宿寒云稻不多。

石门

急雨锁石门，水天都昏黑。律管错雄鸣，草木迷南北。电影透竹墙，诗卷翻泥泐。篙师大疾呼，深崖驱夜贼。无力掣蛟龙，神剑怒畟畟。

渐东行

放船数百里，夹岸眦山柢。削壁插青天，石根彻江底。野人攀磴条，篙师饥无米。崎岩仄礲呰，欹亭半山挂。女竹偃长阿，苍松如兽怪。荒堞跨山头，映波青一泒。并此哭支离，江城入图画。

市头

逢人厌小吏，谁剩市头钱。湖淡避游女，江寒断客船。空天潮送月，澹夜树无烟。何必怀勾漏，深山老药仙。

过严陵

绝壁连山树影播，崩崖怪石挂山腰。桐江绿雨濛濛合，峯倒青空影末消。上构摘天之厂楼，下照碧江万里流。珊瑚支撑一钓钩。身重帝王不可求，蔓草台孤风雨留。

野渡

高岸半为谷，横波渡野船。山皴枕海畔，蜃气抱江天。芦断层帆雨，桥深老树烟。问他垂钓处，或恐是桑田。

山行

路转深山入，悬车攀女条。连峯松万亩，断石水重桥。幽壑白云宿，短墙明月消。荷锄归去叟，无价买逍遥。

淄河道上感怀

管鲍不复见，古屋落山头。雨歇苔还湿，云消水自流。黄金无掷处，青土亦何求。怀我东蒙友，晴涉日暮洲。

甘泉道中

疏柳依然绿，旧图拥曲溪。凉风吹石阁，歇雨恋瓜篱。树断人家屋，苔空古庙碑。十年此道上，车盖颇迟迟。

宿安宾王宅

主人车马动燕台，信宿狂歌看竹来。补屋皆山青入坐，抱门诸水绿萦回。云封土榻侵鱼帙，剑击石床试砚材。花迳扫平留病史，不仙篱落为谁开。

立秋后扬州偶病

连雨江天酒半赊，秋风不识吹谁家。勤兵草渚搜渔艇，远使泥封老雁沙。梦宿琼花幽径渺，门流赤岸小山斜。几年多病长为客，愁度广陵八月槎。

舟次得赵石寅

箕山之骨易水肠，悲歌何处问沧浪。眼开楚水三湘曲，树渺秦砂万里长。诗句老狂推海岳，须眉虽秃列星霜。疑从京口乘槎远，不怪星文射斗傍。

登金山寺

摹得金山之根，峋峋龙窟。如藕擎天削，莲花万丈成。何王夜火焚銕缆，复梯层阙压山城。下饮精泉澹作冰，上攀绝壁听江声。声卷黄云天际头，寂寞昭关万古流。吴越沙晴馀霸气，庐沔浪泊寄王侯。草碧三千朱履士，古崖八百鹔鹴裘。摇摇粉黛皆青土，不见江干之上大者高山小培丘。吁嗟乎芦荻潭渚捕鲟鱼，叶老吹烟百亩馀。曾记崇祯十五祀，萧条午渡一船书。横谈京口塞一夫，锦官剑壁峨眉孤。我清骐骥能分木，怒倒神龙风雨呼。文武诸臣无掣肘，十年后议礼乐图。吁嗟乎目惨有司力暴征，郡县小大虎狼横。笥褁珠光泣为血，田舻渔艇哭征兵。唯剩郭璞一孤坟，全江为棺鱼腹邻。南访胥子白车马，西采汨罗楚子滨。万古山河明月影，不树不封老晋臣。

七月七夕穿针楼

穿针楼上影婆娑，楼下湖声带雨过。十里笙萧埋草地，三千甲士老山阿。篴吹汉影分机石，人渡桥干挽玉梭。却问敲针今夜后，谁家理线作秋歌？

桐江

桐江之水绿于桐，影倒鼋鼍天际空。石壁涛翻双峡水，浙门潮送五溪钟。鹅飞兰渚山阴渡，星落石矶严子宫。看挂泥柴峯顶上，徘徊车马任秋风。

采芙蓉四首

采芙蓉兮江之干，浓绿为裳秋雨寒，溯游从之倚木兰。

又

采芙蓉兮山之阿，低扫红脂衣荔萝，明月吹寒发棹歌。

又

采芙蓉兮江雨平，莲花为弟山𥖎兄，丛条大叶拂秋声。自羞不作江南妇，愿倚江干远赠卿。

又

采芙蓉兮石嶙嶙，放笑兰花江之滨，云宿沙平借比邻。我欲观之恐相妒，愁待秋风赠美人。

野泊（是夜蛮贼四合攻舟，以指挥却之。）

夜雨迷山径，放船落浅沙。四邻皆野树，一木断人家。击掉分营垒，连樯建爪牙。同舟杭给事，磨剑㔉秋花。

江山道中

树结蚕丛道，江分山尽头。七星恰北望，万壑欲束流。城郭荒烟落，人家细雨收。将军虚符纸，司牧堪身谋。馀孽犹如此，天兵未肯休。棘门儿戏阵，河上逍遥游。半壁文章误，公私朋比流。始知天下事，大负圣王羞。

