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內容

二程遺書/卷25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目錄 二程遺書
◀上一卷 卷二十五 伊川先生語十一 全書終


卷二十五·伊川先生語十一

暢潛道本(胡氏注云:「識者疑其間多非先生語。」)

[編輯]

《大學》曰:「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人之學莫大於知本末終始。致知在格物,則所謂本也,始也;治天下國家則所謂末也,終也。治天下國家,必本諸身,其身不正而能治天下國家者無之。格猶窮也,物猶理也,猶曰窮其理而已也。窮其理然後足以致之,不窮則不能致也。格物者適道之始,欲思格物,則固已近道矣。是何也?以收其心而不放也。

知者,吾之所固有,然不致則不能得之,而致知必有道,故曰「致知在格物」。

《大學》論「誠意」已下,皆窮其意而明之,獨「格物」則曰「物格而後知至」,蓋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傳也。自格物而充之,然後可以至聖人。不知格物而先欲意誠心正身修者,未有能中於理者。

「致知在格物」,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因物有遷,迷而不知,則天理滅矣,故聖人慾格之。

隨事觀理,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然後可以至於聖人。君子之學,將以反躬而已矣。反躬在致知,致知在格物。學貴於自得,得非外也,故曰自得。

學莫大於平心,平莫大於正,正莫大於誠。

君子之學,在於意必固我既亡之後,而復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學之至也。

心至重,雞犬至輕。雞犬放則知求之,心放則不知求,豈愛其至輕而忘其至重哉?弗思而已矣。今世之人,樂其所不當樂,不樂其所當樂,慕其所不當慕,不慕其所當慕,皆由不思輕重之分也。

顏淵歎孔子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此顏子所以善學孔子而深知孔子者也。

有學不至而言至者,循其言亦可以入道。荀子曰:「真積力久則入。」杜預曰:「優而柔之,使自求之;厭而飫之,使自趨之。」管子曰:「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將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神之極也。」此三者,循其言皆可以入道,而荀子、管子、杜預初不能及此。

自其外者學之,而得於內者,謂之明。自其內者得之,而兼於外者,謂之誠。誠與明一也。

聞見之知,非德性之知。物交物則知之,非內也,今之所謂博物多能者是也。德性之知,不假見聞。

君子不以天下為重而身為輕,亦不以身為重而天下為輕。凡盡其所當為者,如「可以仕則仕」,「入則孝」之類是也,此孔子之道也。蔽焉而有執者,楊、墨之道也。

能盡飲食言語之道,則可以盡去就之道;能盡去就之道,則可以盡死生之道。飲食言語,去就死生,小大之勢一也。故君子之學,自微而顯,自小而章。《易》曰:「閑邪存其誠。」閑邪則誠自存,而閑其邪者,乃在於言語、飲食、進退、與人交接之際而已矣。

人皆可以至聖人,而君子之學必至於聖人而後已。不至於聖人而後已者,皆自棄也。孝其所當孝,弟其所當弟,自是而推之,則亦聖人而已矣。多權者害誠,好功者害義,取名者賊心。

君貴明,不貴察;臣貴正,不貴權。

稱性之善謂之道,道與性一也。以性之善如此,故謂之性善。性之本謂之命,性之自然者謂之天,自性之有形者謂之心,自性之有動者謂之情,凡此數者皆一也。聖人因事以制名,故不同若此。而後之學者,隨文析義,求奇異之說,而去聖人之意遠矣。

自性而行,皆善也。聖人因其善也,則為仁、義、禮、智、信以名之,以其施之不同也,故為五者以別之。合而言之皆道,別而言之亦皆道也。舍此而行,是悖其性也,是悖其道也。而世人皆言性也,道也,與五者異,其亦弗學歟!其亦未體其性也歟!其亦不知道之所存歟!

道孰為大?性為大。千里之遠,數千歲之日,其所動靜起居,隨若亡矣。然時而思之,則千里之遠在於目前,數千歲之久無異數日之近,人之性則亦大矣。噫!人之自小者,亦可哀也已。人之性一也,而世之人皆曰「吾何能為聖人」,是不自信也。其亦不察乎!

自得者所守固,而自信者所行不疑。

學貴信,信在誠。誠則信矣,信則誠矣。不信不立,不誠不行。或問:「周公勳業,人不可為也已。」曰:「不然。聖人之所為,人所當為也。盡其所當為,則吾之勳業亦周公之勳業也。凡人之弗能為者,聖人弗為。」

君子之學,要其所歸而已矣。

民可明也,不可愚也;民可教也,不可威也;民可順也,不可強也;民可使也,不可欺也。

孔子曰:「棖也欲,焉得剛?」甚矣欲之害人也!人之為不善,欲誘之也。誘之而弗知,則至於天理滅而不知反。故目則欲色,耳則欲聲,以至鼻則欲香,口則欲味,體則欲安,此皆有以使之也。然則何以窒其欲?曰思而已矣。學莫貴於思,唯思為能窒慾。曾子之三省,窒慾之道也。

好勝者滅理,肆欲者亂常。

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此皆時也,未嘗不合中,故曰「君子而時中」。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中也者,言寂然不動者也。故曰「天下之大本」。「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和也者,言感而遂通者也,故曰「天下之達道」。

學也者,使人求於內也。不求於內而求於外,非聖人之學也。何謂不求於內而求於外?以文為主者是也。學也者,使人求於本也。不求於本而求於末,非聖人之學也。何謂不求於本而求於末?考詳略,采同異者是也。是二者皆無益於身,君子弗學。

墨子之德至矣,而君子弗學也,以其舍正道而之他也。相如、太史遷之才至矣,而君子弗貴也,以所謂學者非學也。

莊子,叛聖人者也,而世之人皆曰矯時之弊。矯時之弊,固若是乎?伯夷、柳下惠,矯時之弊者也,其有異於聖人乎?抑無異乎?莊周、老聃,其與伯夷、柳下惠類乎?不類乎?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此言異端有可取,而非道之正也。

君子以識為本,行次之。今有人焉,力能行之而識不足以知之,則有異端者出,彼將流宕而不知反。內不知好惡,外不知是非,雖有尾生之信,曾參之孝,吾弗貴矣。

學莫貴於知言,道莫貴於識時,事莫貴於知要。所聞者所見者外也,不可以動吾心。

孟子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此蓋言浩然之氣至大至剛且直也,能養之則無害矣。

伊尹之耕於有莘,傅說之築於傅巖,天下之事,非一一而學之,天下之賢才,非一一而知之,明其在己而已矣。

君子不欲才過德,不欲名過實,不欲文過質。才過德者不祥,名過實者有殃,文過質者莫之與長。

或問:「顏子在陋巷而不改其樂,與貧賤而在陋巷者,何以異乎?」曰:「貧賤而在陋巷者,處富貴則失乎本心。顏子在陋巷猶是,處富貴猶是。」

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晝夜,死生之道也。

知生之道,則知死之道。盡事人之道,則盡事鬼之道。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何也?和順積於中,英華發於外也。故言則成文,動則成章。

學不貴博,貴於正而已矣。言不貴多,貴於當而已矣。政不貴詳,貴於順而已矣。

意必固我既亡之後,必有事焉,此學者所宜盡心也。夜氣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苟擴而充之,化旦晝之所害為夜氣之所存,然後可以至於聖人。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心也,性也,天也,非有異也。

人皆有是道,唯君子為能體而用之。不能體而用之者,皆自棄也。故孟子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能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夫充與不充,皆在我而已。

德盛者,物不能擾而形不能病。形不能病,以物不能擾也。故善學者,臨死生而色不變,疾痛慘戚而心不動,由養之有素也,非一朝一夕之力也。

心之躁者,不熱而煩,不寒而慄,無所惡而怒,無所悅而喜,無所取而起。君子莫大於正其氣,欲正其氣,莫若正其志。其志既正,則雖熱不煩,雖寒不慄,無所怒,無所喜,無所取,去就猶是,死生猶是,夫是之謂不動心。

志順者氣不逆,氣順志將自正。志順而氣正,浩然之氣也。然則養浩然之氣也,乃在於持其志無暴其氣耳。

《中庸》曰:「道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又曰:「道不遠人。」此特聖人為始學者言之耳。論其極,豈有可離與不可離而遠與近之說哉?學為易,知之為難。知之非難也,體而得之為難。

「致曲」者,就其曲而致之也。人人有貴於己者,此其所以人皆可以為堯、舜。

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與聖人所以至聖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則聖人之意見矣。

人之生也,小則好馳騁弋獵,大則好建立功名,此皆血氣之盛使之然耳。故其衰也,則有不足之色;其病也,則有可憐之言。夫人之性至大矣,而為形氣之所役使而不自知,哀哉!

