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堂先生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
默堂先生文集 卷第二十 宋 陈渊 撰 国立北平图书馆藏景宋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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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堂先生文集卷第二十
杂文
存诚斋铭〈并序〉
余尝问所以为道之方于龟山杨先生先生曰大学之书
圣学之门庭也是可读而求之余退而学焉观其言修身
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其本在扵诚吾意而已其说简而
尽其理直而周其用要而博虽不敢疑而未知其必可行
也已而质之先生先生曰是固然又辱教之曰中庸之书
大道之渊源也是可读而知之余又退而学焉至其论至
诚不息其极至扵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则作而
叹曰呜呼盛哉诚若此天下国家其不足为也已又从而
考之则天之𠩄以高明地之所以博厚山岳之𠩄以峙江
海之𠩄以流莫不以此盖尝𭣣视反听一尘之虑不萌于
胸中表里洞然机心自息既自以为知之矣又以谓其致
之也不凝则其居之也必不安其养之也不熟则其发之
也必不粹斯道也其可须离哉以其不可违也而莫之
违之故吾诚尝存焉盖古之圣贤未有释此而能至者以
余之不肖幸与知之而数年之间汨没扵奔走曽不得少
暇以休涤其心而坐进乎此此余之𠩄以久而不入扵道
也大观元年先生官扵馀杭夏四月余自亲侧复来因即
县宇之东旧屋数椽治为讲习之𠩄掲其榜曰存诚斋盖
有志乎力行其𠩄知也自今而往凡吾饮食起居出处语
默之际必常见其𠩄谓诚者了然于吾心然后出之庶㡬
日进于君子而不为小人之归也则命名之意可无愧矣
既以自矢且为之铭以自省铭曰
天地之道为物不贰君子养心致一而已喜怒哀乐未发
其㡬意必固我绝之于微正当此时寂然不动有物感之
全体即用是之谓一匪一无诚一日至焉天下归仁我观
圣贤异域殊世惟是之存若合符契敬以为宅忠恕其门
自我譬之推而及人惟我与物初无二体各私其私则有
彼已私智磨尽成性浑然无物非我其天守全天理𠩄在
如镜如像有来斯应不与俱往又如月影散落万川定相
不分处处皆圆相彼世儒内外不一不胜其私机变横出
孰知至人动莫非真饮食起居诚无不形我作此斋大可
容膝宴坐其间虚而不迫回光内照隐几无言气専神凝
息调而渊表里俱融焉有𠩄倚或纷乎前行以无事古人
远矣斯道莫传以铭存诚其庶几焉
容斋记
江陵教授之厅事东有廊庑南引而属于门其修可四寻
旧以为书室余治其三之一而有之可以置几席罗经史
百氏之书宴坐寝休其间名之曰容斋始余客㳺大梁几
年而杨先生职江陵学官使招余以来既至方盛夏南地
本卑湿而官舍狭陋不庇风雨其西南去古城不百步艸
木蓊郁虵虺蚊蚋之所匿伏处则无以休其怠惰之情出
则无以宣其湫底之气余窃不乐而先生安之怡然如颜
子之在陋巷晏然如原宪之居环堵出对宾客入见子弟
常自若也兹岂无得而然哉故予每以是为愧且自状其
不学之过而思夫人所以进此道者已而胸中廓然顾向
之滞思了无毫发可得环视𠩄居檐宇之隘绰绰乎有馀
地矣则又存吾𠩄固然之广大扵性委吾𠩄不可必之外
