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家集 (四庫全書本)/卷61
傳家集 巻六十一 |
欽定四庫全書
傳家集巻六十一 宋 司馬光 撰書啟四
答張先生〈砥〉書
八月二日涑水司馬光白張君先生辱書示以所著春秋傳士大夫不以經術為事乆矣足下獨能治春秋三十年成書三十萬言是古之儒者復見於今日也欽仰咨嘆無有窮己足下自謂天以聖師之道厄日引乆而隂有所相若非己意之所自出者光經術素淺於春秋尤所不通虛辱足下之賜讀之累日不能識其涯涘又烏暇知其得失敢錯論議於其間哉至於建白於上乞廢三傳之學而行足下之書以伸千載聖人未明之意此尤非光之所敢任也不勝惶悸之其書謹再拜封納請更擇能通春秋學有大名居髙位可以副足下之求者而從之幸甚幸甚不宣光白
答陳監簿〈師仲〉書
九月十八日涑水司馬光再拜陳君監簿足下金州人來辱兩書以能出䖏見期未相識為恨光實何人敢受此賜反仄愧汗無地自䖏光性愚陋頗好讀古人書聞君子之風亦知慕之而未能至睹小人所為頗知恥之但恐未能免耳曏䝉朝廷猥加收采塵汚侍從預陪國論訖無銖兩之補俄又擢寘樞庭譬如有人舉萬金之重加稚子之背彼必走而避之萬金非不貴也然走而避之者知非其任故也此乃物理之常烏足謂之賢哉今以衰病自求便安朝廷未棄之田裡尚縻以一官賜之廩祿使飽食安坐自放於豐草長林間乃聖主之至仁鄙夫之大幸豈敢效古之人以道不行而自藏哉恐足下傳聞之誤而奨借之過誠不敢自保恐萬一佗日陷足下於不知言之責以重老朽之辠是敢輒自陳敘浼瀆聰明庶㡬識察而巳光雖未獲侍前三復足下書及所示文編語髙而氣直才美而志大其嚮徃欽服之心固非筆札所能盡也
答李大卿〈孝基〉書〈熈寧五年正月十三日作〉
光再拜昨晩暫得請見經宿起居何如適辱誨筆承朝夕徃河清不得再詣辭千萬以保攝為禱大卿平生以保攝為事計其專勤舉世無倫然光區區猶有所獻者譬如舉輕塵以禆泰山雖不知量志在忠益而巳光聞一隂一陽之謂道然變而通之未始不由乎中和也隂陽之道在天為寒燠雨晹在國為禮樂賞刑在心為剛柔緩急在身為飢飽寒熱此皆天人之所以存日用而不可免者也然稍過其分未甞不為災是故過寒則為春霜夏雹過燠則為秋華冬雷過雨則為霪潦過晹則為旱暵禮勝則離樂勝則流賞僣則人驕溢刑濫則人乖叛太剛則暴太柔則懦太緩則泥太急則輕饑甚則氣虛竭飽甚則氣留滯寒甚則氣沈濡熱甚則氣浮躁此皆執一而不變者也善為之者損其有餘益其不足抑其太過舉其不及大要歸諸中和而巳矣故隂陽者弓矢也中和者質的也弓矢不可偏廢而質的不可逺離中庸曰中者天下之大本也和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由是言之中和豈可須㬰離哉昨日聞大卿言臟腑素有冷疾須至服熱藥今則徧身生瘡疥手足時瘈瘲疑有風邪尚欲以烏頭治之光雖略曽以所見貢聞又恐侍坐之乆尊體疲倦不敢畢其辭而退竊以大卿勤養生之術數十年而猶有冷疾者殆食素膳太多故也彼筍簟乳腐麫滓豆炙性大寒而滯氣光見人多食之致脾胃虛弱脹滿滑泄靣目浮腫腰足沈重前後非一矣天生萬物各有所食苟不得其所食則不能全其生人為萬物之靈兼𬞞榖酒肉而食之乃其常性也酒肉者所以扶衰飬疾不可廢也大卿絶酒肉而專素膳為日已乆此其所以有冷疾也既得冷疾復以熱藥攻之聞大卿所服之藥皆躁悍酷烈佗人莫能近口此其所以失中和也中冷則為羸瘠靣腫外熱客於肌膚則為瘡疥流於筋脈則為瘛瘲光雖不曉醫以隂陽之理推之殆不逺矣不勝款款之愚欲望大卿自今罷素膳屏熱藥靜慮以適神潛心以實下起居飲食造次須㬰不少離於中和試行之旬月竊謂所苦不須攻療必自去矣若旬月無效棄黜其言可也光以託契義之仰徳名之熟雖得見尚新所居連牆而徃來不數然愛重之心過於朝夕握手接膝者矣是以敢輒獻盡言幸希裁察不宣光再拜
