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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庵先生文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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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來庵先生文集
卷二
作者:鄭仁弘
1911年
卷三

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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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川郡守封事戊寅十一月廿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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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伏蒙聖恩,升授本郡,除朝辭赴任。臣聞命驚惶,罔知攸措,敢以區區懇愊,仰瀆聖聽。

伏念臣愚性庸疏,無寸長片善,足備鞭策,而早業科文,以求自售,初非實有學行,合加超敍者之比也。

第以明時搜訪遺才,謬及樗散,超授縣職,已是非稱。前在黃澗,曠闕果多,仍致胥徒侵凌,貢獻不通,恭俟嚴譴,無所自容,畢竟聖明包容不誅,已爲寬典,而旋被過恩,又忝臺府之命,不獨微沫之臣震驚蹙縮,不敢供職。在聖上明示勸懲愛惜名器之意,實亦乖謬,而終未必不病於治也。

今者任縣未久,遽蒙遷敍之恩,以聖上功疑惟重之政,或不恤謬加之失。在微臣撫躬環省之私,豈得無自愧之心乎?

臣嘗竊以爲國家制治之具,極爲詳盡,而責之守令者條制尤備,防禁亦嚴,其字惠生民董正治官之意,無以復加矣。使爲守令者,逐件奉行,能不愆負,則治功自成,可以報塞聖上分憂共理之意。豈容毫末有加於其間哉?

然則使臣果有功效,可加褒敍,皆是聖朝天地生成之澤,實非臣施爲擧措之力,而不過爲我事之常耳。豈合遽令升敍?使攘國家之恩,以爲私功,而終自納於僭冒之罪也。而況前後爲縣,國家良法,未能奉行其萬一,而罪咎不勝其山積,誅責不加,褒典遽至,其欺罔之罪不旣大乎?且守令瓜代,限以六載之久者,蓋以治功之著,不可責於期月之間,而眞僞之跡,久而自不得掩,此亦國家立法之深意也。

今臣之任縣,僅踰一期,雖誠有才能者,治效之成,決不能如此之速。況以疏愚無狀,有可異跡,可而稱道於衆人之口,可以上聞於聖明之聽乎?籍使到縣之初,或有一分措畫,亦安保其持久於六期之遠,而果不失有成之實效也耶?張虛譽受實賞,在王法所當先治其罪,而乃反從而僭賞,以長貪利之徒務虛媒進之習,則臣之罪至此尤大,而無以自贖矣。

臣雖無狀,尙賴聖明敎育之恩,粗知欺冒之可羞,卒至坐賈虛名,叨取官爵,始以欺衆人,中以欺薦聞之臣,以至於欺聖明之聽,則是臣終始爲欺人冒進之人,而將無以自立於天地之間。悚慄悶迫之情,無所告語,徒自竊歎而已。

大抵爲政,必務其實,用人如不得已。以臣之無狀,遽被超進,出於分望之外,則聖朝之爲政,或不務實,而用人負取虛名,使朝廷不得其尊嚴,名器每假於非人。以臣之愚,竊有過計之憂,不特區區欺冒之罪,將不逭天誅之可懼而已也。

臣當初所以自忘無狀,敢犯賈名冒進之罪,而不復辭除縣之命者,特以嚴命累至,君臣之義,固不可廢,兼以親老家貧,祿士有命,故安於縣任,庶效尺寸。

如此,足以上塞聖明收敍之意,下伸人子養生之情,因謂此外揆分不堪。不獨區區之身自揣如此,更無他能,不合進職,亦將難逃於睿鑑之下矣。

伏願聖慈特悶其情,收還新授之命,使因舊秩,循例授縣,得其所安,以求稱職,以之便養,則庶幾聖朝終無僭授之譏,而臣亦小免欺冒之罪。事君奉親,恩義兩得而無憾矣。臣不勝激切之至,謹昧死以聞。

益山郡守封事丙戌十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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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十月十二日,授本郡之任,望闕馳情,感激惶恐,無以爲心。草土餘生,苟存如絲,私抱疾病,公負罪咎。自分爲南荒一野人,跧伏田間,送了餘日,以此爲聖世覆載生成之恩,而今此恩命,又出於意望之外,付之以民社之重,一介無用之身,收還於萬死之餘。

臣雖無狀,豈得不感激於中,繼以涕泣而不能止也?此宜汲汲奔命,以供職事,庶幾報答聖恩於萬分之一也。區區之情,抱悶於私,負罪於公,惶恐切迫,不能超進者,有二事焉。臣請略陳其梗槪,惟聖明垂察焉。

臣不孝罪極,喪母僅踰二期,而父繼以亡,喪亡之禍,實非尋常。精神昏憒,氣力衰頓,重以疾病,目昏腳軟,省閱不明,行步艱難,小小人事,廢闕已多。

況百里重寄,民生之休戚,一邑之利病,幾務之衆,聽斷之煩,決非以堪。如欲抱病冒進,玩愒時月,則環百里之封,豈合爲養病之坊?如欲黽勉奉公,庶幾無倦,則區區軀命,決不自保,雖欲終始報效而不可得也。

臣之所謂抱悶於私者此也。臣凡愚偏滯,又無學識,遭遇明時,漻蒙擢用,前爲郡守,了無殊績可以報塞。孤負聖明不遺樗散之盛意,此其罪一也。

臺府之官,地重責大,苟非公忠正直之人,決不可一日處也。臣頃蒙誤恩,冒處耳目之司,所當明愼剛決,知無不言,靡有隱情,庶不負聖明委任之意。而臣知識不明,臨事糊塗,聞見未博,擧劾失宜,作起事端,仍致紛擾,朝著之上,士林之間,久不寧靜。

今垂十年,尋常念及,如食物不下,臣於當日之事,不能條擧,跡涉隱情,言不盡忠,此其罪二也。又被一二主和平之人,極力沮止,悶默下鄕,身疾母亡,不復入國門。以至於今爲十年,負罪之人,安有身爲耳目之官,敢爲回濩,爲人沮撓而含忍不言者哉?

