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龟山集 (四库全书本)/卷10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九 龟山集 卷十 卷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龟山集卷十       宋 杨时 撰语录
  荆州所闻甲申四月至乙酉十一月
  先生曰自尧舜以前载籍未具世所有者独宓牺所画八卦耳当是之时圣贤如彼其多也自孔子删定作系之后更秦历汉以迄于今其书至不可胜记人之所资以为学者宜易于古然其间千数百年求一人如古之圣贤卒不易得何哉岂道之所传固不在于文字之多寡乎夫尧舜禹皋陶皆称若稽古非无待于学也其学果何以乎由是观之圣贤之所以为圣贤其用心必有在矣学者不可不察之也
  观孔门弟子之徒其事师虽至于流离困饿滨于死而不去非要誉而规利也所以甘心焉者其所求也大矣流离困饿且滨于死有不足道者学者知此然后知学之不可已矣
  古之学者以圣人为师其学有不至故其德有差焉人见圣人之难为也故凡学者以圣人为可至则必以为狂而窃笑之夫圣人固未易至若舎圣人而学是将何所取则乎以圣人为师犹学射而立的然的立于彼然后射者可视之而求中若其中不中则在人而已不立之的以何为准
  问曾西不为管仲而于子路则曰吾先子之所畏或曰羞管仲之所已为慕子路之所未就此说是否曰孔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使其见于施为如是而已其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固有所不逮也然则如之何曰管仲之功子路未必能之然子路譬之御者则范我驰驱者也若管仲盖诡遇耳曾西仲尼之徒也盖不道管仲之事
  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亦不言修性惟扬雄言之心不可无性不假修故易止言洗心尽性记言正心尊徳性孟子言存心养性佛氏和顺于道徳之意盖有之于理义则未也
  圣人以为寻常事者庄周则夸言庄周之博乃禅家呵佛骂祖之类是也如逍遥游养生主曲譬广喻张大其说论其要则逍遥游一篇乃子思所谓无入而不自得而养生主一篇乃孟子所谓行其所无事而已
  问孔子曰中庸之为徳其至矣乎何也曰至所谓极也极犹室之极所处则至矣下是为不及上焉则为过或者曰高明所以处已中庸所以处人如此则是圣贤所以自待者常过而以其所贱者事君亲也而可乎然则如之何曰高明即中庸也高明者中庸之体中庸者高明之用耳高明亦犹所谓至也
  问或曰中所以立常权所以尽变不知权则不足以应物知权则中有时乎不必用矣是否曰知中则知权不知权是不知中也曰既谓之中斯有定所必有权焉是中与权固异矣曰犹坐于此室室自有中移而坐于堂则向之所谓中者今不中矣堂固自有中合堂室而观之盖又有堂室之中焉若居今之所守向之中是不知权岂非不知中乎又如以一尺之物约五寸而执之中也一尺而厚薄小大之体殊则所执者轻重不等矣犹执五寸以为中是无权也盖五寸之执长短多寡之中而非厚薄小大之中也欲求厚薄小大之中则释五寸之约唯轻重之知而其中得矣故权以中行中因权立中庸之书不言权其曰君子而时中盖所谓权也一连下段
  舜跖之分利与善之间也利善之间相去甚微学者不可不知
  为文要有温柔敦厚之气对人主语言及章疏文字温柔敦厚尤不可无如子瞻诗多于讥玩殊无恻怛爱君之意荆公在朝论事多不循理惟是争气而已何以事君君子之所养要令暴慢邪僻之气不设于身体陶渊明诗所不可及者冲澹深粹出于自然若曾用力学然后知渊明诗非著力之所能成
  私意去尽然后可以应世老子曰公乃王
  儒佛深处所差杪忽耳见儒者之道分明则佛在其下矣今学之徒曰儒者之道在其下是不见吾道之大也为佛者既不读儒书或读之而不深究其义为儒者又自小也然则道何由明哉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说者曰饮食必有祭是也曰如是则造次颠沛之际遑遽急迫甚矣欲不离仁仁之道安在且饮食必有祭小人亦然岂能仁哉