摘桂花

八月三日摘桂花，香倚空山送客车。老辣偏从明月上，婆娑不共黑云遮。轻丝欲放灵鹫石，澹蕊愁封归鹤沙。不识乘槎十五夜，秋风又去吹谁家。

晦庵夫子宅二首

凭吊五夫宅，龙沙涌舌渠。诸峯绕断壁，旧里解翻书。吾道犹堪托，近思何所馀。山空云自响，齐鲁近何如。

又

万里沧洲水，流与东海俱。非关迂国事，其耐老龙图。还冒天客近，黄山吾道孤。何年扬墨息，慷慨一登车。

晓雾

兽迹荒村僻，四山晓雾遮。断桥迷树色，到屋见人家。拥瘴侵行慢，连江走断沙。平明寻迮迳，落月入村斜。

问胡安国宅

何处秋声九曲溪，草阴杉剌北峯低。愁将废阁春王传，不到山门看武夷。

吊谢枋得

谁信秋风老，西山怀谢公。破床鹤麓走，卖卜武夷空。大哭千年了，一身万壑中。何如不再起，海汎自归东。

吊李纲墓

夫子不从儒者迂，天破血流五石补。骄兵十万走风雨，三日城头力如虎。萧萧松梧老臣�，矗矗寒霜吹赤土。百年弃置遭逢苦，六纪皇王未足数。

张智

褱彼草昧时，礼乐从君手。谁复语沙中，不许龙蛇走。百代酌衣裳，天下见星斗。忠魂其在兹，不死南平叟。

八月九日夜梦家大理玉符

建南谷口秋偏热，蓟北官闲秋更寒。万里沉书迷海上，一帆去梦稳江干。夜来图璧惊愁眼，家傍银河病废餐。况是月明诸弟隔，长安不放酒杯宽。

采兰歌四首

兰之华矣，空山之下非小臣，私荐之王者。

又

红心浅些，黄蕋薄些。倚彼白水，噬肯我过。

又

其叶垂垂，其花离离。媚于天子，言采盈枝。适可远思，不可近思。

又

其华离离，其荪垂垂。君子猗掺，舍我其谁？适可近恩，不可远思。

十五夜过杭东侯年兄山署看月

山雨肯晴送月山，蛮歌小扇试流萤。疑来玉女摇峯顶，却怪螺文吊越城。镜底杵寒顾冻影，樽消桂落泛秋声。早知昏黑乘槎远，悔抱支机万里征。

八月十日抵延平山馆大桂数株青阴车盖突三日花浓香移天上为之放歌

南平五日停马足，老桂参天掘龙腹。十四细蕋如金粟，十五黄金盖山屋。十六婆娑黑月魂，香摇穿壁过石谷。厂楼手摘玉女峯，落丝牵食雪鹿鹿。尚留朱壁驾剑津，越王台下水磷磷。影绕昭容开紫袖，今馆大清之近臣。攀纫枝翻独淹留，蟾窟姊妹借主人。为尔洗甲擢云根，为尔拔剑斮秋频。星落石龟白蛇走，天河水滴照如银。

又雨

山阁濛濛长挂雨，云崖细细不收烟。红兰一打沾泥湿，白桂全肥落雪溅。诸壁逍遥薄寇横，使臣留滞买书眼。飞飞石子惊愁眼，尽夜长吟劔器篇。

蕉花

绿茎垂垂数尺长，大于莲花红紫妆。结成碧雪喷珠伙，倾露盘盛玉女尝。

田心耕年兄沽我赋此留别

席挂江天北斗斜，山头目尽九峯遮。主人亦是鹤山客，到夜重来送客槎。

舟中梦直二弟（此日亭午，几有覆舟之祸。）

恐我沉鱼腹，送我寄江濒。泪逐沙原月，魂归墨水纶。衣裳犹似昨，涕诉不曾真。青草吹风落，白杨州火燐。计归寒食夜，哭倒鹡鸰坟。十载姜肱被，霜天少一人。

白沙

不是平原月，犹疑山后霜。停船依橘柚，卧石冷衣裳。十亩堪鸿宿，一滩飞叶长。如何乘埜兴？潦倒煮村浆。

抵闽御周元亮署中二首

鹿台十载梦，雪色甫依门。谿下留诸子，花阴借半樽。碑馀海岳重，道大帝王尊。挥尘寒亭在，荻山礼乐存。

又

北海推知已，东山卧布衣。庵前陶菊在，马上荐书稀。剑气干河鼓，使星傍紫微。旱年登禹穴，能鬣拂依依。

霍鲁斋招同于�梅田心耕杭东侯礼鼓山四首

看梅折马上，数里转山坡。古寺馀僧梵，空林唤鸟歌。危峯挂落木，深涧倒长河，莫下天涯泪，应占星聚多。

又

瀑水崎岩落，山楼怪石支。碑镵前代迹，壁剩古人诗。字驳生荅厚，峯高上月迟。何王空跃马，老衲苦支离。

又

再礼禅公墓，危泉龙口来。窗低诸粤尽，槛落百蛮开。花隐星初动。壑深云自回。上方看月出，力倦懒登台。

又

偈尽诸天色，愁眠半夜钟。江城小镜底，海观结云中。报主凭诗胆，平蛮惜战功。可怜同客路，果是少归鸿。

赵都阃园中看梅

郡阃老梅三十六，飞花不插拥溪门。踏来月破寒消骨，倩入云埋啸落魂。只许美人衣上坐，谁怜玉篴曲中翻。夜深柰可还留客，醉倒平明百石尊。

留别友人二首

青梅白锦暖江天，归去依然雪照船。纵解碑阴多怪字，可怜秋老大风篇。芙蓉石襞星河动，芦荻云深海岳悬。莫听山头种豆曲，萧萧甲卧已三干。

又

轻舟骊曲月初斜，检点图书恰半车。大雅诸篇事圣主，奇文数字说侯芭。帆悬枫岸干山色，酒挂梅园百树花。自是此心冰雪冷，春风不吹小臣家。

周元亮署中

别馆山塘入坐青，𡾓桥怪石卧谈经。沉云欲黑歌移雪，笼火深红树带星。拔剑有神沧海动，撰书无力老龙听。洞门寂寞春残夜，万里双帆未可停。

己丑（1649年）

元旦雨中

春风万里度，客雨五更身。雪厚将军树，星悬天子臣。山河樽酒意，贫贱故园人。凤历传烽火，羽书过剑津。

峯峰

百转搏滩险，千峰回橹摇。薄霞红水面，喷云白山腰。荔子含珠嫩，枫林和叶消。怪禽空自语，只在乱松梢。

山头见雪有赠

北风吹白云，云影动微雪。万山近太古，凝素练冰屑。萧萧木落声，烟空石迳绝。草青山之阿，孤节劲盘跌。桃花不知寒，肥绽红于血。此亦如侠女，傲骨凌𥓲涅。奇眼定英雄，柔肠栗炼銕。天下谁须眉？肝胆肯相热。