其迂疏疲軟,不敢任事,從可知也,此其罪三也。臣之所謂負罪於公者此也。臣負此三罪,常懷愧懼於天日之下,而身在草土,無路自列。

每以誅譴之不加爲幸,況可復有百里之重命耶?夫以聖明之鑑,豈不知臣有此罪咎而謬加收用哉?蓋天地覆載之量,雖知其有罪,猶不欲遽棄也。雖聖明含容,不記其罪,而不欲終棄,臣噤默不言,遽受恩命,若初無罪咎之人,獨不愧懼於心乎?

伏願殿下,察臣自列之情,還收新授之命,使臣不忠不職之罪,暴白於國人之耳目,則臣始安於心不勝幸甚。

抑有一焉。殿下卽位以來,眷眷以人材爲急,仍念山林之士有逸遺者,搜訪登庸,不知幾人。此誠千載所無之盛擧,而野無遺賢之美,庶可復見於數千載之下矣。

獨念,登庸之人,名實相將,人不失望,以副聖明搜訪之意者,未聞有幾人。而欺世冒進,重負罪咎如臣之輩,固非一二,則其身固可廢棄而不足惜也。遂使殿下求士好賢之誠,如有一分弛然沮怠之端,而仍此擧疑儒士,不復向信,則雖復有經邦之手,濟世之才,恐亦不免有不孚之歎。

臣輩之罪,至此而不可復容於天地之間。此臣之所以愧懼逡巡,不敢聞命而遽進者也。伏願殿下,明臣僞冒之罪,以警其餘,猶不以此爲求士之戎,而益求實材眞儒之用,則臣不勝幸甚。

竊念近日起自草萊,濫處非據,未有如臣者。雖材識庸下,未有以報答聖恩,區區之情,常自以爲,受恩深重,不合自同於山林之士,初不致身者之類也,敢無一言,虛負聖恩耶。

臣竊見,聖學高明,同符古聖,而正心誠意之說,計亦日陳於經席之上,則其所以爲正朝廷之本者,蓋亦無所不用其極。

臣不敢妄有論說。第以近日之事觀之,士類渙散,人各有心,是非相奪,邪正相軋,有似熙寧以後之風色。作怪之徒,間見層出,推蕩之勢,可駭可虞,他日之憂,將有不可勝言者。

是以朝廷之上,全身保位,圖一時名利者多,赤心殉國,爲聖朝長慮者小。偏私之習,日深而益錮;人主之勢,日高而益孤。言之至此,能不寒心?

此固近日以來,以士類自名者之罪也,亦恐聖明取捨之分,不甚明審,朝廷不能一出於正也。以今觀之,熙寧以後之人物,孰爲是、孰爲非;孰爲邪、孰爲正;孰爲君子之朋而不可不用;孰爲小人之黨而不可不去也?

依附幽陰,形跡詭祕,投間騁巧,以求必逞者,必小人之黨也。重義輕利,進退不苟,雖不見是,不求分解者,必君子之朋也。君子小人之進退,而得失治亂之所由判,則取捨之分,不可一日而不定,寧可使後世之視今日猶今日之視朝也?拊心長歎而不可復及也。

伏願殿下益篤講學之功,以之正心,正心以正朝廷。是非明白而取捨以正,則國家幸甚,士類幸甚。臣銜恩感激,甚不自量,妄論時事,以干出位之誅,不勝屛營之至。謹昧死以聞。

守愚堂崔永慶伸冤封事庚寅二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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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竊以國運不幸,時事多艱,逆賊兇魁,出於縉紳,此誠千古所未有也。幸賴廟社之默佑,先機發伏,誅除兇渠,叛黨逆徒,咸伏斧鑕。

臣等邈居嶺表,雖未添詣廷之慰,而其所以歡欣蹈舞,抃躍相慶者,當如何哉?第以變起衣冠,萋斐成錦,羣惹蝟起,托公售私,聖憂方軫於討亂,而狠心自幸於酬憾,乘時射影,指無爲有者,下及州縣鄕閭。

臣等每於崔永慶之死,未嘗不噓唏掩抑,嗚咽哽塞。敢披肝瀝血,仰籲天聰,伏惟聖明虛納焉。

永慶之爲人,孝友敦篤,氣像峻潔,脫灑勢利,安貧守義。其平生所存,皎如日星,永慶之賢,殿下所知也。

永慶之孝友,以永慶之節操,其果黨賊而謀逆乎?三峯之說,始鼓於鄭大成之鬼舌,請捕之告,繼起於金克寬之毒手。飛言一播,內外交揑,何幸聖明在上,愛士之念,隱然於恤刑之中,俾延數月之命,以啓辨誣之路。

三峯之誣,竟獲伸理,而洪廷瑞之輩,自作無根之說,又踵而巧揑之。三木纔解,黑索旋加,誣枉末及於伸辨,大命遽隕於牢圍,凡有人情者,孰不冤痛而傷惜焉?

夫叛逆,大惡也;孝友,順德也。有子之言曰:「其爲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凡孝悌一節之人,尙無悖亂之事,況以制行之嚴如永慶者,有是事耶,有是理耶?

嗚呼!奸人之爲禍慘矣。兇邪之徒,承望權奸之風旨,胥動流言,搆陷不測,必致之死而後甘心焉。

自古小人之攻君子者,或指以朋黨,或指以謗訕,而誣以逆謀,固未有若是之慘且酷者,可勝痛哉?方永慶之在獄也,上自廟廊,下至韋布,孰不知永慶爲一世之高士?

而顧牀於羣少之凶焰,緘口嘖舌,無一人敢陳於冕旒之下,使孝友節操之人,枉死於聖明之世。

臣等之所以不得伸救永慶者,豈但負永慶哉?所以負殿下者亦大矣。蓋芝蘭與荊棘,同是草也,而荊棘侵害芝蘭,則莫不傷歎者,以芝蘭草中之君子也。鸞鳳與鴟鶚,均是鳥也,而鴟鶚呑噬鸞鳳,則莫不歎惜者,以鸞鳳鳥中之君子也。

況又最靈中之君子,不幸而被誣奸黨,抱冤而死,則所可傷惜而痛疾者,復何如耶?自永憂言之,平生所仗者忠義,而枉死於逆謀之名,目不瞑於九泉矣。

自世道言之,誣一世之高士,而陷於叛逆之罪,實一國之羞恥也。傳曰:「善人,國之紀也。」雖未見用於世,其恬退尙志之風,亦足以扶植世道。維持風敎,豈曰小補之哉?

