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史記/卷22
高句麗本紀 第九 ◄ | 三國史記 卷二十二 高句麗本紀 第十 |
► 百濟本紀 第一 |
六年[1],春二月[2]太宗將復行師,朝議以為:「高句麗依山為城,不可猝拔。前大駕親征,國人不得耕種,所克之城,實收其穀,繼以旱災,民太半乏食。今若數遣偏師,更迭擾其疆場,使彼疲於奔命,釋耒入堡,數年之間,千里蕭條,則人心自離,鴨淥之北,可不戰而取矣。」帝從之,以左武衛大將軍牛進達,為靑丘道行軍大摠管,右武衛將軍李海岸副之,發兵萬餘人,乘樓舡,自萊州,泛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摠管,右武衛將軍孫貳朗等副之,將兵三千人,因營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兩軍,皆選習水善戰者,配之。夏五月[2]李世勣軍既度遼,歷南蘇等數城,皆背城拒戰,世勣擊破之,焚其羅郭而還。秋七月,牛進達、李海岸入我境,凡百餘戰,攻石城拔之,進至積利城下。我兵萬餘人出戰,李海岸擊克之,我軍死者二[3]千級[4]。八月[2]太宗勅宋州刺史王波利等,發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數百艘,欲以伐我。冬十二月,王使第二子莫離支任武,入謝罪,帝許之。
七年,春正月,遣使入唐朝貢。帝詔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為靑丘道行軍大摠管,右衛將軍裴行方副之,將兵三萬餘人,及樓舡戰艦,自萊州,泛海來擊。夏四月,烏胡鎭將古神感,將兵浮海來擊,遇我步騎五千,戰於易山,破之。其夜,我軍萬餘人,襲神感舡,神感伏發,乃敗。六月[2] 帝謂我困弊,議以明年發三十萬衆,一擧滅之。或以為大軍東征,須備經歲之糧,非畜乘所能載,宜具是舟艦,為水轉。隋末劒南,獨無寇盜,屬者遼東之役,劒南復不預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艦。帝從之。秋七月,王都女産子,一身兩頭。太宗遣左領左右府長史強偉於劒南道,伐木造舟艦。大者或長百尺,其廣半之。別遣使行水道,自巫峽,抵江、楊,趣萊州。九月,群獐渡河西走,群狼向西行,三日不絶。太宗遣將軍薛萬徹等來伐。渡海入鴨淥,至泊灼城南四十里,止營。泊灼城主所夫孫,帥步騎萬餘,拒之,萬徹遣右衛將軍裴行方,領步卒及諸軍乘之,我兵潰。行方等進兵圍之,泊灼城因山設險,阻鴨淥水以爲固,攻之不拔。我將高文,率烏骨、安地諸城兵三萬餘人,來援,分置兩陣,萬徹分軍以當之,我軍敗潰。帝又詔萊州刺史李道裕,轉糧及器械,貯[5]於烏胡島,將欲大擧。
八年,夏四月,唐太宗崩。遺詔罷遼東之役。
論曰:初,太宗有事於遼東也,諫者非一。又自安市旋軍之後,自以不能成功,深悔之。歎曰:「若使魏徵在,不使我有此行也。」及其將復伐也,司空房玄齡病中上表,諫以為:「《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威名功德,旣雲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決一重囚,必令三復五奏,進素膳,止音樂者,重人命也。今驅無罪之士卒,委之鋒刃之下,使肝腦塗地,獨不足憫乎?嚮使高句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他日能為中國患,除之可也。今無此三條,而坐煩中國,內爲前代雪恥,外爲新羅報讎,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乎?願陛下許高句麗自新,焚凌波之舡,罷應募之衆。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梁公將死之言,諄諄若此,而帝不從,思欲丘墟東域而自快,死而後已。史論曰:「好大喜功,勤勒兵於遠者。」非此之謂乎?柳公權小說曰:「駐[6]蹕之役,高句麗與靺鞨合軍,方四十里,太宗望之,有懼色。」又曰:「六軍為高句麗所乘,殆將不振。候者告英公之麾,黑旗被圍,帝大恐。」雖終於自脫,而危懼如彼,而《新舊書》及司馬公《通鑑》,不言者,豈非為國諱之者乎?
