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集/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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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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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四[編輯]

碑碣[編輯]

真定府學教授常君墓銘[編輯]

元光癸未,予過郾城,見麻徵君知幾,問所與周旋者,知幾以鎮人常仲明、中山趙君玉對。及仲明來館客,因得接杯酒之歡,然未款也。北渡後來鎮陽,仲明在焉。予首以知幾存沒訪之,仲明言:「辛卯秋,邊報已急,以內鄉深固,可以避兵,且有吾子在,吾三人議南下,知幾卜之,不吉,乃止不行。及被兵,知幾病困中尚以前日猶豫不行為恨也。」予初謂知幾少許可,而獨予仲明有端人之取,固已慕向之。及知幾將遷內鄉,托於予者為甚厚。仲明之先世,又出於代雁門,用是交遂款,如是六、七年。歲辛亥九月晦,自太原東來,過仲明之門,而仲明之下世十許日矣。孤子德雅知予敬其先人,涕泗以墓銘為請,予復之曰:「此吾之志也,奚以請為?」乃作銘,並論次之。

君諱用晦,姓常氏,仲明其字也。上世家崞縣大木張家裡,而墓於泉福鄉之石鼓原者,不知其幾昭穆矣。見於元祐中進士趙子良所撰墓銘云。常氏世豪於財,以孝弟力田見稱。宋初,世有諱素者,娶皇甫氏,生子慶。慶娶康氏,生子己。己娶檀氏,生子五人:長曰俊,次曰善。俊材幹宏博,殖產益豐,取予之際,己薄而厚於人。家近雲朔塞,群從率以武藝相尚,有「捉虎常氏」之目。娶王氏,生四子,二子起家。善以膽男推擇為鄉兵指揮使。俊之長子曰宗亮,慷慨多氣節,中武舉,官修武郎、鄜延路第四將,仕至知文水縣事。宗彥以騎射應募,官保義郎、河東路第四部將。文水,即君之曾祖也。金朝初,避漢陽質子之後,族屬散居,有從建炎南渡而貴官者,有留居東門盧利者,有析居柏仁坊鹿者。文水居遷河朔,寓居平山,遂占籍焉。生九子,其一為比丘,餘八子娶兩族,先後無閑言。時人為之語曰:「三劉五李,和義無比,」是則文水之家政可見矣。

君之祖諱大安,初東來時,道卒於黎城。父諱振,孝悌忠信,不學而能,好交結文士,自以不習儒業為愧,一意課二子學。君之弟鼎,字仲華,甫成童,能屬文,鄉長者以偉器期之。未冠而卒。故君強學自立,以成父志,自少日有聲場屋間。遊梁之後,交文士益眾,賦業外它書亦能研究。國醫宛丘張子和推明岐黃之學,為說累數十萬言,求知幾為之潤文,君頗能探微旨。親識間有謁醫者,助為發藥,多所全濟,病家賴焉。資稟淳質,言行有法,遭值亂離,知時命不偶,安貧守分,不為風俗所移。旅食僅足,而繼困之義無廢;年德俱茂,而卑牧之心愈篤。評者謂:「先世之義俠,閨門之姻睦,傳至於君,故家遺俗有自來矣。」

真定幕府以君承平學舍舊人,文行兼備,任師賓之位,辟本路府學教授。在職數年,士論歸之。不幸遭疾,臨終二三日,執筆紀先世事跡,垂示來裔。飲酒談笑,與家人訣,怡然而逝,春秋七十有四,實辛亥之九月十九日也。

夫人劉氏,前君二十七年卒。繼室李氏。子德,彰德府宣課使。男孫小字舉孫,尚幼。德以某年月,舉君之柩祔於滹河西岸班家裏之先塋,禮也。銘亡。

善人白公墓表[編輯]