  孔子以其子妻公冶长以其兄之子妻南容说者曰君子之处其子与处其兄之子固不同也曰兄弟之子犹子也何择乎诚如所言是圣人犹有私意也圣人不容有私意若二女之少长美恶必求其对所妻之先后未必同时安在其厚于兄而薄于已邪记此者特言如是二人可托以女子之终身且圣人为子择配不求其它故可法也
  或谓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此言胜物而小之曰使圣人以胜物为心是将自小安能小物圣人本无胜物之心身之所处者高则物自不得不下耳叶公以证父之攘羊为直而孔子以为吾党之直者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夫父子之真情岂欲相暴其恶哉行其真情乃所谓直反情以为直则失其所以直矣乞酰之不得为直亦犹是也
  周礼王燕则以膳夫为献主说者曰君臣之义不可以燕废曰是不然此孟子所谓养君子之道也礼受爵于君前则降而再拜燕所以待群臣嘉宾也而使之有升降拜揖之劳是以犬马畜之矣故以膳夫为献主而主不自献酬焉是乃所以为养君子之道而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之义也
  周礼凡用皆会唯王及后不会说者曰不得以有司之法制之曰有司之不能制天子也固矣然而九式之职冡宰任之王恣其费用有司虽不会冡宰得以九式论于王矣故王后不会非荡然无以禁止之也制之有冡宰之义而非以有司之法故也
  或曰书之终秦誓以见圣人之乐人悔过也故凡过而能悔者取其悔而不追其过可也今有杀人而被刑者临刑而曰吾惟杀人以至此也仁者于此则必哀而舍之曰书之有秦费二誓以志帝王之诰命于是绝故也其大意则言有国者不可废誓于誓之中其事又有可取者则如秦之罪已而不责人是也若曰取其悔而已不咎其过其既悔而有过也亦不当罪乎圣人以恕待人于人之悔也嘉之可也如以悔为是而不问其改与不改则改过者鲜矣故君子之取人也取其改不取其悔且杀人至于被刑而自状其过盖伤其死之不善也使杀人而不必死其肯悔乎崤之战不败则秦自以为功矣何以知之以济河之师知之也济河之师何义哉君子务本言凡所务者惟本而已若仁之于孝悌其本之一端耳盖为仁必自孝悌推之然后能为仁也其曰为仁与体仁者异矣体仁则无本末之别矣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此无待乎推之也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推之也推之所谓为仁
  问子贡货殖诚如史迁之言否曰孔门所谓货殖者但其中未能忘利耳岂若商贾之为哉曰樊迟请学稼学圃如何曰此亦非为利也其所愿学正许子并耕之意而命之为小人者盖稼圃乃小人之事而非君子之所当务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先生尝夜梦人问王由足用为善何以见语之曰齐王只是朴实故足以为善如好货好色好勇与夫好世俗之乐皆以直告而不隐于孟子其朴实可知若乃其心不然而谬为大言以欺人是人终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何善之能为
  狼跋之诗曰公孙硕肤赤舄几几周公之遇谤何其安闲而不迫也学诗者不在语言文字当想其气味则诗之意得矣
  孟子言说大人则藐之至于以已之长方人之短犹有此等气象在若孔子则无此矣观乡党一篇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以至见冕者与瞽者虽䙝必以貌如此何暇藐人礼曰贵贵为其近于君也敬长为其近于亲也故孔子谓君子畏大人
  孔子言由求为具臣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由求如是而已乎曰弑父与君言其大者盖小者不能不从故也若季氏旅泰山伐颛臾而不能救之之事是已然则或许其升堂且皆在政事之科何也曰小事之失亦未必皆从但自弑父与君而下或从一事则不得为不从若弑父与君则决不从矣进此一等便为大臣如孔孟之事君是也故孔孟虽当乱世而遇庸暗之主一毫亦不放过事道与禄仕不同常夷甫家贫召入朝神宗欲优厚之令兼数局如登闻鼓染院之类庶几俸给可赡其家夷甫一切受之不辞及正叔以白衣擢为劝讲之官朝廷亦使之兼它职则固辞盖前日所以不仕者为道也则今日之仕须是官足以行道乃可受不然是茍禄也然后世道学不明君子之辞受取舎人鲜能知之故常公之不辞人不以为非而程公之辞人亦以为是