物扵命自以谓室虽愈小茍可以容吾身处之不厌也容
斋之作其此时乎呜呼天地亦大矣曽不能外吾方寸之
地则是身之在心犹海中之一沤耳万物之理大则不容
小则易措故人能沤视其身者必能随𠩄托而安之蓬户
瓮牖亦奚以为戚哉孟子曰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
弗为也夫孟子之得志于此或不暇为则士方竆时修其
𠩄必为以须时者其不有大于居室者乎修其𠩄甚大而
遗其𠩄甚小此方丈之内𠩄以能容我而不迫也古之人
在𤱶亩则乐处𤱶亩素夷狄则行乎夷狄以至死生之际
无𠩄变慑其原盖出于此或者舍天下之广居厚蕞尔之
小体遇事不释随之以忧愁愤怨虽天壤之间将无往而
不为碍也则夫丹楹藻井之宏丽其足以容之乎盖得其
所安则无隘而有馀失其所安则无广而不足所安之得
失皆自其心则斋之有容不可以他求也故予深悼其初
心之不然书是于斋以自讼焉崇宁二年七月十五日剑
溪陈渊记
介堂记
江西之士多以通才逹观自处视修洁谨细为不足道间
有言动不违于理取予必以其义负绳墨而蹈规矩者众
必指以为迂怪曰是了然自异欲以奚为缙绅先生导其
说于前而放旷不羁之徒又噪而助之以故名节不闻于
时偷薄成风而廉耻之道尽矣余靖康建炎间尝假令于
庐陵之永新地广物众比他邑为难治思𠩄以救前日之
弊者唯反其所习而劝之为不可缓于是博访端悫自守
不为流俗所移之士尊其道而友其人庶几下观而化盖
久而后得龙君时升焉时升抱才处晦厄竆不改其度交
非其类如将凂已推之辞受之际虽毫发不茍也其平居
接人无贵贱戚踈必尽其诚一语失中必反复折难归于
直而后已人亦以是畏惮之盖古之介者也与向所谓自
处以通达而流入于偷薄者异矣故余乐与之㳺又因其
作堂秀溪之上将以远城市避喧嚣离人而立于独也则
请以介名之且示余区区相与之意所以劝也或者曰介
者不同于众与物多忤其失为矫激为僻滞为执而不通
为隘而不容子何善夫尔也余曰君子之行所至不同而
介则不可去也若乃命介以小节而以和光同尘为处世
之法脂韦汩没终亦无𠩄名矣昔者孟子论伯夷柳下惠
或以为圣之清或以为圣之和夫清固疑于介而和何有
焉然而孟子又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是虽和也介
其可少乎盖不羞污君不卑小官援而止之而止者下惠
之和也使其枉道而事人恋恋于父母之邦而不能去或
处之以三公则不辨礼义而受之是亦茍贱无耻之人耳
亦何贵于和哉故曰君子不可以去介者为是故也虽然
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不受人皆信之而孟子则以谓以
其小者信其大者为不可盖箪食豆羮之与万锺其为物
一也而人常轻于舍箪食而重于辞万锺者道义之不明
则物之多寡有以乱之耳是故易于为其小而难于为其
大也夫道义者应物之权衡也伊尹不以一介与人不以
一介取诸人至于禄之以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一以
是处之又岂有难易乎由是言之仲子之于齐国下惠之
于三公俱非其所尝试也而孟子于此有信有不信焉者
亦自其道义以观之耳故知仲子之不足信然后知下惠
之所以异知下惠之可信然后知伊尹之所以同非深达
孟子之旨者不足与语此今余既取时升之介且以名其
堂于时升无间然者又欲进之以古人之道义则所期于
时升者其有既乎时升其勉为柳下惠之介余之望也绍
兴七年五月十三日延平陈渊记
邵武军光泽县学记
上即位十有六年稍厌金革之事専修文徳中外晏然人
用休息于是振举旧制以彰中兴越明年诏即行在𠩄建