歲辛亥冬十有二月,河曲白某持雁門李某所撰先大夫行事之狀,請於某曰:「先大夫棄諸孤之養,內翰王君從之實表其墓,禮部閑閑趙公為之書,並以『善人白公墓表』篆其額,某時階止六秩,未及贈官之制,故王君弗克載。遭離板蕩,閑閑手筆亦復失之。某惟先大夫積德累行,躬不受祉,子男之爵,僅見於告弟之書,而使之旌紀寂寥,隨世磨滅,孤奉義方之訓,不肖孤死不瞑矣。敢以通家之舊,屬筆於吾子,幸為論次之。」

謹按公諱某,字全道,姓白氏。其家於河曲者,不知其幾昭穆矣。曾大父諱重信,大父諱玉,父諱仲溫,皆潛德弗耀。公生十二歲而孤,妣李氏,弱無所依。舅氏僧法澄為經紀其家,拊育訓導,恩義備至。及長,乃能自樹立,營度生理,日就豐厚。其後澄歿,公不忘外氏之故,喪祭之禮有加。又為建貳塋於白氏丘壟之側,一以祔外祖氏,一以葬澄。初,僧舅既奉浮圖,湣其家世不傳,為李氏置後,意甚專,初不以異姓為嫌。已而事不果行,公承舅氏之意,挈此子養於家,以昆弟待之。大定初通檢,因附屬籍。舅已亡,又歷三推之久,弟為妄人所教,遽求異財,公欣然以美田宅之半分之,人謂:「同胞而至別籍,往往起訟,白公乃無絲毫顧籍意,是難能也。」太原趙進規從其子文卿在官下,尤相歎異,云:「古人以陰德見稱,如白全道,非但陰德,乃顯德也。」司戶王伯常嘗都督部民之不率者云:「汝獨不能效白君以禮治身,以義教子耶?」其為名流所重如此。

崇慶壬申,避地太谷,不幸遘疾,春秋六十有九,終於寓舍,實八月十九日也。越七日,諸孤護喪歸祔於河曲王家裏西原之先塋,禮也。

初娶王氏,再娶李氏,皆前公卒。子男五人:長曰彥升,留心典籍,而不就舉選。次曰賁,廣覽強記,尤精於《左氏》,至於禪學道書、岐黃之說,無不精詣。弱冠中泰和三年詞賦進士第,歷懷寧主簿、岐山令,遠業未究,而成殂謝,士論惜之。次曰華,貞祐三年進士,歷省掾,入翰林,仕至樞密院判官、右司郎中。次曰僧寶塋,以詩筆見推文士間,有集行於世。次曰麟,蚤卒。女四人:長適州吏目楊桂,次適大族張訪,次適進士賈鐸,次未嫁而卒。彥升、女楊、女張,王出也。男孫五人:曰嗣隆,以蔭監滎澤酒。曰忱,曰恆,皆習進士。曰常山,曰中山,皆尚幼。女孫二人,皆適士族。曾孫三人:中和、泰和、安和。女一人,尚幼。

公資稟聰悟,而謹厚自持,略通經史,精究曆算,中年耽嗜佛書,皆所成誦。為人敦信義,樂施予,一言所諾,千金不易,家人化之,皆以賢行稱焉。正大中,累贈中大夫、輕車都尉、南陽郡伯,兩夫人南陽郡太君。維火山自太平興國中升為軍,雖有學校,而肄業者無幾,宣和末,僅有上舍宋生。歷大定、明昌官學之盛,然後公之二子擢巍科,取美仕,邦人築亭,以「榮鄉」名之。屏山李君之純為作記,辭與事稱,相為不朽。故公雖躬不受祉,所以起其家與善化一鄉者,其利豈有既耶?銘曰:

齒以德尊,師以道存,習俗以教遷。惟仁人君子之所居,若時雨然。羽山之顏,疵厲為蠲。愧心發之彥方,學業復於譙玄。禮所以祠鄉長者,而傳書先賢。在昔兵屯,河曲雄邊,爰及公家,乃誦乃弦。身為義方,奉之周旋。兩息蹁蹁,起為儒先。岌彼滎台,大伏在泉,振而鼓之,有光屬天。仲也銅章,惠浹岐岍。叔也奉璋,入侍禁垣。藹兮芝蘭之庭,炯兮珠玉之淵。州里趨風,媚學躚躚。至於餘波所及,且孝弟而力田。古有之,種德欲深,望歲百年,有相之道,理無空捐。祿匪我榮,殆以為黨塾亡窮之傳。樂石有銘,表公之阡。異時配縣社之食,尚有考焉。

南峰先生墓表[編輯]

先生諱豫,字彥先,姓呂氏,懷州脩武人。祖道,父琰,皆力田為業。先生自成童知讀書,既冠,遊學東州,以《易》為專門。經明行修,高出倫輩,醇德先生王廣道特器重焉。一時名士如秀容折安上、濟陽王善長、安陽苗景藩、館陶段彥昌、冠氏孫希賢、田子發,從之學者甚眾,故家近太行五峰山,因以為號,示不忘本也。有《易說》若干卷傳於時。

宗室復興鎮大名,聞先生之名,延致門下,以師禮禮之。初娶館陶汲氏,繼室清平丁氏。先生往來兩縣之間,為人廉介沈默,為里人所尊。貞祐之兵,謂所親言:「吾年八十有四,天數當盡癸酉,唯有坐待歸盡而已。」是冬,在所殘破,吾民老幼相與逃亡,先生喟然歎曰:「癸酉之期至矣。明日有乘白馬、衣皂衣、挾弓矢、馳逐於社原桑林之下者,吾死此人手矣。」詰旦,果有邏騎到,物色悉如所言,先生欣然就戮,實十二月之二十三日也。兵退,孤子天民收葬於館陶大張里之東原。

壬子之冬,距先生之歿四十年矣,天民與好問有通家之好,以墓表見屬,余亦懼先生之潛德將隨世而磨滅也,乃為之銘。天民嘗任冠氏主簿。孫二人:長曰長慶,次曰公孫。其銘曰:

被髮銜刀,禍孰與遷?彈琴視景,命何可延?誠使之禽息鳥視而終白首,固已無貴於期頤之年。老聃玄虛,莊周氏之自然,死以為真,兀以為全。寧薪火之可續,直土梗之自捐。若夫鴻毛權重輕所宜,熊掌定從違之先,有岩牆之疾趨,有白刃之徑前。唯其知命而安於命,此深於《易》者之所以賢。

臨海弋公阡表[編輯]

公諱潤,字天澤,姓弋氏,系出臨海。占籍汝州之梁縣者,不知其幾昭穆矣。大父整,生二子:長曰洪,次曰海。洪娶張氏,二子:曰祐,曰福。海娶酒氏,公其所生子也。弋氏自先世不異財,公早孤,能自樹立如成人,事從兄祐殊恭遜。祐嘗以事客內卿者二十年,比還,公殖產倍於舊。祐歸,求分居,公謂祐言:「家所有,皆父兄所積,潤但謹守,謹無損耗耳。兄幸歸,請悉主之,潤得供指使足矣。」祐悔悟曰:「吾弟忠敬如此,我乃為讒口所間,慚恨無所及,尚欲言分異耶?」乃更相友愛。官以公家貲雄一鄉,且膽勇過人,選之督捕盜賊。所至以恕心為質,盜亦不敢犯,由是名聲籍甚,縣豪傑多畏服之。鄉之惡少以犯法為常,每以理訓諭之,遂有向善者。貞祐丙子,潼關破,汝洛被兵,居民保險,多以私怨相劫殺,官不能制,公杖策往來山間,為之開諭,辭情懇到,鬥者感悅,各平分而退,多所全活。