溪梅

千障连云合，轻帆挂雨来。草寒青未冻，水净碧如苔。石气蒸衣湿，鸥声逐橹回。如何愁思展，返照隔溪梅。

复得赵石寅二首

别后多愁雨，有怀且著诗。怡消归梦路，何意故人期。句借山川老，情深生死悲。诸侯还十二，击剑复谁知。

又

我无以赠子，乃惜我无衣。白水偏情至，黄金与世违。雪霜诗尽病，海岳眼全非。看逐梅花放，春深色自肥。

读王鹤占年兄《盘河集》

盘河之水清无鱼，上有钓翁结诗庐。我以布衣醉其榻，明年长安同上书。长安兄弟著锦衣，借山楼下煮山蔬。淞沟落月环诸子，桃岭春云思寄余。此来欲补东湖草，青浦肯溅太史车。

舟行得钱太可太守

睦州太守不相识，春帆吹送浙江寒。问君奇政留如许，知我新诗焚若干。挂雨楼船天上坐，断云山水镜中看。文章之外无多语，天下于今知已难。

过姑苏署家严旧仕隐处

卥幕趋庭近，南天持节归。寒山停野渡，枫木浣春衣。碑歇白云泪，壁翻青早晖。种菘畦未改，杖履自依依。

寒食偕赵石寅访鹤占年丈

曲巷停船宿，雨中十数家。闲篱封竹箨，隔屋看桃花。春树不憎客，山僧自醉茶。唠唠岸下犬，傍晚吠归霞。

甲午（1654年）

山月行同川宪伯及橒樟诸子

月色不可画，山痕不可扫，天高霜碧连荒草。狐兔不畏人，虎狼跋载道。星竦亦落落，月白亦皎皎。发短愁长人易老，慢漫长夜何时了？黄山抱一尊，濂溪浮一瓢。空山十日饮，酒业不曾消。太白芒角横山腰，携手狂歌过野桥。茅屋墙外枕青山，山寒树薄声萧萧。只到黄昏眼渐开，愁闻城市有人来。又说牧马踏陇丘，初栽松相更食牛。新年妇子不归家，谁家钱纸到坟头。又说网罟织如罦，牧子牛奴艳五侯。平民受雪解棉衣，豪侠入门着羊裘。白顶貂冠尽大吏，何不相逢半密州。吁嗟乎门外崩厓新种柳，今年香黍肥且有。三十年来我两人，奇文埋没十千酒。酒傲霜干夜看山，白昼谁敢街头走。

雪中

立更不知窗外雪，声鼓敲落深山月。推窗月落拥山皴，流澌倒峡天河发。起来煮酒呼狂客，浩歌千山曲未歇。鸿雁无食麋鹿饱，千峯万树愁白发。空景东西耳抱云，云镕十二金人骨。白骨滇楚水，将军卧蔡城。齐梁挽蒭牧，十载不休兵。草枯狼不射，甲顿剪冰轻。当春布杀气，谷寒鸟兽惊。恐变鲛人血，碧海摇玉京。何日得阳和？桃花带雨耕。

慈云崦看书示诸子

扫雪礼慈云，云与天俱白。绕屋失千山，沙迳绝鸟迹。空山钟鼓声，击梵响松柏。玉手散天花，天空神女摘。摘拍琼园春色收，老僧昨夜忽白头。疏星斜渡天河水，残月轻怜小鹭洲。高歌诸子接箜篌，济北踏翻白雪楼。大啸秦关紫气浮，不羡公子鹔鹴裘。柴夫书横于街头，禹皇岂后于巢由。水活活，风飕飕。雪花万树断云流，呼酒且消今日愁。

𢭏衣篇三首

𢭏衣复𢭏衣，𢭏衣力不持。霜黄叶落费相思，思夫从王去，万里孤且危。宰相不能喜，左右无所私。此官如飞蓬，去住任风吹。

又

𢭏衣复𢭏衣，𢭏衣力不持，乌啼月上倍相思。思夫征兵楚与秦，兵骄将怯杀平民。用兵十年尚未休，兵未休时天下贫。

又

𢭏衣复𢭏衣，𢭏衣力不持，声消夜澹不胜悲。悲莫悲兮妇子离，逃入牵累卖儿女。悲莫悲兮去故乡，逃人牵累典山庄。山空恨不长肥土，豺虎入市食枯骨。宁作钩矢旗下人，胜作天子左右臣。吁嗟乎天子劳心十二州，南阳强半列封侯。别时清切正深秋，敲碎霜天入夜愁。愁入汉宫点翠妆，野女村儿嫁娶忙。只道百年夫妇好，那知秋杵冷鸳鸯。鸳鸯行行不乱飞，偏是闺中论是非。却咲英雄金如斗，颠倒沉落红颜手。谁调六羹荐君家？谁为自发醅春酒？酒尽今宵送远天，丈夫不受妇人怜。轻咲君臣失轻怒，兄弟迁我有良人。知大义，归时羞说𢭏衣篇。

拟陶岘西塞山下回舟作

孟家兄弟才纵横，焦逐诗挥风雨声。生不逢时功未成，破家万金链大船。吴越翩翩驾水仙，手劈波影翻明月。倒掣神蛟落紫烟，烟云障天星晨没。岛变山摇踏海路，西塞山头摩诃来。弱水芦江赤脚开。下瞰江水沉沉黑。龙窟鼍室乱栖台，大怒拔剑飞霜色。观潮分波击电雷，昆仑走，鱼龙避，碧睛竖发鬼神泣。白日青天战血飞，须臾战败浮尸出。大哭推翻西塞山，开帆摇橹入吴关。白发数茎归未得，青山一路泪痕斑。丈夫生平不得志，神禹功留天地间。从此舍舟何所去？酒旗歌扇珮珊珊。

七夕悲

只此盈盈水，遗落千年恨。鸟鹊力能填，蛟龙不敢问。怒摘星辰百万颗，判冰桥下断长波。桥下秋波水自流，桥上行人不知愁。惟有玉皇称至尊，曾识天上谁别苦。天上离别犹不闻，人间鸿雁几千群。昨宵粉黛埋黄土，轻雨潇潇天泪哭。人生最苦痛长别，白杨秋草长别处。那复一年一度来，停梭无语醉颜开。不怨银河沙泾浅，却怜斜月五更催。

七夕后一日立秋五首

才别长河上，忽惊秋风吹。风吹桐叶女枝垂，又是深闺肠断时。叶落御沟秋水冷，问道君王知不知？

又

涓涓银河水,秋淡漫无声。无声洒作离人泪，今夜天高星斗横。恐从今夜风吹后，到处空闺梦不成。

又

追梦昨宵远，怜秋一夜长。天河影动寒𫛛鹊，银床露湿紫鸳鸯。悄悄梧桐一叶响，夜深又恐动君王。

又

懒回支机去，抛恢泪不干。泪痕欲洒秋风弹，文杏冰丝被渐寒。此际牛郎应未眠，起来多半倚阑干。

又

秋水不敢渡，秋风不忍闻。早知秋风今夜起，悔从昨夜五更分。愿作巫山一片云，因风吹去长随君。

白鹭曲二首

谁上青天摘月影，又疑白云散花来。何年分照长门镜？淡掠春云入凤台。

又

摇落梨花千叶雨，还惊娥影片池云。却怜仙羽初成就，织作银河素女文。

打鱼歌

买新丝，补破网，着雨南河秋水长。鱼如何？重二两，青鳞红尾江鲈颡。十日关门客不来，萧萧洛浦莲花榜。可怜渭叟珊瑚钩，可怜台下月明流。月冷花香素女洲，轻盖吹入凤凰楼。多少憔悴君王梦，春风不上钓鱼舟。