太学设师儒之官増弟子员凡所以教养考选之具视祖
宗时为备天下学士闻风而至阙下愿就诲育者至不可
胜数上亲临其宫加劝奖焉仍以宸翰所书经子之文均
赐外郡学由是州县之吏职在流承者莫不以学校为急
务竭力赴功唯恐居后光泽之学成盖其时也而余友顺
兴吴君璋适寓兹邑以书来告且道邑令王君之贤举事
之敏愿有纪焉余惟光泽得邑介于江闽两境之间地瘠
而民贫虽当往来之冲而非商旅化财居货之地他日为
政于此者常若无暇而王君独能以抚字之隙改筑乡校
祗上之徳先之讫事而民不以为病是可嘉也已故为叙
其因而益以余之所闻庶以广王君劝学之意云盖学者
学为善而已善者性之正有之而为信充之而为美扩之
而为大大而能化则入于圣矣故周官以六徳教民圣在
其中善之𠩄积也而或者易之以为不足为无乃未之思
耶孟子曰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眀人伦也而人伦之眀
自事亲始事亲必本于诚身诚身必本于眀善善之不眀
而欲积之以成徳而期于神眀自得是犹却行而求及前
人也末世竆年终不近矣虽然善亦难明哉学者必尝于
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意必固我兼忘之后旋视而反听之
当其入乎无间而行乎非有如人之始生而爱其亲已长
而钦其兄亦岂利而为之哉纯乎善而不杂于利此舜之
所以为舜也使学者忧不如舜日孜孜而不知倦其于作
圣也何有故曰学者学为善而已渠不信夫今圣上躬舜
孝于九重之中固已通于神明光于四海宜其下观而化
疾于影响而且以得乎先圣之意者寓诸心画之间以幸
多士所谓眀善以诚身诚身以事亲之说见于孔子子思
孟子之书昭然如云汉之在天有目者皆可睹也人伦之
所以眀诚出于此将见人才众多天下可运于掌矣盖宣
王北伐之后方有事于蛮荆而新田之芑已有可采卒之
复文武之业者亦未必不由此也王君为政于光泽知所
先后其有见于斯乎如闻邑旧有学久弊弗葺学徒虽众
而藏修㳺息之所尝苦益陋以故圆冠方屦之士动以千
数而进登仕籍者累数十年或无一人王君始至悯焉于
是为易而新之峻其栏宇以挥发山川之秀气庶几自此
异人间出继为盛世之用此亦为人上者恺悌之善政也
然仕止于为禄习科举之文者皆足以得之科举所以诱
人为善而非古人所谓善也学者眀乎古人所谓善利之
分而无愧于王君乐育之诚则又善矣王君名聿求福唐
人余未及识之观其劝学之意亦可知其为人焉绍兴十
五年二月十日延平陈渊记
甘露寺题名记
崇宁丙戌岁七月十二日𠊱潮于瓜州时秋暑炽甚舟中
郁郁不快独与友人张载徳拏上艇破骇浪乘凉于金山
是夕天宇空阔江上月眀观波澜之汹涌鱼龙之出没秋
光荡摇万顷一色清风薄人毛发尽立恍然不知身世之
所在也明日晓雾初霁草屦藜杖相与登绝顶憩留云亭
上俯视舟楫江上络绎往来真梦境也更数刻下谒满公
于妙高台饭罢而日既午矣遂渡京口至北固浴其山之
下风乎净名斋之前楹下瞰众峰腾蹙中围万井山林城
市之趣兼得之盖东南奇观也日暮携手上方北眺杨子
所谓龙㳺焦山海门数岛𥳽扬其间盖微矣东望沧海天
水相衔云涛渺然使人有隘人间之志欲脱去尘世而未
能也须微雨作且止将宿焉仆来告余舟已南矣乃步
月而归剑谿陈渊题渊字知默载徳名公厚云
定交篇
朋友以情相亲者不若以义相许以义相许者不若以道
相从余在太学求切磋琢磨之益久矣上焉者盖仅有之
其次可三五人又其次则亦十数而止耳呜呼何其得之
之难也岂余之所以自树立者不足以取信于人其人奔
逸远引而莫余见欤抑亦致之之诚有所未尽欤夫所以
取信于人者余既不敢不勉若人之信否固不可必也而