與吳丞相充書〈熈寧十年四月作〉
光啟光愚戇迃僻自知於世無所堪可以是退伏散地苟竊㣲祿以庇身保家而巳近聞道路之人自京師來者多雲相公時語及姓名或雲亦甞有所薦引未知虛實光自居洛以來仕宦之心乆巳杜絶在少壯之時猶不如人況年垂六十鬚髪皓然視昏聽重齒落七八精神衰耗豈復容有干進之心但以從遊之乆今日特䝉齒記感荷知已之恩終身豈敢忘哉顧惟相公富貴顯榮豐備巳極光踈冗之人無一物可以為報唯忠信之言庶㡬仰醻盛徳之萬一耳伏惟明主歴選周行登用人傑以毗元化以光不敢忘知已之心知相公必不輕孤於明主也竊見國家自行新法巳來中外恟恟人無愚智咸知其非州縣之吏困於煩苛以夜繼晝棄置實務崇飾空文以刻急為能以欺誣為才閭閻之民廹於誅斂人無貧富咸失作業愁怨流移轉死溝壑聚為盜賊日夜引領冀朝廷之覺寤𡚁法之變更凡㡬年於茲矣相公聦明豈得不聞之邪今府庫之實耗費殆竭倉廩之儲僅支數月民間貲産朝不謀夕而用度日廣掊斂日急河北京東淮南蠭起之盜攻剽城邑殺掠官吏官軍已不能制矣若不幸復有方二三千里之水旱霜蝗所在如是其為憂患豈可勝諱哉此安得謂之細事保其必無而恬然不以為意乎賈誼當漢文之世以為譬如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若當今日必謂之火巳然而安寢自若者也昔周公勤勞王家坐以待旦跋胡㚄尾羽敝口瘏終能為周家成太平之業立八百之祚身為太師名播無窮子孫奄有龜䝉與周升降王夷甫位居宰輔不思經國專欲自全置二弟於方鎮以為三窟及晉室阽危身亦不免然則聖賢之心豈皆忘身狥物不自為謀哉蓋以國家興隆則身未有不預其福者也顧衆人之識近而聖賢之慮逺耳如相公之用心固周公之用心也今若法𡚁而不更民疲而不恤萬一䑕竊益多蠭蠆有毒則竊恐廟堂之位亦未易安居雖復委逺機柄均逸外藩固非息肩之䖏乃至投簮觧紱嘯傲東山亦非髙枕之地也然則相公今日救天下之急保國家之安更無所與譲矣救急保安之道苟不罷青苖免役保甲市易之法息征伐之謀而欲求其成效是猶惡湯之沸而益薪皷槖欲適鄢郢而北轅疾驅也所求必不果矣欲去此五者而不先別利害以寤人主之心則五者不可得而去矣欲寤人主之心而不先開言路則人主之心不可得而寤矣所謂開言路者非如曏時徒下詔書使臣民言得失既而所言當者一無所施行又取其稍訐直者隨而罪之此乃塞言路非開之也為今之要在於輔佐之臣朝夕啟沃唯以親忠直納諫爭廣聦明去壅蔽為先務如是則政令之得失下民之疾苦粲然無所隠矣以聖主睿明之資有賢相公忠之助使讜言日進下情上通至治可指期而致況𡚁法何難去哉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今病雖巳深猶未至膏肓苟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尚有反掌之易失今不治遂為痼疾雖邴魏姚宋之佐將末如之何必有噬臍之悔矣相公讀書從仕位之首相展志行道正在此時苟志無所屈道無所失其合則利澤施於四海其不合則令名髙於千古丈夫立身事君始終如此亦可以為無負矣光切於報徳貪盡區區不覺辭多光惶恐再拜