  王逢原才高识远未必见道观其所著乃高论怨诽之流假使用之亦何能为
  春秋昭如日星但说者断以已意故有异同之论若义理已明春秋不难知也春秋始于隐其说纷纷无定论孟子有言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据平王之崩在隐公之三年也则隐公即位实在平王之时自幽王为犬戎所灭而平王立于东迁当是时黍离降而为国风则王者之诗亡矣此春秋所以作也
  易于咸卦初六言咸其拇六二言咸其腓九三言咸其股九五言咸其脢上六言咸其辅颊舌至于九四一爻由一身观之则心是也独不言心其说以为有心以感物则其应必狭矣唯忘心而待物之感故能无所不应其繇辞曰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夫思皆縁其类而已不能周也所谓朋从者以类而应故也故孔子系辞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夫心犹镜也居其所而物自以形来则所鉴者广矣若执镜随物以度其形其照几何或曰思造形之上极过是非思之所能及故唯天下之至神则无思也无思所以体道有思所以应世此为不知易之义也易所谓无思者以为无所事乎思云耳故其于天下之故感而通之而已今而曰不可以有思又曰不能无思此何理哉
  或曰圣人所以大过人者盖能以身救天下之弊耳昔伊尹之任其弊多进而寡退茍得而害义故伯夷出而救之伯夷之清其弊多退而寡进过廉而复刻故柳下惠出而救之柳下惠之和其弊多洿而寡洁恶异而尚同故孔子出而救之是故伯夷不清不足以救伊尹之任柳下惠不和不足以救伯夷之清此三人者因时之偏而救之非天下之中道也故久必弊至孔子之时三圣人之弊各极于天下故孔子集其行而大成万世之法然后圣人之道无弊其所以无弊者岂孔子一人之力哉四人者相为终始也使三圣人者当孔子之时皆足以为孔子矣曰何不思之甚也由汤至于文王之时五百有馀岁其间贤圣之君六七作其成就人才之众至其衰世尤有存者使伊尹有弊当时更世之久上之为君下之为臣皆足以有为独无以革之乎由周至于战国之际又五百有馀岁文武周公之化不为不深使伯夷之弊至是犹在则周之圣人所谓一道德以同风俗者殆无补于世而独俟一柳下惠邪况孔子去柳下惠未远若柳下惠能矫伯夷之清使天下从之其弊不应继踵而作而孔子救之又何其遽也且孔子之时荷蒉荷蓧接舆沮溺之流必退者尚多也则柳下惠之所为是果何益乎故为圣人救弊之说者是亦不思而已矣夫伊尹固圣人之任者然以为必于进则不可也汤三使往聘之然后幡然以就汤不然将不从其聘矣则伊尹之不必进可见伯夷固圣人之清者然以为必于退则不可也方其辟纣居诸海滨以待天下清闻西伯善养老者则归之则伯夷之不必退亦可见若柳下惠孔子盖以为直道而事人孟子亦称其不以三公易其介矣亦岂以同为和乎由是观之其弊果何自而得之邪若曰孔子之道所以无弊者四人者相为终始使三圣人当孔子之时亦皆足以为孔子此尤不可孟子曰伯夷伊尹不同道又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而伯夷伊尹不足以班之而其所谓同者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而已彼为任为清为和一节之至于圣人者也其可以为孔子乎夫以三人为圣者孟子发之也而孟子之言其辨如彼今释孟子之言安得彊为之说乎虽然此孟子之言也学者于圣人又当自有所见自无所见纵得孟子之旨何与吾事
  问伊尹五就汤五就桀何也曰其就汤也以三聘之勤也其就桀也汤进之也然则何为事桀曰既就汤则当以汤之心为心汤岂有伐桀之意哉其不得已而伐之也人归之天命之耳方其进伊尹以事桀也盖欲其悔过迁善而已茍悔过迁善则吾北面而臣之固所愿也若汤初求伊尹即有伐桀之意而伊尹遂相之是以取天下为心也以取天下为心岂圣人之心哉
  问伯夷伊尹柳下惠之行固不同矣使伯夷居汤之世就汤之聘乎曰安得而不就然则汤使之就桀则就之乎曰否何以知其然曰伯夷闻文王作兴则归之宜其就汤之聘然而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使之事桀盖有所不屑矣然则其果相汤也肯伐桀乎曰至天下共叛之桀为独夫伯夷伐之亦何恤哉