今若不霈伸雪之澤,小弛討誣之威,則君子將以善爲戒而無所勉矣,小人將以惡爲幸而無所懲矣。

馴致邪正不辨,是非顚倒,天理或幾乎泯滅,人心將至於委靡,上下苟安,循默成風,不亦大可瞿乎?

臣竊聞之道路,魑魅魍魎,無所遁形於天鑑之下。乘時構揑之徒,或伏誣告欺君之罪,而獨洪廷瑞鄭大成金克寬,尙逭天誅得安田裡。

誣告之罪同也,而一輕一重,或生或死,輿情莫不憤鬱焉,竊恐刑章之或不得其宜也。伏願殿下,愍善良之冤死,痛奸邪之害正,嚴誅奸之重典,雪泉壤之深冤,則羣邪以之戢伏,衆正賴以保安,國是一定而不撓,下情上達而無壅。

將至於神人胥悅,天地交泰,宗社不勝幸甚,士林不勝幸甚。臣等俱以庸陋,僻處南荒,非不知出位之可戒,而第以此事,關時運之治亂,係風敎之汚隆,敢冒雷霆,傾竭愚衷,無任激切屛營之至,謹昧死以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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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竊惟,我國家重光運啓,適迓新命,而殿下誠孝感格,孚於上下,數百年蒙垢之宗系,一朝而得其正德。馨香之祀,格於廟社;明紀之慶,耀於後昆;丕烈罔缺,方享大有,則一國臣庶之慶,無有大於此者。而乃何之孼,潛養於衆大之中,之謀,陰成於惷玆之徒?

天討不得不急,義刑不可不嚴,而湖海之境,凶醜巢窟,勦滅無遺,不使易種,則臣庶咸慶之日,豈能無一夫之愁怨?

崇德樂豫之時,不免有宵旰之念,則賊臣之罪,至此尤大。跪斬之誅,孥戮之刑,不足以討其罪。窮治黨與,寧恤其他?然而聖明一念,常軫不辜之及,每戒崑岡之火。

空國之怒,赫然於儒誣奸之疏,波及之戒,渙發於首相辭避之批,一哉心大哉言。臣庶共見,中外俱知,咸曰:「聖明之下,宜無誤死之人。」征苗之擧,何病於罔干之化乎?

然世降俗薄,人心不古,懷私挾憾者,乘時媒孼。認賊爲坑坎,擠陷極其巧,天地之大,不能無所憾,而討罪之日,不免有誣枉。使殿下明愼之意不究,繫械之加或失。一抱窮冤,無路自申。人心疑惑,邦本可虞,則虛誣之罪,宜有常刑,而奸人詭祕,肆爲欺罔,附托幽陰,求逞其術,天日之下,豈有欺明之賊乎?

臣等請擧誣枉之甚明,奸術之特甚者言之。伏願殿下留聽焉。大抵義刑義殺,王者除惡之法也,不殺無辜,王者好生之德也。此二者幷行而不相悖,然後除惡不失爲義,刑殺而好生之意,又行於刑殺之外。

蓋以刑殺有法,而好生之意無窮也。故先王之討亂賊也,猶或曰:「殲魁罔治。」況謬及於不辜乎,況誣揑而不之問乎?

臣等竊聞,禁府囚鄭大成,誣崔永慶三峯,會賊於萬場洞,而言根終歸於大成。此而可誣,則何所不至?孰謂天日之下,奸蔽至此而無所顧憚也?

嘗聞陂險之輩,嗜爲誣人,不見逆賊面目者,或指爲申救逆叛,人人所共憤也。虛誣指目,打入一網,機穽巧矣。豈謂構揑無形指爲三峯,一至於此乎?大成,人倫之兇賊,良善之奸鬼也。自逆變之初,攘袂跳梁入湖中,瞞人不知,揑造虛語,一方之人,稍以士類自許者,指數誣毀,而其所甚憚者,永慶也。

永慶漢城人,而貧無以自存,依其弟餘慶晉州。當其下鄕之初,大成嘗往來焉,未幾,永慶見大故而絶之,以此挾憾獨深,必欲射影,造此不測之說。

夫以麼麽一奸人,而敢欺天日之明,貽禍於善流,螮蝀於王法,其爲罪不旣大矣乎?噫!趙球趙環然後,能知汝立之謀,三峯之黨然後,能知萬場之會,賊徒相聚,人人何以知之?

三峯會賊之說,初出於大成之口,而一向聽信,了不疑問,淹然若不聞,必待相眩,然後踰時而始發,人之情,亦可知也。

不獨此也。永慶孝友之行,固有一二可稱者,然此特一家之行耳。其願忠之心,出於天性,疏野性成,衰病俱極,不能俯仰從仕,而其心則未嘗忘世。

嘗被爵命,疏陳素懷,論切時事,其知者以爲直,而忌之者以爲狂。相與駭詆,謗積如山,則欲去永慶者,不獨區區一大成而已。

頃者臺官越境相從之論,亦被人瞞過而發也。大成瞞誣湖中,而京鄕挾憾者,口耳相傳,及於臺官。永慶本無求於世,而不得自脫者,以此故也。

噫!屛伏山野,與世了不相軋,畢竟受誣如此,罹網如此,此豈明世事?而世道誠可憂也。殿下方嚴討賊之典,欲勦凶醜之徒,而豈知良善被誣,山野之士,亦不得免,一至於此,大爲盛世之累乎?

此由賊臣托跡名流,終圖不軌,嫁禍於士林,使挾憾者,仍行其胸臆。思之至此,心骨俱痛。賊臣之罪,固有常刑,而誣揑之罪,恐亦不可不懲。永慶旣非三峯,則誣永慶者,自當坐三峯之罪也。

臣等伏見,殿下於討賊之際,威武奮揚,風雷噴𰉃,而不殺之心,亦行於其間。與賊通書者,爲賊門徒者,或放出或流竄,隨其輕重,皆欲倂生,而永慶以孝友之人,僻處窮鄕,杜門謝世,猶不得免,若非聖明洞照情僞,中孚議獄,則區區性命,難保其尙存,而貽聖明失刑之悔久矣。則大成欺誣之罪,尤不可不從常典也。

