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內容

七十二朝人物演義/17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目錄 七十二朝人物演義
◀上一卷 第十七卷 柳下惠為士師 下一卷▶

    拙宦浮沉濁世中,補天經畫有誰崇。存心愷悌何慚德,化女刑於不負躬。

    圭避自珍廊廟器,風花寧結歲寒衷。從教史帙標名氏,仰止芳徽歎不窮。

  凡人不能篤志勵行,進德修業,惟嗟遇合之難,以得失之感,橫諸胸中,以性命之尊,置諸膜外。如是之人,天下恥之。所以,人倫卓絕之士內無機心,外無機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坦然以往,一言一行處常處變,必合乎天理,審乎人心。稍有不安,便明發動容,口食興慮,務要不負其所本,不欺其所與,不昧其所學,不易其所操,往往不離忠厚篤實。當時莫惡其非,後世想聞其化,試究其故,皆繇正大自居,神明自號。雖在暗室之中,屋漏之際,惟恐有天神鑒察,勿敢逞其聰明。及於荒謬、不經之處,肫肫懇懇,立極至誠,不使一毫之智術機巧,開罪於士君子名教之中,既能厚重少文。設有所遭之不幸,亦未嘗有毫釐震動,旦夕妄為,求之古昔。獨東魯之國有一男子,不知其姓名為誰。但此男子生平知義達理,讀書避俗,嘗獨居一室之中,以琴樽自適。年當弱冠,尚不曾近著女色。因此,容度翩翩,猶如傅粉。適有一女子也不知其姓氏,裡居窺見男子風流濟楚,一表人材,遂動懷春之感,便深薦枕之思,無計可施。偶然一日天寒煙暝,風雨淒零,男子緊掩上門,挑燈危坐,因吟詩以消清夜。其詩道:

    彈琴讀書,性真愉樂。何必慕富貴,神枯瘁,顏銷鑠。味道澤吾軀,乘時見吾長。日證顏氏在,筆酡中,通世外。

  男子吟詩剛畢,忽聽得門外有剝啄之聲,男子心甚駭然。黑夜黃昏,誰人到此?又吟兩句詩以代相同。男子朗吟道:

    疇叩我籬,將焉營哉。夜漏丁兮,夕口口行。

  你道這敲門者乃是何人?就是懷春的女子,便也應聲吟道:

    林之曲兮,口聲淒零。聊寄子廬,息影竛竮。

  男子聽其詩句,已知是一個淫奔的女子。那女子吟罷詩,便叫開門。男子答道:「我方才聽你所答之詩,決然是個女子聲音。此時夜深人靜,況我又是個孤男,怎好與你開門相見?」女子道:「妾非私奔之女,因往母家被這不做美的風雨所阻,路滑形單,敢乞官人發個惻隱之心,放我進門,寄宿一宵,以免虎狼盜賊之苦。」男子訝然說道:「娘子差了,自古有言,男女授受不親。又詩經有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如何教我容留?趁此雨未滂沱,還往別處投宿,不必在此苦纏,枉勞唇舌。」女子泣道:「賤妾行了許多曠野,受了無數驚惶,方能望見官人門內燈火熒熒,決然憐憫,因此相投。誰知又如此堅拒不納,賤妾何命薄至此。」說畢,費弄香喉,度出嬌聲,啼哭起來。男子若是不畏四知的人,乾柴遇了烈火,未有不攜手相將,尤雲殢雨。他卻以禮自持,曉得他佯啼假哭,無非要入門的計策。男子聽見這女子在門外作為,便冷笑幾聲說道:「好笑你這個女子,倒也來得奇怪,還不快快回去,倘有柝軍過此,看你何言抵對?」女子道:「畢竟要妾說麼,止不過實情供告,妾說是官人相約來的,有何妨礙?」男子聽了此言,咋舌大駭道:「卻原來如此,令人聞之恨不得掘泉洗耳。女子你須知我魯男子平日所為,果是何等樣人,把這歹言污我。你好好往別處去了,我須養你廉恥,不與人說。」女子道:「官人,事已到此,賤妾也怕這許多不得,你可開了門,借我一燈回去罷。」男子搖頭道:「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決不信你。既乘夜而來,豈不能冒雨而去。我非吝這一燈,倘若開門被你纏得不了,如何是好?魯男子決不為此狗彘之行。」那女子聽了此話,自知沒理,滿面羞慚,歎了一口氣,罵道:「癡男子薄倖人,自恨錯認了你,可笑你現成福不會享,明是初世為人的了。」便怫然而去,男子猶恐他假意,將這兩扇門兒牢牢拴上,秉燭直到天明,方才就寢。男子獨居之時於不意中有此奇遇,若稍無所持,未必能免。他卻堅守不移,也算是個有行之士。有詩為證:

    閉門不學偷香侶,矢志勿諼洵遐舉。暗室神明有也無,魯連真不愧斯語。

  如今再說一個坐懷不亂的故事,比這閉門不納勝於十倍。你道為何?女子來在門外,不見其貌,但聞其聲音啼泣,如有涵養的還可勉強支吾。假如傾城傾國之人,口然相遇不為所惑,才叫做有德有道、有守有見的聖人。

  卻說這故事也就出於魯國。其時有一公族賜姓展氏,名獲,字季禽,官拜魯國士師,就是如今大理寺的獄官。其父喚做無駭,又有兩個兄弟,一個名喚展喜,一個名喚盜跖。因展禽食邑柳下,後諡曰惠,人都以柳下惠相稱。這柳下惠平日相貌雍容,言辭堅確,不肯枉道從人,以正守己,以和處世。其為士師之官,也是擯於下寮。所可惜者,魯之僖公不識賢愚,如柳下惠者不能擢以文武之任,又不能尊以宰輔之位。只是聽信左右之人讒佞之口,將他做了士師,稍不如意便將他黜退了,如此三次。這柳下惠處之裕如,毫不介懷。一日,閒居無事,散步國中。只見國中的人遇見了柳下惠都說道:「子不見機而作,何乃甘於擯斥?如使本國可仕,他國亦可仕。守株待兔,非智者所宜。」柳下惠明知其譏我三黜不去,佯問道:「何以見之?」國人道:「吾聞智鳥擇木而集,知士擇土而翔。子今不遇僖公亦可遠去,奈何優游卒歲,聊以自娛?這魯雖父母之邦,若論大義,還宜自重才是。」柳下惠拱手答道:「極承列位盛情,區區還有一言未蒙詳察,是以寧為三黜之徒,不異寒賤之士。足下慨辱枉教,試說可乎?」國人道:「我輩下愚,識薄見淺,願大夫賜教。」柳下惠道:「禽聞風性以漸而柔,世故有時而熟。今日揣摩起來,若不為其所難的直率之道,就了這曲情鄙願,一味肯為其易,自然息了閒官之浮議,合了末俗之私心。無論吏治不全,不消說循良薦譽,進退自如。只是卑人好以不情之面目與人相對,如何得手足自運,胸臆自展?這也是人各有志,不能強更不肖實能為此迂拙之事。枉勞列位相勸,切弗以展禽不合時宜為可笑耳。」國人聽了柳下惠這許多言語,都呵呵一笑而散,莫不說其所言之非也。後人有詩為證:

    揣合非難事,懸車待者誰。事人既有道,從俗豈無思。

    炎寂久知味,遭逢素望違。休言迂腐甚,落落豈為癡。

  柳下惠聽了國人不入耳之言,方才回步,只見國中的人不拘老幼男婦、士農工商,東一攢西一簇,紛紛傳說東門上來一異鳥,不知是何禍福。柳下惠聞得此語,正待要曳步去看,卻好本國臧孫大夫差人來請,柳下惠即去相會。臧孫大夫道:「東門來此異鳥,不知何名?吉凶未審,敢望高賢教誨。」柳下惠向前一看,道:「此鳥出自海中,名曰爰居,來此主有大水。若能即去可免。」言罷相別而去。臧孫大夫聞得此語,備了三牲祭獻此鳥,又令眾人相拜懇了三日,那鳥忽然離去。數日後,海內大起波濤,國中無事,人皆知柳下惠是博物君子。臧孫氏是憂患大夫,所以得免水患。後人看到此處,有詩贊道:

    柳下高風世所稀,胸中博物有全知。若非文仲先防備,魯國安能免禍危。

  柳下惠與臧孫大夫相別回家,見了妻子,把爰居止於東門,一一說完,竟往書齋獨宿。但下惠因日間出外辛苦,慌忙枕書假寐,失掩園扉。少頃,忽聞嗟歎之聲,柳下惠抬頭一看,恰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絕色女子。此時,柳下惠睡眼朦朧,疑是做夢,問道:「何方女子昏夜而來,有何話說?」女子答道:「妾是鄰家幼女,出而迷路,不知所之。素聞尊官秉節高明,正身立朝,敢祈見憐窮途妾媵。況且天氣嚴寒,身衣單薄,望乞收留。明早歸告父母,當以白金為壽。」柳下惠道:「女子,你若早來,可到寒荊處用些晚飯,庶可同眠。如今更深夜靜,內中相隔甚遠,呼喚不及,我在書齋孤身獨宿,怎好容留得你?」女子道:「我非不知男女異室而居,只因事出無奈,敢求尊官,發一片惻怛之仁,拯救螻蟻之命。萬一不能見允,使妾別了尊官,行至半途,遇著些不良之人,如令弟盜跖相似的,豈不喪了奴身一命也屬小事,尊官有赫赫令名,只恐從此而失,將奈之何?」你道這女子果然是迷路的麼?只因他要勾引柳下惠無計可入,故托此進言,乘之眉留目送欲遂淫心。柳下惠是個端方篤實的君子,以一段真誠待人,只道人也無私意待我,便信以為實然。問道:「你果是走錯了路,不得回去,沒甚麼別故,方敢留你。」這女子聽了此言,正遂心願,便應道:「委實如此,安敢謬言?」柳下惠道:「可惜此間沒有衾褥,你暫在迴廊下權宿一宵,明早去罷。」女子道:「既蒙公相厚德,留我在此,看這天寒地凍,況我身上衣衫單薄,若在迴廊下過夜,何異荒郊曠野?倘或凍死了人,也是公相陰騭所繫,伏乞三思。」柳下惠心中躊躕不定,左思右想,嘿嘿無言。正是:

    禪火空山叟,猶難製毒龍。誰能遇尤物,略不動幽口。

  那女子看柳下不則聲,又恐有變,喬裝寒凍戰慄之態。柳下惠愈覺慘然,惟恐怕凍殺了他,甚是不忍。誰知這女子只要挨得在此,滿望飽其淫慾,所以花言巧語也覺好聽。柳下惠道:「女子,你既然畏冷,又怕凍死,我當設處一個權變之法,在你可以不損性命,在我亦可以少盡寸心。我對著這盞青燈一面讀書,你可過來坐在我懷中,等待鐘鳴漏盡,將次天明,著人送你回去。」女子依言走近前來,竟坐柳下惠的懷中,說不盡妖聲曼色,媚語嬌情,千方百計引誘調笑。柳下惠就如木偶人一般,雖然抱女子在懷中,就像捧了璧玉,臨淵履冰。但知對燈展書,絕不與女子復交一言,其如他綿榻情濃,桑間興熾,或是搖身,或是回頭,或是問夜如何,或是嫌天易曙,柳下惠此時覺得女子所言盡是邪淫,不耐煩。一更挨到二更,三更挨到四更。忽聞金雞報曉,野鳥出林,心中大喜,始道:「女子,天色將明,你可回去罷。」女子道:「竊聞古人有言,既來之,則安之。妾此來豈真為窮途無賴,遠投公相?止不過為奉枕席,本是美情,奈何逼我而去?若執意不留,只有來的心情,那有去的面目?有死而已。」柳下惠正色道:「早知如此,昨夜決不容留。自恨我一念之差,倒惹你在此胡纏,不知我展禽受此七尺形軀,頂天立地,三畏存心,四知常念,也算是一個奇男子。若要與你宣淫狎體,夜靜更深,有何所畏而不為?直待此際麼?汝為女子,無行一至於是,可羞、可恥、可鄙、可賤,還不快走?」女子道:「人生斯世不過行樂耳,何苦恁般古執,恰不錯過佳期?」說畢偎住柳下惠,不肯跬步相離,激得柳下惠性急起來,將手拉開那女子,怒衝衝往內中去了。女子方才歎道:「展禽拘腐,負我良宵。罷,罷。」只索去也。正是:

    襄王不作巫山夢,神女空勞下楚台。

  柳下惠走進內堂急扣中門,其妻也不喚使女啟鎖,披衣而起,問道:「是誰?」柳下惠高聲道:「娘子快開門,我有一樁異事與你講。」其妻不知何故,開門迎入,便問道:「適才欲講何事,這般煩惱?」柳下惠坐定,把這女子乘夜投宿,自己坐懷不亂的情繇告訴其妻。其妻素知柳下惠所為正直無私,並不生疑,且勸道:「這女子實則無行,驀地裡來尋你的煩惱,你可包容他,勿令人知,庶不壞他名節。」柳下惠聽他這幾句言語,怒氣冰消,因應道:「娘子言之有理,我當秘之。」誰知這坐懷不亂的事,只夫妻二人談於內室,古人云隔牆有耳,不數日,傳遍魯國,又傳遍列國,又傳之天下後世。柳下惠之名益重矣。這是後話。