公出大家,舉措不碌碌,振贍貧乏,婚嫁孤幼,有古豪士之風。手力絕人,而資稟謙退,有相犯者未始與之校。喜為人解怨嫌,鄉鄰訴訟,往往不於官而於公,長吏亦時以委之,嘗曰:「縣外有弋某,橫逆無從生矣。」其為人所倚信如此。中年喜儒學,折節下士,以實豐多文士,結夏課者多,故久居之以便諸子之學。士子不能自給者,為之經理日事,使得卒業。同郡張翥雄飛資穎悟,日誦萬言,公得之童丱中,妻以甥,且招致其家,遂登進士第。及將蒞官,復殷重教督,翥卒為良民吏,河陽人至畫像事之。

壬辰,河南破,公挈家避於西山。山柵破,公家亦被驅逐。一卒見公稠人中,請於主帥云:「此吾鄉善士,其縱遣之。」師遣公舉家去。是夜,所俘悉坑之,里社為空,公家獨全。親舊歎曰:「為善之報,見之今日矣。」明年春,鄉郡遊騎遍滿,公自度不能受辱,乃自投水中,得年若干,實某年月日也。

娶田氏。子男三人:長彀英,師事程內翰天益,未冠為鄉府所薦,再赴簾試,文學行義高出時輩,兵間以功授本州防禦副使。次世英,亦業進士,信厚如其兄。次庭英,七歲應童子舉,年十八,義俠有父風。州被圍,率壯士三十輩潰圍而出,與千騎遇,且行且鬥,從旦至暮,有被數十創而戰不衰者,騎兵解去,遠近莫不歎伏。北渡後,歿於某所。女一人,適張氏,仁讓有「女士」之目。孫二人:惟敬、惟友,皆習儒業。

彀英等以某年月日,奉公衣冠葬於同德裏西南原之先塋。彀英,予交遊中最可保任者,以墓表為請,義不可辭,乃為論次之,而繫以銘。其辭曰:

汝水兮洋洋,山木兮蒼蒼。有墓其旁,是惟弋公衣冠之藏。子孫豆籩,歲時蒸嘗。魂兮來歸,安此故鄉。於嗟公兮,百夫之防!惟其勇而進於學,所以為自勝之強。沈潛可以屈獷頑,直諒可以扶善良。禁訶癉剛,莫我敢當。徼巡周廬而辱在抱關,為王前驅而棄之戎行。孰侯伯之不如,僅斗食之見償。惟祿不計庸兮,知賦分之靡常。頹波天來,一柱獨障。彼囚虜之自甘,此慨然而國殤。志士不忘在溝壑,寧以假息而為長。使奪志而皆可,在立懦其何望。自古皆有死,惟義亡與亡者為不亡。銘其表之,尚以發幽潛之光。

蘧然子墓碣銘[編輯]

泰和以來,天下以能書稱者,禮部閑閑趙公,學者多效之,而但得其形似而已。南渡後,始有蘧然子已。蘧然子筆勢飛動,得公不傳之妙,故一時學公者皆不及,而公亦有咄咄逼人之歎。宗室胙國公,文采風流,照映一時,而蘧然子乃得以布衣從之遊,與之商略法書名盡,筆虛筆實之論,獨得於任南麓、王黃華之後,君若真贗,則望而知之,胙公亦以真賞稱焉。

予官京師,始用二公意交之而未款也。亂後,予客冠氏,蘧然子亦來東州,每見之,必連日竟夕而不忍去也。大概蘧然子少日出閭里間,其曉音律、善談笑,得之宣政故家遺俗者為多。及長,厭於遊蕩,乃更折節取古人書讀之,久而學書、學畫、學詩、學論文,立志既堅,力到便能有所得。為人強記默識,不遺微隱,唐以來名家者之詩文,往往成誦如目前。考論文藝,解析脈絡,殆若夙昔在文字間者。畫入能品,詩學江西派,至於《黃石廟》等作,今代秉筆者或亦未可輕議。東京大內隆德、太一故宮,樓觀台沼,門戶道路,華木水石,悉能歷數之,聽之者曉然如親到其處。至於宋名賢所居第宅坊曲,與其家行輩群從、孫息姻婭,排比前後,雖生長鄰裏者不加詳也。嘗往長清一禪寺中與僧談,僧言:「《五派傳授圖》大不易作。」蘧然子笑曰:「易與耳。」因索筆作圖坐中,他日以舊本證之,不毫末差也。