臣等豈不知於大成被拿之初,緘疏籲天,明大成之罪,申永慶之冤也?大成之誣永慶,萬無其情,而殿下明照四方,無情者,自不得盡其辭。永慶之被誣,初不足辨,區區下情,獨特此耳。今留獄已久,奸謀叵測,而九重深遠,奸人前後之惡,殿下無路得聞,則於折獄之際,雷電明威恐或未厭於人心。故敢冒狂率之罪,仰裨日月之明焉。

臣等聞大成之削名,申點爲牧時事,殿下欲知眞僞,則下問於申點足矣。若猶未信,命取本州儒案省覽漹,則大成挾憾之情,永慶受誣之由,明若觀火而無疑。大成前有殺兄之罪,後有誣人之惡,王誅自有所歸矣。

永慶只與之相絶而已,其懷毒而欲其死如此。況削名之際,論議之人,皆一州良善,而中傷之計宜無所不至。此亦聖明之不可不垂察者也。嗚呼!區區一奸細而求逞其術,輕侮朝廷,誣良善而割民國,其罪與逆臣,大小雖異,而其情則同也。

大明麗天,羣妖自熄,朝廷尊嚴,百邪屛伏,而今逆臣謀凶,干紀於前,奸徒懷私,釋憾於後,不畏邦憲,動撓宸衷,下蔑公論,上辱朝廷,臣常竊痛心焉。

噫!大成一村夫,而含毒釋憾,其爲害乃至於此,擧此一事而人心之不可測,世道之大可駭,從可知也。伏願殿下嚴義刑之威,而存不殺之仁,辨無辜之冤,而正誣揑之罪,使幸釁之徒,不得肆其凶臆,則不獨永慶一人之幸而已,乃臣民之幸,非臣民之幸,實國家之幸也。臣等不勝激切屛營之至,謹昧死以聞。

辭義將封事癸巳九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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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天祚我國,皇威遠震,凶賊喙兌,三京一復。海隅將淸,鑾輿秉轅,返於舊都。若非殿下事大之誠,格於上下,感神之誠,深動皇衷,何以得此?寇戎之變,初雖慘劇,收復之功,終亦如神,遠邇均權,中外共慶。如臣微沫,遠在南徼,區區性命,幸全於兵燹之餘。遙瞻宸極,想仰天顔,感淚自下,不知所言。

臣於上年,謬蒙天恩,拔之罪咎之中,陞授三品之職。仍加爲義將,付之以討賊之任。敎旨丁寧,至於再下。臣受命以來,撫躬惶懼,無所容措。臣嘗忝臺府,抗拙多忤,幾入不測之罪。幸蒙聖明洞照而寬宥之,仍得爲竝生之一物,銜恩刻骨,圖報末由。

不幸兇寇猝至,其勢滔天。將士奔潰,不復知賊之可討。曾末旬日,賊已踰,哭望天闕,不能赴難。臣無可往矣,出於下計,與鄕子弟幼學某某等五六人及隣鄕同志別提全致遠等二三人,召募鄕兵得數千。依險據守,沮遏其勢,庶幾報聖恩萬一。此其蜂蟻之性,特激於一時之憤而不能自料耳,初非學於軍旅,習於弓馬,眞能折衝而衛社稷也。自起兵以後,往往有戰勝之功。如剿茂溪之賊、殲洛江安彥丹溪之捷,皆將士血戰之力,臣何與焉?

領兵踰年,旣未能略平一方,又未能西迎車駕,了無分寸之效,可以仰報聖恩。此非獨兵勢單弱,不足以制敵,實由才智短淺,亦無以制勝故也。處非其據,久辱朝命,罪戾尤重,無所逃矣。

且自起事之初,餉軍無路,或勸出鄕粟、或搜取富家,僅僅繼給,已踰一年。今則人窮射匱,軍儲罄竭。糧盡兵散,不可復收拾。臣自知有始無終,不合冒處於討賊將士之列也。況今賊勢旣退,棲泊海方。

大小將官,皆當領、應領之軍,臣當初召募,非別有一軍也。皆是官軍之潰散逃竄,無所歸統者也。水陸諸色之軍,皆在數中。今則天陣隷卒,數近千人,而水軍亦盡赴其防所。然則陸軍亦當盡屬於兵使,雜色諸軍,分屬諸衛,以聽主將之節制。如此則義兵還點爲官軍,而臣之手下,不復有兵矣。旣無糧餉,又無軍卒,臣不能爲無麪之不託,不可復任討賊之責。而徒有義將之號、陞授之職。此臣之惶懼悚仄,不能一日安於心者也。

當初擧義,其情如前所陳,而今則中外庶官,頗知賊之不可不討,各供其職,而成功有期。則朽衰之物,豈合更宂於仡仡勇夫之間,而望尺寸之效也?

伏願殿下,命罷義將之任,收還濟用正之職。一以明爲事無功之罰,一以杜無功倖賞之路,臣不勝幸甚。

臣於承命之初,自知不堪,特念危難之際,義不可辭避。乘輿西幸,南服絶遠,區區下情,難於一達,以至今日。則臣之不職,久而昭著。

伏願殿下,深究其情,追正漻加之失焉。臣之無狀,雖不足備驅策之末,然兵務旣去,則亦當千里扶曳,再入都門,以近天日之光,死無所恨。

第以分外起事,有罪無功,天譴果至,唯一子見背。兵戈之中,遭此喪亡,心神旣傷,外感乘之,積成心痛之病,坐待入地之日。願得須臾無死,復覩曩時之天地,而恐不可得。馳心闕下,身不得進,臣之罪至此尤大,伏竢誅譴而已。

然臣竊自惟念,身雖不得進,受恩深重而報效無路,衰病已極而餘日無多,豈忍噤默不言?自負平生願忠之心,而抱恨於泉壤。誠使言涉狂妄,終伏斧鑕,亦幸矣。

請粗陳一二,惟殿下垂察焉。臣竊念殿下新還舊都,廟社荒涼,深疚聖懷。仍自省念,則此正顚木甹孼,更迓天命之秋也。臣實不知今此寇戎之變,職何由也。聖躬有何過失,朝政有何闕遺?聖躬旣無過失,朝政亦無闕遺。而寇戎之變,自有東國,蓋未嘗有焉。臣不能無惑而不得其說也。