答蔣中舍〈深之〉書〈深之祖淪淳化中為永康軍判官死蜀㓂〉
光啟承垂示先都官畵像記沈公論之巳詳殆無以加古之人誰不死惟得其所為難故國君死社稷大夫死衆士死制各死其所受禮也為臣事君不計位之髙卑恩之厚薄知之淺深苟在其職死之義也方蜀㓂之熾守臣軍帥棄地與衆而迯者多矣先都官獨以文吏在下位力戰死之其於禮義非知之明守之篤能如是乎可謂得其所矣沈公既敘其忠孝光又述其禮義然忠孝禮義亦相與為表裏者也光再拜
答郭長官〈純〉書
光啟去嵗十月䝉惠書足下所治路僻光閒居難值便人以是期年不獲修報然中懐耿耿未甞暫忘潘司録來又辱書且感且媿霜秋公餘喜聆安善所示㑹統稽元圗貫穿千餘載前賢捜羅所不至者纎悉盡備靡有闕遺非夫好學之勤用意之精誰能臻此欽服欽服光學踈識淺於正閏之際尤所未達故於所修通鑑敘前世帝王但以授受相承借其年以記事爾亦非有所取捨抑揚也於漢昭烈之立甞著論以述其事今並録呈可以見其不敢專矣夫正閏之論誠為難曉近世歐陽公作正統論七篇以繼之自謂無以易矣有章表民者作明統論三篇以難之則歐陽公之論似或有所未盡也歐陽公謂正統不必常相繼有時而絶斯則善矣然謂秦得天下無異禹湯又謂始皇如桀紂不廢夏商之統又以魏居漢晉之間推其本末進而正之此則有以來章子之疑矣章子補歐陽公思慮之所未至謂秦晉隋不得與二帝三王並為正統魏不能兼天下當為無統斯則善矣然五代亦不能兼天下與魏同乃獨不絶而進之使與秦晉隋皆為霸統亦誤矣足下離之更為異等斯又善矣然則正閏之論雖為難之經三君子盡心以求之愈講而愈精庶㡬或可以臻其極乎是知古之人貴於切切偲偲良有以也如光者惷愚冥頑安足以闚三君子之藩籬而敢措一辤於正閏之間竊惟足下録此書以相示蓋亦有切切偲偲之志非欲光為諾諾之人也芻蕘之言明者擇焉光辱足下之厚意豈可逆自鄙薄不傾胷腹之所有以盡布於左右而求采擇乎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先儒謂秦為閏者以其居二代之間而非正統如閏居兩月之間而非正月也夫霸之為言伯也古者天子立二伯分治天下諸侯周衰方伯之職廢齊桓晉文能帥諸侯以尊周室故天子冊命使續方伯之職謂之霸主而後世學者乃更以皇帝王霸為徳業之差謂其所行各異道此乃儒家之末失也今章子以霸易閏似未為得恐不足遵也夫統者合於一之謂也今自餘以下皆謂之統亦恐名之未正也又蜀先主自言中山靖王之後而不能舉其世系後唐出於沙陀姓朱邪氏唐賜之姓明宗復非荘宗之族清泰又非明宗之子李昪起於廝役莫知其姓或雲湖州潘氏子李神福俘之以為僮僕徐溫匄之以為子及稱帝慕唐之盛始自言姓李初欲祖呉王恪嫌其誅死又欲祖鄭王元懿命有司檢討二王苖裔有司請為恪十世孫昪曰歴十九帝十世何以盡之有司請以三十年為一世議然後定足下雲䝉先世之烈者謂之餘今三家皆謂之餘可乎且餘者豈非謂承王統之餘也今劉知逺謂之閏而劉崇謂之餘可乎又凡不能一天下者或在中國或在方隅所䖏雖不同要之不得為真天子今以曹魏劉石二趙符姚兩秦元魏髙齊宇文周朱梁石晉劉漢郭周為閏孫吳劉宋二蕭齊梁陳慕容燕赫連夏為偏李蜀呂李禿髪沮渠西涼乞伏秦馮燕楊吳王孟兩蜀廣南漢王閩為僣三者如不相逺然願更詳之彼符氏姚氏與慕容氏赫連氏與拓跋氏一㩀闗西一㩀山東與髙齊宇文周何以異乎又凡天祿之不終者傳世不傳世等耳王莽雖簒竊天下甞盡為之臣者十八年與秦頗相類非四夷羣盜之比也則天乃唐之母后臨朝稱制與呂后無殊但不當革命稱周耳其後子孫相繼有天下不得謂之不終其身今與王莽同謂之偽亦似未安也凡此數者皆愚陋之所見未必中理願足下采其區區之心而不以為罪幸甚幸甚光再拜