吾未見嗇於財而能為善者也,吾未見不誠而能為善者也。

君子之學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而老子以為「非以明民,將以愚之」,其亦自賊其性矣。

有求為聖人之志,然後可與其學;學而善思,然後可與適道;思而有所得,則可與立;立而化之,則可與權。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視、聽、言、動一於禮之謂仁,仁之與禮非有異也。孔子告仲弓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夫君子能如是用心,能如是存心,則惡有不仁者乎?而其本可以一言而蔽之,曰「思無邪」。

無好學之志,則雖有聖人復出,亦無益矣。然聖人在上而民多善者,以涵泳其教化深且遠也,習聞之久也。

《禮記》除《中庸》、《大學》,唯《樂記》為最近道,學者深思自求之。《禮記》之《表記》,其亦近道矣乎!其言正。

學者必求其師。記問文章不足以為人師,以所學者外也。故求師不可不慎。所謂師者何也?曰理也,義也。

「少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雖聖人復出,不易此言。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唯上智與下愚不移。」下愚非性也,不能盡其才也。

君子所以異於禽獸者,以有仁義之性也。苟縱其心而不知反,則亦禽獸而已。形易則性易,性非易也,氣使之然也。

「禮儀三百,威儀三千」,非絕民之欲而強人以不能也,所以防其欲,戒其侈,而使之入道也。「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所以明理也。

至顯者莫如事,至微者莫如理,而事理一致,微顯一源。古之君子所謂善學者,以其能通於此而已。君子之學貴乎一,一則明,明則有功。盛德者言傳,文盛者言亦傳。

名數之學,君子學之而不以為本也。言語有序,君子知之而不以為始也。

孔子之道,發而為行,如《鄉黨》之所載者,自誠而明也。由《鄉黨》之所載而學之,以至於孔子者,自明而誠也。及其至焉,一也。

「聞善言則拜」,禹所以為聖人也。「以能問不能,以多問寡」,顏子所以為大賢也。後之學者有一善而自足,哀哉!

為學之道,必本於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故《書》曰:「思曰睿,睿作聖。」思所以睿,睿所以聖也。學以知為本,取友次之,行次之,言次之。

信不足以盡誠,猶愛不足以盡仁。

董仲舒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此董子所以度越諸子。堯、舜之為善,與桀、跖之為惡,其自信一也。

老子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則道、德、仁、義、禮,分而為五也。

聖人無優劣。堯、舜之讓,禹之功,湯、武之徵伐,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伊尹之任,周公在上而道行,孔子在下而道不行,其道一也。

不深思則不能造於道,不深思而得者,其得易失。然而學者有無思無慮而得者,何也?曰:以無思無慮而得者,乃所以深思而得之也。以無思無慮為不思而自以為得者,未之有也。

原始則足以知其終,反終則足以知其始,死生之說,如是而已矣。故以春為始而原之,其必有冬;以冬為終而反之,其必有春。死生者,其與是類也。

「其次致曲」者,學而後知之也,而其成也,與生而知之者不異焉。故君子莫大於學,莫害於畫,莫病於自足,莫罪於自棄。學而不止,此湯、武所以聖也。

「古之學者為己」,其終至於成物。今之學者為物,其終至於喪己。「杞柳」,荀子之說也。「湍水」,揚子之說也。

聖人所知,宜無不至也;聖人所行,宜無不盡也。然而《書》稱堯、舜,不曰刑必當罪,賞必當功,而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異乎後世刻核之論矣。

自誇者近刑,自喜者不進,自大者去道遠。

君子之學必日新,日新者日進也。不日新者必日退,未有不進而不退者。唯聖人之道無所進退,以其所造者極也。事上之道莫如忠,待下之道莫若恕。

《中庸》之書,學者之至也,而其始則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蓋言學者始於誠也。

揚子,無自得者也,故其言蔓衍而不斷,優柔而不決。其論性則曰:「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荀子,悖聖人者也,故列孟子於十二子,而謂人之性惡。性果惡邪?聖人何能反其性以至於斯邪?

聖人之言遠如天,近如地。其遠也若不可得而及,其近也亦可得而行。揚子曰:「聖人之言遠如天,賢人之言近如地。」非也。

或問賈誼。曰:「誼之言曰:『非有孔子、墨翟之賢』,孔與墨一言之,其識末矣,其亦不善學矣。」

必井田,必封建,必肉刑,非聖人之道也。善治者,放井田而行之而民不病,放封建而使之而民不勞,放肉刑而用之而民不怨。故善學者,得聖人之意而不取其跡也。跡也者,聖人因其一時之利而制之也。

夫人幼而學之,將欲成之也;既成矣,將以行之也。學而不能成其學,成而不能行其學,則烏足貴哉?

待人有道,不疑而已。使夫人有心害我邪?雖疑不足以化其心。使夫人無心害我邪?疑則己德內損,人怨外生。故不疑則兩得之矣,疑則兩失之矣,而未有多疑能為君子者也。

昔者聖人「立人之道曰仁曰義」。孔子曰:「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唯能親親,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唯能尊賢,故「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唯仁與義,盡人之道;盡人之道,則謂之聖人。

學者不可以不誠,不誠無以為善,不誠無以為君子。修學不以誠,則學雜;為事不以誠,則事敗;自謀不以誠,則是欺其心而自棄其志;與人不以誠,則是喪其德而增人之怨。今小道異端,亦必誠而後得,而況欲為君子者乎?故曰:學者不可以不誠。雖然,誠者在知道本而誠之耳。

古者卜筮,將以決疑也。今之卜筮則不然,計其命之窮通,校其身之達否而已矣。噫!亦惑矣。不思故有惑,不求故無得,不問故不知。

世之服食慾壽者,其亦大愚矣。夫命者受之於天,不可增損加益,而欲服食而壽,悲哉!見攝生者而問長生,謂之大愚。見卜者而問吉凶,謂之大惑。

或問性。曰:「順之則吉,逆之則凶。」

孔子沒,曾子之道日益光大。孔子沒,傳孔子之道者,曾子而已。曾子傳之子思,子思傳之孟子,孟子死,不得其傳,至孟子而聖人之道益尊。

孟子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孔子,聖之時者也。」故知《易》者,莫若孟子。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敵國不相征也。故知《春秋》者,莫若孟子。

禮之本,出於民之情,聖人因而道之耳。禮之器,出於民之俗,聖人因而節文之耳。聖人復出,必因今之衣服器用而為之節文。其所謂貴本而親用者,亦在時王斟酌損益之爾。

附錄

明道先生行狀

[編輯]

(見《伊川先生文集》)

門人朋友敘述(序見《伊川先生文集》)