噫!聖躬之過失,臣所不得以知也,朝廷之闕遺,臣亦未之聞也。然裾平日所覩記,占其外而察其影,則豈無所以致此者乎?今日之勢,如人病重,一息僅存,其汲汲遑遑,求所以救之者,當如何哉?深求致此之由,一反前日之爲,然後庶乎其可也。

臣聞先儒眞德秀之言曰:「內有衣冠之盜,然後外有干戈之寇。」聖明之朝,躋躋蹌蹌,衣冠之盜,非所慮也。然內自庶官,外達四方,或有以戕國脈而賊邦本,敗元氣而失人心者,則此豈不足以致寇至也?臣又聞先儒朱熹之言曰:「以公私分彼此,如兩國然,內有私邪之寇,外有隣敵之虞,夾攻而不置,則國家危矣。」然則作於心而害於政,擧措失宜而不厭人心者,皆私邪之寇也。

世之爲人君者,於思慮之間、政敎之際,或不免有私狹之失,則其幾微聲色,不出宮闈之內,而足以召寇戎於千里之外。私邪之寇,或起於內,則隣敵之寇,不得不侵犯於外者,亦自然之理。此誠殿下反求巡省之地也。至於縉紳之間,足以致寇者,不勝其衆,則興戎速亂,不足怪也。

臣竊見好偏黨而惡正直,賤淸節而趨勢利,輕名義而重爵祿,何以利吾家,何以利吾身,愛時輩而不知愛君父,畏權要而不復畏典刑,悃愊無華者爲不材,損下益上者爲能辦,愛物者目爲迂,憂國者指爲狂。習染已久,自以爲當然,而不知其不免於致寇也。

故處廊廟者,長於艮身而短於謀國。擧錯之際,唯視聲勢之逆順,而不問人器之當否,只徇一己之好惡,而不顧公論之所在,文尙浮藻而蔑實用,武取控統而棄膽勇。爲臺諫則急於私憾而不有公義,爲將帥則勇於刑殺而怯於敵愾。爲守令則唯使客之稱愜,而置民事於度外,倉庫爲私藏,置土田買臧獲而無忌憚,不恤民飢,豢養私人,而誰敢我何。使星之餔啜日甚,飮食若流而不知節,邊將之貪饕轉劇,唊噬軍卒而視爲魚肉。

凡此之類,無非殿下媒孼嫁禍之人,而衝突於邦內,構釁於心腹,日復一日,如大木蟲根而顚揭近止。識者莫不寒心,而特殿下未知耳。

噫!虜據邊城,詭計叵測,天兵留戍,供億艱難。上下夙夜遑遑,日不暇給。而人不反本,舊習之沈痼,乖亂猶甚。令人心痛氣憤,不知稅駕之所。

先賢所謂「無變今之俗,不能一朝居」者,不幸而近之。是以海寇長驅,一化無人之境,陷沒三京,如乘倒戈之勢。環嶺南六十州縣,而無顔眞卿一人,通三百六十城池,而無安市主一人,擧朝廷相臣將官,亦無乙支文德一人。

噫!天果不爲社稷生一李晟耶?是何人物之渺然,反有愧於之間耶?旣無一李晟,而環列於國中者,無非自伐,而內實崩潰。則海賊非自至也,我有以速之也,秀吉非莫強也,我無以禦之也,行長義智,非善用兵也,我自爲夾攻也。

伏願殿下察此當然之理,必至之勢,振擧綱維,更張政理,使欺負致寇之徒,風靡屛息,不敢行其胸臆。如天日淸明,陰翳自熄,則民心之歸向自新,而天命之眷顧亦新。吾民之在虜中者,亦且聞風歸附,樂還舊國。

如此則虜勢未必不孤,賊心未必不懼,而兇謀亦未必不爲之少沮也。故外攘者先內修,定大亂者先收拾人心,蓋以此也。

伏願殿下不以迂儒之言,闊於事情而忽之也。抑有一二最急而不可不爲今日言者。請畢其說,惟殿下之留聽焉。

發精卒隷天陣,爲他日禦侮之用,此大計也。然公儲已渴,不能官給糧料,人保、三丁,使之資養。百農夫,不能養一戰士,況三丁乎?勢不能支吾持久,相繼逃移,朝夕歸盡。保丁旣盡,隷卒自潰,瓦解之勢,方在目前。蓋隸卒之數太多,保丁三倍,而貧寒老弱,俱不得免焉。

兵戈兩歲,農不耕收,公私物力,視前時十不一焉。則資養隷卒,勢固不給,一朝潰散,難以復合。龜背刮毛,威令恐無所施。不知朝廷,何以善其後耶?竊料天兵留駐,賊不敢近,如貓當穴,百鼠遁跡。而我軍法弱,愈多而易潰。

伏願殿下,急與天將商量,更抄精勇千百人爲一陣,聽天將操鍊,而其餘悉令散歸,專事輸運,以給天兵,盡力耕種,以供軍資。又得天將講求金城渭濱之故事,以示持久之勢,則兇賊計窮,未必不傾羣渡海。而國家幸甚,生民幸甚。

水軍官屬之病民舊矣。一人亡失,害及族隣,在平時,或可也。兵戈麋瀾,生民孑遺,轉輸軍餉,丁役百倍,殘貧下戶,已盡流移。而貪殘守令、掊克鎭將、剝割吏卒,以飽其慾,肆其淫威,族隣不支。在今日尙爾,況平時乎?

竊聞敎旨,水軍之在內地者,微發無餘,老穉徵其價布,亡者督其族隣。守令怯於威令,囚徒滿獄,而流民塞路。僅存閭里,所在空虛。以焚蕩爲樂土,視流民爲無憂。生民之怨苦,至於此極。

噫!聞敵潰散,不肯赴鬪,初非軍少故也。督責族隣,靡有紀極,此尤臣之所不能知也。不獨此也,舟師糧少,軍卒日食數合,飢餓生病者,或棄之孤島,或擠落海中,赴防之軍,百無一還。人視舟師爲必死之地,以死逃避,弊屣田廬。督責族隣,至於縊死。及於墳土,而無所控告,長此不已,民其餘幾?

抑嘗聞古先哲,置肺石立謗木,以達民情。今者峻部民告訴之法,而守令之龍挐益甚,箝制民口,有同防川。人可自直於君父,而不能於守令。廢祖宗外陣之令,而邊將之狼恣益甚,專事威刑,劫制軍卒。村巷多自縊之卒,而天門無自達之路,軍民之怨苦,如水火深熱。

噫!朝廷聽此無賴之徒,恣行鴟張,積失人心,一朝聞變,委而去之,如土崩而水潰。得免爭殺其身則幸矣。危亂之禍,及嫁於君父,思之至此,能不心痛?