余之于朋友亦可谓尽其诚矣方其未得之也则致其眷
眷慕望不已之意其既得之也则惟恐不𫉬其欢心至其
日久所为未必尽同有索我于形骸之内者则必为之戚
戚然反复譬喻以申余之志而使之察已而见察则如醉
梦之醒如昆弟亲戚之久离而再见如废手足之以药而
𫉬遂也余之于朋友盖如此其诚岂有不尽者乎然而诚
既尽而寡与信矣其难得哉余观世之君子其群居握手
昵昵无间誓以死生真若可信者一旦少迕其意则目怒
背毁遇之若视路人绝之如遗草芥岂其得不必艰而谓
不足惜欤不然何其离合之易然也建安陆敬思余旧闻
之于太学盖所谓眷眷慕望之不已者独恨未识其面一
日访余外舅杨先生于荆州余得之于语默步趋之间君
子人也与余言若有意于余者余知其胜已愿从之㳺而
不敢以为友也及其相聚既久则倾竭肺腑而忘其形迹
之所在余亦不自知其不肖不足以取累于人惟恐其舍
余以去既去余念之无已而绎其所以规切我者皆欲以
成我而期我于远也此岂世俗无故而合者之比耶余于
敬思于是不止求之情义之间而已然则敬思宁不有以
处我哉余外舅尝告余曰耳馀之交或以谓凶终于势利
非也直相责之深而相知之浅耳余考之史信然故常以
是为戒不知敬思于我其以人誉而取我乎其亦有以知
之乎夫以一人誉而取之则必以一人之毁而弃之此理
之必至者敬思之于我其不然审矣盖必有以处我也余
实无足知则敬思所以处我者将何以乎此不可不余告
也予虽不敏窃尝慕颜闵㳺夏之风而欲求道于洙泗之
间期万有一得焉以为终身依据之地庶几不为父兄朋
友之累而敬思之志既与余同矣诚以是自处亦以处我
则吾二人者其有愧于古之人乎其不异于世俗之纷纷
者乎孔子曰定其交而后求盖必如是而后交可定也作
定交一篇以寄敬思敬思傥告我以其志愿安承教
跋定交篇后
始余见敬思于荆州倾盖如故经月而后别时敬思游京
师余适有感焉为此文欲以寄之因循未果盖崇宁三年
也其后敬思亦请昏于杨氏又四年复会于馀杭之官舍
日侍先生之侧益以亲狎志同而气合鱼川泳而鸟云飞
也则向之所期于敬思亦既得之矣此文遂不复出大观
二年春偶于故稿中见之因语及焉敬思闻而欲之谓余
曰吾二人之相得今非昔也则此文宜若无用矣然以为
无所用而弃之不若录以相遗庶以识吾二人者之初心
为不偶然也因忘其语言之不工不辞而授之三月十五
日延平陈渊书
讲论语序
论语之书载孔子与其群弟子问辨之言当时学者相与
守之以传后世者也然自秦汉以来以迄于今其间以儒
自名者窥其藩篱则有之矣入其门升其堂而践其阃奥
者实无一二焉呜呼论语之难知也如此非其书之难知
道之难知故也以余之不肖其敢自谓足以知之乎然求
之二十馀年矣亦不可谓无其意也故尝谓道之难知古
人常病其难而今人不以为病也惟病其难故求之勤唯
求之勤此其所以有得焉何以明之昔者孔子居于鲁从
之㳺者盖三千其徒其历聘诸侯之国至有为之仆御而
不辞者凡师之所在其徒未尝不在也削迹于卫伐木于
宋围于商周厄于陈蔡流离奔走其困可谓甚矣子路愠
竆颜渊疑死是人皆躬被其害而终莫之去盖其勤如此
夫以四科之贤类非龊龊无用于世者使稍推其绪馀宜
皆有以过人如彼其才求名而名归趋利而利附顾乃轻
富贵而忘贫贱舍安逸而蒙忧患重之以饥困之辱而不
恤临之以死生之变而无惧此岂人情哉而且为之是必
其所求有大于此者故未能以此而易彼也然犹有得焉
有不得焉则道之难知可知也已诸君读是书观孔门学
者如此之勤亦尝深思其所以然乎思之深然后有所疑
疑之笃然后知𠩄病学而至于知𠩄病则此书之𠩄载庶
乎其不知倦矣且书者道之𠩄寓也杨子云曰七十子之
徒日闻𠩄不闻见𠩄不见文章亦不足为矣夫学于孔子
者文章犹不足为则其𠩄闻𠩄见岂世俗之𠩄谓闻见乎
盖必有不可以言传者而非书之𠩄能该也虽非书之𠩄