  或曰汤之伐桀也众以为我后不恤我众舎我穑事而割正夏而汤告以必往是圣人之任者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是圣之清者也曰非也汤伐桀虽其众有不恱之言惮劳而已若夏之人则不然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故攸徂之民室家相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汤虽不往不可得矣文王之时纣犹有天下三分之一民犹以为君则文王安得而不事之至于武王而受罔有悛心贤人君子不为所杀则或为囚奴或去国纣之在天下为一夫矣故武王诛之亦不得已也孟子不云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由此观之汤非乐为任而文王非乐为清也会逢其适而已
  孟子与人君言皆所以扩其善心而革其非不止就事论事如论齐王之爱牛而曰是心足以王论王之好乐而使之与百姓同乐论王之好货好色好勇而陈周之先王之事若使为人臣者论事每如此而其君肯听岂不能尧舜其君
  又曰孟子对人君论事句句未尝离仁此所谓王道也曰安得句句不离乎仁曰须是知一以贯之之理曰一以贯之仁足以尽之否曰孟子固曰一者何曰仁也仁之用大矣今之学者仁之体亦不曾体究得
  梁王顾鸿雁麋鹿以问孟子孟子因以为贤者而后乐此至其论文王夏桀之所以异则独乐不可也世之君子其贤者乎则必语王以忧民而勿为台沼苑囿之观是拂其欲也其佞者乎则必语王以自乐而广其侈心是纵其欲也二者皆非能引君以当道唯孟子之言常于毫发之间剖析利害之所在使人君化焉而不自知夫如是其在朝廷则可以格君心之非而其言易行也
  或曰居今之世去就之际不必一一中节欲其皆中节则道不得行矣曰何其不自重也枉已者其能直人乎古之人宁道之不行而不轻其去就如孔孟虽在战国之时其进必以正以至终于不得行而死是矣顾今之世独不如战国之时乎使不恤其去就可以行道孔孟当先为之矣孔孟岂不欲道之行哉
  或曰以术行道而心正如何曰谓之君子岂有心不正者当论其所行之是否尔且以术行道未免枉已与其自枉不若不得行之愈也
  宋牼以利说秦楚使之罢兵以息两国之争其心未为过也然孟子力抵之盖君子之事君其说不可惟利之从茍惟利之从则人君所见者利而已彼有轧吾谋者其说又利于我吾说必见屈矣故不若与之谈道理道理既明人自不能胜也所谓道理之谈孟子之仁义是也王霸之佐其利义之间乎一毫为利则不足为王矣后世道学不明人以颜子伯夷只作一节之士若孟子之论则是两人者岂清修介洁者邪如伯夷直许之以朝诸侯有天下颜子直许之以禹稷之事
  方太公钓于渭不遇文王特一老渔父耳及一朝用之乃有鹰扬之勇非文王有独见之明谁能知之学者须体此意然后进退隐显各得其当
  或曰德而已矣奚取于聪明曰徒取其德或有有德而不聪明者如此则人得以欺罔之何以济务故书称尧舜禹汤文武皆言其聪明为是故也
  黄叔度学充其德虽颜子可至矣
  一介之与万锺若论利则有多寡若论义其理一也伊尹惟能一介知所取与故能禄之以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自后世观之则一介不以予人为太吝一介不以取诸人为太洁然君子之取予适于义而已予之啬取之微虽若不足道然茍害于义又何多寡之间乎孔子于公西赤之富不恤其请于原宪之贫不许其辞此知所予者也孟子言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此知所取者也
  孟子称舜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此语最宜味之夫舜之意唯恐不获于象也则象喜舜自喜夫岂有伪乎是之谓不藏怒不宿怨
  问象日以杀舜为事而舜终不为所杀何也曰尧在上天下岂容有杀兄者乎此语自是万章所传之谬据所载但云象傲而已观万章之言傲何足以尽之其言杀舜之时尧已妻之二女又使其子九男百官皆事舜于畎亩之中象必不敢但万章所问其大意不在此故孟子当时亦不暇辨
