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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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黃芷泉等眾人聞得有客到此,心中十分詫異:因今夜開這個盛會,除現在八人外,一概不知,安有別客前來闖席?正當狐疑之際,那客巳掀簾進房。芷泉等舉目一看,原來不是別人,就是住在四馬路楊柳樓臺的侯祥甫。祥甫向眾人拱手,先說道:「芷泉,你瞞得我好!前幾天遇見你,說都不說一聲,暗地在這裡快活。虧得我未卜先知,算定你必在此間,所以我闖得來的。」芷泉道:「並非我要瞞你,其另有一個緣故。你且請坐下來,先喝三杯闖席酒,然後細細告訴你聽,你方不錯怪我了。」於是大姐阿二過來,安排好一個座位,添上一副杯箸,請祥甫坐下。月舫連篩了三杯酒,祥甫飲畢,又向芷泉細問緣故。芷泉即將同靴團拜之意,以及席上所聯的詩句,一一說與祥甫聽了。

  祥甫道:「照你這樣說,確是我錯怪了你。但如此風流雅集,我獨無份,豈不令人抱憾嗎?倘你早告訴了我,我也好至月舫攀做相好,入你這個會呢。」芸帆接嘴道:「你不要說得高興。設或那時節,月舫不與你攀相好,把你驅逐出去,難道你好挨上門嗎?」祥甫道:「我料月舫斷不至此。只怕我到這裡,你們先要吃醋,說我私自來剪邊了。」芸帆正要回答,月舫坐在芸帆背後插嘴道:「唔篤說說末,亦要弄到奴身浪來哉。奴是勿標緻格,真真像格鄉下人,粗蠢得野篤,落裡及得來昭容阿姊(讀姐)嗄?怪侯大少看勿上眼,故歇倒說格套好看閒話,要搭奴攀相好。說奴嘸福氣,就是有福氣末,奴自家想想,老鴉搭鳳凰軋淘,也有點配勿上!顧大少,相信俚,俚是勒浪瞎三話四呀!」祥甫聽他一篇說話,伶牙俐齒,足證芷泉等賞識非虛,便笑嘻嘻的答道:「月舫先生休得太謙,實是我有眼無珠,沒福入這個會呢。」芸帆道:「祥甫兄雖非同靴,然既闖到此間,與入會有何兩樣?如心中抱憾,何弗開個『同鞋會』,更覺特別有趣嗎?」

  祥甫被他一說,臉上漲得緋紅。眾人不知其故,獨有芷泉笑不可抑,鼓掌稱妙。芝雲等定要請問內中的底細,芷泉道:「你們去問芸帆,自然知道了。」祥甫恐芸帆說出,伸手來按芸帆的嘴。芸帆道:「你又不是婦人,害什麼羞?況這件事也是我輩風流佳話,說說有什麼要緊呢?若你要掩住我的嘴,別人翻要起疑,說你幹過不堪的事了。」月舫道:「格格末就叫丈二格豆芽菜---老嫩哉!」祥甫道:「你說你說,但你要加鹽加醬,我卻要不依的。」芸帆點點頭,說道:「諸公要聽這件事,須各飲一大杯,我才細說。」眾人果然照杯飲訖。