能该捐书而求之又不可也以吾心之权衡验当时之答
问其初也即此而下学其终也非离此而上逹从容自得
于幽闲之中而超然默会于意言之表古之知道者亦必
由之不然以孔门学者终身之𠩄传而资吾一旦之𠩄取
众人之𠩄有而博吾一已之𠩄问如是而犹不获焉虽躬
逢圣人而亲炙之其如我何哉余于此书诚不足以知之
至于一斑之见亦时有焉诸君其勉之傥有𠩄闻其敢不
告若夫学而不之思思而无𠩄疑疑而不以为疾非𠩄望
于诸君矣
邓徳恭字序〈肃初字至宏〉
余友邓南夫之子名肃请字于余余字之徳恭又趣余广
其说久之未暇及也一日从余为庵山之游烦暑思阴适
得异木逍遥乎其下周视茂林嘉卉之旁连者舒翅扬英
姿媚横发因为之言曰子欲知徳恭之义乎观于木斯可
矣夫木之为物倾欹乎岩崖之巅夭矫乎磵壑之侧挺秀
含辉吐奇呈怪其升如擢其埀如坠其萦纡曲折如龙虵
之蜿蜒其森植劲拔如剑㦸之轇轕日丽雨㓗春浓秋瘠
尽态极妍不可绘画此其敷荣于外蔚然而似恭者也故
五行木曰曲直在事为貌而貌曰恭盖取诸此虽然扰云
之干逹而上者非以为高也蔽牛之枝樛而下者非以为
卑也其宛转磅礴因风而为容者非以为同而其寡特刚
实凌霜而挺节者非以为异也尽貌之变俯仰皆得则亦
本诸自然而已夫惟得之自然而无侈乎外此恭𠩄以本
于肃而肃乃𠩄以为恭者徳也恭则徳之形于外者耳形
于外者约之以恭而主于中者根之以肃徳其有不全者
乎故曰恭俭惟徳无载尔伪而木道行矣若乃以声音笑
貌为恭而不将之以严威俨恪之诚安在其为徳也古之
人合内外之道其见于洒扫应对之末起居饮食之际经
礼三百曲礼三千盖皆𠩄谓持其志无暴其气者其戒慎
恐惧于不睹不闻之中岂茍然而已哉知此而已今子妙
质夙成天才宏放视世俗之𠩄能举若无足为者盖将乘
其高气放浪乎万物之表则周旋进退之间古人欲其曲
而中者宜其不经意矣廼翁以肃名子得无意乎故余愿
以恭勉子而恭欲其出于徳焉亦所以逹其名之义也诗
曰肃肃兔置施于中林徳之𠩄在曽何隐显之间乎子其
笃实以孚其名如玉有质吾言其攻石哉言已退而为之
序
无诤道人辨
崇宁壬午之春余自淮南来京师或有以无诤道人相命
者其眀年寄食太学俛首众中而是非臧否意在而言忘
于是名若能体之者作无诤道人辨以自见焉其词曰
无诤道人游乎无何有之乡造有谓先生于虚堂之上先
众宾而展谒后众宾而就席兀然若遗骸漠然若欺魄先
生方讙于众宾之问答虽已怪之未暇诘也既而众宾欢
洽起坐参差儳说𡂐告矛盾交戛自古今成败人物短长
有天地以来六合之内外与夫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之情
状变化无不及也其高者抗太虚其下者潜黄泉孰事绪
之微而弗抽奚理窟之深而未究乎于是喧嚣滋烦互相
倾挤卬眉嚼齿鼓掌顿足或附耳呫嗫或反唇尔汝或发
上冲冠或拔剑击柱少焉气得者悔义而负辱者神丧纷
然投袂起矣先生周旋众宾俟其登车揽辔已反揖道人
而进之熟视其状貌窅然若无接也告之故则唯然而应
质之疑则泛然而辞益怪焉曰是乃𠩄以为无诤也耶道
人曰向之𫍢𫍢者奚为哉若予者理之𠩄否而智之𠩄取
也人之𠩄奴而天之𠩄主也先生曰有是哉然子得之而
不尽者也夫鸡之斗也马之蹄也牛羊之角触也虎豹之
瓜牙搏噬也造物者固尝赋之以是矣子之舌无恙乎亦
安得而噤默乎道人曰今若则既有谓矣余试为若妄陈
之吾尝游于物之初矣冥冥濛濛莫择其中吾又尝观夫
物之内矣铮铮枞枞为洼为隆将交乎物之𠩄接则物斯
我敌若休乎物之𠩄一则我与物俱泯矣若余者盖细视
域中而自适其适者也先生曰密人之距而周西伯之怒
夹谷之辱而鲁司寇之叱朱翟翳路孟氏𠩄以好辩释老
倚门韩公𠩄以不能下气也而独不闻之乎且子亦尝见