九年,夏六月,盤龍寺普德和尚,以國家奉道,不信佛法,南移完山孤大山。秋七月,霜雹害穀,民饑。
十一年,春正月,遣使入唐朝貢。
十三年,夏四月,人或言:「於馬嶺上,見神人,曰:『汝君臣,奢侈無度,敗亡無日矣[2]。』」冬十月,王遣將安固出師,及靺鞨兵,擊契丹。松漠都督李窟哥禦之,大敗我軍於新城。
十四年,春正月,先是,我與百濟、靺鞨,侵新羅北境,取三十三城,新羅王金春秋,遣使於唐求援。三[7]月,高宗遣營州都督名振、左右[2]衛中郞將蘇定方,將兵來擊。夏五月,程名振等,渡遼水。吾人見其兵少,開門度貴端[8]水,逆戰。名振等奮擊,大克之,殺獲千餘人,焚其外郭及村落而歸。
十五年,夏五月,王都雨鐵。冬十二月,遣使入唐,賀冊皇太子。
十七年,夏六月,唐營州都督兼東夷都護程名振、右領軍中郞將薛仁貴,將兵來攻,不能克。
十八年,秋九月,九虎一時入城食人,捕之不獲。冬十一月,唐右領軍中郞將薛仁貴等,與我將溫沙門,戰於橫山,破之。
十九年,秋七月,平壤河水血色,凡三日。冬十一月,唐左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浿江道行軍大摠管;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為遼東道行軍大摠管;左驍衛將軍劉伯英,為平壤道行軍大摠管;蒲州刺史程名振,為鏤方道摠管,將兵分道來擊。
十年,春正月,唐募河南、北、淮南六十七州兵,得四萬四千餘人,詣平壤、鏤方行營,又以鴻臚卿蕭嗣業,為扶餘道行軍摠管,帥回紇等諸部兵,詣平壤。夏四月,以任雅相,為浿江道行軍摠管;契苾何力,為遼東道行軍摠管;蘇定方,為平壤道行軍摠管,與蕭嗣業及諸胡兵凡三十五軍,水陸分道並進。帝欲自將大軍,蔚州刺史李君球立言:「高句麗小國,何至傾中國事之有?如高句麗旣滅,必發兵以守。小發則威不振,多發則人不安,是天下疲於轉戍。臣謂:征之未如勿征,滅之未如勿滅。」亦會武后諫,帝乃止。夏五月,王遣將軍惱音信,領靺鞨衆,圍新羅北漢山城,浹旬不解,新羅餉道絶,城中危懼。忽有大星落於我營,又雷雨震擊,惱音信等,疑駭別引退。秋八月,蘇定方破我軍於浿江,奪馬邑山,遂圍平壤城。九月,蓋蘇文遣其子男生,以精兵數萬,守鴨淥,諸軍不得渡。契苾何力至,値氷大合,何力引衆乘氷渡[9]水,鼓譟而進,我軍潰奔。何力追數十里,殺三萬人。餘衆悉降,男生僅以身免。會,有詔班師,乃還。
二十一年,春正月,唐[5]左驍衛將軍白州刺史沃[5]沮道摠管龐孝泰,與蓋蘇文戰於蛇水之上,擧軍沒,與其子十三人,皆戰死。蘇定方圍平壤,會大雪,解而退。凡前後之行,皆無大功而退。
二十五年,王遣太子福男〈《新唐書》雲男福。〉入唐,侍祠泰山。蓋蘇文死,長子男生代為莫離支。初,知國政,出巡諸城,使其弟男建、男産,留知後事。或謂二弟曰:「男生惡二弟之逼,意欲除之,不如先為計。」二弟初未之信。又有告男生者,曰:「二弟恐兄還奪其權,欲拒兄不納。」男生潛遣所親,往平壤伺之。二弟收掩得之,乃以王命召男生,男生不敢歸。男建自為莫離支,發兵討之。男生走據國內城,使其子獻誠,詣唐求哀。