答陳司法〈師仲〉書
八月三十日涑水司馬光謹復書司法陳君足下辱書並示先國博家傳以為何蕃董邵南之節行不見於佗書獨韓文公傳而詩之故其名彰徹迨於今謂光盍亦為傳若詩使吾先君之名流布於世承命悸粟流汗及足何足下比擬之非倫而責望之太過乎文章自魏晉衰㣲流及齊梁陳隋羸憊纎靡窮無所之文公傑然振而起之如雷霆列星驚照今古自班張崔蔡不敢企仰況潘陸以降固無足言故何董之名附其文而傳曏使一妄庸人傳而詩之二子於今尚有聞乎光性愚學踈於文尤非所長今時常為秉筆者笑敢望傳於後乎足下乃使為韓之所為是猶驅䇿駑馬曰必為我追千里之足其果能為之乎借使光不自知量輒引韓以自況為詩傳以敘當世賢者之事業必取舉世之唾詈且無容其身矣誠不敢自愛大懼汩沒先君子之名以重其辠況先君子之名潛徳遺美二顔既傳而評之甚精且詳決傳無疑光何所有可以加銖兩之重乎惟足下憐而察之
與范景仁問正書所疑書
光啟晩來䝉惠手筆並㯶扇值相繼有客不得即時修謝前此承示所著正書且垂諭雲未安䖏便與㸃竄以景仁之明達耆夀加以平生所致思而得者乃下問於頑鄙末學如光之比雖古人詢於芻蕘以能問不能殆無以踰此何以勝克悚仄悚仄伏讀累日如風雅皆周道既衰詩人追思其盛而歌之闗睢以興淑女非興后妃成康平王齊侯皆指其爵諡文王配上帝終周世常然八蜡不數昆蟲三年之喪不應二十七月衆子在嫡孫亦應傳重舜無塗廩浚井之事韓愈為嫂服期非是凡此之類皆其素所探揣謂其當然而未敢自信今乃幸與景仁如合符契豁然決矣至於觧利貞者情性也四海困窮柔逺能邇皆先儒研思所未到不勝歎服其間亦有愚昧所未諭者十餘條或一字筆誤無不簽出以俟稍暇得侍函丈請益卒業前日所留易説繫辤注續詩話皆狂簡不揆宜見誅絶於君子者然亦庶㡬景仁矜共有志於學痛為鉏治其蕪穢明示以坦塗使識所之詣幸甚幸甚孔子曰朋友切切偲偲斯道也亡廢乆矣靣相諛背相訾者出門皆是也非吾人孰當惜之幸冀留意
答孫長官〈察〉書
十一月二十七日涑水司馬光再拜復書崇信賢令孫君足下䝉貺書兼示以尊伯父行狀墓誌及所著唐史記令光為之碑以紀述遺烈以尊伯父之清節令望加之光自㓜稺至於成人得接侍周旋今日獲寓名豐碑之末附以不朽何榮如之雖文字鄙拙亦不敢辭顧有必不可承命者惟足下察之光曏日亦不自揆妄為人作碑銘既而自咎曰凡刋琢金石自非聲名足以服天下文章足以傳後世雖強顔為之後人必隨而棄之烏能流永乆乎彼孝子孝孫欲論譔其祖考之美垂之無窮而愚陋如光者亦敢膺受以為巳任是羞汚人之祖考而沒其徳善功烈也罪孰大焉遂止不為自是至今六七年所辤拒者且數十家如張龍圗文裕張侍郎子思錢舍人君倚樂卿損之宋監子才或師或友或僚寀或故不可悉數京洛之間盡知之儻獨為尊伯父為之彼數十家者必曰是人也蓋擇賢不肖為之也為人子孫者有人薄其祖考宜如何讎疾之哉以光麼麽使當此數十家之讎疾將何以堪之所以必不可承命者此也雖然竊有愚意敢試陳之惟足下采擇焉今世之人既使人為銘納諸壙中又使佗人為銘植之隧外壙中者謂之誌隧外者謂之碑其志蓋以為陵谷有變而祖考之名猶庶㡬其不泯也然彼一人之身耳其辤雖殊其爵里勲徳無以異也而必使二人為之何哉愚竊以為惑矣今尊伯父既有歐陽公為之墓誌如歐陽公可謂聲名足以服天下文章足以傳後世矣佗人誰能加之愚意區區欲願足下止刻歐陽公之銘植於隧外以為碑則尊伯父之名自可光輝於無窮又足以正世俗之惑為後來之法不亦美乎未審足下以為何如
答張尉來書