水之碍于石乎冲回流而遄往乘逆势而反却敛万顷扵
尺寻泻怒涛于绝壁荡摩排拶雪坟鼎烹奔腾汹涌山颓
地倾阳山之险闽溪之恶吕溪之峻瞿塘滟滪之隘如鹅
雁之杂呼如车骑之骏奔如风吼林而雷春惊也至于一
得平地滔滔汨汨东放之海则漻然而已矣然则有声者
盖亦不得其平而然耶遇其不平而后有声是有声者乃
𠩄以求无声乎故𫐐𫐄龙跃而澄寂不动者水之性也若
夫满而流流而碍碍而有声岂其𠩄乐哉不得已也道人
曰古人𠩄不得已者仆既𫉬闻命矣夫其不得已也岂以
求胜哉若水之不得其平而有声也非水自尔也彼有为
不平者也故其有声也石为之声是以终之无声焉𠩄谓
以不平平之则其为平也平矣昔者蚡婴交訾于东朝浑
濬掠美于吴会国师之移太常中郎之小令史嗣复托讥
于佩剑史肇发怒于毛锥自我观之富贵外物也不足相
尊功名馀事也不足立已六经陈迹也不足伐异文章末
技也不足自喜朋党殊趣也各植其私事业殊用也亦惟
有时而又奚以相过乎吾将鄙蛮触于蜗角而同尧桀之
毁誉等臧榖以亡羊而泯夷跖之是非则夫儒墨之徒相
诽相隳孰为莛楹孰为厉施其亦剑首之吷而蝇头之微
矣子又何暇规我以古人而撄我以世祸乎先生曰嘻辨
哉夫子终欲藏其狂言而晦晦于黮暗乎其亦有待乎道
人曰春气上蒸草木倒植者时焉尔非敢有待也恐不
脱于理也昔者蔺将军懦于廉颇而意在存赵陈丞相怯
于王陵而谋欲安刘故出胯不校者终成名而唾面勿拭
者斯全身此皆邻于道者也而岂未之思耶先生俯而谛
思仰而自吊已而长言之曰茅靡耶波流耶彼其𠩄以纷
纷耶聚块耶积尘耶此其𠩄以忘情耶彼何人者耶其独
无间处耶道人于是使之反之搏髀为之节而和之曰以
石投水无没者之可索耶以水投水无易牙之可得耶其
将三语而默契耶亦将眉之扬而目之击耶𠩄谓如人饮
水冷煖自知者耶歌数终逌然不揖主人而退主人亦不
知降阶序而送焉庄周曰终日言而未尝言几是已作无
诤道人辨
代廷试䇿
臣闻仲尼之道覆焘如天持载如地错行如四时代明如
日月原其法之备则比尧舜为远过要其徳之至则视三
圣为大成则其𠩄以为圣自生民以来盖未之有宜其无
𠩄不能于教人为有馀而于学无不足矣然而官名礼乐
之问犹下询于郯子老𣆀师襄之流而不废其在洙泗之
间与群弟子辨疑答问之际盖亦时有取焉是以子夏有
得于诗之一言则兴起予之叹颜渊无𠩄不说则发非助
我之辞由此观之彼人之𠩄学贤者虽以教人为事其独
无𠩄学乎故傅说之进于高宗曰惟敩学半盖谓是也今
陛下躬仲尼天纵之圣居得志之位操可为之势以先王
之道启后学之蒙蔽可谓千载一人矣而又推行三舍之
法遍逮海宇𠩄以焦劳于九重之中而不自暇者莫非以
学校为先务故凡播之训词而著之甲令以眀伦善俗无
一不关于圣虑者方此之时非直天下之材𠩄愿终身承
教于陛下虽陛下亦以教事自任也则今日𠩄䇿臣等无
乃奉行祖宗之故事不得不然而其实无𠩄待乎其亦将
有𠩄取乎不然官名礼乐之问胡为下及于艸茅之贱士
也如臣𠩄陈快炙背而美芹子之类也顾何足以自献乎
虽然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惟陛下不
以其疵陋而忽之庶乎涓埃之微或有𠩄助也乃若颜渊
之无𠩄不说臣未之能子夏之可与言则在陛下取之而
已臣愚不佞谨昧死上对
䇿问三首
不举子之俗惟闽中为甚而吾郡积习盖敝俗也几年于
兹未之能革议者患之圣人在上旁烛幽隐比降诏书俾
䟽法令以示民使之知禁宜其下观而化速于影响然或
者尚虑革之之难也闻之昔之为顺兴者深究其敝于是
先之以训诱申之以威信茍触宪网必刑无赦曽未岁馀
此风遂变其后数年有恱其事者以彼之𠩄为施之将乐
稍加惩艾阖境大扰夫县令于民为亲𠩄以承流宣化其
势甚利而父母之杀其子性固不忍以兹利势顺民性而