妾薄命

妄容君自识，嫁君非妾容。谓妾疏庖厨，纤手㔉芙蓉。谓妾冷杼轴，流机月上浓。妾非才不能，上下皆掣肘。何以事姑嫜？浣水濯素手。何以结宫娥？青冢图终丑。望望北阙云，依依河边柳。敢道君恩薄，妾命轻如帚。二月三月采桃花，六月七月啖黄瓜。黄瓜山中亦可食，桃花满载长安车，长安女儿巧梳头。日落轻罗上高楼，楼下御沟不断流。花落平波万古愁，手指青门旧五侯。

寄刘子羽二首

刘子善属文，孤骨寄琅琊。园留十丈竹，村坐五山花。贫不消狂兴，走犹健墨车。春残只数日，近又醉谁家。

又

故人三十载，是否旧肝肠？愁积书皆废，官休老更狂。眼眯收痛哭，山笑解文章。溪北有杨子，周来泛羽觞。

池上二首

不深汉山事，溅泥下藕塘。凿沟放暗水，种树补疏墙。脱�拾花懒，诗敲待雨凉。三年问病状，仿拂北园荒。

又

如何废著作，大半恋山翁。今日黄山北，夜来沧海东。牛歌从我去，天问复谁工。且卧小池上，春风吹柳茸。

去城南二十里忽闻蝉声

子亦避城郭，受风鸣远村。畏人故细响，择树快繁喧。大火流青野，长星横绿原。如何分露滴？抱叶枕山园。

晚行河西道上

竹舆乘石磴，千山衔月来。峯高空影落，树断宿云开。鸟路齐秋草，鱼床交绿苔。河卥讯茅店，万柳抱门栽。

晓钟

淡月平沙晓，疏钟隔树闻。秋风吹古寺，山响破丛云。落叶分河影，合花织露文。老僧不解事，惊梦五更分。

赋得雪满山中高士卧

风吹驴背折山城，不扫山烟暮云平。残粒愁翻鸿爪破，浅沙畏射马蹄惊。峯开月树千林合，梦老霜天万叶轻。十日不来酒力减，让君几夜数钟声。

得周宪伯分题坐黄山土榻同李斋叟王子唯及诸弟子连夜饮

愁颜一月几狂呼，又到深山醉百壶。树断长河吹雪影，酒欺野叟作僧图。弟兄老去情偏热，诸子诗成兴不孤。石得鸿飞避矰远，千年土榻问吾庐。

过东石耳问郑康成

石华千丈擘青莲，奇骨孤撑大海天。古磴苔涵蚕叶雪，悬峯路断鸟巢烟。水流洞口疑书响，草带山腰入画禅。不识先生犹在否，门开花落野溪前。

八月十四夜如南山

月满东山山满楼，千山不断月痕流。沙平落浦含明镜，石亘长河疑画舟。空谷名从隐士得，奇书埋去好山留。问谁昏黑乘天上，一路虫吟万树秋。

同赵仲开、宋实之、孙吉人家玉符醉李汉仪草舍，怀单唯之祭酒二首

下马萧条问旧庐，相逢无酒借钱沽。偏多鹦鹉惊人句，又作鱼龙醉月图。驱石鞭摇神女泪，入山鬼啸老僧呼。再寻阿弟千畦菊，霜后黄花倩客扶。

又

不是桃花三月津，如何半作避秦人？征兵入海长蛟去，绕树啼巢归燕频。大醉出门惊月堕，挥愁放客载花新。卥村祭酒无多酒，莫傲霜天老自贫。

乙未（1655年）

元旦大雪入山四首（有序）

赵母年近七十，避兵甫归，奉腊家庙。母李年七十有三，亦避兵去南山橒樟事焉。自先大夫殁难后，仆以扶病奔走两母前，南北道路获此依依也。昧爽称寿毕，再驱山中，雪薄人面，云齐马首，千山鸟尽，万树烟含，及老母见之，又不知如何痛儿，衣不胜寒也，为赋。

城郭苍烟恋早晖，春风不减杏花飞。疑裁短珮轻云湿，愁拂笏文上月微。石色摩天分草细，马蹄侵雪带山肥。北堂日午偏依梦，几次呼兄扫竹扉。

又

珠阳春水玉为沙，错认江南二月花。才破雪痕馀鸟迹，到来谷口见人家。山空祭腊烧残叶，门掩村醪当客茶。不识銕崖何所有，安期曾种枣如瓜。

又

丁山排榻列儿孙，皑皑峰攀大士尊。七载君恩封北阙，一天春色到东园。香吹细雨梨花屋，影入寒河桂树村。着意蓬头莫戴雪，恐多白发几千根。

又

催花万树月无痕，分得长安小苑春。自是天王应问楚，从来正月不知秦。家园恋久情偏切，昆弟贫交老更亲。新种黄山千项玉，于今不咲野人贫。

慈云庵成四首（有序）

慈云庵，筑于黄山河之东厓水圯古岸沙走亩迁离舍落落柳圃新锄此十七年前黄山不死处也。壬午大变，山河将改，子负老母避兵銕山，兵接刃子脑受缚，母出珮资赎生还，子母抱哭，哀动山响，徐曰：“我年老，只一儿，既不死，愿长斋以酬山岳恩。”嗟乎日月几何，已十七年矣。惓言此土，置数亩山田，每食，不能忘昨受缚处，乃不能忘老母持斋之年也。今老母七十宥三，劬劳何报？偕素长天卜，筑小庵，舍身剃度，代母受斋，了此百年，得僧定宪可问皈依，自此投庵，呗梵趋闱定省，恋白云之依依，顾大悲于彼岸，乃名其庵曰“慈云”，秋杪工毕，将尊老禅师检大藏并孝经一部，与众生说无上乘，倘诸和尚顾予空谷，将助寡昧，或叙、或碑文、或歌记，共助诸石，敬煮山茶，俯执左骖以俟。