[編輯]

河間劉立之曰:先生幼(集有而字)有奇(一作異)質,明慧驚人,年數歲,即有成人之度。嘗賦《酌貪泉》,詩曰:「中心如自固,外物豈能遷?」當世先達許其志操。及長,豪勇自奮,不溺於流俗。從汝南周茂叔問學,窮性命之理,率性會道,體道成德,出處孔、孟,從容不勉。逾冠,應書京師,聲望藹然,老儒宿學,皆自以為不及,莫不造門願交。

釋褐,主永興軍鄠縣簿。永興帥府,其出守皆禁密大臣,待先生莫不盡禮。為令晉城,其俗樸陋,民不知學,中間幾百年,無登科者。先生擇其秀異,為置學舍糧具,聚而教之。朝夕督厲,誘進學者,風靡日盛。熙寧、元豐間,應書者至數百,登科者十餘人。先生為政(集無為政二字),條教精密,而主之以誠心。晉城之民,被服先生之化,暴桀子弟至有恥不犯。迄先生去,三年間,編戶數萬眾,罪人極典者才一人,然鄉閭猶以不遵教令(集無令字)為深恥。熙寧七年,立之得官晉城,距先生去已十餘年,見民有聚口眾而不析異者。問其所以,雲守程公之化(集有者字)也。其誠心感人如此。

薦為御史,神宗召對,問所以為御史。對曰:「使臣拾遺補闕,裨贊朝廷,則可;使臣掇拾臣下短長,以沽直名,則不能。」神宗歎賞,以為得御史體。神宗厲精求治,王荊公執政,議法改令。言者攻之甚力,至有發憤肆罵,無所不至者。先生獨以至誠,開納君相。疏入輒削藁,不以示子姪。常曰:「揚己矜眾,吾所不為。」嘗被旨赴中堂議事,荊公方怒言者,厲色待之。先生徐曰:「天下之事,非一家私議,願公平氣以聽。」荊公為之愧屈善談。

太中公得請領崇福,先生求折資監當以便養。歸洛,從容親庭,日以讀書勸學為事。先生經術通明,義理精微,樂告不倦。士大夫從之講學者,日夕盈門,虛往實歸,人得所欲。

先生在御史,有南士遊執政門者,方自南還,未至(集無未至二字)而附會之說先布都下,且其人素議虧闕,先生奏言其行。後先生被命判武學,其人已位通顯,懼先生復進,乃抗章,言先生新法之初(集作行)首為異論。先生笑曰:「是豈誣我邪?」復以便親,乞汝州監局。先生高才遠業,淪屈卑宂,人為先生歎息,而先生處之恪勤匪懈,曰:「執事安得不謹!」

今皇帝即位,以宗正丞召。朝廷方且用之,未赴闕,得疾以終。先生有天下重望,士民以其出處,卜時隆汙。聞訃之日,識與不識,莫不隕涕。

自孟軻沒,聖學失傳,學者穿鑿妄作,不知入德。先生傑然自立於千載之後,芟辟榛穢,開示本原,聖人之庭戶曉然可入,學士大夫始知所向。然高才世希(集作希世),能(集作得)造其藩閾(集作閫)者蓋(集無蓋字)鮮,況堂奧乎?

先生德性充完,粹和之氣盎於面背,樂易多恕,終日怡悅。立之從先生三十年,未嘗見其(一有有字)忿厲之容。接人溫然,無賢不肖,皆使之(集無之字)款曲自盡。聞人一善,咨嗟獎勞,惟恐其不篤。人有不及,開導誘掖,惟恐其不至。故雖桀傲不恭,見先生,莫不感悅而化服。風格高邁,不事標飾,而自有畦畛。望其容色,聽其言教,則放心邪氣不復萌於胸中。

太中公告老而歸,家素清窶,僦居洛城。先生以祿養,族大食眾,菽粟僅足,而老幼各盡其歡。中外幼孤窮無託者,皆收養之,撫育誨導,期於成人。嫁女娶婦,皆先孤遺而後及己子。食無重肉,衣無兼副。女長過期,至無貲以遣。

先生達於從政,以仁愛為本,故所至,民戴之如父母。立之嘗問先生以臨民,曰:「使民(集作人)各得輸其情(集有又嘗二字)。」問御吏,曰:「正己以(集無以字)格物。」雖愚不肖,佩服先生之訓,不敢忘怠(集作忽)。

先生抱經濟大器,有開物成務之才,雖不用於時,然至誠在天下,惟恐一物不得其所,見民疾苦,如在諸己。聞朝廷興作小失,則憂形顏色。嘗論所以致君堯、舜,措俗成、康之意,其言感激動人。千五百年,一生斯人,時命不會如此,美志不行,利澤不施,惜哉!

立之家(集無家字)與先生有累世之舊,先人高爽有奇操(集無此上五字)與先生(集有情字)好尤密。先人早世,立之方數歲,先生兄弟取以歸,教養視子姪,卒立其門戶。末世俗薄,朋友道衰,聞先生之風,宜有愧恥(集無此上四十三字)。

立之從先生最久,聞先生教最多,得先生行事為最(集無此最字)詳。先生終,繫官朔陲,不得與於行服之列,哭泣之哀,承訃悲號,摧裂肝膈(集無此上二十七字)。先生大節高誼,天下莫不聞,至於(集作乎)委曲纖細(集作悉),一言一行,足以垂法來世而人所不及知者,大懼堙沒不傳,以為門人羞,輒書所知,以備採摭。

沛國朱光庭曰:嗚呼!道之不明不行也久矣。自子思筆之於書,其後孟軻倡之。軻死而不得其傳,退之之言信矣。大抵先生之學,以誠為本。仰觀乎天,清明穹窿,日月之運行,陰陽之變化,所以然者,誠而已。俯察乎地,廣博持載,山川之融結,草木之蕃殖,所以然者,誠而已。人居天地之中,參合無間,純亦不已者,其在茲乎!蓋誠者天德也。聖人自誠而明,其靜也淵停,其動也神速,天地之所以位,萬物之所以育,何莫由斯道也?

先生得聖人之誠者也。自始學至於成德,雖天資穎徹,絕出等夷,然卓然之見,一本於誠。故推而事親則誠孝,事君則誠忠,友於兄弟則綽綽有裕,信於朋友則久要不忘,修身慎行則不愧於(集無於字)屋漏,臨政愛民則如保乎(集無乎字)赤子。非得夫聖人之誠,孰能與於斯?才周萬物而不自以為高,學際三才而不自以為足,行貫神明而不自以為異,識照古今而不自以為得。至於《六經》之奧義,百家之異說,研窮搜抉,判然胸中。天下之事,雖萬變交於前,而燭之不失毫釐,權之不失輕重。凡貧賤、富貴、死生,皆不足以動其心,真可謂大丈夫者(集有與字)。非所得之深,所養之厚,能至於是歟?

嗚呼!天之生斯人,使之平治天下,功德豈小補哉?方當聖政日新,賢者彙進,殆將以斯道覺斯民,而天奪之速,可謂不幸之甚矣。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自孟軻以來,千有餘歲,先王大道得先生而後傳。其補助天地之功,可謂盛矣。雖不得高位以澤天下,然而以斯道倡之於人,亦已較著,其間見而知之,尚能似之,先生為不亡矣。

河間邢氏恕曰:先生德性絕人,外和內剛,眉目清峻,語聲鏗然。恕早從先生之弟學,初見先生於磁州。其氣貌,清明夷粹;其接人,和以有容;其斷義,剛而不犯;其思索(集有微字),妙造精義;其言近,而測之益遠。恕蓋始恍然自失,而知天下有成德君子。所謂完人者,若先生是已。

先生為澶州幕官,歲餘罷歸。恕後過澶州,問村民,莫不稱先生,咨嗟歎息。蓋先生之從政,其視民如子,憂公如家。其誠心感人,雖為郡僚佐,又止歲餘而去,至使田父野人皆知其姓名,又稱歎其賢。使先生為一郡,又如何哉?使先生行乎天下,又如何哉?

