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集/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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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 元好問集
卷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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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編輯]

墓銘碑表[編輯]

【清涼相禪師墓銘】[編輯]

清涼,唐廢寺。大定中,第一代琇公開荊棘立之,在兩山間,初無所知名。琇歿後,遂虛席。久之,西岩德來居。德,輩流中號為楚楚者,又屏山李公為之護持,苟可以用力,則無不至,而亦竟無所成。蓋又一再傳,而得吾西溪師。西溪道行清實,臨濟一枝以北向上諸人,至推其餘以接物,則又以為大夫士之賢而文者也。山中人舊熟師名,及受請,無賢不肖皆喜曰:「相禪師來,清涼不寂寞矣。」當是時,諸禪方以貲雄相誇,齋鼓粥魚之聲,殷然山谷間。清涼儉狹僻左,僅庇風雨,石田不能百畝。師一顧盼而雲山為之改色,向之相誇者,皆自是缺然矣。

師諱弘相,出於沂水王氏。幼即棄其家為佛子,事沂州普照僧祖照。年十九,以誦經通,得僧服,乃恣讀內外書凡十年,多所究觀。聞虛明亨和尚住普照,道價重一時,乃盡棄所學而學焉。虛明知其不凡,欣然納之。又十年,乃佩其印出世,住鄭州之大覺、嵩山之小林、沂州之普照,最後住清涼。

師勤於接納,有諮決之者,為之徵詰開示,傾囷倒廩,無復餘地,故雖退居謝事,而學者益親之。以某年月日示疾,終於寢室,閱世六十有四,夏坐四十有六。所度十人:曰義、曰喆,而為上首。所證三人:曰顯,今嗣師席;曰靜、曰雋。所著文集三,曰《歸樂》、曰《退休》、曰《清涼》,並錄一卷,傳諸方。顯等以某年月日,奉師遺骨塔於西溪之上,以狀來乞銘。凡此皆狀所言也。

初予未識師,有傳其詩與文來者,予愛其文頗能道所欲言,詩則清而圓,有晚唐以來風調。其深入理窟,七縱八橫,則又於近世詩僧不多見也。及登其堂,香火間有程沂州戩名幡,問之侍者,云:「師與程遊甚款,歿後歲時祀之。」予用是與之交。嘗同遊蘭若峰,道中談避寇時事,師以為:「凡出身以對世者,能外生死,然後能有所立。生死雖大事,視之要如翻覆手然,則坎止流行,無不可者。此須從靜功中來,念念不置,境當自熟耳。」時小雪後,路峻而石滑,師已老,力不能自持,足一跌,翻折而墜,同行者失聲而莫能救,直下數十尺,僅礙大樹而止。予驚問:「寧有所損否?」師神色自若,徐云:「學禪四十年,腳跟乃為石頭所勘。」聞者皆大笑,然亦歎境熟之言,果其日用事而不妄也。

予嘗論師之為人,款曲周密而疾惡太甚,人有不合理者,必大數之,怫然之氣不能自掩。平居教學者:「禪道微矣,非專一而靜,則決不可入。世間學,謾廢日力耳。」及自為詩,則言語動作一切以寓之,至食息頃不能忘,此為不可曉者。今年西堂成,約予來習靜度此夏,比京師歸而師歿矣,惜予欲叩其所知而不及也!乃為之銘曰:

理性與融,物跡與通。不雷不霆,有聲隆隆。宴坐中林,薇藿不充。朝詩有瓢,暮詩有筒。澹其無心,愈出愈工。處順而老,安常而終。覺海虛舟,莫知所窮。嘗試臨西溪揖層峰,萬景前陳,而白塔屹乎其中。悠然而雲,泠然而風,頹然而石,鬱然而松。彼上人者,且未泯其音容。孰亡孰存,孰異孰同?招歸來而不可待,耿月出兮山空。

【華嚴寂大士墓銘】[編輯]