导之宜若易然今或以为难何也岂治民者未得其术与
抑亦旧染之习未可以卒令与若乃二宰之政其得其失
至今先生长者类能言之诸君傥闻其说乎幸迹其本末
并䟽已见眀以告我当道之贤守令使推行之庶㡬革积
年之敝自吾郡始他日芣苢之诗被之弦歌是亦诸君之
助也
昔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从而非之曰人之性恶
杨子以人之性善又不能无恶也因为之言曰善恶混而
韩子者又以三子之言为犹有𠩄遗别之以三品焉曰上
焉者善下焉者恶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自四子之说兴
天下之言性者纷然不一而卒无定论夫性者人之𠩄固
有也学者期复乎是而止耳诚不可不知而其论之不一
如此将孰从乎彼性恶之说后世莫不深罪其言之偏而
不敢正以为非如不敢正以为非则是以杨子韩子之说
为得而孟子之说为未尽矣夫孟子百世之师也学者𠩄
取以为标凖者也其果不能尽夫性之说而有待于杨韩
耶人之言曰杨子之言性兼性之不正者言之实无害于
孟子之说然公都子之问尝曰性无善无不善又曰性可
以为善可以为不善又曰有性善有性不善而孟子既辨
之于其书矣彼杨子韩子之说其果能外是乎不然则学
者于此不容无说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或曰孔孟
之言性一也或又曰不能无异诚有异乎其无异乎夫性
之在人既不可不知宜莹其说使无疑焉然后反身而诚
庶乎其能尽之今也如系风捕影茫然失据将以谁斯谓
宜有至当之论以证四子之言以发吾夫子未尽之意此
吾党群居𠩄宜切磨以求益者也傥有𠩄闻幸相为言之
毋隐
或问佛于王通通曰圣人也其教如何曰西方之教也中
国则泥盖有取于其心不取其迹也佛法之行于中国盖
千数百年于兹矣豪杰名世之士往往不鄙其说一有诘
之以非吾儒之道则过而为王通之论者不知几何人也
予疑夫迹之于心犹木之有末而水之有流也岂有迹非
而心是者今其教益炽而学士大夫𠩄以奉之者比隋唐
之际又甚世无韩子其孰以为不然借使原道之论兴而
以燕伐燕之讥得以胜之矣嗟乎道之不眀异端害之也
彼其𠩄以入人之深亦各有理岂易以口舌争乎然倘至
于道则有不可不辨者圣人在上人伦已眀茍用其言于
法有禁未火其书意可见矣然犹不绝人之心好也愿
与诸君极其本原而扬㩁之深眀前世儒者取予之是非
槩之以先王礼义之诚意以证今日学士大夫𠩄以奉之
之失庶几从上之令于道弗畔非茍为异也亦以自治而
已诸君以为如何
觧论语十二段
子张
仁在其中矣
仁人心也求之于外则不足以得仁矣
君子学以致其道
致其道致一之谓也一息或违斯道远矣故孔子曰君
子无终日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君子之学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未能有至焉不可已
也若夫为士则如是已足矣故曰其可已矣不然亦不
可也
执徳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此观人之法也才智之士亦能为时重轻然非道徳以
本之亦不足以任重致远矣淮南王视说公孙等如发
蒙𠩄惮者唯汲黯近社稷之臣洪容而已矣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
有𠩄择𠩄以立已始学之事也无𠩄择𠩄以同众为成
徳者言之君子之言当其可而已非有异也皆𠩄以进