伏願殿下,申嚴一族之禁,守令邊將之犯入者,輒施重典,一革深痼之弊。弛部民告訴之法,復軍卒外陣之令,使民情庶幾上達,以存先王置石立木之遺意。如有告訢之民、外陣之卒,輒加窮詰,果是誣訴,則固當自伏其辜,如其非誣,則貪暴不法,亦自有常刑。如此則窮民有所赴訴,怨怒稍解,而生民幸甚,國家幸甚。

伏聞朝廷追徵上年五月以後諸色軍赴防價布。作米供軍者,軍需乏少,措辦無路,臣固知此事出於不得已也。然軍資固不可不繼,而人心尤不可不收也。粗完列邑之軍,自昨年五月,召募從軍,經年防戍。多者數十餘戰,視平時戍役之苦,不啻百倍。又從而追徵其役價,公移一行,怨號盈路。其中又有捐生力戰,殺中功多者,而賞典未加,徵布反急,離心體解,索然無赴敵之意。

噫!穀粟雖乏,或可措辦,人心一散,難以復合,捐數百端之布,以收僅存之民心。其輕重得失,不較自明。伏願殿下亟罷徵布之令,仍賞有功之人,以激勵將士之心,則軍民幸甚,國家幸甚。

臣伏聞貓可使捕鼠,驥可使駕車。凡物之用,各有所當。故曰:「武猛者爲將帥,慈祥者爲守令。」今者一向以有軍功者爲守令,是不幾於貓駕車而驥捕鼠乎?臣固知兵亂未已,崇長武士,實出於一時之權宜也。然武士爲國之爪牙,固不可不崇長也。民爲邦本,撫養尤不可不急,而去害蘇殘,恐非武士所能。況恃功驕蹇,視民如草芥者,比比焉?使民不敢言而敢怒,散而之四方,則此亦今日之急病也。伏願殿下於武士之有軍功者,隨其大小,授以京職,使之討賊。而擇其慈祥愛物者爲守令,委以牧民之任,則生民幸甚,國家幸甚。

惟此四事,乃目前最急之病,去之當如救焚拯溺,而不可小緩者也。況今賊奴留屯,不肯渡海?若非禍起蕭墻夷滅,則曠日相持,以伺其便,而無賴之民,投入者衆。彼知我情,明若觀火。民生怨苦,轉至此極,則彼之謀我,益無所憚,而朝夕引頸,以乘天兵之退一步者,爲如何哉?且彼之兇計,欲犯中原,取道於我國。兵不留行,直到箕城,一戰不利,不甚摧挫。而歛兵退還,留兵屯守,其計不可測也。

天兵新至,鋒銳不可當。以旣老之師,當新至之鋒,決無萬全之勢。故知難自退,屯據形便,分兵遞休,以老我天兵也。必料天兵萬里而來,留守遠國。又知我國殘破,宿儲已盡,農民失業,供億不繼。

藉使天朝遠踰軍資,勢亦難久,一朝糧盡,天兵旋踵,躡後長驅,則不出旬日,可到異時,卽前日之爾。不然,彼之凶狡,豈肯越巨海風濤,守絶國一帶邊城,與天兵相持而不肯歸耶?

蓋彼之用心,長於陸而短於水,若捲兵下海,則濱海關防,必爲天兵所據,他日再來,未可保其容易長驅,故以死據守,擬爲他日再擧之便。而我國則軍興不敷,將無以久天兵之留,內修不擧,又無以懼凶虜之心,兵力已竭,不復有備禦衝突之望。

伏願殿下,深留聖意,董正治官,收拾人心,以爲恢復之基焉。噫!天兵爲屛蔽,暫時以爲安。獨念兵火所及,人物蕩然,蓬蒿千里,煙火絶無,人相殺食。僵屍不保其肉,生民命脈,頓無所賴。誠使上天降禍,兇賊自滅,老穉盡於溝壑,強壯弄兵潢池,而天兵亦不可保其永久留守,則不知朝廷有何策以濟之耶?若使天兵,永久屯守,保無他虞,則固幸矣。然以東方千乘之國,仰人鼻息,苟度時日,倚朝夕之勢,以爲國家。

臣雖無狀,竊爲殿下憫焉。故爲國之體,所恃者不在人,而恃在我者,我誠有可恃者,則一成猶不爲小,況環千里之封疆乎?一旅猶不爲少,況有萬數之精兵乎?

伏願殿下,急其在我之可恃,求爲國永久之圖,而勿恃天兵爲必久留,則此實我國家無彊之休也。夫爲國永久之圖,想殿下疇咨大臣,已無遺策矣。今日救急之務,臣敢效愚見焉。

臣竊以爲時勢一變,事務不可徒守故常。宜乘大亂之後,竝合郡縣,縣置大鎭,而選任良吏,輕省賦以收餘民。中國,事同一家,不容有隱情,奏達皇朝,吐白前失。而廣開銀利,許民採取。自義州至於海隅,沿道開市,達於諸路,以通物貨,則可以活餘民垂盡之命,可以省遠方負戴之費,天兵或可久駐,而無匱乏之患,貧民亦可務遷,而資耕種之業。庶幾救目前萬分之一,而他日足信之治,或可推轂於此也。

伏願殿下,芻蕘是擇焉。臣豈不知狂妄僭率?不識忌諱言發而禍必至也。區區憤世願忠之心,鬱紆於中,自分一言而死,衝口而出,自不知過於激而入於僭越之誅也。伏願殿下,垂憐而察其中焉。臣不勝激切屛營之至。謹昧死以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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尙州牧使疏甲午二月初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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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於去四月十七日,伏見銓曹告身一通,去三月二十七日,以臣授尙州牧使者。又於四月二十九日,都元帥權慄,催臣赴任,臣惶恐狼狽,罔知所爲。

臣自四月初,左邊頭痛,累月不差,目亦偏昏,幾不見物,旣不能奔赴任所,又不能就紙筆,以達下情。久稽朝命,以至於今,罪當萬死。伏竢誅譴而已。臣久在賊路,十死之餘,幸全殘命,實賴國家之洪福。今又蒙恩,授以大州,感淚自下,撫躬罔措。臣雖無狀,豈不知星夜而行,死生以之,犬馬微誠,期於自盡也?