  芸帆即將一隻銀筷當作醒目,在桌上一拍,彷彿說大書一般,講道:「此人姓侯,號叫祥甫,別篆又叫做『括蒼後裔』。現寓在上海四馬路西首,築了一個小小別墅。門外種著幾株楊柳,宛比晉時的五柳先生,故樓上懸一小匾,取名為『楊柳樓臺』。雖在熱鬧叢中,卻別有一種清涼景象。他的為人,本是個風流種子,瀟灑名家,最愛潘妃三寸金蓮、娘一彎新月。所以那一天,在下到他寓所之中。樓下靜悄悄,闐無人聲,在下只得走上扶梯。將近他房門跟首,見他背心朝外坐著,臺上擺一隻朱紅漆的小官箱,開在那裡,只管低頭觀看。我在外面,不知他藏的什麼寶貝。及至後來,他忽伸手進去,一件一件的取出,足足擺了半臺。你道是甚東西?說也好笑,原來是幾十雙婦人的繡鞋。也有大紅的,也有淡紅的,也有寶藍的,也有湖色的,也有花繡的,也有金繡的,種種顏色不同,花樣俱備。其中雖略分大小,終不出四寸以外。在下見他看了又看,再將鼻子嗅了幾嗅,害得我身上肉麻,不禁笑將起來。一時驚動了他,他回頭瞧視是我,羞慚得了不得,急忙把許多花鞋一齊丟入箱內,起身來招待我。我說道:『你慢慢兒放好,不要丟壞了花鞋,這是罪過的。』他此時紅了臉,叮囑我不要告訴人,免得惹人取笑。此是去年春間的事,故在下攛掇他開『同鞋會』,實有這個緣故,豈不比同靴有趣嗎?」芸帆說到這裡,又把銀筷在臺上一拍,復說道:「在下講完了,請諸公各飛一大白。」引得眾人個個發笑。祥甫即伸手將芸帆打了一下,道:「我被你挖苦得夠了。照你這張嘴,只怕荒年也賣不掉,應該生在妓女的下面,倒是一個十分健爽的。」芸帆笑而不答。旁側寶玉也笑道:「女人格鞋子,就算是三寸金蓮,總歸齷齷齪齪,有啥格好白相介?」芸帆道:「這叫做各人心愛。你與月舫都要當心一點,不要被他暗中偷去。月舫還好另換一雙,你倘然赤了腳,怎好回去呢?」這幾句話,又惹得眾人大笑一陣,連祥甫也笑了。芷泉止住道:「我們只管耍笑,把正事都忘了。我原擬聯句之後,各贈月舫七絕一章。若再俄延下去,時候太覺不早了。」芸帆道:「儘管不要緊。今夜元宵佳節,何妨暢敘到天明呢?況所叫的局此刻尚未來齊,不如再等一等,然後動筆罷。」芷泉點首稱善。

  芝雲、蔭明本欲差人去催局,忽聽樓下喊「先生來哉」,接連又是一聲。原來吳新寶與范彩霞,都是轉局到此。雖則遲些,卻兩人不先不後,一同上樓進房,對著芝雲、蔭明均連說「對勿住」,方才坐下。新寶先要奏曲,早被芝雲止住,故與彩霞只在旁邊裝煙調笑,向寶玉、月舫等閒話。寶玉與紅玉卻因坐得久了,且有別處轉局,皆起身向魯卿、伯錫告辭,匆匆去了,不表。

  仍說芷泉酒落歡腸,詩興勃勃,即喚大姐阿二取過文房四寶,但缺少上好的花箋。便問月舫道:「你可有詩箋嗎?」月舫道:「有格有格,奴有一匣勒浪,還是奴前頭好白相勒買格來,一逕放勒抽屜裡。阿二,替奴去拿出來。」阿二即忙到牀門前,將抽屜一開,果見有一匣在內,取至席上。芷泉接在手中,揀了十幾張淡色的詩箋,每人各派一張。自己先將方才的七律聯句錄了出來,方始向眾宣言道:「我們現在九人,除祥甫係會外之客,作與不作皆聽,其餘各作七絕一章。須切定『月舫』兩字,方為合格。先做成者先寫,不必拘定位次。至於賞罰令規,業已宣過,恕不再述了。」眾人一一依允。惟祥甫詢問道:「剛才所定的令規,我卻沒有聽見呢。」芸帆代述了一遍。祥甫道:「我雖非會中人,聽你們一講,實在技癢得狠,我偏要胡謅幾句,贈與月舫作紀念呢。」芷泉道:「你贈他一首詩,倒不如送他一副對聯。今夜在席上做好了,待緩日書就後,拿到這裡,讓他掛在牀前,天天瞻仰你的大筆,豈不比詩更好嗎?」祥甫一聽,果然不錯,即破費一副對的錢,究屬有限,也就應承了。月舫道:「侯大少寫格字,奴登勒昭容阿姊搭看見歇格,真真寫得出色,連奴勿懂格隨中意得野篤。不過對聯格句子,也要好點格。」祥甫連說「遵命遵命」。伯錫忽然笑道:「月舫這只法眼,狠是利害;口中還說不懂,未免太謙了。」月舫道:「錢大少,說閒話搭小銅鈿,啥格法眼勿法眼,利害勿利害介?」伯錫又要接嘴,被銘樹拉了一拉,低聲說道:「你休要多講了,別人不當你啞巴的。你看芷翁在那裡想念頭,不要擾了他的詩興。我勸你靜一靜心,也把那首詩想想罷。」伯錫點點頭,也就默然不語了。