  孟子言舜之怨慕非深知舜之心不能及此据舜惟患不顺于父母不谓其尽孝也凯风之诗曰母氏圣善我无令人孝子之事亲如此此孔子所以取之也孔子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若乃自以为能则失之矣颜子所学学舜而已盖舜于人伦无所不尽也以为父子尽父子之道以为君臣尽君臣之道以为夫尽夫道以为兄尽兄道此孟子所谓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者也孟子所忧亦忧不如舜耳人能以舜为心其学不患不进
  问将顺其美后世之说或成阿谀恐是引其君以当道曰然此正如孟子所谓是心足以王若曰以小易大则非其情以为见牛未见羊而欲以羊易牛乃所以为仁引之使知王政之可为是谓将顺又曰详味此一章可见古人事君之心
  韩信用兵在楚汉之间则为善矣方之五霸已自不及以无节制故也如信之军修武高祖即其卧内夺之印易置诸将信尚未知此与棘门霸上之军何异但信用兵能以术驱人使自为战当时亦无有以节制之兵当之者故信数得以取胜也王者之兵未尝以术胜人然亦不可以计败后世惟诸葛亮李靖为知兵如诸葛亮已死司马仲达观其行营军垒不觉叹服而李靖惟以正出奇此为得法制之意而不务侥幸者也古人未尝不知兵如周官之法虽坐作进退之末莫不有节若平时不学一旦缓急何以应敌如此则学者于行师御众战阵营垒之事不可不讲
  史言成安君儒者故为韩信所胜成安君岂真儒者哉若真儒必不为韩信所诈如曰吾行仁义云耳人得而罔之是木偶人也夫兵虽不贵诈亦人所不得而诈然后为善观战国用兵中原之战也若今之用兵御边塞耳力可以战则战势利于守则守来则拒之去则勿追则边鄙自然无事今乃反挑之且侵其地已非理矣其决胜必取而至于用狙诈也又何足怪若贤将必不以穷斗远讨为事何用狙诈盖边塞之战与中原之战异边人难与较曲直是非惟恃力耳但以边人待之可也以边人待之如前所谓是矣问今之为将帅者不必用狙诈固是奈兵官武人之有智略者莫非狙诈之流若无狙诈如何使人曰君子无所往而不以诚但至诚恻怛则人自感动曰至诚恻怛可也然今之置帅朝除暮易若以至诚为务须是积久上下相谙其效方见卒然施之未必有补曰诚动于此物应于彼速于影响岂必在久如郭子仪守河阳李光弼代之一号令而金鼓旗帜为之精明此特其号令各有体耳推诚亦犹是也
  正叔先生过范尧夫治所谓尧夫曰闻公有言作帅当使三军爱之如父母是否曰然非欤曰公第能言之耳未必能行也曰何以言之曰闻旧帅方卒公始代之便设筵张乐犒军此所以知公之必不能使三军爱之如父母也曰当时自合打散设筵张乐却是错曰打散亦不可彼卒伍之所利者财食也使其不得财食则知新帅之所以不给赐财食者为旧帅之亡也夫旧帅亦父母也今其亡未久而给赐如常卒伍之愚忘其上以此耳然则不能使之观旧帅如父母则必不能使之以我为父母矣尧夫是日追送正叔曰若不远出不闻此言祖宗能用人命故太祖尝曰我以一缣易一敌人首不过十万匈奴之众可尽唯能如此此所以能取天下今获一劫盗亦须以数十千赏之若只使一缣欲易一敌人首人必不为用唯不能用人命此所以必至于厚赏也观祖宗时江南擅强河东未服两浙川广尚守巢六方是时所有财赋特中原之地耳其聚敛科派盖不若今之悉也其后祖宗削平僭乱只用所有不患乏财使如今日厚赏安能取天下
  陆宣公当扰攘之际说其君未尝用数观其奏议可见欲论天下事当以此为法宣公在朝自以不恤其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迁贬唯杜门集古方书而已可谓知进退者
  吕晦叔真大人其言简而意足孙莘老尝言裕陵好问且曰好问则裕晦叔曰好问而裕不若听徳而聪人有非刘向强聒而不舍者吕晦叔曰刘向贵戚之卿此语可谓忠厚然向之眷眷于汉室而不忍去则是也至于上变论亊亦可谓不知命矣
  问以匹夫一日而见天子天子问焉尽所怀而陈之则事必有窒碍者不尽则为不忠如何曰事亦须量深浅孔子曰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巳也易之恒曰浚恒凶此恒之初也故当以渐而不可以浚浚则凶矣假如问人臣之忠邪其亲信者谁欤遽与之辨别是非则有失身之悔君子于此但不可以忠为邪以邪为忠语言之间故不无委曲也至于论理则不然如惠王问孟子何以利吾国则当言何必曰利宣王问孟子卿不同则当以正对盖不直则道不见故也世之君子其平居谈道甚明论议可听至其出立朝廷之上则其行事多与所言相戾至有图王而实霸行义而规利者盖以其学得之文字之中而未尝以心验之故也若心之所得则曰吾所以为已而已是故心迹常判而为二心迹既判而为二故事事违其所学