万亩黄山万亩云，云卧慈崖受渡津。贝叶全消不死泪，莲花度出再生身。不须揭谛河干偈，愿作逍遥世外臣。但得明年春雨足，绕庵多种几千椿。

又

万亩黄山云影屯，于年缭绕大慈恩。承观诸子皆极乐，无病长生第一尊。飒踏香飞雨欲散，婆娑枝结月无根。偏嫌山夜钟声远，错认他家祗树园。

又

万亩云飞入我篱，慈颜绕膝欲垂垂。编蓬土壁白亳见，凿圃山蔬红雨吹。战血苔封千载后，禅心秋老百年期。却怜麋鹿啖枯草，乞得君王赐大悲。

又

万亩云飞覆我墙，飞来飞去挽慈航。百年系彩时犹短，一日违颜梦渐长。合手鹚峯金作粒，合身琪苑玉分香。为依钟磬回山影，敲惹晨昏满地霜。

慈云庵感怀四首

草马欹树补沙洲，水绕黄山西北流。谁礼昙摩空泛海，曾巢鹦鹉可怜秋。十尊灰劫寒馀骨，一叶风声吹落舟。恨不军中从秣马，廿年归去早封侯。（曾被获放归。）

又

不会弯弓学老农，卢敖峰半黑云封。十年月冷西山阙，一夜霜寒北寺钟。亲见瑶池莲六丈，谁知鹫岭叶千重。琼田若有长生药，飞锡何难驾箨龙。

又

老僧不死大溪东，血渍千年带草红。自后夔龙皆是罪，从前牛马不无功。扁舟空说陶家策，扣角依归鲁市穷。早晚焚香礼大士，天高百丈祝中嵩。

又

踪迹銕厓三十年，大珠云抱小珠烟。沽来南北邻家酒，醉扫颠狂囊底篇。不识鱼龙惊网密，近传虎豹傍人眠。诸王法力今何在？落得空山学野禅。

过湖山

不走湖山十五年，犹怜湖水澹无烟。渔床几个分莲叶，竹索千条下藕田。云断石根惊夜雨，雪残花妥老春天。应知游子多愁思，隔树波声疑泪溅。（时用丈田新法。）

雷雪行送苏竹浦归

十有一月雷电行，黑云塞天结作冰。雪压千峯云力轻，龙窟浪泊曳山城。城上乌啼饥且愁，此身何事苦刀头。早摘星辰封帝阙，西来寒色断青州。岸柳丝丝不堪折，何以赠之心如结。留我十帧山水图，苍斑恐作别离血。今日犹见黄山人，明日西郊一片雪。

得刘子羽来

竟背渔蓑挽钓丝，十年别后复谈诗。犹留野朴风人意，不作悲歌江上思。书卷早焚归鲁市，山河无泪下秦碑。偶来东海藏踪迹，莫放秋烟月上时。

哭李给谏

哀哀李黄门，之死死何为。忘躯救万民，天下恐未知。骑驴长啸燕支山，霜冷秋崖卑耳寒。老妇抱子奔淮水，西山雪色淡长安。慷慨买书数千卷，讲《易》鬼驱黑水滩。醍醐夜醉玃猿血，苜宿风消狐兔餐。砂碛何曾埋稷契，避岳千年笑比干。才有馀些智不足，力撼昆仑天地怒。汉家杨雄愁再生，魂归海上《甘泉赋》。遗书囊底不成行，儿孙莫漫事章句。犹怜山妇厌霜驱，犹怜委腹甘膻乳。辽阳銕柱惊鹤飞，溅落花声杜鹃雨。自是风流一代人，奇骨香消青草墓。

哭魏太仆年伯

伯也年七十，官复秩大卿。胡不信予言，而早东山行。痛哭书纸薄，玉门鸿爪轻。生思济于圣主死，空借此芳名。予将礼大山之绝巅，望瀚海之鲸波，而泪作树声。

有所闻

薄地山头惟一亩，山中无事解青尊。还歌白雪无多客，不扫黄花亦闭门。谁道五陵争贵气，仍遗明月不平吞。那堪泪落眉山雨，喜尔人间好弟昆。

寄莱州李司李门年兄二首

谁解雨声东海涯，横才旧是谪仙家。书屏不隔长杨树，并马曾看上苑花。白云楼中听汉曲，青萝山下扫秦沙。逢人若问巢由计，新筑石园学种瓜。

又

家住黄山山补墙，出门到处避豺狼。自分济水莲花曲，谁识齐封粳稻香。潮涌三山护帝阙，云开十马放神羊。不堪村屋新醅酒，驱马秋天共月尝。

丙申（1656年）

崔素生过访五首

山古门开晚，凌晨客早来。鱼笥检旧句，驴躅破新苦。短柳崩崖补，珠葵沙岸栽。村荒无所荐，惆怅小珠台。

又

忽作南山客，谁分东海庐。俱商移草舍，新种小围蔬。跼�干戈梦，萧条土壁书。且消今日事，不必笑无鱼。

又

荒野难知已，群峰作好邻。百儿（山名）连鸟翌，七宝（山名）画鱼鳞。雨浅花初绽，雪消道不贫。犹存杨太叟，说是避秦人。

又

长歌鸿雁句，不暇及文章。我寄黄山下，子家石耳庄。叠阿修水杏，曲磵插垂杨。但得村醪熟，频来泛羽觞。

又

送子东河上，短衣折柳驱。诗寻窥涧鸟，礼不缚山夫。峯转疑云走，泉咽间雨呼。问逢巢父否？应道此山无。

种蔬歌

今年石塘不种莲，绿芹白葍宿青烟。挥锄刈草山根连，晴水桃花泛野泉。打去山禽衔叶落，莫教燕子坠泥穿。露擎疏茎宝珠圆，采供阿母绣佛前，我不知佛学参禅。上有尧舜之高天，许由巢父岂称贤。编草屋，耕山田，河堤新柳半齐肩。鸟乱溪声代管弦，朝廷阞除新人令。到处深山赤脚仙，五十年当一百年。

喜雨

如去骄兵苦，而各还室家。焦土披天泽，黑云不敢遮。牛歌开野雾，豆甲浮山花。乱流磵户出，绕磴草庐斜。农愁追湿笠，鸥憙步明沙。调蔬搜宿子，凿架引秋瓜。非计东皋黍，不问北园麻。劬母惜儿齿，绣斋十七年。昔年走兵戈，负背扳山巅。今复苦骄兵，来耕南山田。种粟留洁圃，所汲择清泉。日进二三杯，石磬缀寒烟。岂云畏强仕，恋此白云天。谁持将母篇？哀哀圣主前。

登天井山感怀（山在即墨东亡荆周母家也。）

骑马走山巅，挥手摇青天。天摇霹雳惊，横翼驾五丁。荷来白玉斧，凿石劈峥嵘。摩壁切痕结，寒风吹积雪。照见天地根，上与星辰绝。悬窟海气浓，波战蛟龙血。僧说有双龙，怒鬣吸黑云。云平障红日，河汉不曾分。山川奔草木，城阁荡波文。我欲骑之去，披发上青旻。狂歌入帝阙，玉女列千群。人间鸳鸯曲，天上𫛛鹊歌。春泪桃花湿，纷纷溅叶多。银床雨细点沉波，天老波寒石不磨，千年泪眼寄山阿。

七宝山行

我走黄山二十年，朝携山雨暮仙烟。大半山中贫贱友，相逢山下复相怜。长啸驱车载痛哭，海棠岩侧杜鹃谷。苔封石壁暗蛇龙，长劔秋风短击筑。楼台到处满山阿，今剩青山补旧屋。不见溪南万株柳，不见溪北千竿竹。二十年前一法生，又到山头学种菽。种菽山头不放花，归来荒圃锄秋瓜。六月无雨黍苗枯，七月无雨风飞沙。征马讙讙长吏哀，新谷何曾五月来。夜半飞虫食树叶，崩雷溅雨催楼台。千门野哭黄昏月，禹皋水旱不言灾。上有禹皋下巢由，白眼桑田青海流。千群虎豹塞山口，何处清泉足牧牛？披粗葛，科秃头。荒烟惊鹤唳，荇叶胃鱼沤。崔子来时酒未收，日暮门关上草楼。