五月五日陜人司馬光謹復書福昌少府祕校足下光行能固不足以髙於庸人而又退處冗㪚屬者車騎過洛乃䝉不辱而訪臨之其榮巳多今又承賜書兼示以新文七篇豈有人甞以不肖欺聽聞邪何足下所與之過也始懼中愧終於感藏以自慰知幸知幸光以居世百事無一長於文尤所不閑然竊見屈平始為騷自賈誼以來東方朔嚴忌王子淵劉子政之徒踵而為之皆蹈襲模倣若重景疊響訖無挺特自立於其外者獨栁子厚恥其然乃變古體造新意依事以敘懐假物以寓興髙颺橫騖不可羈束若咸韶䕶武之不同音而為閑美條鬯其實鈞也自是寂寥無聞今於足下復見之苟非英才間出能如此乎欽服慕重非言可迨然彼皆失時不得志者之所為今明聖在上求賢如不及足下齒髪方壯才氣茂美官雖未達髙逺有漸異月方將冠進賢佩水蒼出入紫闥訏謨黃閤致人主於唐虞之隆納烝民於三代之厚如斯文者以光愚陋竊謂不可遽為也光頓首
與景仁論樂書
九月二十一日某再拜白景仁足下䝉示房生尺法雲生嘗得古本漢書雲度起於黃鍾之長以子榖秬黍中者一黍之起積一千二百黍之廣度之九十分黃鍾之長一為一分今文誤脫之起積一千二百黍八字故自前世以來累黍為之縱置之則太長橫置之則太短今新尺橫置之不能容一千二百黍則大其空徑四釐六毫是以樂聲太髙又嘗得開元中笛及方響校太常樂下五律教坊樂下三律皆由儒者誤以一黍為一分其法非是不若以一千二百黍實管中隨其短長㫁之以為黃鍾九寸之管九十分其長一為一分取三分以度空徑數合則律正矣景仁此來盛稱此論以為先儒用意皆不能到可以正積古之謬袪一世之惑光竊思之有所未諭者凡數條敢書布陳幸景仁教之景仁曰房生家有漢書異於今本光按累黍求尺其來久矣生所得書不知傳於何世而相承積謬由古至今更大儒甚衆曽不寤也又其書既雲積一千二百黍之廣何必更雲一黍之起此四字者將安施設劉子駿班孟堅之書不宜如此冗長也且生欲以黍實中乃求其長何得謂之積一千二百黍之廣孔子稱必也正名乎必若所云則為新尺一丈二尺得無求合其術而更戻乎景仁曰度量權衡皆生於律者也今先累黍為尺而後制律返生於度與黍無乃非古人之意乎光謂不然夫所謂律者果何如哉嚮使古之律存則龡其聲而知聲度其長而知度審其容而知量校其輕重而知權衡今古律巳亡矣非黍無以見度非度無以見律律不生於度與黍將何從生邪夫度量衡所以佐律而存法也古人所為制四器者以相參校以為三者雖亡苟其一存則三者從可推也又謂後世器或壊亡故載之於書形之於物夫黍者自然之物有常不變者也故於此寓法焉今四器皆亡不取於黍將安取之凡物之度其長短則謂之度量其多少則謂之量稱其輕重則謂之權衡然量有虛實衡有低昻皆易差而難精等之不若因度求律之為審也房生今欲先取容一龠者為黃鍾之律是則律生於量也量與度皆非律也捨彼用此將何擇焉景仁曰古律法空徑三分圍九分今新律空徑三分四釐六毫此四釐六毫者何從出耶光謂不然夫徑三分圍九分者數家言其大要耳若以密率言之徑七分者圍二十有二分也古之為數者患其空積微之大煩則上下輩之所為三分者舉成數而言耳四釐六毫不及半分故棄之也又律管至小而黍粒體圓其中豈無負載庣空之處而必欲責其絲忽不差邪景仁曰生以一千二百黍積實於管中以為九寸取其三分以為空徑此自然之符也光按量法方尺之量所受一斛此用累黍之法校之則合矣若從生言度法變矣而量法自如則一斛之物豈能滿方尺之量乎景仁曰量權衡皆以千二百黍為法何得度法獨用一黍光按黃鍾所生凡有五法一曰備數二曰和聲三曰審量四曰嘉量五曰權衡量與衡據其容與其重非千二百黍不可至於度法止於一黍為分無用其餘若數與聲則無所事黍矣安在其必以一千二百為之定率也景仁曰生雲今樂太髙太常黃鍾適當古之仲呂不知生所謂仲呂者果後䕫之仲呂耶開元之仲呂邪若開元之仲呂則安知今之太髙非昔之太下耶笛與方響里巷之樂庸工所為豈能盡得律呂之正乃欲取以為法考定雅樂不亦難乎此皆光之所大惑也君子之論無固無我惟是之從景仁苟有以解之使瑩然明白則敢不斂衽服義豈欲徒為此諓諓也