第以臣只有一子,從事兵間,以病見背。國家之憂,如負丘山,一身私痛,雖不暇念,舐犢私情,在亂離中,寬遣猶難,轉成心病。長夜無寐,食物不下,元氣萎頓,形骸僅存,與死爲隣。

自度兵務,決非所堪。而今則許多將官,供職討賊,又不似前日之無人。衰病之物,不欲更宂於仡仡之間,而望尺寸之效。故手下之軍,一依公移,分屬於應領之將。仍就閑地,調養病身,願得須臾無死。庶幾天意悔禍,讐虜蕩平,復見昇平日月,則朝夕入地,可得瞑目。而今又身病加作,久而不差,方以不及見滅賊之日,爲此身泉裏之冤。豈謂朝命又下於不堪之身也?如欲強勢赴任,則扶曳朝行,死亡夕至,生行死歸,無補公私,此亦聖明所憫念也。臣獨念臣子分義,不可辭難,辭難則罪也。

伏見本州久爲賊窟,蕩敗尤甚。昔時人物,無十一於千萬,蓬蒿沒人,煙火絶無,倉儲亦竭,賑救無術。只見餘民相率而轉溝壑。人莫以州任爲難。臣雖愚暗,亦知不赴則涉於辭難而近於罪戾也。然臣與賊接境,相持首尾兩歲。雖才智短淺,未能廓淸一方,其不避辭難則久矣。本州雖曰:「甚難。」亦非必死之地。不辭討賊之難,而願欲避本州之任,甘納自於罪戾之中,是豈臣之情也?不獨非臣之情,恐亦非人情也。

伏願殿下,察臣悶迫之情,還罷成命,更付賢能,以期一州生聚之效,以全微臣朝夕之命,不獨臣之幸,實州民之福也。

且念臣生逢聖世,常自以爲蒙被聖恩,獨厚於人也。無狀之性,抗拙多忤,嘗入不虞之誣,幸蒙聖恩洞照而寬宥之。仍得幷生之一物,不獨聖朝收拾蘇丸而每及於蛣轉而已也。銜恩入骨,常願一死,不幸海寇匪茹,一向長驅,南徼絶遠,赴難無路。且見將士不戰自潰,無一人死亡者,而曾不知讐虜之可討。故區區蜂蟻之性,不能不激於銜感之餘。不料才智之不堪,與鄕子弟某某等五六人,奬起鄕兵,依儉戰守,沮遏賊勢,庶幾報聖恩萬一。

而非徒潰散之餘,氣勢怯弱,又無奇謀可以制勝。故領兵雖久,討賊不效。其間如茂溪丹溪之克捷、甘滄安彥之殲賊,皆將士血戰之力,非臣之功也。

反顧惶愧,無地自容,殿下猶不以爲罪,拔之罪咎之中,陞授三品之職,敎旨再下,期以討賊之功。今復授此大州,委以救民之任,臣有何事功?而聖恩稠疊,一至於此,以臣無狀,何以報效?

今本州物力一蕩,凡百艱難,還集流亡,賑救飢民,此正利物之人,盡心之地,而微臣報殿下之秋也。區區身病,如右所言,縮伏田廬,朝夕而死,誠恐終負不忠之罪。雖或無顯戮於明時,將不免鬼神之陰誅也,惟聖明之裁察焉。

臣旣不能赴命,豈合終無一言,以負聖明收用之意也?臣竊見兇賊未滅,尙據邊浦,利伸否蟠,詭計叵測。我國則食盡兵盡,公私懸罄,招軍募粟,正如龜背刮毛。丁力已竭,轉輸無路。昔諸葛亮祈山六出,其所患者食不繼也。以神出鬼沒之智,可以一擧平呑,而軍實不敷,則亦無如何。使復生於今日,不知何以爲計也。以臣愚淺,固不敢容喙。然一得之見,不敢不效也。

自壬辰來,日月逾邁,荏苒三載,廟社之讐未報,淹恤之恥未雪,神人之積憤未快,祖宗之邊界未復。伏念殿下臥薪之志,日新一日。一灑之功,未嘗不期於時月之間也。然謀事貴於時宜,臨危必求萬全。國力已屈,後將難繼,則一擧無成,悔不可追也。

蓋人材物力,足以有爲,而忘讐釋怨,無意攻戰者,固不忠不孝之人。此高宗所以爲萬世之罪人也。在我旣無摧陷之材,又未有踏平之勢。而彼亦屯據形便,巢穴旣固,則雖奮勵而交鋒,恐功未必就而反有害也。況今民兵困頓,靡有餘力,視上年亦不能十分之一。而流殍轉甚,骸骨成丘,僵屍不保其肉,相食及於骨肉。潢池弄兵,所在屯結,腹心之憂,日深一日。「進未能攻,退未能守」正今日之謂也。

幸而兇賊近日歛兵不動。其情雖不可測,宜及此時,外仗天兵,內修政事,擇良將重委寄,兵務精省耗費,屛黜貪暴,收拾餘民,專力耕種,以稍存根本,反國生聚,孰不曰圖之先務也?第念奴退入巢窟,相持日久,中外人情,恐不無玩寇之患,而殿下嘗膽之志,或不免日遠日忘,於政理之際,亦或有頹墮之虞耳。內治不嚴而能外攘者,自古未有也。

竊見殿下於兵及所及之地,上供亦皆蠲免,以寬民力。而貪暴之守令、掊克之鎭將,剝推之酷猶甚,族隣之害依舊,政甚於虎,死徒如流。田廬不如蔽屣,泰山久無哭婦。僅存之民,日歸於盡,則內治之不擧,此亦可見。如此而欲蓄力養銳,爲討賊之計,不亦難乎?