予居東州久,將還太原,行有日,蘧然子聞之,誦予詩文,恨相見之晚,而相從之不得久也,為之泣數行下。丁酉冬,復來東州,而蘧然子下世以數月矣。其婿商挺孟卿為予言,予已北歸,蘧然子為之飲食不美者數日,家人輩問言:「元子得歸,在渠為可喜事,而公為之捐眠食何也?」蘧然子曰:「是豈兒輩所能知也哉!」他日孟卿示予蘧然子故書,凡予所談,往往記之紙墨間,予詩文則間亦記之也,因竊為慨歎。蘧然子平生交不苟合,人與之言,一不相入,挾杖徑去不返顧,其所以愛我者乃如此。予愚謬不足比數,何以得蘧然子如此哉?天下愛予者三人:李汾長源、辛願敬之、李獻甫欽用。是三人者,皆有天下重名。然長源瘦死西山獄中;敬之則被掠而北,為非類所困折,死於山陽;欽用從死淮西,時年未四十也。予常以三人者之後,當無有收眾人之所棄,曲相獎借如渠輩者,晚節末路乃復有一蘧然子。思欲與之鄰屋相往來,杯酒相樂就,渠所談如東京故事者,悉記錄之。曾不五、六年,而又若有物奪之而去者。豈予賦分單薄,善於招殃致凶,所與遊者皆為所延及邪?不然,何奪吾蘧然子之遽也?

蘧然子諱滋,字濟甫,姓趙氏,本出馮翊。其大父天會,貞元間來,為汴梁戶籍判官,卒官下,妻子不能歸,遂為汴人。父諱青,字漢卿。蘧然子三男:長某,次某,兵亂中所失,小子尚幼。二女:次即孟卿所娶者。蘧然子春秋五十有九,以病終,權葬於東平沂州門之外若干步。庚子歲除日,予實銘之。其銘曰:

積之之深,守之之堅,傳人之所不傳,兼人之所獨專。自拔泥塗,如蛻而仙。文以表之,慰彼下泉。顧雖愛我,豈以一言而敢私焉?

蘇彥遠墓銘[編輯]

彥遠諱車,姓蘇氏,世為真定人,彥遠其字也。高祖,中大夫、通判成都府。子贇,以父蔭補官,中遭大亂,不能歸。贇,金國初由換授至朝散大夫。祖仲文,胡內翰礪榜登科,終於朝奉大夫、潞州黎城令。父世偁,以蔭補官宣武將軍、宿州靈壁主簿。彥遠靈壁君之長子也。初以父任為河北西路轉運司押遞、監平輿陽步店商酒,再監曲陽之龍泉,俱以課最聞。升真定酒使司監,羨及百分。

貞祐二年八月朔,當滿替,明日,府官吏以兵至棄城,而彥遠守職如故。事定,以羨餘進四階,城守三階,循資一階,授歸德下邑主簿。未赴,丁太夫人王氏憂,服除,新制行,當再歷諸司,授蔡州稅務使。羨及二分有奇,擢衛州獲嘉縣令。召為南京廣貯倉監支納,除蔡州觀察判官,留為豐衍東庫副使,官鎮國上將軍。北渡之後,閑居州里,以壬子年二月晦日,春秋六十有四,終於家。後三日,葬於元氏縣趙同里之先塋。