别郑岙山

古今人岂同踪迹，郑重文章道亦同。北海犹闲青草雨，东山偏卧赤松风。蒲车夜冷寒河水，豺虎秋喧铁寺钟。自是先生逢圣主，骑驴不过咸阳宫。

丁酉（1657年）

平度道中二首

又到其山寻旧庐，长河怪石自崎岖。春风不问别离泪，故吹桃花上客车。

又

悔却春风送客车，糢糊望断北山庐。不知白发平多泪，又寄离家三日书。

吊雪宫

青漳白沙树影分，荒荒雪色自氤氲。飞鸿曾近君王色，野鹿犹餐渤海云。石碎星穿惊怪迹，碑横苔厚哭奇文。牛山涕泪今何在？水下章门夜夜闻。

夷齐庙

叩马虽无成，谏书摇天地。遂使汤武后，不灭君臣义。胸中事未了，釆薇空堕泪。不复逢黄农，西山何所事？

管鲍山

曾负天下才，藏身为母老。左右无鲍叔，埋没齐山草。得一知己者，进退皆可保。不然负贩人，黄金如土扫。

长白山月

长白山下月明流，摇落书声万树秋。海岳得名从侠骨，文章何事说封侯？青青荠叶怜春晚，矗矗山寒入梦愁。樵斧几经马上去，闲云空注范公楼。

济上得苏剑浦

为爱湖上水，复见湖上人。湖水不能消，涓涓白水新。风尘十五载，同作鞅掌臣。癯颜照春树，朗徤桃花津。遗我酒一壶，花香透四邻。客舍无车马，萧条多病身。唯有千佛月，长骨石磷磷。明日须来早，贫贱自情亲。

已亥（1659年）

济上寄怀周宪伯

春湖如玦敛城头，谁削芙蓉断北流。趵水星寒侵白雪，连峯云锁下青州。愁依宫阙干山树，醉老鱼龙八月舟。为寄骊歌兄弟约，明年草色又深秋

管宁里

不识汉宫三十六，还留高士海东庐。魂消灯火千林夜，才老山河数卷书。春雨几经村落草，桃花自恋野人居。于今唯有黄金重，眼断青桑信手锄。

容城道上

青青容水结新庐，村落人家带雨锄。不似胶西田牧马，百年嘉树半樵枯。

雄县道中怀古寄苏四剑浦四首

中原何事车辚辚？北锁长关一老臣。于今流水平如镜，只泊鱼船下钓纶。

又

夹岸湖桥杨柳垂，藕花菱角乱残碑。郑城旧说三千户，冷落笳声夜半吹。

又

依依垂柳小苏堤，烟锁渔桥春雨披。尽道钱塘飞射手，谁移水底岘山碑。（苏髯公有虞丘咏志绩也。）

又

绿杨沙草恋春风，藕月芦村入画中。只恐六龙争辇路，君王不信小臣功。

闻玉符弟补吏垣二首

圣主方停辇，分章第一垣。归鸿窥视草，槛鹿睇临轩。月动天街早，云封帝阙尊。太平今已奏，底事引攀辕。

又

不尽看云意，犹深恋阙情。梨花天欲雨，松柏雪无冰。补衮须吾弟，宣猷愧汝兄。昔年同入直，并马数寒星。

晚渡涿鹿

天南城郭大河流，十里郦亭雨未收。浪涌蛇龙翻易水，泥溅车马战卢沟。圻沙树拥含星动，乱渚鸥眠带月浮。自是西山多气象，千年长护帝王洲。

思归七首

母老愁多病，清斋七十年。避兵寻鸟路，种竽栋山田。药饥营深浅，晨昏审后先。别来竟两月，独立看霜天。

又

圣主怜才日，北堂多病时。敢留驱马力，自信哺乌私。东海书皆泪，北山臣有诗。虚篇学种橘，七月以为期。

又

兄弟兵戈后，艰难泪并垂。百年述眼醉，四十满头丝。浑厚长焚草，疏狂懒著诗。莫嫌山鬼妒，留注水中碑。

又

长安别六载，得失故人疏。石圃寒留树，空门散贮书。乾坤劳圣主，海岳剩狂夫。笑傲五侯宅，犹来樽酒呼。

又

依然西寺市，野老卖山花。仿佛同官舍，峥嵘宰相家。不堪羞伴鹤，自在放涂鸦。莫漫怜骐骥，天生驾鼓车。

又

渐与农人狎，山空浑姓名。骑驴逢醉吏，凿壁避骄兵。千里云摇目，九重天迥城。荆蓁虽拒野，黄葛一身轻。

又

相怜一片月，偏是故乡明。山火慈云暗，崖花细雨轻。无才董岳牧，短札别公卿。七载贾生泪，于今亦渐平。

哭夏弼五年兄四首（有序）

弼五，辽阳人也。辽有柏公，慷慨任侠，徙山东，荐甲子贤书，历兰州守，无子，有二女，每数同邑夏公，负名轗轲，必昌其后，讯其子，欲妻之，而夏公没，弼五少孤，遣车载子母归，母又没，乃抚其子，曰：“吾与若翁结褵交也。”以长女适之。后数年，闯变，公骂贼死。弼五陟大清学士，是年，次女适余。弼五请为公状，余以外吏放，又值先大夫丧，乃东归。明年，弼五没。又五年，余复来京，过故宅，哭之。

春风沙拥长安道，柳绵吹薄朱门草。石浦生别五六年，君厌风尘何太早。麋鹿荆蓁惨无极，名沉青海骑龙好。怪我梱椒吊楚臣，惊落寒星天地老。

又

辽水之北墨水东，同字辽阳女弟兄。兄相学士从上卿，弟归东海学春耕。执我之后事姑前，送我黄山紫玉鞭。泣日燕山尚有姊，裁书不识平安字。君到天街亲问讯，别来生死知何事。手把十行扣朱门，门闭空烟泪如职。

又

君早成名少也孤，鼎食甥馆上金车。曾说相公骂贼死，老剔纲常一杖扶。落落山河三百年，索我草就忠臣书。君在大义白如雪，君死古入亦磨灭。我欲执笔追奇魂，霜空海岳从何说。鬼神不夺死后名，午门沉碧常山血。纷纷紫陌绕骅骝，风雨过眼死生别。