  人臣之事君岂可佐以刑名之说如此是使人主失仁心也人主无仁心则不足以得人故人臣能使其君视民如伤则王道行矣
  或曰特旨乃人君威福之权不可无也曰不然古者用刑王三宥之若案法定罪而不敢赦则在有司夫惟有司守法而不敢移故人主得以养其仁心今也法不应诛而人主必以特旨诛之是有司之法不必守而使人主失仁心矣
  荆公在上前争论或为上所疑则曰臣之素行似不至无廉耻如何不足信且论事当问事之是非利害如何岂可以素有廉耻劫人使信已也夫廉耻在常人足道若君子更自矜其廉耻亦浅矣盖廉耻自君子所当为者如人守官曰我固不受赃不受赃岂分外事乎理财作人两事其说非不善然世儒所谓理财者务为聚敛而所谓作人者起其奔竞好进之心而已易之言理财诗之言作人似不如此
  周官平颁其兴积说者曰无问其欲否槩与之也故假此为青苗之法当春则平颁秋成则入之又加息焉以为不取息则舟车之费鼠雀之耗官吏之俸给无所从出故不得不然此为之辞耳先王省耕敛而为之补助以救民急而已方其出也未尝望入岂复求息取其息而曰非渔利也其可乎孟子论法以为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使民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是为不善今也无问其欲否而颁之亦无问年之丰凶而必取其息不然则以刑法加焉周官之意果如是乎
  朝廷设法卖酒所在官吏遂张乐集妓女以来小民此最为害教而必为之辞曰与民同乐岂不诬哉夫诱引无知之民以渔其财是在百姓为之理亦当禁而官吏为之上下不以为怪不知为政之过也且民之有财亦须上之人与之爱惜不与之爱惜而巧求暗取之虽无鞭笞以强民其所为有甚于鞭笞矣余在潭州浏阳方官散青苗时凡酒肆食店与夫俳优戏剧之罔民财者悉有以禁之散钱已然后令如故官卖酒旧尝至是时亦必以妓乐随处张设颇得民利或以请不许往往民间得钱遂用之有方
  常平法州县寺舎岁用有馀则以归官赈民之穷饿者余为浏阳日方为立法使行旅之疾病饥踣于道者随所在申县县令寺舎饮食之欲人之入吾境者无不得其所也其事未及行而余以罪去官至今以为恨钱塘内造什物守臣不知其数恣宦官所为至数年未已伤财害民莫此为甚使其器用一一得以奉御兹固无嫌其实公得其一私得其十其十者非以自奉则逞奇技淫巧以自献于上与夫宫嫔之贵幸者此弊尤不可言使予守钱塘必先奏上乞降所造之数付有司为之以进庶几宦官不得容其奸是虽于事未有大补亦守臣安百姓节国用之一端也如此而得罪则有名矣或劝先生解经曰不敢易也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夫传而不习以处已则不信以待人则不忠三者胥失也昔有劝正叔先生出易传示人者正叔曰独不望学之进乎姑迟之觉耄即传矣盖已耄则学不复进故也学不复进若犹不可传是其言不足以垂后矣六经之义验之于心而然施之于行事而顺然后为得验之于心而不然施之于行事而不顺则非所谓经义今之治经者为无用之文徼幸科第而已果何益哉
  今所谓博学者特通历代之故事而已必欲取尧舜三代之法兼明而默识之以断后世所为之中否而去取焉盖未能也孟子之学盖有以为不足学而不学者也余观熙宁元丰之君子皆通晓世务而所取以为证者秦汉以下之事而已故有为秦汉以上之说者与之争辄不胜若今之论事者多以三代为言其实未必晓有能以三代之法一一与之剖析是非有不战而自屈者然此须深知三代致治之意方可若周官之书先王经世之务也不可不讲若有意于世须是事事明了胸中无疑方能济务如马周以一介草茅言天下事若素宦于朝若非尝学来安得生知因论马周言事每事须开人主一线路终是不如魏徴之正如谏太宗避暑事亲之道甚善然又曰銮舆之出有日不可遽止愿示还期若事非是即从而止之何用如此正孟子所谓月攘一鸡者岂是以尧舜望其君乎
  褚遂良修起居注唐太宗曰朕有不善亦当记之乎或为之言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当记之曰此语亦善但人主好名则可以此动之耳未尽也夫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故言行君子之枢机不可不慎纵使史官不记而民之应违如此虽欲自掩其不善其可得乎