景仁復書
九月二十二日鎮再拜復書君實足下昨日辱書以為鎮不當為議狀是房庶尺律法始得書𢥠然而懼曰鎮違羣公之議而下與匹士合有不適中宜獲戾於朋友也既讀書乃釋然而喜曰得君實之書然後決知庶之法是而鎮之議為不謬庶之法與鎮之議於今之世用與不用未可知也然得附君實之書傳於後世使後世之人質之故終之以喜也君實之疑凡五而條目又十數安敢不盡言解之君實曰漢書傳於世久矣更大儒甚衆庶之家安得善本而有之是必謬為脫文以欺於鎮也是大不然鎮豈可欺哉亦以義理而求之也春秋夏五之𮤑文禮記玉藻之脫簡後人豈知其闕文與脫簡哉亦以義理而知之也猶鎮之知庶也豈可逆謂其欺而置其義理哉又雲一黍之起於劉子駿班孟堅之書為冗長者夫古者有律矣未知其長幾何未知其空徑幾何未知其容受幾何豈可直以千二百黍置其間哉宜起一黍積而至一千二百然後滿故曰一黍之起積一千二百黍之廣其法與文勢皆當然也豈得為冗長乎若如君實之說以尺生律漢書不當先言本起黃鍾之長而後論用黍之法也若爾是子駿孟堅之書不為冗長而反為顛倒也又雲積一千二百黍之廣是為新尺一丈二尺者君實之意以積為排積之積廣為一黍之廣而然邪夫積者謂積於管中也廣者謂所容之廣也詩云乃積乃倉孟康雲空徑之廣是也又雲孔子曰必也正名乎者此孔子教子路以正衞之父子君臣之名分豈積與廣之謂邪又雲古人制律與尺量權衡四器者以相參校以為三者苟亡得其一存則三者從可推也者是也又雲黍者自然之物有常而不變者亦是也古人之慮後世其意或當如是然古以律生凡古人之意既知黍之於後世可以為尺豈不知黍之於後世亦可為律而故於其法為相戾乎若如君實之說則是古人知一而不知二也知彼而不知此也又雲徑三分圍九分者數家之大要不及半分則棄之也者今三分四釐六毫其圍十分三釐八毫豈得謂不及半分而棄之哉漢書曰律容一龠得八十一寸謂以九分之圍乗九寸之長九九而八十一也今圍分之法既差則新尺與量未必是也如欲知庶之量與尺合姑試騐之乃可又雲權衡與量據其容與其重必千二百黍而後可至於尺法止於一黍為分無用其餘若以生於一千二百是生於量也且夫黍之施於權衡則由黃鍾之重施於量則由黃鍾之龠施於尺則由黃鍾之長其實皆一千二百也此皆漢書正文也豈得謂一黍而為尺邪豈得謂尺生於量邪又雲庶言太常樂太髙黃鍾適當古之仲呂不知仲呂者果後䕫之仲呂邪開元之仲呂耶若開元之仲呂則安知今之太髙非昔之太下者此正是不知聲者之論也無復議也又雲方響與笛里巷之樂庸工所為不能盡得律呂之正者是徒知古今樂器之名為異而不知其律與聲之同也亦無復議也就使得真黍用庶之法制為律呂無忽微之差乃黃帝之仲呂也豈直後䕫開元之云乎書曰律和聲方舜之時使䕫典樂猶用律而後能和聲今律有四釐六毫之差以為適然而欲以求樂之和以副朝廷製作之意其可得乎其可得乎太史公曰不附青雲之士則不能成名君實欲成其名而知所附矣惟其是而附之則可其不是而附之安可哉諺曰抱橋柱而浴者必不溺君實之議無乃為浴者類乎君實見咨不敢不為此諓諓也
再與景仁書