六月,高宗命左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帥兵應接之,男生脫身奔唐。秋八月,王以男建為莫離支,兼知內外兵馬事。九月,帝詔男生,授特進遼東都督兼平壤道安撫大使,封玄菟郡公。冬十二月,高宗以李勣,為遼東道行軍大摠管兼安撫大使,以司列少常伯安陸、郝處俊副之。龐同善、契苾何力,並爲遼東道行軍副大摠管兼安撫大使。其水陸諸軍摠管,並轉糧使竇義、獨孤卿雲、郭待封等,並受勣處分。河北諸州租賦,悉詣遼東,給軍用。
二十六年,秋九月,李勣拔新城,使契苾何力守之。勣初渡遼,謂諸將曰:「新城,高句麗西邊要害,不先得之,餘城未易取也。」遂攻之。城人師夫仇等,縛城主,開門降。勣引兵進擊,一十六城皆下。龐同善、高侃尚在新城,泉男建遣兵襲其營,左武衛將軍薛仁貴,擊破之。侃進至金山,與我軍戰敗。我軍乘勝逐北,薛仁貴引兵橫擊之,殺我軍五萬餘人,拔南蘇、木氐、蒼嵒三城,與泉男生軍合。郭待封以水軍,自別道,趣平壤。勣遣別將馮師本,載糧仗以資之,師本舡破失期,待封軍中飢窘。欲作書與勣,恐為他所得,知其虛實,乃作離合詩,以與勣。勣怒曰:「軍事方急,何以詩為?必斬之。」行軍管記通事舍人元萬頃,為釋其義,勣乃更遣糧仗赴之。萬頃作檄文曰:「不知守鴨淥之險?」泉男建報曰:「謹聞命矣。」即移兵據鴨淥津,唐兵不得度。高宗聞之,流萬頃於嶺南。郝處俊在安市城下,未及成列,我軍三萬掩至,軍中大駭。郝處俊據胡床,方食乾糒,簡精銳,擊敗之。
二十七年,春正月,以右相劉仁軌,為遼東道副大摠管,郝處俊、金仁問副之。二月,李勣等,拔我扶餘城。薛仁貴旣破我軍於金山,乘勝,將三千人,將攻扶餘城,諸將以其兵少,止之。仁貴曰:「兵不必多,顧用之何如耳。」遂為前鋒以進,與我軍戰,勝之,殺獲我軍,遂拔扶餘城,扶餘州[10]中四十餘城,皆請服。侍御史賈言忠奉使,自遼東還。帝問:「軍中云何?」對曰:「必克。昔,先帝問罪,所以不得志者,虜未有釁也。諺曰:『軍無媒,中道回。』今男生兄[11]弟鬩狠為我嚮導,虜之情僞,我盡知之,將忠士力,臣故曰必克。且高句麗《秘記》曰:『不及九百年,當有八十大將,滅之。』高氏自漢有國,今九百年,勣年八十矣。虜仍荐饑,人相[12]掠賣,地震裂,狼狐入城,穴於門,人心危駭,是行不再擧矣。」泉男建復遣兵五萬人,救扶餘城,與李勣等,遇於薛賀水,合戰敗,死者三萬餘人。勣進攻大行城。夏四月,彗星見於畢、昴之間。唐許敬[5]宗曰:「彗見東北,高句麗將滅之兆也。」秋九月,李勣拔平壤。勣旣克大行城,諸軍出他道者,皆與勣會,進至鴨淥柵。我軍拒戰,勣等敗之,追奔二百餘里,拔辱夷城,諸城遁逃及降者,相繼。契苾何力先引兵,至平壤城下,勣軍繼之,圍平壤月餘。王藏[13]遣泉男産,帥首領九十八人,持白幡,詣勣降,勣以禮接之。泉男建猶閉門拒守,頻遣兵出戰,皆敗。男建以軍事委浮圖信誠。信誠與小將烏沙、饒苗等,密遣人詣勣,請為內應。後五日,信誠開門,勣縱兵登城,鼓譟焚城。男建自刺不死。執王及男建等。冬十月,李勣將還,高宗命:先以王等獻於昭陵,具軍容,奏凱歌,入京師,獻於大廟。十二月,帝受俘於含元殿。以王政非己出,赦以為司平太常伯員外同正;以泉男産為司宰少卿;僧信誠為銀靑光祿大夫;泉男生為右衛大將軍。李勣已下,封賞有差,泉男建流黔州。分五部,百七十六城,六十九萬餘戶,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百縣,置安東都護府於平壤,以統之。擢我將帥有功者,為都督、刺史、縣令,與華人叅理。以右威衛大將軍薛仁貴,檢校安東都護,摠兵二萬人,以鎭撫之。是高宗摠章元年戊辰歲也。