  试教授宏辞科乃是以文字自售古人行已似不如此今之进士使豪杰者出必不肯就然以为舎此则仕进无路故为不得已之计或是为贫或欲縁是少试其才既得官矣又以侥求荣达此何义哉
  朝廷立法台察不许言天下利害谏官不许论人才命为台谏是使之言也而又禁之何理哉如命以中书舎人或升黜不当缴还词头则更属它中书舎人为之命以给事中或有必行之事则不复过门下而所谓中书舎人给事中者亦更不整理且如此是不得其职矣不得其职则当去而今之君子安为之其义焉在常平司有支用虽是敕取法当执奏近又免执奏之法关防甚密何可免也使吾辈得为常平官如此等事亦当辨明则知今之要路大抵难处也先王之时工执蓺事以谏自此推之则当是时凡有职者皆得执其事以谏矣若人人有职事皆能思其利害以谏法度何忧不完政事何忧不成且古者百工犹能信度以申其说而今之侍从监司盖内外之达官人主所亲信者反未尝知谏此又何理也
  天生聪明时乂所谓天生者因其固然而无作之谓也无所作聪明是谓宪天聪明宪天云者任理而已矣故伊尹曰视远惟明听徳惟聪知此然后可与论人君之聪明矣或曰为人君须聪明有以胜人然后可以制人而止其乱曰天聪明期于胜人非也如人听讼必欲即揣知其情状是非亦或屡中若不任理只是亿度而已非所谓聪明故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人君如不听徳每事即揣知情状是非所中虽多失人君之道矣谓之不聪明可也
  作诗不知风雅之意不可以作诗尚谲谏唯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乃为有补若谏而渉于毁谤闻者怒之何补之有观苏东坡诗只是讥诮朝廷殊无温柔敦厚之气以此人故得而罪之若是伯淳诗则闻之者自然感动矣因举伯淳和温公诸人禊饮诗云未须愁日暮天际乍轻阴又泛舟诗云只恐风花一片飞何其温厚也
  考槃之诗言永矢弗过说者曰誓不过君之朝非也矢陈也亦曰永言其不得过耳昔者有以是问常夷甫之子立立对曰古之人盖有视其君如冦仇者此尤害理何则孟子所谓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冦仇以为君言之也为君言则施报之道此固有之若君子之自处岂处其薄乎孟子曰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君子之心盖如此考槃之诗虽其时君使贤者退而穷处为可罪夫茍一日有悔过迁善之心复以用我我必复立其朝何终不过之有大抵今之说诗者多以文害辞非徒以文害辞也又有甚者分析字之偏傍以取义理如此岂复有诗孟子引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其释诗也于其本文加四字而已而语自分明矣今之说诗者殊不知此
  郭汾阳不问发墓之人虽古之齐物我者不能过问谢安屐齿折事识者不信是否曰此事未必无但史于此亦失之亿度安知其非偶然乎若破贼而喜在谢安固不足怪然屐齿必不为一时遑遽而致折也或谓人当无利心然后为君子曰以此自为可也以此责人恐不胜责矣人但能于得处知辨义理亦自难得故孔子以见利思义称成人而以见得思义称士焉此其辨也
  物有圭角多刺人眼目亦易玷阙故君子处世当浑然天成则人不厌弃矣
  沟洫之量不可以容江河江河之量不可以容沧海有所局故也若君子则以天地为量何所不容有能捐一金而不顾者未必能捐十金能捐十金而不顾者未必能捐百金此由所见之熟与不熟非能真知其义之当与否也若得其义矣虽一分不妄予亦不妄取
  世之事鬼神所以陷于淫谄者皆其不知鬼神之情状祭祀之深意也学者当求知之汉儒言祖有功宗有德不毁所以劝也曰非也子孙之祭其亲岂有功德而后祭之乎若以为有功德然后祭是子孙得拣择其祖宗而尊之也岂事亲之道哉秦少游以韦元成为腐儒恶其建毁庙之议其说曰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廏库为次居室为后夫营之先亲而后身则毁之先身而后亲可知矣汉之离宫别馆长杨五柞已大侈靡未闻其毁乃取韦元成毁庙之说亟行之此元帝寝疾所以梦祖谴责也其后又复岂终可改乎曰审宗庙也则不容以所未当毁者而毁之矣先王之礼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支子不祭有事则祭于宗庙之家明非继体也如是则祭与不祭皆不可茍矣汉之庙在郡国盖以千数岁时皆诸侯王主祭岂古礼哉使汉祖宗有灵当不享矣立无度之庙致不享之祭以此事神尚不欲毁邪以梦寐而复既未知鬼神之情状引之为证其说陋矣且诚如所论先王当行之矣先王岂不敬神哉