先娶馬氏,前卒。再娶鄧氏。子一人,名慶,藍田尉,官宣武將軍,年三十二,歿於王事。弟,信武將軍、陳州項城主簿,卒。猶子四人:德謙、德普、德恆、德履。

彥遠資稟仁厚,自幼重惜物命,有不忍之愛。及登仕版,喜於結納,周急繼困,不為明日計。力或未足,亦強勉為之,故人人得其歡心。至於當世名士嘗與彥遠周旋者,亦皆稱道之。

予識之汴梁。汴梁破,見於夏津、於鎮陽,凡二十年,每歎其安貧自樂,不肯一傍時貴之門,雖士夫之守死善道者不能過,而或者乃以任子概之可乎?蓋予於是鄉得兩人焉,曰常先生仲明,而彥遠其一也。仲明之沒,予既表其墓矣,若彥遠者,可獨使之隨世磨滅與?乃作銘,授其弟彥和,使刻之。銘曰:

其應物也圜,其立節也堅。有來千金,散而浮煙。雖遊道日廣,而所得皆賢。幅巾來歸,一室磬懸。州裏督郵,漠然少年。顧不屑於謝仁祖之米,寧就陶生而乞憐?貪夫徇財,誇士死權。河朔諸豪,角逐相先。萬物並流而金石止,信賢否之天淵。趙郡之蘇,族世蟬嫣。南渡崩奔,混為齊編。蓋君以宗起,而名氏待君而傳。我為銘詩,表君之阡。百世而下,有考於鄉人之傳信者,尚有警言焉。

盧太醫墓誌銘[編輯]

盧尚藥諱昶,世家霸州文安,今為大名人。以方伎有名河朔。政和二年,補太醫奉御,被旨校正《和劑局方》,刪補治法,累遷尚藥局使。自幼傳家學,課誦勤讀,老不知倦。岐黃雷扁而下,其書數百家,其說累數百萬言,閎衍浩博,纖悉碎雜,無不通究,而於孫氏《千金》尤致力焉,故其診治之驗,頗能似之。春秋雖高,神觀精明,望之知為有道之士。年壽八十有七,自克死期,留頌坐逝。著《醫鏡》五十篇,《傷寒片玉集》三卷。今其書故在。

方伎之外,復達治心養性之妙,如云:「人生天地中,一動一息,皆合陰陽自然之數,即非漠然無關涉者,所為善惡,宜有神明照察之。」又曰:「人為陽善,人自報之;人為陰善,鬼神報之。人為陽惡,人自治之;人為陰惡,鬼神治之。」又曰:「養氣莫若息心,養身莫若戒慎。」又曰:「冥心一觀,勝負俱捐。」此雖前賢所已道,至於表而出之,既已治己,又以及人,非仁者之用心乎?其康寧壽考,五福俱備,非偶然也。

昶與予有姻戚之舊,因其子孫歸葬,書以貽之,欲其鄉人知此家出予門久,而予亦知其人之深也。銘曰:

岐黃聖學,炳如日星。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惟尚藥公,有得《內經》。探病之源,起死而生。為醫作鏡,底裏洞明。道風既扇,取重漢庭。陽報遝來,壽考康寧。翛然坐逝,歸神太清。大河安流,扶衛厥靈。扁鵲湯陰,實魏大名。遙遙華胄,復起魏京。古今世業,前後家聲。遺書具在,永為世程。

張遵古墓碣銘[編輯]

南宮張伯全,將以某年月日舉其先人之槁殯祔於縣西南張平裏之先塋。伯全雅從予遊,因以碣銘為請曰:「維張氏上世自太原來,居南宮,以醫為業者八世矣。先人資稟仁恕,切於利生,貧家來謁,率欣然為診治,或資之麋粥之費,不特不責報謝而已。州里醫流,無慮百輩。先人之學,號為該洽,恂恂退讓,不自衒鬻。文士過門,接其餘論,以自裨益,故時譽獨著。先人歿於大安庚午,不肖孤才二十許耳,遭罹兵亂,轉徙南北,僅有歸顧之望。今當勉卒大事,勒銘墓道,誠得吾子論次,使不隨世磨滅,瞑目不恨矣。」