既不用於朝廷,而以奉親之故,祿仕於筦庫以為養。居洛幾十年,玩心於道德性命之際,有以自養其渾浩沖融,而(集無而字)必合(集作由)乎規矩準繩。蓋直顏氏之流,黃憲、劉迅之徒不足道也。洛實別都,乃士人之區藪。在仕者皆慕化之,從之質疑解惑;閭里士大夫皆高仰之,樂從之遊;學士皆宗師之,講道勸義;行李之往來過洛者,苟知名有識,必造其門,虛而往,實而歸,莫不心醉斂衽而誠服。於是,先生身益退,位益卑,而名益高於天下。

今皇帝即位,太皇太后同聽斷,凡(集無凡字)政事之利者存,害者去,復起司馬公君實以為門下侍郎,用呂公晦叔為尚書左丞,而先生亦以宗正丞召。執政日須其來,將大(集作白)用之。訃至京師,諸公人人歎嗟,為朝廷惜;士大夫下至布衣諸生聞之,莫不相吊,以為哲人云亡也。

嗚呼!惟先生以直道言事不合,去國十有七年。今太母制政下令,不出房闥,天下固已晏然。方大講求政事之得失,救偏矯枉,資人材以成治功之時,如先生之材,大小、左右、內外,用之無不宜。蓋其所知,上極堯、舜、三代帝王之治,其所以包涵博大,悠遠纖悉,上下與天地同流,其化之如時雨者,先生固已默而識之。至於興造禮樂,制度文為,下至行師用兵,戰陣之法,無所不講,皆造其極。外之夷狄情狀,山川道路之險易,邊鄙防戍城寨斥堠控帶之要,靡不究知。其吏事操決文法簿書,又皆精密詳練。若先生可謂通儒全才矣。而所有不試其萬一,又不究於高年,此有志之士所以慟哭而流涕也。

成都范祖禹曰:先生為人,清明端潔,內直外方。其學,本於誠意正心,以聖賢之道可以必至,勇於力行,不為空文。其在朝廷,與道行止,主於忠信,不崇虛名。其為政,視民如子,慘怛教愛,出於至誠,建利除害,所欲必得。故先生所至,民賴之如父母,去久(集無久字)而思之不忘。先生嘗言,縣之政可達於天下,一邑者天下之式也。

先生以親老,求為閑官,居洛陽殆十餘(集無餘字)年,與弟伊川先生講學於家,化行鄉黨。家貧,疏食或不繼,而事親務養其志,賙贍族人必盡其力。士之從學者不絕於館,有不遠千里而至者。先生於經,不務解析為枝詞,要其用在己而明於知天。其教人曰:「非孔子之道,不可學也。」蓋自孟子沒而《中庸》之學不傳,後世之士不循其本而用心於末,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先生以獨智自得,去聖人千有餘歲,發其關鍵,直睹堂奧,一天地之理,盡事物之變。故其貌肅而氣和,志定而言厲,望之可畏,即之可親,叩之者無窮,從容以應之,其出愈新,真學者之師也。成就人才,於時為多。雖久去朝廷,而人常以其出處為時之通塞。既除宗正丞,天下日望先生入朝,以為且大用。及聞其亡,上自公卿,下至閭巷士民,莫不哀之,曰時不幸也,其命矣夫!

書行狀後游酢

[編輯]

建安游酢曰:先生道德之高致,經綸之遠圖,進退之大節,伊川季先生與門人高弟既論其實矣,酢復何言?謹拾其遺事,備採錄雲。

先生生而有妙質,聞道甚早。年逾冠,明誠夫子張子厚友而師之。子厚少時自喜其才,謂提騎卒數萬,可橫行匈奴,視叛羌為易與耳,故從之遊者,多能道邊事。既而得聞先生論議,乃歸謝其徒,盡棄其舊學,以從事於道。其視先生雖外兄弟之子,而虛心求益之意,懇懇如不及。逮先生之官,猶以書抵扈,以「定性未能不動」致問。先生為破其疑,使內外動靜,道通為一,讀其書可考而知也。其後子厚學成德尊,識者謂與孟子比,然猶秘其學,不多為人講之。其意若曰:「雖復多聞,不務畜德,徒善口耳而已。」故不屑與之言。先生謂之曰:「道之不明於天下久矣,人善其所習,自謂至足。必欲如孔門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則師資勢隔,而先王之道或幾乎熄矣。趣今之時,且當隨其資而誘之,雖識有暗明,志有淺深,亦各有得焉,而堯、舜之道庶可馴致。」子厚用其言,故關中學者躬行之多,與洛人並。推其所自,先生發之也。

擢為御史,睿眷甚渥,亟承德音,所獻納必據經術,事常辨於早而戒於漸。一日,神宗縱言及於辭命。先生曰:「人主之學,唯當務為急,辭命非所先也。」神宗為之動顏。會同天節宮嬪爭獻奇巧,為天子壽。先生既言於朝,又顧謂執政戒之。執政曰:「宮嬪實為,非上意也,庸何傷?」先生曰:「作淫巧以蕩上心,所傷多矣。公之言非是。」執政辭遂屈。是時有同在臺列者,志未必同,然心慕其為人。嘗語人曰:「他人之賢者,猶可得而議也。乃若伯淳,則如美玉然,反復視之,表裏洞徹,莫見疵瑕。」

先生平生與人交,無隱情,雖僮僕必託以忠信,故人亦不忍欺之。嘗自澶淵遣奴持金詣京師貿用物,計金之數可當二百千。奴無父母妻子,同列聞之,莫不駭且誚。既而奴持物如期而歸,眾始歎服。蓋誠心發於中,暢於四支,見之者信慕,事之者革心,大抵類此。

先生少長親闈,視之如傷,又氣象清越,灑然如在塵外,宜不能勞苦。及遇事,則每與賤者同起居飲食,人不堪其難,而先生處之裕如也。嘗董役,雖祁寒烈日,不擁裘,不御蓋,時所巡行,眾莫測其至。故人自致力,常先期畢事。異時夫伍,中夜多譁,一夫或怖,萬夫競起,姦人乘虛為盜者,不可勝數。先生以師律處之,遂訖去無譁者。及役罷夫散,部伍猶肅整如常。

初至鄠,有監酒稅者,以賄播聞,然怙力文身,自號能殺人,眾皆憚之,雖監司州將未敢發。先生至,將與之同事。其人心不自安,輒為言曰:「外人謂某自盜官錢,新主簿將發之。某勢窮,必殺人。」言未訖,先生笑曰:「人之為言,一至於此!足下食君之祿,詎肯為盜?萬一有之,將救死不暇,安能殺人?」其人默不敢言。後亦私償其所盜,卒以善去。州從事有既孤而遭祖母喪者,身為嫡孫,未果承重。先生為推典法意,告之甚悉,其人從之,至今遂為定令,而天下縉紳始習為常。蓋先生御小人使不麗於法,助君子使必成其美,又大抵類此。

先生雖不用,而未嘗一日忘朝廷。然久幽之操,確乎如石,胸中之氣沖如也。所至,士大夫多棄官從之學,朝見而夕歸,飲其和,茹其實,既久而不能去。其徒有貧者,以單衣禦冬,累年而志不變,身不屈。蓋先生之教,要出於為己。而士之遊其門者,所學皆心到自得,無求於外,以故甚貧者忘飢寒,已仕者忘爵祿,魯重者敏,謹細者裕,強者無拂理,願者有立志,可以修身,可以齊家,可以治國平天下。非若世之士,妄意空無,追詠昔人之糟粕,而身不與焉,及措之事業,則倀然無據而已也。

方朝廷圖任真儒,以惠天下,天下有識者謂先生行且大用矣。不幸而先生卒。嗚呼!道之行與廢,果非人力所能為也,悲夫!哭而為之贊曰:天地之心,其太一之體歟!天地之化,其太和之運歟!確然高明,萬物覆焉,泬然博厚,萬物載焉,非以其一歟!陽自此舒,陰自此凝,消息滿虛,莫見其形,非以其和歟!夫子之德,其融心滌慮,默契於此歟!不然,何穆穆不已,渾渾無涯,而能言之士,莫足以頌其美歟!嗟乎!孰謂此道未施,此民未覺,而先覺者逝歟!百世之下,有想見夫子而不可得者,亦能觀諸天地之際歟!

