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癲寄烈

以癲寄烈
作者：宣鼎　清

本作品收錄於《夜雨秋燈錄》

　　江西王官慶，儒士也，娶彭氏女，為勝國彭殿撰文憲公的紹，極伉儷，稱靜好焉。生屢躓童子軍，彌發憤下帷，遂膺咯血疾。女屢勗生曰：「夫子千金之軀，何必定以呫嗶為出頭地？嘔出心肝，身將殞矣，名何寄乎？祈珍重。」生善其言，終不易其志。久之，益不支。病劇彌留時，女鳴咽訊生曰：「妾奉父母命，為夫子侍巾櫛，甫一紀，即百年，君舍妾去，又無子女，將何以處妾也？」

　　生已口噤，牢牢執女手，挽袖者三，示以必守。生既卒，女擇侄繼生後，送就窀穸，歸即發狂，痛而哭，哭暈且醒，醒則又哭。進食不食，值眠不眠。人有慰勉者，即雉經。救之免，又升梯踏危樓。墜而不死，臥灶下，翹足對司命哭且詈。人有止之者，即詈人。從此晨夕詈而哭，門內外皆厭惡，不與較。即往哭於亡者墓，墓側有穴深尺許，以頭鑽入，人抉之出，披髮面沽土，目灼灼如鬼。曩則人憐，繼則人惡，至是人則笑矣。舁之歸，則以朱墨塗面作魍魎、古豪俠諸怪狀。又傅粉作董妖嬈、趙飛燕諸豔狀。哭更歌，歌復哭，夜又服亡者服，履亡者履，作夫歌嘯、咳唾、讀書諸聲，與綠窗喁喁、病榻呻吟諸聲。忽放聲號咷，聲震鄰壁，孤燈明滅，幽靈若來。忽又笑聲盈耳，似與人語，繐帷搖動，淒風自生。

　　家人恐其癲癇，乃扃於一室，自牖進飲食。隔壁竊聽，蓋無晝無夜不鼎沸於其間也。浹旬姑絕食以試其變，而聲如故。一夕聲頓止，月明如水，萬籟淒清，鄰人一媼一女見女環珮姍姍走出門外，翹首望清輝，微微太息。問之不語。驚告其家，家人曰：「扃如故也。」視門外已杳，啟門燭之，則趺坐空床如老佛入定狀。婢子扣之，則膚已冰矣。眾大嗟歎，始知向非癲，乃以癲寄烈也。仿佛遙空珮聲猶響。

　　懊儂氏曰：箕子佯狂，忠也。大舜號泣，孝也。彭儒人歌哭叫駡，怪怪奇奇，烈也，可鼎足矣。人當無可奈何之際，呼天不應，呼地不靈，的有此等境界。其身窮，其遇慘，欲已，已庸可得乎？鄒君雒生記之，餘並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