又

不妨翩跹天子傍，不妨狂歌啸凤凰。十年不解平勃意，素发干垂下大荒。箕鞯赧颜舌未了，冥飞羽锻自翱翔。昔日河干比翼鸟，朱笼金鏁啼长杨。杨花堕泥萍花浓，故人樽酒列芙蓉。相见凄怆陈意气，酒酣江雨钓蛟龙。君若在时车马肥，肯上高楼坐翠微。犹记男甥与女甥，向羊霍霍送姨归。

长安五日

长安五日竞走马，腰悬宝羽天街下。马上锦缠年少郎，金车盘鬒美劔装。蜷辫珠钤星颗颗，千金血溃薄罗裳。罗裳鍼细五花文，家家担酒坐春云。白云琵琶调燕玉，红雨石榴染吴裙。裙剪晴沙蝴蝶飞，圆丘墙外草菲菲。万松空影燕山月，斜照游人烂醉归。归来歌舞煖溶溶，花濡金鱼酒气浓。城南酒散艳歌唇，歌底花香薰四邻。绣舆花骢争回避，惊看不是旧时人。昔时承明动帝颜，日高酣笔战云烟。浮名犹载长安市，回首天门六甲悬。我欲江头吊屈原，儿童缚黍检丝缠。手挈蛟龙直上天，醉挽湘君诗百篇。逋臣歌哭圣人前。

望太室赋得文安集即柬王藉茅年兄

大雅迭盛衰，历宋复诗亡。溯有五百载，此道起南阳。其意则浑朴，其词则飞扬。沉苦萦六十，五言更苍苍。惨淡覆白云，老力健秋霜。气凌海岳尊，天地接混茫。不求近代憙，归堪名山藏。生前或大怪，死后不能忘。臣子无馀泪，虫鸟听悲伤。曾识旧苍头，怪膺仆射郎。济南李生没，七言足锋芒。大江留钟子，瘦骨驾腾骧。峥嵘负太室，白鸟避风凉。垂暮蛇龙走，百花放墨香。恐无后起者，谈笑失卢杨。昔者十五国，仅悬太史囊。七百馀年后，持以论帝王。所贵得知己，生死可与商。层树绕三珠，家乘丽耿光。偏为奇鬼妒，贝锦织文章。执法蒙黄兑，城郭奔虎狼。稷契桓�杌，巢许踣佯狂。一官束羁旅，飞鸿睇稻粮。献之犹在晋，白衣未去唐。冷落曲江句，炳麟宝翰堂。千金畏纸贵，一字买琳琅。嵩高安可仰，蛟螭坐碑傍。精灵朝玉女，朱篆满云房。

谢恩恭纪二首

又著朝衣近午门，远臣呼拜圣人恩。云舍北阙留天色，花湿西瀛戴雨痕。自是碑文推海岳，何须兵力解乾坤。唯怜珠浦还多泪，江水秋空答至尊。

又

东掖门关草色新，疏星犹照水磷磷。北山羞老十年力，南海愁依万里臣。删注曾消先晋史，股肱半借盛唐人。君王若问长扬赋，风雨龙吟过剑津。

别宰相胡老师

天高雷电至，吁动积精诚。万国畏英略，诸臣冠老成。祗从书漆画，不受荐贤名。履听星辰落，花垂剑珮轻。叔孙开汉礼，太史奏咸英。浑厚乾坤气，经纶奭旦平。笔锋催健力，发素握多情。唯璞涵金石，其愚戴玉璜。龙飞十六祀，壁照八千城。五色云深阁，三年雪立程。才疏远圣主，骨瘦避公卿。愁卧淮扬郡，谁消渤海兵。隗嚣足岳牧，卜式自台衡。郑重石渠草，娇娆上苑莺。新书回战马，宝镜出珠樱。日月光寒楚，风云图藉荆。河东赋未减，征北血犹生。息息蟠桃李，含荣待雨声。

别艾长人年台

犹开天地眼，不作死灰看。樽酒捐生涩，疏狂带旧欢。石栏矜棘拒，沙砌扫花眠。不去南楼月，还来北渚烟。银床吹细竹，金鏁引飞泉。雨盖三公树，云含六甲天。自封张翰草，谁上李膺船？万里愁珠浦，经年断玉笺。鼋鼍战欲洗，日月磨重瞻。海外孤臣泪，秋风应自怜。

明镜歌别傅长雷年台

十年磨明镜，樵悴试芙蓉。洁身事姑嫜，妯娌不相容。大妇严冰雪，少妇执臼春。只此宿艰难，风雨坐青松。忽作同弃置，忽忘菲与葑。一朝苦薪水，入厨搜精饔。回想冰雪颜，不改桃李秾。复上舅姑堂，悲喜泪垂胸。惟有少妇拙，鍼细蹇裁缝。七载冷空闺，万里织薄量。西来云气湿，依旧天门封。昔是同弃妇，今过江郎峯。何日下提挈，筐莒再相从。

送蓝海重年兄大参东粤

凤鸟何所奇，文章被其身。獬豸游东圃，其瑞等麒麟。君子之出处，天地见升沉。盛名自坎�，大道不妨贫。山河思浑一，粤海初称臣。朝廷方用兵，雕题皆吾民。风雨司马檄，楼船汉武风。万里瞻宫阙，百蛮疑星辰。其马声萧萧，其事声辚辚。草树政秋色，碧水照清磷。天子重廉吏，铁骨峥嵘峋。莫嫌不得意，归须掌丝纶。

寄怀蓝明水年兄临淮

君家况弟好，介笏带琳琅。卷幔吹风雨，轻襄载雪霜。桃花红于锦，菰米黑犹香。淮水蛟龙隐，钟山草木狂。珮闲新绾绶，碑著旧文章。自是书屏上，天门憎夜凉。

秋水图留别刘年伯

奇峯戴瘦骨，秋水见冰心。疏散山川气，混茫天地吟。盘涡转路曲，草树隐江深。无力翻蕉叶，有怀听梵音。低云含白雪，落木染黄金。大道空山古，违时砥柱今。崖花自灼灼，谿雨政阴阴。怪石尊台鼎，洴泉调釜鬵。丝纶泼墨汁，星宿辨盍簪。日观还如许，天门未可寻。远臣愁病渴，荒海慕甘霖。剑走蛟龙泣，兵屯虎豹侵。叔敖遗杖履，司马老胸襟。好问还珠浦，底怜铸铁镡。日月光如洗，风云影欲沉。无才羞画史，投磴仰嶒嵚。

团扇谣留别友人

团团江上影，随风恋故人。何能终弃置，秋色自情亲。曾织天孙手，曾照紫龙鳞。检点沉湘竹，风雨动湘神。歌垂楚女舞，香惹汉宫春。此如御沟水，澄之见清磷。此如天上月，磨之魄重新。且留拂苍蝇，其捷如徙薪。且留遮炎日，共力如盖输。卷舒固有时，冰洁净无垠。何须被苍黎，东阳卧远臣。