哀詞呂大臨

[編輯]

嗚呼!去聖遠矣,斯文喪矣。先王之流風善政,泯沒而不可見;明師賢弟子傳授之學,斷絕而不得聞。以章句訓詁為能窮遺經,以儀章度數為能盡儒術。使聖人之道玩於腐儒諷誦之餘,隱於百姓日用之末;反求諸己,則罔然無得;施之於天下,則若不可行;異端爭衡,猶不與此。

先生負特立之才,知《大學》之要。博聞強識,躬行力究。察倫明物,極其所止。渙然心釋,洞見道體。其造於約也,雖事變之感不一,知應以是心而不窮。雖天下之理至眾,知反之吾身而自足。其致於一也,異端並立而不能移,聖人復起而不與易。其養之成也,和氣充浹,見於聲容,然望之崇深,不可漫也。遇事優為,從容不迫,然誠心懇惻,弗之措也。其自任之重也,寧學聖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寧以一物不被澤為己病,不欲以一時之利為己功。其自信之篤也,吾志可行,不苟潔其去就;吾義所安,雖小官有所不屑。

夫位天地,育萬物者,道也;傳斯道者,斯文也;振已墜之文,達未行之道者,先生也。使學不卒傳,志不卒行,至於此極者,天也。先生之德,可形容者,猶可道也。其獨智自得,合乎天,契乎先聖者,不可得而道也。元豐八年六月,明道先生卒。門人學者皆以所自得者名先生之德,先生之德未易名也,亦各伸其志爾。汲郡呂大臨書。

明道先生墓表

[編輯]

(見《伊川先生文集》)

伊川先生年譜

[編輯]

先生名頤,字正叔,明道先生之弟也(明道生於明道元年壬申,伊川生於明道二年癸酉)。幼有高識,非禮不動(見《語錄》)。年十四、五,與明道同受業於舂陵周茂叔先生(見《哲宗》、《徽宗實錄》)。皇祐二年,年十八,上書闕下,勸仁宗以王道為心,生靈為念,黜世俗之論,期非常之功,且乞召對,面陳所學。不報。間遊太學,時海陵胡翼之先生方主教導,嘗以《顏子所好何學論》試諸生。得先生所試,大驚,即延見,處以學職(見《文集》)。呂希哲原明與先生鄰齋,首以師禮事焉。既而四方之士,從遊者日益眾(見《呂氏童蒙訓》)。舉進士。嘉祐四年,廷試報罷,遂不復試。太中公屢當得任子恩,輒推與族人(見《涪陵記善錄》)。治平、熙寧間,近臣屢薦,自以為學不足,不願仕也(見《文集》。又按:《呂申公家傳》云:「公判太學,命眾博士即先生之居,敦請為太學正。先生固辭,公即命駕過之。」又《雜記》:「治平三年九月,公知蔡州。將行,言曰:『伏見南省進士程頤,年三十四,有特立之操,出群之資。嘉祐四年,已與殿試,自後絕意進取,往來太學,諸生願得以為師。臣方領國子監,親往敦請,卒不能屈。臣嘗與之語,洞明經術,通古今治亂之要,實有經世濟物之才,非同拘士曲儒,徒有偏長。使在朝廷,必為國器。伏望特以不次旌用。』」《明道行狀》云:「神宗嘗使推擇人材,先生所薦數十人,以父表弟張載暨弟頤為稱首」)。

元豐八年,哲宗嗣位。門下侍郎司馬公光、尚書左丞呂公公著,及西京留守韓公絳,上其行義於朝(見《哲宗》、《徽宗實錄》。按:《溫公集》與呂申公同薦劄子曰:「臣等切見河南處士程頤,力學好古,安貧守節,言必忠信,動遵禮義。年逾五十,不求仕進,真儒者之高蹈,聖世之逸民。伏望特加召命,擢以不次,足以矜式士類,裨益風化。」又按:《胡文定公文集》云:「是時諫官朱光庭又言,頤道德純備,學問淵博,材質勁正,有中立不倚之風。識慮明徹,至知幾其神之妙。言行相顧而無擇,仁義在躬而不矜。若用斯人,俾當勸講,必能輔養聖德,啟道天聰,一正君心,為天下福。」又謂「頤究先王之蘊,達當世之務,乃天民之先覺,聖代之真儒。俾之日侍經筵,足以發揚聖訓,兼掌學校,足以丕變斯文。」又論「祖宗時起陳搏、种放,高風素節,聞於天下。揆頤之賢,搏、放未必能過之。頤之道,則有搏、放所不及知者。觀其所學,真得聖人之傳,致思力行,非一日之積,有經天緯地之才,有制禮作樂之具。乞訪問其至言至論,所以平治天下之道。」又謂「頤,以言乎道,則貫徹三才而無一毫之或間;以言乎德,則並包眾美而無一善之或遺;以言乎學,則博通古今而無一物之不知;以言乎才,則開物成務而無一理之不總。是以聖人之道,至此而傳。況當天子進學之初,若俾真儒得專經席,豈不盛哉!」)。十一月丁巳,授汝州團練推官,西京國子監教授(見《實錄》)。先生再辭,尋召赴闕。

元祐元年三月,至京師(王巖叟奏云:「伏見程頤,學極聖人之精微,行至君子之純粹,早與其兄顥俱以德名顯於時。陛下復起頤而用之,頤趣召以來,待詔闕下,四方俊乂莫不翹首向風,以觀朝廷所以待之者如何,處之者當否,而將議焉。則陛下此舉,繫天下之心。臣願陛下加所以待之之禮,擇所以處之之方,而使高賢得為陛下盡其用,則所得不獨頤一人而已,四海潛光隱德之士,皆將相招而為朝廷出矣」)。除宣德郎,秘書省校書郎。先生辭曰:「神宗時,布衣被召,自有故事。今臣未得入見,未敢祗命(王巖叟奏云:「臣伏聞聖恩特除程頤京官,仍與校書郎,足以見陛下優禮高賢,而使天下之人歸心於盛德也。然臣區區之誠,尚有以為陛下言者。願陛下一召見之,試以一言,問為國之要,陛下至明,遂可自觀其人。臣以頤抱道養德之日久,而潛神積慮之功深,靜而閱天下之義理者多,必有嘉言以新聖聽,此臣所以區區而進頤。然非為頤也,欲成陛下之美耳。陛下一見而後命之以官,則頤當之而無愧,陛下與之而不悔,授受之間,兩得之矣」)。於是召對。太皇太后面喻,將以為崇政殿說書。先生辭不獲,始受西監之命。且上奏,論經筵三事:其一,以上富於春秋,輔養為急,宜選賢德,以備講官,因使陪侍宿直,陳說道義,所以涵養氣質,薰陶德性。其二,請上左右內侍宮人,皆選老成厚重之人,不使侈靡之物、淺俗之言接於耳目,仍置經筵祗應內臣十人,使伺上在宮中動息,以語講官,其或小有違失,得以隨事規諫。其三,請令講官坐講,以養人主尊儒重道之心,寅畏祗懼之德。而曰:「若言可行,敢不就職?如不可用,願聽其辭(劄子三道,見《文集》。又按:《劉忠肅公文集》有章疏論先生辭卑居尊,未被命而先論事為非是,蓋不知先生出處語默之際,其義固已精矣)。既而命下,以通直郎充崇政殿說書(見《實錄》)。先生再辭而後受命。