師諱惠寂,姓王氏,西河陽城裡人。為童子時,白其父求出家,父定以一子故難之。及長,於佛書無不讀,授《華嚴》法界觀於汾州天寧寶和尚。父歿,乃祝髮居孝義之壽聖,時年已五十有一矣。崇慶初,以恩例得僧服。俄賜紫,遂主信公講席,學者日盈其門。

避兵南來,居汝州之普照,又遷南陽之鄂城。師以《華嚴》為業,手抄全經,日誦四帙為課。既客居,徒眾解散,獨處土室中而不廢講說。人有問之者,云:「吾為龍天說耳。」龕前叢竹既枯而華,隨采隨生,人以為道念堅固之感。正大丙戌九月五日夜,說《世界成就品》,明日以偈示眾,告以寂滅之意,且曰:「何從而來,何從而去。」於是右脅而化,壽七十有九。會葬萬人,所得舍利及它靈異甚多,此不具錄。起塔於普照、華嚴、廣陽之大聖、舞陽之弘教。傳法界觀四人:祖登、法昌、福柔、尼了,遇落發三人。

辛卯夏四月,昌等因比丘尼淨蓮求予銘其墓。蓮即道學郝葉縣之甥;父尉南陽,秩滿棄官。翁媼及諸弟如漢上龐禪家,說師平生於禪那有所得,故不與他義學僧同,其言不妄也。乃為之銘。銘曰:

大方無隅,涉跡則偏。攝一切法,歸頓漸圓。究竟云何,且實且權。彼上人者,言外之傳。於華嚴海為大法船,一龕宴居,幽祗滿前。曾是枯株,秀穎鬱然。靈塔相望,有光燭天。鈴音演法,普為大千。

【墳雲墓銘】[編輯]

南陽靈山僧法雲,往在鄉里時,已棄家為佛子。遭歲饑,乃能為父母挽車,就食千里。母亡,廬墓旁三年,號哭無時。父歿亦然。山之人謂之「墳雲」,旌其孝也。元光二年冬十二月夜中,僧給詣師求講法界觀,明旦出門,見庵旁近雨雪皆成花,大如杯碗狀。居民聞之,老幼畢集,其在磚瓦上者皆持去,文士為賦詩道其事。又山之東,水泉不給用,講學者患之。一日,寺西岩石間出一泉,眾謂純孝之報也。世之桑門以割愛為本,至視其骨肉如路人,今師孝其親者乃如此!然則學佛者亦何必皆棄父而逃之,然後為出家耶!

師臨汾人,姓劉氏。七歲不茹葷,十一出家於洪洞之圓明,師僧智真。二十五旦戒,受義學於廣化僧慧,學禪於韶山義公。來南陽,主崇勝之觀音院。住靈山,為之起報恩寺。以正大三年冬十二月十五日,壽六十四,示疾而化。弟子四人,覺懿、行思、行了為上首。明年,起塔於山前。

劉鄧州光父,師鄉曲也,知師為詳,托予銘其墓。予以劉為不妄許可者,乃為之銘。銘曰:

僧雲之來晉臨汾,六年居廬哭親墳。地泉觱沸天花紛,孝聲香如世普薰。何以表之今有文。

【孫伯英墓銘】[編輯]

伯英在太學時,所與遊皆一時名士。故相程公日新判河南,伯英居門下,甚愛重之。貞祐初,中原受兵,朝廷隔絕。府治中高庭玉獻臣接納奇士,號為「衣冠龍門」。大尹復興惎之,會有為非語者云:「治中結客,將據河以反。」遂為尹所構,凡所與往來者如雷淵希顏、王之奇士衡、辛願敬之,俱陷大獄,危有一網之禍。伯英出入府寺,人為出死力者多,故得先事遁去,依殷輔之商州,變姓名從外家,稱道人王守素,會赦乃歸。