伏願殿下先嚴本源之地,振擧綱維,幷合郡縣,輕省賦役,選任良吏,董正治官,一出於公,而風動雷行,收拾人心,更迓天命,如救拯溺,而終始憂勤,一如龍灣之日,則凶賊雖未能指期剿滅,誠意旣孚,盛格天神,執訊獲醜,豈無奏功之日乎?伏願殿下留神焉。

抑不知殿下以爲今此之變,何由而生耶?若曰:「運氣之使然,我無有以致之。」則已。如或反求而有以致之,則自今以往,一反其事,然後廟社之讐可報,淹血之恥可雪,神人之憤,可以一快,祖宗之界,可以盡復。如或因循舊轍,玩歲愒月,而幸其成功,則不幾於抱石投河,不赦石頭而望其沈乎?

臣嘗聞眞德秀告其君曰:「內有衣冠之盜,然後外有干戈之寇。」臣請繼之曰:「先有士類之戰,然後方有隣敵之兵也。」竊念聖明之世,衣冠之盜、士類之戰,非所當論也。

然縉紳之間,如有害元氣而戕國脈,賊邦本而生厲階者,則皆不免爲衣冠之盜,而有以召干戈之寇。竊弄而黃巾之盜起,當國而漁陽之兵入,此誠國家古今之通患,而今在聖明,豈有是也?但士類間自頃來,好偏黨而惡正直,分彼此爲一,各自朋比,互相傾軋,置國家安危於度外,而以私黨勝負爲休戚。朝著之間,戰爭常酣,而不知莫強之敵,已生心於邦域之外。一朝有急,土崩而水潰。反以危亂之禍,終嫁於君父。言之至此,能不心痛?

蓋以相戰之極,人心億萬,士氣摧折,而人材自不得不壞。故環嶺南六十州縣,而無顔眞卿一人,通三百六十城池,而無安市主一人,擧朝廷相臣將官,亦無乙支文德一人。噫!天獨不肯爲社稷生一李晟耶?人物之渺然,反有愧於之間,豈殿下亦嘗怪歎於斯也?

若非聖明恪恭事大,感格皇衷,遠動天兵,一挫兇鋒,則地維將盡之日,句當捍艱之事志,果誰耶?然則海寇非自至也,我有以速之也;秀吉非莫強也,我有以自伐也;行長淸正,非善用兵也,我無以禦之也。元祐之餘,連戰不已,而終致完顔之兵,景定咸淳之際,相戰纔罷,而蒙古之兵日至,則在古可鑑,而今又益驗矣。

殿下誠欲收討賊復讐之功,則必先以衣冠之盜爲慮,而使不得爲梗,弭士類之戰,三千一心而迴協恭之風。綱紀正而國勢振,擧措公而朝廷尊。伐邑之治稍成,克敵之功可期也。然誠欲如此,則恐殿下之所以克治者,尤不可不自嚴也。

臣請以戰攻之事諭焉。昔某進封事於君曰:「以公私分彼此,如兩國然,內小人而外君子,廢法令而保奸回,則兩國又自相攻,私常勝而公常負也。外有隣敵之虞,內有私邪之寇,夾攻而不置,則國家危矣。」自古論勝負安危之情,未有如此之深功者也。今日私邪之患,臣所不得以自知也。如或公不足以勝私,而私反有以害公,則所謂「兩國相攻」者,不幸而近之。讐奴鼾睡於臥榻之邊,而或不免有夾攻之虞,則克去之功,恐不可不先也。

伏願殿下,試於思慮之間、政令之際,常加巡省,如有挾私之害,一擧而驅除,不容絲髮之留方寸,汗馬廝殺一場。則小往而大來,君子內而小人外,政理一新,人心一新,天命一新,朝廷之朋黨自去,而河北之藩鎭,不足患也。

如此則於前日夾攻之地,已收中興第一功,而用師百倍,神威遠震,仁聲入人,至於海隅,環一國生靈,舞蹈於闢之天地。則吾民之在虜中者,莫不聞風歸順,而兇賊亦未必不服我之仁畏我之威,不復爲圖我之計。此非所謂「不戰而勝,尊俎而折衝」者乎?

此雖若涉於大言而闊於事情,然私竊以爲今日制敵之術,固未嘗不在此也。若徒以戰爭較勝負,則兵力之不侔久矣。恐寡不可以敵衆,弱不可以敵強。雖智者,將無以善其後也。某亦曰:「彊爲善而已矣。」區區妄見,不可不效也,伏願殿下留神焉。

臣嘗聞爵賞,所以勵中人也。惟士則見義必爲,口不言功,固不可以爵賞爲意也。然爵命初不及於臣身,則臣固不敢塵瀆於聖聽。殿下以無狀之身,尙置收用之列者,若果以討賊之故,則臣實無功,何敢終默,以廢一道之公議也?

當初本道之淪陷也,賊勢雖盛,擧義者多。遠近同起,各自爲戰,賊雖強大,其勢不得不分。故不能長驅西向,徑入湖南,而聚衆屯住,曠歲持久。天兵竟至,收復三京,而賊退海浦,此乃江右一道之終始梗槪。

而其仗義之人,則郭再祐宜寧金沔居昌全致遠李大期全雨草溪文勵李弘宇李富春金應聖朴廷琬等在星州高靈,贏糧散財,以先士卒,沿江欄截,同力攻戰。此數人者,未必非江右數邑之屛蔽,而亦未必非湖南一道之屛蔽也。其功雖不能無大小之差,各守地方,殊死討賊,則蓋是一體之人也。

伏見聖明於再祐與無狀之身,恩命已非一再,其餘數人,未聞有酬勞之典。有功不賞,賞不稱功,則無以奬討賊之義,豈前後爲方伯者上聞有未盡也?臣竊以爲與臣,則曾受國恩,卯勤討賊,固是職分,賞典不須更加也。彼數人者,初無一命,白身窮鄕,一朝奮義,抗衝強虜,朝廷賞命,必先優於此數人,可以厭一道之人心,而無缺於褒忠奬義之典也。雖於數人本分,初無加損,爲國家長慮,豈不爲一欠事也?

伏願殿下,博採公議,優奬數人,以長忠義之風,則一道幸甚,國家幸甚。臣亦嘗從事義兵,而其言如此,固知涉於挾私之嫌也。然欲避區區小嫌,而有隱情於聖明之下,則自負平日闡幽之心,而終反爲不忠之歸也。

誠使臣言,得備芻蕘之擇,則雖不能赴本州之命,任一州牧殘民而報殿下者小,爲一國陳時務而忠殿下者大也。伏願殿下垂察焉。臣不勝激切屛營之至。謹昧死以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