四月,例以暑熱罷講。先生奏言:「輔導少主,不宜疏略如此。乞令講官以六參日上殿問起居,因得從容納誨,以輔上德(見《文集》)。」五月,差同孫覺、顧臨及國子監長貳,看詳國子監條制(見《實錄》)。先生所定,大概以為學校禮義相先之地,而月使之爭,殊非教養之道,請改試為課,有所未至,則學官召而教之,更不考定高下。制尊賢堂,以延天下道德之士。鐫解額,以去利誘,省繁文,以專委任,勵行檢,以厚風教。及置待賓吏師齋,立觀光法,如是者亦數十條(見《文集》。舊《實錄》云:「禮部尚書胡宗愈謂先帝聚士以學,教人以經,三舍科條固已精密,宜一切仍舊。因是深詆先生,謂不宜使在朝廷」)。

六月,上疏太皇太后,言今日至大至急,為宗社生靈長久之計,惟是輔養上德。而輔養之道,非徒涉書史,覽古今而已,要使跬步不離正人,乃可以涵養薰陶,成就聖德。今間日一講,解釋數行,為益既少。又自四月罷講,直至中秋,不接儒臣,殆非古人旦夕承弼之意。謂俟初秋,即令講官輪日入侍,陳說義理。仍選臣僚家十一、二歲子弟三人,侍上習業。且以邇英迫隘暑熱,恐於上體非宜,而講日宰臣、史官皆入,使上不得舒泰悅懌。請自今,一月再講於崇政殿,然後宰臣、史官入侍,餘日講於延和殿,則後楹垂簾,而太皇太后時一臨之。不惟省察主上進業,其於後德,未必無補。且使講官欲有所言,易以上達,所繫尤大。又講讀官例兼他職,請亦罷之,使得積誠意以感上心。皆不報。

八月,差兼判登聞鼓院。先生引前說,且言入談道德,出領訴訟,非用人之體,再辭不受(見《文集》。楊時曰:「事道與祿仕不同。常夷甫以布衣入朝,神宗欲優其祿,令兼數局,如鼓院、染院之類,夷甫一切受之。及伊川先生為講官,朝廷亦欲使兼他職,則固辭。蓋前日所以不仕者為道也,則今日之仕,須其官足以行道乃可受,不然是苟祿也。然後世道學不明,君子辭受取捨,人鮮知之。故常公之受,人不以為非,而先生之辭,人亦不以為是也)。

二年,又上疏論延和講讀垂簾事,且乞時召講官至簾前,問上進學次第。又奏邇英暑熱,乞就崇政、延和殿,或他寬涼處講讀。給事中顧臨以殿上講讀為不可,有旨修展邇英閣。先生復上疏,以為修展邇英,則臣所請遂矣。然祖宗以來,並是殿上坐講,自仁宗始就邇英,而講官立侍,蓋從一時之便耳,非若臨之意也。今臨之意,不過以尊君為說,而不知尊君之道。若以其言為是,則誤主上知見。臣職當輔導,不得不辨。

先生在經筵,每當進講,必宿齋預戒,潛思存誠,冀以感動上意(見《文集》)。而其為說,常於文義之外反復推明,歸之人主。一日當講「顏子不改其樂」章。門人或疑此章非有人君事也,將何以為說?及講,既畢文義,乃復言曰:「陋巷之士,仁義在躬,忘其貧賤。人主崇高,奉養備極,苟不知學,安能不為富貴所移?且顏子,王佐之才也,而簞食瓢飲;季氏,魯國之蠹也,而富於周公。魯君用捨如此,非後世之監乎?」聞者歎服(見胡氏《論語詳說》),而哲宗亦常首肯之(見《文集》)。不知者或誚其委曲已甚。先生曰:「不於此盡心竭力,而於何所乎?」上或服藥,即日就醫官問起居(見《語錄》),然入侍之際,容貌極莊。時文潞公以太師平章重事,或侍立終日不懈,上雖喻以少休,不去也。人或以問先生曰:「君之嚴,視潞公之恭,孰為得失?」先生曰:「潞公四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吾以布衣職輔導,亦不敢不自重也(見《邵氏見聞錄》)。」嘗聞上在宮中起行漱水,必避螻蟻。因請之曰:「有是乎?」上曰:「然。誠恐傷之耳。」先生曰:「願陛下推此心以及四海,則天下幸甚(見《語錄》)。一日,講罷未退,上忽起憑檻,戲折柳枝。先生進曰:「方春發生,不可無故摧折。」上不悅(見馬永卿所編《劉諫議語錄》。且云:「溫公聞之,亦不悅。」或曰:「恐無此事」)。所講書有「容」字,中人以黃覆之,曰:「上藩邸嫌名也。」先生講罷,進言曰:「人主之勢,不患不尊,患臣下尊之過甚而驕心生爾。此皆近習輩養成之,不可以不戒。請自今舊名、嫌名皆勿復避(見《語錄》)。」時神宗之喪未除,而百官以冬至表賀。先生言節序變遷,時思方切,請改賀為慰。及除喪,有司又將以開樂致宴。先生又奏請罷宴,曰:「除喪而用吉禮,則因事用樂可矣。今特設宴,是喜之也(見《文集》)。」嘗聞後苑以金製水桶,問之,曰:「崇慶宮物也。」先生曰:「若上所御,則吾不敢不諫。」在職累月,不言祿,吏亦弗致,既而諸公知之,俾戶部特給焉。又不為妻求邑封。或問之,先生曰:「某起於草萊,三辭不獲而後受命。今日乃為妻求封乎(見《語錄》)。」經筵承受張茂則嘗招諸講官啜茶觀畫。先生曰:「吾平生不啜茶,亦不識畫。」竟不往(見《龜山語錄》。或云:「恐無此事」)。文潞公嘗與呂、范諸公入侍經筵,聞先生講說。退,相與歎曰:「真侍講也。」一時人士歸其門者甚盛,而先生亦以天下自任,論議褒貶,無所顧避。由是,同朝之士有以文章名世者,疾之如讐,與其黨類巧為詆謗(見《龜山語錄》、《王公繫年錄》、《呂申公家傳》及先生之子端中所撰《集序》。又按:蘇軾奏狀亦自云:「臣素疾程某之姦,未嘗假以辭色。」又按:侍御史呂陶言:「明堂降赦,臣僚稱賀訖,而兩省官欲往奠司馬光。是時,程頤言曰:『子於是日哭則不歌,豈可賀赦才了,卻往吊喪?』坐客有難之曰:『子於是日哭則不歌,即不言歌則不哭。今已賀赦了,卻往吊喪,於禮無害。』蘇軾遂以鄙語戲程頤,眾皆大笑。結怨之端,蓋自此始。」又《語錄》云:「國忌行香,伊川令供素饌。子瞻詰之曰:『正叔不好佛,胡為食素?』先生曰:『禮,居喪不飲酒,不食肉。忌日,喪之餘也。』子瞻令具肉食,曰:『為劉氏者左袒。』於是范醇夫輩食素,秦、黃輩食肉。」又鮮於綽《傳信錄》云:「舊例,行香齋筵,兩制以上及臺諫官並設蔬饌,然以粗糲,遂輪為食會,皆用肉食矣。元祐初,崇政殿說書程正叔以食肉為非是,議為素食,眾多不從。一日,門人范醇夫當排食,遂具蔬饌。內翰蘇子瞻因以鄙語戲正叔。正叔門人朱公掞輩銜之,遂立敵矣。是後蔬饌亦不行。」又《語錄》云:「時呂申公為相,凡事有疑,必質於伊川。進退人才,二蘇疑伊川有力,故極詆之。」又曰:「朝廷欲以游酢為某官,蘇右丞沮止,毀及伊川。宰相蘇子容曰:『公未可如此。頌觀過其門者,無不肅也。』」又按:劉諫議《盡言集》亦有異論,劉非蘇黨,蓋不相知耳)。