伯全往在郾城,洎麻徵君知幾、張尚醫子和,推明河間劉守真之學,所以通其塞而救其偏者,用力為甚博。嘗謂人言:「不肖於世業,不敢不勉,至於以醫為治生之具,則死不敢也。」予謂伯全斯言,可以考見其先人平生矣。乃為之銘。伯全之先人諱師文,字遵古,年六十,終於家。其銘曰:

茫茫之原,累累之阡,行人而歸,何千萬年?有子而傳,孰不欲揚其先?今君獨然,修德則人,而死而不亡則天,吾是以知其人之賢。

張君墓誌銘[編輯]

洺水張澄仲經狀其先人博平君行事,謂好問言:「澄不天,生四歲,先君捐館舍。愚幼,藐然不克當大事,至有旌紀寂寥之歎。二十年之間,蒙賴先德,得俎豆於士夫之末。念欲追誌墓穴,以俟百世,誠得吾子辱以銘賜之,不肖孤死不朽矣。」好問不敏,然以不腆之文,得幸於仲經,側聞先大夫之字有年矣,其可辭哉?乃述而銘之。

按張氏本出於遼東烏若族,國朝並烏若,遷之隆安,以世官統之。至公之考黃縣府君,諱某,字某,正隆間官洺水,遂為洺水人。公即黃縣之仲子也,諱某,字子厚。資穎悟,略通經史,工書翰,醫學亦過人。黃縣初令欒城,召趙雋德新授館,德新名士,仕亦達,公與兄瘦味道從之學。德新愛公,有「千里駒」之目。年十七,黃縣下世。太夫人吳氏,出介休衣冠家,治家嚴肅,人莫敢犯,知公有成人之量,即以家事付之。

公內事母兄,外睦宗族,鄉人稱焉。凡有新衣,必先其兄之子,貨財不以入其室,御童僕有恩信,不妄笞罵,而人人敬畏之。味道娶婦不諧,日致惡語,嘗欲絕之,公辭釋百至,味道為感動,乃歎曰:「負此嫗易,而違吾賢弟難。」嫂用是得不棄。太夫人疾病,公盛暑不解帶,藥必嘗而後進。及居喪,以孝聞。明昌初,歲艱,以饑死者十室而五,公日設麋粥,以贍旁近,病者親詣護之,賴以全活者甚眾。及公沒,人多為感泣。公以承安四年八月某日,春秋三十有五,終於洺州之寓居,葬城安呂彪,從太夫人之塋。

娶束鹿劉氏,同知睢州軍州事德溫之女。子男三人:長曰文,次曰慶,皆早卒,仲經其季也。女二人:長適成安溫氏,次適雲中谷氏。

公嘗用黃縣蔭,仕為監博平酒稅,然非其好也。嘗謂:「士之有立於世,必藉國家教育、父兄淵源、師友講習,三者備,然後可。」杜牧之論唐舜以來,下迨列國之賢大夫,皆出於公侯之世,傳記所載,有不可誣者。承安、泰和間,文治煟然勃興,士生於其時,蒙被其父兄之業,由子弟之學,而為名卿材大夫者,嘗十分天下寒士之九,要不必盡為公卿大夫,而公卿大夫之具故在也。古有之:「力田不如逢年,仕宦不如遇合。」又曰:「秪繫其逢,不繫巧愚。」如公者皆是也。今仲經學精而行修,聲光爛然,高出時輩,隆安張氏遂為海內文章家。推究源委,公可以無恨矣。銘曰:

履潔修體,柔嘉內美,充福不遐。哀哀蒼天,孰使然耶?天耶人耶?其父母耶?從容以思,其得之耶?茁其芽,鬱其華,其實孔多。父播而子獲,穰穰滿家。故曰其源濫觴,其流江河。淵兮其未涯,不有以浚之,某未奈何?然則古所謂「不於其躬,必於其子孫」者,尚信然耶!尚信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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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金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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