  知合内外之道则颜子禹稷之所同可见盖自诚意正心推之至于可以平天下此内外之道所以合也故观其意诚心正则知天下由是而平观其天下平则知非意诚心正不能也兹乃禹稷颜回之所以同也
  问师也辟何以见曰语云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盖几于辟然此其初也学于孔门者皆终有进焉若子张后来论交曰我之大贤欤于人何所不容此岂介僻之流孟子曰人之有四端犹其有四体也夫四体与生俱生身体不备谓之不成人阙一不可亦无先后之次老子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忠信之薄是特见后世为礼者之弊耳先王之礼本诸人心所以节文仁义是也顾所用如何岂有先后虽然老子之薄而末之者其意欲民还淳反朴以救一时之弊而已夫果能使民还淳反朴不亦善乎然天下岂有此理夫礼文其质而已非能有所增益也故礼行而君臣父子之道得使一日去礼则天下乱矣若去礼是去君臣父子之道也而可乎唯不可去此四端所以犹人之有四体也
  今学者将仁小却故不知求仁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孔子尚不敢当且罕言之则仁之道不亦大乎然则所谓合而言之道也何也曰由仁义则行仁义所谓合也洪范传曰道万物而无所由命万物而无所听唯天下至神为能与于此此为不知道与命也孔子之言道曰谁能出不由戸何莫由斯道也其言命曰道之将行也欤命也道之将废也欤命也夫道非能使人由之命非能使人听之人自不能违耳圣人虽至神以为体道而至于命则可也若曰无所由无所听将焉之乎且圣人未尝不欲道之兴以无可奈何故委之于命如使孔子必可以为周公之事其不为之乎可为而不为则是欲道之废矣岂孔子之心哉故曰道万物而无所由命万物而无所听者不知道与命之言也
  洪范传论水火金木土自然之数配诸人之一身皆有先后之序此有序乎夫五行在天地之间有则俱有故曰阙一不可今曰有水然后有火有火然后有木有木然后有金有金然后有土虽常人皆知其不然矣然则谓精神魂魄意为有序失之矣
  或问台谏官如何作曰剥之象曰不利有攸往小人长也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夫君子之于小人方其进也不可以骤去观剥之象斯可见矣剥坤下而艮上坤顺也艮止也此天理之不可易者也顺而止之其渐而非暴之谓乎阴阳之气消息盈虚必以其渐君子所尚盖在于此
  君子之治心养气接物应事唯直而已直则无所事矣康子馈药孔子既拜而受之矣乃曰丘未达不敢尝此疑于拂人情然圣人慎疾岂敢尝未达之药既不敢尝则直言之何用委曲微生高乞邻酰以与人是在今之君子盖常事耳顾亦何害然孔子不以为直以所以辞康子之言观之信乎其不直也维摩经云直心是道场儒佛至此实无二理学者必欲进德则行已不可不直盖孔子之门人皆于其师无隐情者知直故也如宰我短丧之问之类
  范济美问读论语以何为要曰要在知仁孔子说仁处最宜玩味曰孔子说处甚多尤的当是何语曰皆的当但其门人所至有不同故其答之亦异只如言刚毅木讷近仁自此而求之仁之道亦自可知盖尝谓曾子在孔门当时以为鲁鲁者学道尤宜难于它人然子思之中庸圣学所赖以传者也考其渊源乃自曾子则传孔子之道者曾子而已矣岂非鲁得之乎由此观之聪明辨智未必不害道而刚毅木讷信乎于仁为近矣吕吉甫解孝经义首章云是曾子力所不能问故孔子以其未晓而尽告之曰岂有人未之晓而可以尽告之乎观孔子门人问为邦者惟颜子一人其它敢为国者尚少今孝经所论上自天子下至庶人无不及者若其力有未至而尽告之在孔子为失言于曾子为无益岂圣贤教与学之道哉孔子云参也鲁盖其初时而后语之以一以贯之曾子于此默喻则其所得深矣犹以为鲁是学于孔门者独无所进乎观论语所载曾子将死之言孟子推明不事有若之意又详考子思孟子传道之所自是特以鲁终其身者邪学有所患在守陈编而不能断以独见之明此其于古人是非所以多失之也




  龟山集卷十
<集部,别集类,南宋建炎至德祐,龟山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