九月二十三日光再拜景仁足下前者妄為書以干聦明意欲就大君子決所疑也退而懼曰房生老儒逺來景仁方欲就其名而我難問不置得無罪於景仁乎既又自得曰景仁惟義之從非人之私也我又何懼昨日得所示書然後釋然而不我罪而猶我教也幸甚幸甚然其中猶有未察愚意而直以彊辤抗之此所以憤憤不得飲黙必當自伸者也景仁曰我違群公之議而下與匹士合宜獲戾於朋友此何言也光雖不肖豈肯教景仁枉道上同以取容哉顧所論何如耳論苟是歟雖褐寛博當從而事之論苟非歟雖萬乗之君滋不受也若以為彼貴人也論雖是當非之此寒士也論雖非當是之亦非中正之道光所不為也景仁曰如光之說以尺生律漢書不當先言本起黃鍾之長而後論用黍之法是大不然光非謂太古以來律必生於度也特以近世古律不存故返從度法度求之耳安得不謂之度生於黃鍾之長邪景仁曰安知今之太髙非昔之太下是不知聲者之論是則然矣然能知聲之正者果誰耶又曰徒知今古樂器之名為異而不知其律與聲之同夫古今樂器與聲之同光亦知之所不知者今樂之太蔟或應古樂之大呂今樂之大呂或應古樂之黃鍾則非光所及知也豈徒光耳自非古之神瞽誰適知之景仁曰就使得真黍用庶之法制為律呂無忽㣲之差乃黃帝之仲呂也夫真黍或可得而律呂不難制若欲求無忽㣲之差則難矣乃以房生之智為與黃帝同亦以襃矣景仁謂光欲成其名而知所附若抱橋浴者光始聞景仁論房生尺則未敢謂之然當是時豈前知諸公絀房生之議乎蓋景仁欲以此抑之使不敢語宜苟欲立論求是者安避此譏哉避此譏而不為非正直也若乃尺法之可疑者則前書論之巳詳惟景仁未賜熟察耳光復何言若終如是而不可變則願附景仁之言以達來世之君子而質是非焉古之朋友無不切磋琢磨以明其道景仁必不罪其不巳從而徃返不巳也
景仁再答書
九月二十四日鎮復書君實足下鎮豈不知君實者也君實之為人也其性介其言辯其性介故惡不介之名其言辯故能窮物之義理故鎮以不介之事加君實以起君實之辯而窮尺律之義理因之以為戱也孔子曰前言戱之耳詩曰善戱謔兮不為虐兮君實何恤而憤憤不得飲黙哉來書六百七十有八言而二百五十言及尺律就二百五十言去前書重者其言無㡬矣君實之辯義理於此止乎將亦有隠而未發者何其釋不介之事多而論尺律之事少也君實以為古者以律起尺後世以尺起律鎮以為古者以律起尺後世亦以律起尺前書盡之矣不復言也君實雲今樂之太蔟或應古樂之大呂今樂之大呂或應古樂之黃鍾以為君實所不得知也者豈直君實哉古之神瞽亦不得知也豈直古之神瞽哉古之後䕫亦不得知也何哉無律也古者以律而考聲也書曰律和聲周禮曰執同律以聴軍聲是也前書盡之矣不復言也君實言鎮雲用庶之法則黃帝之仲呂以為襃庶之智與黃帝侔者非也今農夫治田禾麻菽粟黍稷梁稻以時而布之或耕之或耘之或先種而後斂之或後種而先斂之有過之者曰此后稷之法也農夫之智果后稷乎老婢鑚木取火承以束緼傳以薪燎治鳥獸之肉炮之燔之烹之煮之有過之者曰此炎帝之法也老婢之智果炎帝乎醫者能知藥有隂陽配合子母兄弟根莖花葉金石骨肉有單行者有相須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忌者有相反者有相制者又能知人之手足口耳眼鼻膚髪心腹腎膓受氣之䖏而療之過之者曰此神農之法也醫者果神農之智乎然則君實之允鎮亦未得也君實以為鎮不熟察君實之書尚有條目乎幸一一䟽示不宣鎮再拜
傳家集巻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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