人为善
虽小道必有可观
如老聃庄周以其说救一时之弊可也然行之万世则
胶而不通矣
日知其𠩄亡
习矣而不察者众人也察则知之而不能忘矣
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致道者格物之谓也格物而物格焉道斯得矣 盖道
不可须离也故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方之百工
能成其事亦云用志不分而已
小人之过也必文
小人自私而已不能克已也有过唯恐人知之故必文
君子有三变
此夫子之容也子夏知之故谓君子当如此见之于容
如此其中常自若也
大徳不逾闲小徳出入可也
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则有出入焉若夫归洁其身则
一而已矣故曰小徳川流大徳敦化
尧曰篇
圣人代天理物者也尧咨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天实
命之也天命之而人之𠩄为不可以不至𠩄谓允执厥
中者𠩄以继天禄夫有民斯有君民不竆则为君者可
以长保其禄民无𠩄归禄亦永终矣圣人𠩄以代天理
物者不出此道舜亦以命禹道无二也夏之有天下其
禄既终矣汤得是道故以身任天下之责而不以有罪
归之万方周率是道利则归人过则归已此二帝三王
之𠩄以为天下国家之意社稷长久之大略也今周又
衰矣继周而兴者当如何孔子于是盖有道矣虽不得
施可得而言也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兴灭国继绝世
举逸民𠩄当先行在此六者其事则民食丧祭为不可
轻而其术则不过宽信敏公而已是故孔子不幸无位
耳使其得志二帝三王之道其有异乎此论语𠩄以终
也
赞颂
裴老真赞
一切虚空有作皆障于所作中庸分真妄师图其像谓是
为真画非实相师亦何人认物为我我固非我见画犹身
存之亦可师于彼此两无𠩄安亦无𠩄离作如是观
寄椰子様茶罗与光祖颂
不得其髓而象其皮胶漆𠩄成甚是而非有隔其中罗动
尘飞麤中求细扵焉用筛彼昏不涤视此之有如公者
奚以此为
留龙居士试建茶既去辄分送并颂寄之
未下钤锤墨如漆已入筛罗白如雪从来黒白不相融吸
尽方知了无别老龙过我睡初醒为破云同一啜舌根
回味只自知放盏相看欲何说
得老龙见和复呈〈来颂云内性白外形黒而一味无别故末云云〉
是渠白芽聚为黒块方讶墨坚复如粉碎生灭灭已元非
内外说性说形又说一味急点一杯扶居士醉
题仙霞岭上庵中示仲思
妫之后封于兹出我车济乎沂龙得雨燕始归一投匕遂
拂衣忠州孙见者思发一笑译其辞
邹昭州画像赞
粹乎其为容即之者莫测其刚也实无𠩄不能而独不露
其𠩄长也其毅然不挠者遇事而后见之而其超然自遂
者颠沛造次是以为常也玉在山而木润渊生珠而崖不
枯吾睹其似者而犹恱之盖其𠩄不可得而形容者虽百
世不亡也
杨补之真赞
分别黒白而无爱憎之私故人不怒㳺戏翰墨而无好名
之累故人不争颓然天放盖几于忘我者而不能已其不
平之鸣吾闻至人灰心槁骸有口挂壁其声如雷是谓不
言之辩终日如愚古唯有回彼有十年端坐莫或得之画
工乃能传此一默岂非吾师
轿版铭
我坐篮舆按此禅版谁欤荷者肩頳足茧若古有义上下
相臣我独何为役此贱贫孰谓殊形不切于已尔背流汗
吾颡有泚车中凭轼马上据鞍不可徒行匪毒斯安我恬
豢养处非其义矜此劳人铭以志愧
默堂先生文集卷第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