  方說此時乃魯僖公二十六年,不意齊孝公帥師來侵。僖公使柳下惠的弟展喜整備牛酒,出境犒賞齊師。你道齊人伐魯,為何魯國反行犒賞之禮?皆因春秋之時凡遇外寇相攻,必須如此行事,方才見得我國有備,不畏侵伐,故此僖公習而行之,不足為怪。又使柳下惠去行說。柳下惠聞命,即忙往見齊君,說道:「寡君僖公,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特使下臣奉犒執事。」齊侯見柳下惠前來,頗有驕兵之色,問道:「莫非汝魯人恐我齊軍來伐麼?」柳下惠對道:「小人恐矣,君子則否。」齊侯道:「何恃否恐?」柳下惠對道:「君侯在上,莫嫌小臣多口。」齊侯道:「寡人正要請問。」柳下惠不覺慷慨激烈,按劍奮袂而言,齊侯侍衛之人莫不露刃相睨,柳下惠全然不畏,說出這篇話來。正是:

    一言屹如山嶽,三軍不戰倒戈。百萬生靈安堵,千秋傳說非訛。

  你道柳下惠所說的甚麼?還是誇張山川形勝,還是談論猛將謀臣?他說的話卻都是凜然大義,竟對孝公說道:「魯國別無所恃,所可恃者先王之命。」孝公聽了此話黯然削色,即應道:「願聞所恃之詳。」柳下惠道:「昔者吾先君周公及令先君太公,股肱王室,夾輔成王。那時成王勞之,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藏在盟府,令先君太公為太師之官,兼主司盟之職。是以傳至桓公,糾合諸侯,有不和協者,則會盟以圖謀之,必使彌縫其闕失,匡救其災殃,也不過要昭明令先君太公夾輔舊職。及君即位,列國諸侯誰不引領?延望於齊都揣道,其帥桓之偉業駿功,我敝邑似不必聚眾保守。」這柳下惠說到此處仰天長嘯一聲,齊人都股慄戰兢,連孝公此時不覺有恧於心,豈能上悖其君,遠違其祖,降顏問道:「大夫更有何辭?」柳下惠對道:「有。今君嗣位方得九年,豈料捐棄先君之命,違廢太公之職,其若太公桓公何?君必不然,我魯邑雖小,實恃此以不恐矣。」齊孝公被這柳下惠始激之以大義,又歆之以盡職,自知興師伐魯不是,便支吾說道:「敬聆大夫高論,敢不佩紳?且孤此來原不敢侵奪土地人民,特為岑鼎而至。」柳下惠道:「展禽聞岑鼎久送至君所,今日何故又來索要?」孝公道:「昔日所與我齊國乃贗鼎,非真岑鼎。」柳下惠道:「這岑鼎所值幾何,乃勞君自率師遠來。只須遣使一人以禮相求,我寡君未有不從君命。禽恐如今日之師,似非不得已。」齊孝公道:「孤也恐汝魯人復以贗鼎相欺,是以不憚迢遞而來,若得真鼎,吾當退歸矣。」柳下惠拱袂對道:「如此君且退三舍,下臣當入告寡君,即馳至矣。」孝公應諾,傳令著三軍人馬暫退三舍之地。軍馬得令一時遠徙,孝公才與柳下惠作別。正是:

    片席話消齊魯隙,不教烽火沸如蒸。

  柳下惠入朝,備奏孝公託言索取真鼎之事。僖公道:「賴卿善辭,獲免國難。只是這真岑鼎吾甚愛之,卿何不以前所與的贗鼎直對為真,以復孝公?」柳下惠又奏道:「臣非不愛君之鼎,且臣亦愛臣之信。然主君所欲者真鼎,以免國也。若棄賤臣之信以免君之國,亦臣之所難也。」僖公不得已,將真岑鼎付與柳下惠往獻孝公。軍前左右報知,孝公見了岑鼎大喜,便向柳下惠說道:「多蒙大夫以好言悟君,惠我岑鼎,如今竟如約旋師,即下令返國。」有詩為證:

    弱不勝強勢亦危,多才柳下識時宜。誰知一鼎能全國,鄙吝昏君總自癡。

  柳下惠直待齊師遠離魯境,方敢入城回奏。誰知他有了這段卻師之功,甚且不殺一士,不折一軍,那僖公仍復不能超升大用,莫不為其惆悵歎惜。柳下惠付之以命,恬無所求,絕無所望。其妻倒有憤悶不平之感,一日對著柳下惠道:「相公,你如今身雖做了士師,官卑祿薄,何足戀之?我今見你三黜於魯,濡滯淹留,縱有人言詆誚,絕不謝去,如此所為,得無不憚煩乎?」柳下惠並無片言對答。其妻又道:「你不要怪多言,妾聞君子有二恥,你亦曾知否?」但柳下惠是個男子,何書不讀,何事不知?只因妻有言勸勉,也是琴瑟歡情中之諫臣。柳下惠如此行徑,正是和聖的妙用,應道:「禽也不知,娘子不妨教我。」其妻道:「國家設使無道,君上晏安昏寵,臣庶偷薄,政令紛更,此正賢人彥士潔身肥遁之時。若叨昧偽封,用忠進退,猶然顯居榮次,唯利是圖,豈不是君子可恥之一?」柳下惠應道:「是。第二之恥何在?」其妻道:「倘若聖天子當寧而立崇表殊節,旌德禮賢,四海晏清,六合康泰,又無豺豕當道,遺黎慕義行仁。設有英豪俊傑,正當蒙薄帛之徵,正身在朝,明禮訓樂,易俗化民,內處心膂,外總兵權,不為過分。仍舊是寒賤之徒,布衣韋帶,粗羹糲食,託言夙秉高尚,薄宦謝病,豈非君子可恥之二?今日世亦亂離,三黜不去,亦近於恥,相公可不知哉?」柳下惠道:「彼之為彼,我之為我,雖袒裼裸裎,與之油然相處,又安能令我受污也。」其妻見柳下惠所見甚高,以後遂不復諫。後人有感其事,集詩五絕贊之道:

    其一:心事閒雲逐海鷗,韋匡寧復問淹留。蕭騷不厭君裘黑,政謂犁庭輒拜候。

  其二:聊因歸沐暢幽情,淵水寧辭作楫行。莫道長安能戀客,丹心徑寸夜珠明。

  其三:堂上東山傲角巾,一泓清鏡對城闉。依稀淡月輕雲下,琴韻時調竹裡新。

  其四:微才沉滯竟何為,詳奏民艱下陛遲。自擬廢材捐散質,肯憑空色竟紛披。

  其五:家世原推丹鳳毛,幽棲臨水傍山林。官閒萬卷常披帙,愛逸焚香坐永宵。

  這柳下惠從此浮沉魯國之中,時與孔子朝夕往來,真是氣葉金蘭,義深志合。亡何柳下惠一朝捐了賓客,訣了妻子門人,奄然身逝。其妻哭泣哀號,遣人報知展喜,得了訃音,椎心抆血,急到柳下惠家中,見了其嫂,哭臨其兄之屍。然後拭乾雙淚,整治棺槨衣衾,擇吉殯殮。只有那盜跖惡人,只曉侵犯諸侯,恣其劫奪,何曾知親兄死了,前來相弔,哭泣悲哀。須知他做了不良之輩,不知禮義,不知慶弔,何足怪哉?其時門下人無不哭臨其喪,無不憫其賢而不遇。今因其身死,誠恐泯泯無聞,欲述其生平行實,播於辭章,叫做哀誄。門人至此將欲操管以誄其事,其妻聞言,玉箸交順,翠眉雙蹙,說道:「汝將誄夫子之德邪,妾思今日之事則二三子雖有大才,然不如賤妾深知其故。」那門人不敢僭筆,其妻乃誄道:

    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誠而與人無害兮,屈柔從俗不強察兮。蒙恥救民,德彌大兮。雖遇三黜終不易兮,愷悌君子未能厲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幾遐年,今遂逝兮。嗚呼哀哉,魂神泄兮,夫子之諡,宜曰惠兮。

  誄成示與門人看了,個個贊歎其妻的學識非人可及。你道這個弱質婦人惡能知德,據他所誄片語,這柳下惠刑於之德化,是超出於尋常萬萬者也。如此看來其妻之為人亦稱賢婦矣。門下之人揮淚從之,具疏請諡於魯君,不日降褒賢之詔,加非次之榮,允其妻之所請,遂諡曰惠。後人有詩三章以贊美之。

  其一:寵靈抑何泰,君恩溥若淵。風流傳柳下,萬世億千年。

  其二:賢哉展季子,功烈曰無雙,可惜瓊樓召,悲歌淚溢江。

  其三:濁世難駐影,和光或亦安。蕭條悲不盡,無計取浮彈。

  總評:柳下惠一生行事,詳諸篇章。其大過人處,全在女子坐懷不亂。此段不可不傳。彩輯之家胡有錯謬弗載,鮮見其周章者何也?抑豈以不經而弗錄歟,聊砭世之好色不好德者。

  又評:婦人女子居處深閨,能知夫子之行而誄之,則柳下惠且有聖妻矣。噫吁,使非下惠其亦不能有之者,是亦可風也。

◀上一卷 下一卷▶
七十二朝人物演義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