一日赴講,會上瘡疹,不坐已累日。先生退詣宰臣,問上不御殿,知否?曰:「不知。」先生曰:「二聖臨朝,上不御殿,太皇太后不當獨坐。且人主有疾,而大臣不知,可乎?」翌日,宰臣以先生言奏請問疾,由是大臣亦多不悅。而諫議大夫孔文仲因奏先生汙下憸巧,素無鄉行,經筵陳說,僭橫忘分,遍謁貴臣,歷造臺諫,騰口間亂,以償恩仇,致市井目為五鬼之魁,請放還田裡,以示典刑。

八月,差管勾西京國子監(見舊《實錄》。又《文仲傳》載呂申公之言曰:「文仲為蘇軾所誘脅,其論事皆用軾意。」又《呂申公家傳》亦載其與呂大防、劉摯、王存同駁文仲所論朱光庭事,語甚激切。且云:「文仲本以伉直稱,然惷不曉事,為浮薄輩所使,以害善良。晚乃自知為小人所紿,憤鬱嘔血而死。」按:《舊錄》固多妄,然此類亦不為無據,《新錄》皆刪之,失其實矣。又《范太史家傳》云:「元祐九年,奏曰:『臣伏見元祐之初,陛下召程頤對便殿,自布衣除崇政殿說書,天下之士皆謂得人,實為稀闊之美事。而才及歲餘,即以人言罷之。頤之經術行誼,天下共知。司馬光、呂公著皆與頤相知二十餘年,然後舉之。此二人者,非為欺罔以誤聖聰也。頤在經筵,切於皇帝陛下進學,故其講說語常繁多。草茅之人,一旦入朝,與人相接,不為關防,未習朝廷事體,而言者謂頤大佞大邪,貪黷請求,奔走交結,又謂頤欲以故舊傾大臣,以意氣役臺諫,其言皆誣罔非實也。蓋當時臺諫官王巖叟、朱光庭、賈易皆素推服頤之經術,故不知者指以為頤黨。陛下慎擇經筵之官,如頤之賢,乃足以輔導聖學。至如臣輩,叨備講職,實非敢望頤也。臣久欲為頤一言,懷之累年,猶豫不果。使頤受誣罔之謗於公正之朝,臣每思之,不無愧也。今臣已乞去職,若復召頤勸講,必有補於聖明,臣雖終老在外,無所憾矣』」)。先生既就職,再上奏乞歸田裡曰:「臣本布衣,因說書得朝官。今以罪罷,則所授官不當得。」三年,又請,皆不報。乃乞致仕至再,又不報。五年正月,丁太中公憂去官。

七年服除,除直秘閣,判西京國子監(《王公繫年錄》云:「元祐七年三月四日,延和奏事,三省進呈,程頤服除,欲與館職判檢院。簾中以其不靖,令只與西監,遂除直秘閣,判西京國子監。初頤在經筵,歸其門者甚盛,而蘇軾在翰林,亦多附之者,遂有洛黨、蜀黨之論。二黨道不同,互相非毀,頤竟為蜀黨所擠。今又適軾弟轍執政,才進稟,便云:「但恐不肯靖。簾中入其說,故頤不復得召」)。先生再辭,極論儒者進退之道(見《文集》)。而監察御史董敦逸奏,以為有怨望輕躁語。五月,改授管勾崇福宮(見《舊錄》)。未拜,以疾尋醫。

元祐九年,哲宗初親政,申秘閣西監之命。先生再辭不就(見《文集》)。紹聖間,以黨論放歸田裡。

四年十一月,送涪州編管(見《實錄》)。門人謝良佐曰:「是行也,良佐知之,乃族子公孫與刑恕之為爾。」先生曰:「族子至愚不足責,故人情厚不敢疑。孟子既知天,焉用尤臧氏(見《語錄》)?元符二年正月,《易傳》成而序之。三年正月,徽宗即位。移峽州。四月,以赦復宣德郎,任便居住(制見《曲阜集》),還洛(《記善錄》云:「先生歸自涪州,氣貌容色髭髮,皆勝平昔」)。十月,復通直郎,權判西京國子監。先生既受命,即謁告,欲遷延為尋醫計,既而供職。門人尹焞深疑之。先生曰:「上初即位,首被大恩,不如是,則何以仰承德意?然吾之不能仕,蓋已決矣。受一月之俸焉,然後唯吾所欲爾(見《文集》、《語錄》。又劉忠肅公家《私記》云:「此除乃李邦直、范彝叟之意」)。」建中靖國二年五月,追所復官,依舊致仕(前此未嘗致仕,而雲依舊致仕,疑西監供職不久,即嘗致仕也。未詳)。

崇寧二年四月,言者論其本因姦黨論薦得官,雖嘗明正罪罰,而敘復過優(已追所復官,又雲敘復過優,亦未詳)。今復著書,非毀朝政。於是有旨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其所著書,令監司覺察(《語錄》云:「范致虛言程某以邪說詖行,惑亂眾聽,而尹焞、張繹為之羽翼。事下河南府體究,盡逐學徒,復隸黨籍」)。先生於是遷居龍門之南,止四方學者曰:「尊所聞,行所知可矣,不必及吾門也(見《語錄》)。」

五年,復宣義郎,致仕(見《實錄》)。時《易傳》成書已久,學者莫得傳授,或以為請。先生曰:「自量精力未衰,尚覬有少進耳。」其後寢疾,始以授尹焞、張繹(尹焞曰:「先生踐履盡《易》,其作《傳》只是因而寫成,熟讀詳味,即可見矣。」又云:「先生平生用意,惟在《易傳》,求先生之學者,觀此足矣。《語錄》之類,出於學者所記,所見有淺深,故所記有工拙,蓋未能無失也。」見《語錄》)。

大觀元年九月庚午,卒於家,年七十有五(見《實錄》)。於疾革,門人進曰:「先生平日所學,正今日要用。」先生力疾微視曰:「道著用,便不是。」其人未出寢門而先生沒(見《語錄》。一作門人郭忠孝。尹子云:「非也。忠孝自黨事起,不與先生往來。及卒,亦不致奠」)。