神剑歌别友人

长安有侠客，赠我神剑迫芙蓉。铁白光芒十月雪，星文纵横九嶷峯。客曰“此剑埋没已七年，赠君持去斩蛟鳣。”蛟鳣怒，上层天，涎吐鳞挥落紫烟。须臾云尽黑，日月手擎翻。鸿鹄不敢飞，凤凰亦蹁跹。囊底锋摇三百尺，一吼跃入延津川。延津之水万丈波，沙宿龙舌带雨过。破赤堇，出若�。曾经欧冶炼精华，不妨且夕混泥沙。神炉未冷散冰花，请持此剑献天子。㔉燕谿，踣石城。统渤海，带常山。齐代为锷，晋卫为脊，韩魏为铗，周宋为镡。雷公发鼓蛟龙吟，天帝装炭太乙沉。江声浩浩桃花深，莫教风雨惯相侵。

留别玉符弟

不敢轻言别，别后秋风吹。秋风到江上，秋叶为风欺。黄叶坐弟裳，红叶沾兄衣。或恐血渍是，又疑泪点非。阿弟愁我去，老母喜我归。浩浩东海水，此情两依依。况复念君恩，云深五凤门。劳之以万里，错之以盘根。武夷霜气薄，天津月黄昏。有使书频寄，怜秋泪自吞。

黄河岸上

万里睛烟掉逝波，千船甲士带渔舸。缆夫白骨理霜少，草子黄河恨月多。帆影沉摇乌鹊渡，马嘶惊入老龙窝。将军自有平吴策，铁锁江空奈若何。

桃源渡寄儿橒樟

黄河东北绕黄山，不见黄山秋树烟。水尽霜空千里目，酒浓泪澹五更天。经年念母愁多病，诸子怀侬诗几篇。纵是有书频寄到，江干谁借买舟钱？

再寄周宪伯

别来十日北风寒，白草黄河古渡滩。西岭云深驱马易，南江路曲寄书难。相怜枣栗诸儿事，约对河山好月看。连夜荒原多怪梦，潮声馀泪不曾干。

泛河

荒天湖阔带平芦，接岸人家学钓鱼。涂壁却惊斜月入，席航怡受片云虚。千林落叶三更梦，十日离家一寄书。只此愁多病未成，可怜老母病何如？

舟次扬州

邗沟水，西南流，流入长江瓜步头。江上用兵十六载，一将斩贼数万舟。城上戈甲明如雪，下照白骨泛悠悠。十万人家泥户走，杨柳依旧遮高楼。楼头娼妓习歌舞，云寒日暮哀歌喉。歌声不是琼花曲，玉箫吹断古扬州。君不见扬州河流三尺烟，一船税尽商人钱。仰面侧看江上鸟，短樯飞鸟掠清天。我有故人陈大仙，目盲能视天下之高贤。饮之酒一斗，赠之诗一篇。唯君无目人相怜，不作监司看世人。看肉不看骨，巢由堪为汤武咲，周召亦并龙逢哭，何如北风萧萧壮士�。

宿江上

霜空月上宿江边，江东潮平万顷烟。银汉全低摇白石，金山一半入青天。城连风雨理王气，楫击蛟龙惊夜眠。堪笑当年三百士，曾经一战斩楼船。

北望

江头北望树依依，浪涌星摇雁不飞。夜半愁翻诸画史，月沉醉数万山晖。已封竹索横江底，谁厂蕉岩放冠归？俱说将军新令好，民间庐舍已全非。

姑苏留别仲贵山万山兄弟

我无济世才，借尔麦舟渡。麦实卖济流民苦，空舟载我长杨赋。京口水枫桥，路人烟霜冷。黄橘树，县官塞。城门故人访不遇，江空月落扬州雾。惊看舟师横索钱，不送私钱小吏怒。仲子东山破布袍，何须宝玉送江涛。请君散麦饱扬州，桧叶千年百尺高。怪我黄山草树图，还惊张旭醉挥毫。临别愁我沉枪枯，不惜万钱买清醪。明朝客去影山冷，南雁飞飞北雁嗷。

钱塘江上谣

暮上钱塘船，早渡钱塘水。水气摇长天，烟扑晓霜紫。南雁三四飞，不系十行纸。赤岸隐松杉，拥槔望移徙。北望楼台倒影空，血溃南屏枫叶红。偃庙碑痕缠马勒，梅花香宿越王宫。越王宫殿埋古瓦，骆驼儿掣垂杨下。石鼓参差湖水浮，星荒枯木临平野。野人竹屋桐江涯，十月风吹江面花。于今不到杭州市，寂寞孤山卖酒家。孤山落照放鹤楼，紫燕踏花照水流。春营牙帐摇红玉，析羽征兵十万舟。五七三十五万兵，中军七十列名城。贼到张皇乞禁旅，貂冠若个薄朱缨。昨夜江头禁旅过，牵夫白骨涨江波。烟雨一城夫六千，一千五百去不还，儿女新缝白布冠。君不见王旅市马买雕弓，鬻妇盘云小市东。又不见江南财赋息空虚，驰书飞挽到江西。愿留笮萼菽，北辇羽林腹。春缆逐潮寒，空斩江南竹。中外苦更番，江声乱夜哭。吁嗟乎秦皇用兵三十万，石鞭羊，民无饭。长城圯，天下怨。请与休息解貂鹴，大风长歌守四方，且留商贾走馀抗。

兰江得寗德九年兄二首

兰溪塞甲胄，何处问迷津。渔火松杉远，城烟橘柚邻。山河经万折，骨肉恰三人。谁许分舟楫？江南第五伦。

又

山空好痛哭，野鸟不经间。滩急凭舟子，云低惜雁群。白𬞟烧浅夜，红树解微薰。何以酬知已？空囊检旧文。

鸡头山雨泊四首

万壑江阴路，秋帆山雨来。滩高水渐浅，树厚云轻开。细细棕蓑湿，翛翛竹鸟回。村荒空见屋，愁送野风催。

又

云深山尽黑，雨过树还浓。问酒讯渔火，空矶失钓翕。相从倚怪石，开眼见疏峯。倚枕山阿上，斜看小月胧。

又

山溪尺半水，人载丈馀船。帆宿千林雨，石开一线天。竹楼衣稻藉，草荐枕松烟。村舍无篱落，绕门种橘田。

又

平沙千亩橘，至后末曾霜。入水翻苔绿，垂条带雨黄。斜桥曲迳稳，圜臼短崖藏。惟苦更番戍，经年挽稻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