二年,己巳二月,王之庶子安勝,率四千餘戶,投新羅。夏四月,高宗移二[3]萬八千三百戶於江、淮之南,及山南、京西諸州空曠之地。
至咸亨元年庚午歲,夏四月,劒牟岑欲興復國家,叛唐,立王外孫安舜〈《羅紀》作勝。〉為主。唐高宗遣大將軍高侃,為東州道行軍摠管,發兵討之。安舜殺劒牟岑,奔新羅。
二年辛未歲,秋七月,高侃破餘衆於安市城。
三年壬申歲,十二月,高侃與我餘衆,戰於白水[14]山,破之。新羅遣兵救我,高侃擊克之,虜獲二千人。
四年癸酉歲,夏閏五月,燕山道摠管大將軍李謹行,破我人於瓠瀘河,俘獲數千人。餘衆皆奔新羅。
儀鳳二年丁丑歲,春二月,以降王為遼東州都督,封朝鮮王,遣歸遼東,安輯餘衆。東人先在諸州者,皆遣與王俱歸,仍移安東都護府於新城,以統之。王至遼東,謀叛,潛與靺鞨通。
開耀[15]元年 召還卬州,以永淳初死。贈衛尉卿,詔送至京師,頡利墓左,樹碑其阡,散徙其人於河[16]南、隴右諸州。貧者留安東城傍舊城,往往沒於新羅,餘衆散入靺鞨及突厥。高氏君長遂絶。
垂拱二年,以降王孫寶元,為朝鮮郡王,至聖曆初,進左鷹揚衛大將軍,更封忠誠國王,使[17]統安東舊部,不行。明年,以降王子德武,為安東都督,後稍自國,至元和十三年,遣使入唐,獻樂工。
論曰:玄菟、樂浪,本朝鮮之地,箕子所封。箕子敎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設禁八條。是以其民不相盜,無門戶之閉,婦人貞信不淫,飮食以籩豆,此仁賢之化也。而又天性柔順,異於三方。故孔子悼道不行,欲浮桴於海以居之,有以也夫。然而《易》之「爻,二多譽,四多懼,近也。」高句麗自秦、漢之後,介在中國東北隅,其北隣,皆天子有司,亂世則英雄特起,僭竊名位者也,可謂居多懼之地,而無謙巽之意,侵其封場以讐之,入其郡縣以居之。是故兵連禍結,略無寧歲。及其東遷,値隋、唐之一統,而猶拒詔命以不順,囚王人於土室。其頑然不畏如此,故屢致問罪之師。雖或有時設奇以陷大軍,而終於王降,國滅而後止。然觀始末,當其上下和,衆庶睦,雖大國,不能以取之,及其不義於國,不仁於民,以興衆怨,則崩潰而不自振。故孟子曰:「天時、地利,不如人和。」《左氏》曰:「國之興也,以福;其亡也,以禍。國之興也,視民如傷,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為土芥,是其禍也。」有味哉,斯言也!夫然則凡有國家者,縱暴吏之驅迫,強宗之聚斂,以失人心,雖欲理而不亂,存而不亡,又何異強酒而惡醉者乎?
三國史記 卷第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