  斯時,芷泉略略推敲,即便磨墨伸紙,下筆成詩,不讓曹子建七步之才。寫畢遞與大眾觀看。芸帆用手接過,省得眾人爭取,遂朗誦道:

  春水船如天上游,!娥今夕啟瓊樓。

    藍橋有路何須問?定許裴航玉杵投。

  眾人聽了贊不絕口,都說:「芷翁佳作,貼定月舫,一句移不到別處,不愧是老斲輪手,我們該各賀一杯。」芷泉略略謙遜,也陪飲了一杯。

  芸帆道:「我也謅成了四句,要想及他,則萬萬不能了。」眾人曉得他的詩才,與芷泉不相上下,故均說「請教請教」。芸帆取過紙筆,一揮而就,並不遞與眾人傳觀,自己高聲吟道:

    銀河耿耿客乘槎,誤入蟾宮折桂花。

    羨煞吳郎修豔福,月中居住便為家。

  吟畢,芷泉先大贊道:「芸兄這首詩,細膩熨貼,蘊藉風流,勝我多多矣,各宜賀兩杯。」眾人亦拍手贊美,與芸帆掛了兩杯紅。

  芸帆飲訖,芝雲也交卷了。眾人正要細視,被芸帆奪在手中,說道:「一客不煩二主,我來念罷。待卷子交齊,我們再細細品評,方分優劣呢。」眾人稱善。芸帆乃念道:

    珠宮蕊闕仰瓊霄,欲伴嫦娥解寂寥。

    碧海三千舟可渡,何須烏鵲復填橋?

  芷泉等眾人也贊了一聲好,均說後二句有瀟灑出塵之致,亦各賀了一杯酒。芸帆見魯卿等尚不交卷,正要催促,忽然腹痛起來,兩手捧著。魯卿道:「芸兄你好一回沒吃煙,只怕煙癮來了,你快些去呼幾筒罷。我們幾人的詩,還須想一想,方能完卷呢。」芸帆答應,自去吃煙了。

  祥甫向芷泉道:「這副對聯,我雖做就,但『月』、『舫』兩字都是仄聲,嵌在中間,未免失調,不知用得用不得?還請芷翁改正。」說罷,寫了出來。芷泉接過一看,也念道:

    清風明月不須買,東船西舫悄無言。

  「這兩句怎麼用不得?妙造自然,毫無斧鑿痕跡,若拘拘於平仄之間,則『月舫』二字非用『鳳頂』不可。然嵌得勉強,恐翻無這樣的神韻了。」

  其時芸帆過足了癮,仍舊起身入席。祥甫問道:「黑飯已飽嗎?」芸帆道:「吃飽了。你這對聯的句子,我已聽得,雖甚自然,我還要請你做兩句『鳳頂』方才稱月舫的心呢。」祥甫唯唯。芸帆又向魯卿等催詩,見銘樹與其仁俱已做好,將兩張吟箋交與芸帆。芸帆先念銘樹的詩道:

    自知明月是前身,小謫風塵幾十春。

    安得仍歸天上去,早乘寶筏渡迷津。

  又念其仁的詩道:

    三五元宵會素娥,蘭舟風送渡銀河。

    奚愁一水盈盈隔,妒煞雙星別恨多。

  芸帆念畢,芷泉道:「二兄佳作,各有擅長:一則覺迷醒世,一則風雅宜人,皆與泛賦『月舫』者不同,理宜賞鑒,各飲兩杯。」忙得月舫、大姐等篩酒不迭。眾人暢飲歡呼,又將上來的菜大嚼了一回。

  芸帆見魯卿食量頗洪,乃笑說道:「魯兄,你不要只管吃下去,且把那四句詩快些倒出來罷。」魯卿道:「被你一催,我心裡更慌了。你休要心急,既不是長毛殺得來,又不是火燒屁股,讓我再想一想,我總感激你的。」月舫道:「顧大少,看俚實梗苦腦子,連感激格閒話才說仔出來,就讓俚慢仔點罷。」魯卿即向月舫作揖道:「承情承情。」月舫笑道:「奴說末實梗說,毫燥點想罷,搭奴唱啥喏耽擱辰光哉。看張大少格詩,也勒浪動筆寫哉。」月舫說畢,蔭明已經寫好,交與芸帆。芸帆慢慢的念道:

    二分明月照維揚,惹得風流杜牧狂。

    十載繁華原一夢,願離苦海渡慈航。

  芷泉道:「蔭兄佳句,與銘兄同一宗旨,均是醒世之作。月舫宜作座右銘讀之。」芸帆道:「據我而論,這兩首詩,銘樹勝於蔭明。我是亂談,未知二兄以為何如?」蔭明點首稱是。月舫道:「唔篤格幾化詩,奴想裱一個小手卷,再請黃老做一篇傳勒浪,勿知阿通格?」芷泉道:「怎麼不通?不過詩嫌其太少,不成手卷,待我將此事登在報上,徵題海內通人,擇其佳者,一並裱在上面,方才好看呢。」芸帆道:「這件事且慢慢兒講,你看魯卿同伯錫還沒有做好,我恐手卷有些裱不成了。」魯卿道:「你不要儘管說笑我,幸虧我搜索枯腸,已經湊成了四句,不過尚未寫出來罷了。」芸帆道:「你是好手,我素來慕名的。請你不用說嘴,快快寫罷。」於是魯卿提筆在手,寫了三句,忽又忘記了末句,急得面上通紅。好容易想了又想,方始脫稿,交到芸帆手裡。芸帆即高吟道:

    盈盈三五廣寒仙,忽動凡心降九天。

    月裡霓裳偏不詠,當筵一曲夜行船。

  芸帆吟罷,哈哈大笑道:「月裡嫦娥,忽然動了凡心,連霓裳仙樂都忘懷了,偏會唱一曲《夜行船》,虧他怎樣想出來的。待我問問月航看,崔老跟前,你可曾唱過《夜行船》嗎?」月舫也笑答道:「啥叫啥《夜行船》,連奴格格名堂才勿懂,哪哼會唱介?一定是崔老做勿出,硬湊勒海格。」這幾句話,說得魯卿羞慚滿面,自知雜湊而成,只得強辯道:「『夜行船』三字,書上見過的,難道不是曲名嗎?不過做得不好,我也知曉,不妨請芷翁改一改,以免裱在手卷上,惹人說笑我不通就是了。」芷泉道:「你這第一句,尚可用得,其餘微嫌欠雅。你請受罰兩杯,我便與你刪改,魯兄可願意嗎?」魯卿道:「願意願意,我領罰便了。」說罷,即喚月舫連篩兩杯,一飲而盡。芷泉不假思索,揮筆立就。剛要吟誦,芸帆道:「仍舊我來念罷。」遂取在手中念道:

    團欒三五影娟娟,今夕人圓月亦圓。

    載得廣寒仙子去,還疑桃葉渡頭船。

  眾人聽他念完,莫不同聲贊妙。魯卿道:「一樣一個肚皮,一樣一個心,怎麼他一想就有,我想了半天,雖然湊成四句,依舊不通,實在可恨!」芸帆道:「你恨那個?」魯卿道:「我恨小時節不肯讀書,如今懊悔也無及了。」芸帆笑道:「你恨自己不通,這倒容易醫的。只消拿一根煙槍通條,在屁股裡通到嘴裡,包你就通了。」魯卿道:「你是吃煙的,怪不得肚裡通,原來通過通條的。」芸帆反被魯卿僭了便宜,又說道:「你這話不對,難道芷翁也是吃煙的?真真不通之極!無怪你的大號叫做魯卿,魯者愚也。若以魯卿對笨伯,倒是一副天然妙對。」

  芷泉不等芸帆說完,便阻止道:「二位不要取笑了,我們正事還未畢呢。」芸帆道:「只剩伯錫一人尚未交卷,待我去催他。」其時伯錫推說腹痛,先已離席,拉著銘樹去吃煙,對面橫在榻上,央求銘樹捉刀。銘樹假作代他燒煙,略想一想,即湊到伯錫耳邊,錯落錯落,念了四句。伯錫又問了幾個詩中的字,剛正弄得明白,芸帆已走至榻前,催道:「你們兩個人鬼鬼祟祟的說什麼話?快些交了卷再吃煙罷。」伯錫道:「曉得曉得,來了來了。」即忙呼去了槍上煙,起身入席,提起筆來,坦然就寫。芸帆立在旁邊,便念道:

    天風習習一舟輕,共歷雲霄萬里程。

    身入琉璃新世界,還勞月姊笑相迎。

  芷泉聽了,拍案叫好,與眾人各賀一杯。芸帆道:「好是果然好,只怕其中有弊端呢。」芷泉問什麼弊端?芸帆便指著銘樹道:「一定是他代槍的,

  不然,因何鬼鬼祟祟,兩人都在榻上吃煙呢?」伯錫被他猜破,不覺臉上一紅,剛想要辯白幾句,芷泉卻代為解說道:「芸兄不要冤枉他,況這詩做甚容易,難道伯兄還做不出嗎?」

  說到這裡,見吳新寶、范彩霞兩校書一同去了,大菜也上齊了,報時鐘已鳴十二下了。芷泉復向祥甫說道:「你這副鳳頂對聯可曾做成沒有?」祥甫道:「有卻有兩句,終不免牽強些兒。」芸帆接嘴道:「快說快說,休要賣什麼關子了。我們等你做好,還要豁一回拳,爽快爽快,盡盡今夜的興致呢。」祥甫並不回答,摹擬了半晌,也不錄在紙上,即誦道:

    月照琴棋桐院坐,舫名書畫米家來。

  芸帆代他錄出,也念了一念,說道:「句雖工整,卻不十分出色呢。」芷泉道:「據我看起來,翻不如前一聯的自然。祥兄,你道是不是?」祥甫道:「是極是極,我想了好幾副,下句嵌這個『舫』字,實在難得狠。我仍舊寫了第一副來罷。」月舫道:「奴看看是嘸啥,兩副才送撥仔奴罷。」祥甫因為數有幾,也就應允了。

  芸帆道:「我們要豁通關了。」即喚大姐等添酒上來,篩了三大杯,就與芝雲五魁對手的豁拳,直豁到芷泉為止。大家吃得有七八分酒意,惟其仁、伯錫輸得最多,早已玉山頹倒,醉眼模糊。內中芷泉與芸帆酒量極宏,卻還清醒。芷泉道:「我們可要回去嗎?」芸帆道:「你看此刻已兩下多鐘,不如在此盤桓了一夜罷。」月舫也在旁挽留。芷泉見眾人都願意在此,只得依允,既而交代月舫道:「我們酒也夠了,飯也吃不下了,只須用些稀飯就算數了。」於是大姐、娘姨等將稀飯取上。眾人用畢,芷泉先在懷中取出四塊洋鈿,方向眾人說道:「今夜除祥甫是客,其餘都是主人,理應各出四塊錢,以作下腳賞賜。但為數太多,不若以一半酬月舫之勞,未識諸位以為然否?」眾人一齊答應,各各取出,除一半交月舫外,一半放在臺上,方始起身散坐。霎時燒湯、鱉腿,以及大姐、娘姨等輩一同謝賞,遂將殘席撤去。

  月舫又吩咐以橄欖茶供客。此時伯錫雖醉,欲拉銘樹等叉麻雀,芷泉道:「夜已深了,糊裡糊塗的敘雀,何如明天日裡清清楚楚的好?現在倒是談談說說的有趣。倘吃煙的只管吃煙,要睡的亦只管去睡,大家養些精神,積些氣力,到了明曉,我們還好鬧酒呢。」芸帆也道:「芷翁之言有理,況我們難得聚在一處,春宵敘話,可算得一刻千金,何必弄這個俗不可耐的麻雀呢?」眾人個個稱是,惟伯錫、其仁已醉,口中雖說敘雀,其實難以支持,要緊上牀去睡了。只剩芷泉等七人,連月舫八個,聚談到天將明亮,各各打了一個瞌睡。

  等到九下鐘,大家起身梳洗,用些點心,又談談昨晚的詩句那個最優,那個最劣,品評了一回,直至吃過午膳後,蔭明、芝雲、銘樹、伯錫四人方敘了一桌麻雀。芷泉等在旁觀看,看他們碰過八圈莊,又商議晚來酒菜,交代了月舫。月舫吩咐下去。

  一到傍晚時候,即行擺席,以鼓昨天之餘興。正當酒過三巡、開懷暢敘之時,忽聞街上人聲鼎沸,警笛亂鳴。眾人即忙出席,走到廂房裡面,推窗一望。那知不望猶可,一望時嚇得亡魂皆冒,連舌頭都嚇短了。正是:

    綠蟻三杯方得意,金蛇萬道忽驚心。

  要知為了何事,且待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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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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