初,明道先生嘗謂先生曰:「異日能使人尊嚴師道者,吾弟也。若接引後學,隨人材而成就之,則予不得讓焉(見《語錄》。侯仲良曰:「朱公掞見明道於汝州,逾月而歸,告人曰:『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月。游定夫、楊中立來見伊川。一日,先生坐而瞑目,二子立侍,不敢去。久之,先生乃顧曰:「二子猶在此乎?日暮矣,姑就舍。」二子者退,則門外雪深尺餘矣。其嚴厲如此。晚年接學者,乃更平易,蓋其學已到至處,但於聖人氣象差少從容爾。明道則已從容,惜其早死,不及用也。使及用於元祐間,則不至有今日事矣』」)。先生既沒,昔之門人高弟,多已先亡,無有能形容其德美者。然先生嘗謂張繹曰:「我昔狀明道先生之行,我之道蓋與明道同。異時欲知我者,求之於此文可也(見《集·序》。尹焞曰:「先生之學,本於至誠,其見於言動事為之間,處中有常,疏通簡易,不為矯異,不為狷介,寬猛合宜,莊重有體。或說匍匐以吊喪,誦《孝經》以追薦,皆無此事。衣雖紬素,冠襟必整,食雖簡儉,蔬飯必潔。太中年老,左右致養無違,以家事自任,悉力營辦,細事必親,贍給內外親族八十餘口。」又曰:「先生於書,無所不讀,於事無所不能。」謝良佐曰:「伊川才大,以之處大事,必不動聲色,指顧而集矣。」或曰:「人謂伊川守正則盡,通變不足,子之言若是,何也?」謝子曰:「陝右錢以鐵,舊矣,有議更以銅者,已而會所鑄子不逾母,謂無利也,遂止之。伊川聞之曰:『此乃國家之大利也。利多費省,私鑄者眾,費多利少,盜鑄者息。民不敢盜鑄,則權歸公上,非國家之大利乎?』又有議增解鹽之直者。伊川曰:『價卑則鹽易泄,人人得食,無積而不售者,歲入必倍矣。增價則反是。』已而果然。司馬公既相,薦伊川而起之。伊川曰:『將累人矣。使韓、富當國時,吾猶可以有行也。及司馬公大變熙、豐,復祖宗之舊,伊川曰:『役法當討論,未可輕改也。』公不然之,既而數年紛紛不能定。由是觀之,亦可以見其梗概矣」)。

祭文張繹

[編輯]

嗚呼!利害生於身,禮義根於心。伊此心喪於利害,而禮義以為虛也,故先生踽踽獨行斯世(一作於世),而眾乃以為迂也。惟尚德者以為卓絕之行,而忠信者以為孚也;立義者以為不可犯,而達權者以為不可拘也。在吾先生,曾何有意?心與道合(一作道會),泯然無際。無欲可以繫羈兮,自克者知其難也;不立意以為言兮,知言者識其要也。德輶如毛,毛猶有倫;無聲無臭,夫何可親?嗚呼!先生之道,不可得而名也(一作某等不得而名也)。伊言者反以為病兮,此心終不得而形也。惟泰山(惟,一作維)以為高兮,日月以為明也。春風以為和兮,嚴霜以為清也。

在昔諸儒,各行其志,或得於數,或觀於禮,學者趣之(一作趨之),世濟其美。獨吾先生,淡乎無味,得味之真,死其乃已。

自某之見(一作某等受教),七年於茲,含孕化育,以蕃以滋。天地其容我兮,父母其生之;君親其臨我兮,夫子其成之。欲報之心,何日忘之?先生有言(一本上有昔字),見於文字者有七分之心,繪於丹青者有七分之儀。七分之儀,固不可益;七分之心,猶或可推。而今而後,將築室於伊、雒之濱,望先生之墓,以畢吾此生也(一無吾字)。

嗚呼!夫子沒而微言絕,則固不可得而聞也(一本上有某等字)。然天不言而四時行,地不言而百物生。惟與二三子(一本無此五字,有「益當」字),洗心去智,格物去意,期默契斯道,在先生為未亡也。嗚呼!二三子之志(一作某等之志),不待物而後見。先生之行,不待誄而後徵。然而山頹梁壞,何以寄情?淒風一奠,敬祀於庭。百年之恨,併此以傾。

(尹子曰:先生之葬,洛人畏入黨,無敢送者,故祭文惟張繹、范域、孟厚及焞四人。乙夜,有素衣白馬至者,視之,邵溥也,乃附名焉。蓋溥亦有所畏而薄暮出城,是以後。又按:《語錄》云:先生以《易傳》授門人曰:「只說得七分,學者更須自體究。」故祭文有七分之語雲。)

奏狀(節略)胡安國

[編輯]

伏見元祐之初,宰臣司馬光、呂公著秉政當國,急於得人,首薦河南處士程頤,乞加召命,擢以不次,遂起韋布,超居講筵。自司勸講,不為辯辭,解釋文義,所以積其誠意,感通聖心者,固不可得而聞也。及當官而行,舉動必由乎禮;奉身而去,進退必合乎義。其修身行法,規矩準繩,獨出諸儒之表,門人高弟,莫獲繼焉。雖崇、寧間曲加防禁,學者向之,私相傳習,不可遏也。其後頤之門人,如楊時、劉安節、許景衡、馬伸、吳給等,稍稍進用,於是士大夫爭相淬礪。而其間志於利祿者,託其說以自售,學者莫能別其真偽,而河、洛之學幾絕矣。

壬子年,臣嘗至行闕,有仲並者言伊川之學,近日盛行。臣語之曰:「伊川之學,不絕如綫,可謂孤立,而以為盛行,何也﹖豈以其說滿門人人傳寫,耳納口出,而以為盛乎?」自是服儒冠者,以伊川門人妄自標榜,無以屈服士人之心,故眾論洶洶,深加詆誚。夫有為伊、洛之學者,皆欲屏絕其徒,而乃上及於伊川,臣竊以為過矣。

夫聖人之道,所以垂訓萬世,無非《中庸》,非有甚高難行之說,此誠不可易之至論也。然《中庸》之義,不明久矣。自頤兄弟始發明之,然後其義可思而得。不然,則或謂高明所以處己,中庸所以接物,本末上下,析為二途,而其義愈不明矣。士大夫之學,宜以孔、孟為師,庶幾言行相稱,可濟時用。此亦不可易之至論也。然孔、孟之道不傳久矣,自頤兄弟始發明之,而後其道可學而至也。不然,則或以《六經》、《語》、《孟》之書資口耳,取世資,而甘利祿,愈不得其門而入矣。今欲使學者蹈中庸,師孔、孟,而禁使不得從頤之學,是入室而不由戶也。不亦誤乎?

夫頤之文,於《易》,則因理以明象,而知體用之一源;於《春秋》,則見諸行事,而知聖人之大用;於諸經、《語》、《孟》,則發明其微旨,而知求仁之方,入德之序。然則狂言怪語,淫說鄙論,豈其文也哉?頤之行:其行己接物,則忠誠動於州里;其事親從兄,則孝弟顯於家庭;其辭受取捨,非其道義則一介不以取與諸人,雖祿之千鍾,有必不顧也。其餘則亦與人同爾,然則幅巾大袖,高視闊步,豈其行也哉?

昔者伯夷、柳下惠之賢,微仲尼,則西山之餓夫、魯國之黜臣爾。本朝自嘉祐以來,西都有邵雍、程顥及弟頤,關中有張載。此四人者,皆道學德行名於當世。會王安石當路,重以蔡京得政,曲加排抑,故有西山、東國之阨。其道不行,深可惜也。

今雍所著有《皇極經世》書,載有《正蒙》書,頤有《易》、《春秋傳》,顥雖未及著述,而門弟子質疑請益答問之語,存於世者甚多,又有書疏銘詩,並行於世,而傳者多失其真。臣愚伏望陛下特降指揮,下禮官討論故事,以此四人加之封號,載在祀典,以見聖世雖當禁暴誅亂、奉詞伐罪之時,猶有崇儒重道、尊德樂義之意。仍詔館閣裒集四人之遺書,委官校正,取旨施行,便於學者傳習。羽翼《六經》,以推尊仲尼、孟子之道,使邪說者不得乘間而作,而天下之道術定,豈曰小補之哉?

 上一卷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