貞祐丙子,予自太原南渡,故人劉昂霄景玄愛伯英,介予與之交,因得過其家,登壽樂堂飲酒賦詩。尊俎間談笑有味,使人久而不厭。伯英時年四十許,困名場已久,重為世故之所摧折,稍取莊周、列禦寇之書讀之,視世味蓋漠然矣。予意其本出將家,氣甚高,已折節為書生,束以詩禮,優柔饜飫,偶以縕籍見名。其鬱鬱不能平者,時一發見,如縛虎之急一怒。故在世已亂,天下事無可為,思得毀裂冠冕,投竄山海,以高蹇自便,日暮途遠,倒行而逆施之。古人或為抱關,或仕執翿,或妄從博徒、賣漿者遊,其盡皆出於無聊賴之至耳,非本志也。又明年,客有來崧山者,雲伯英真為黃冠師矣。正大庚寅十月十九日,歿於亳之太清宮,春秋五十有一,因即其地葬之。

始祖堅,國初以軍功贈龍虎衛上將軍、隴州刺史。祖汝楫,武略將軍、魯山令。父鈞,武義將軍、昌州鹽使司判官。室劉氏前歿。子璋。婿同郡王好禮。伯英初名邦傑,後改天和。孫氏雄州容城人,居雒陽四世矣。銘曰:

馬逸覂駕,犢健破車。霸略所貪,世議之拘。我足天衢,彼責守閭。我材明堂,彼求侏儒。蚩蚩之與曹,而昧昧之與居,俱腐草木,孰別以區?千百載而下,或有攓蓬而問者,又焉知其輕世肆志,自放於方之外,以耗壯心而老歲月歟?

【紫虛大師於公墓碑】[編輯]

有為全真之言者衛致夷,狀其師離峰子之行,請予為墓道碑,曰:「始吾離峰子事長生劉君,年未二十,便能以苦行自立,丐食齊魯間,雖腐敗委棄蠅蚋之餘,食之不少厭。不置廬舍為定居計,城市道塗,遇昏暮即止,風雨寒暑不恤也。吾全真家禁睡眠,謂之煉陰魔,向上諸人有脅不沾席數十年者。吾離峰子行丐至許昌,寄止嶽祠,通夕疾走,環城數周,日以為常,其堅忍類如此。嘗立城門之側,有大車載槁秸而過者,槁觸其鼻,忽若有所省,歡喜踴躍,不能自禁,為一老師鎖閉空室中,三日乃止。初不知書,自是日誦數百言,示之《老》《莊》,隨讀隨講,如迎刃而解,不數年偏通內外學。作為歌詩,伸紙引筆,初若不經意,皆切於事而合於理,學者至今傳之。為人偉儀觀,器量寬博,世俗毀譽不以關諸心,獨於周急繼困、解衣輟食,恆若不及也。南渡後,道價重一時,京師貴遊聞師名,奔走承事,請為門弟子者不勝紀。正大中,被旨提點亳州太清宮,賜紫虛大師。離峰子之平生大略如此。致夷將以某年月日,葬師於洛陽長生觀。吾子嘗許以銘,幸卒成之。」

予在三鄉時,蓋嘗望見離峰子於眾人之中。及官東南,離峰子亦嘗寓書求予為錄章封事,予雅知若人樂與吾屬遊,思欲叩其所知而未果也。且致夷求予文有年矣,今年復自聊城走數百里及予於濟上,待之者又累月。予病,懶於筆墨,若謂有疑於其師者,然予於離峰子何疑哉?

予聞之今之人,全真道有取於佛老之間,故其憔悴寒餓,痛自黥劓,若枯寂頭陀然。及其有得也,樹林、水鳥、竹木、瓦石之所感觸,則能事穎脫,縛律自解,心光燁然,普照六合,亦與頭陀得道者無異。故嘗論之:夫事與理偕,有是理則有是事,三尺童子以為然。然而無是理而有是事,載於書、接見於耳目,往往有之,是三尺童子不以為然,而老師宿學有不敢不以為然者。予撰《夷堅志》,有平居未嘗知點畫,一旦作偈頌,肆口成文、深入理窟者三數人。黥卒販夫且然,況念念在道者乎!張內翰敏之,離峰子舊也,敘其歌詩曰:「師自以其言為道之棄物,今所以傳者,欲知此老林下百胝、塵中幾蛻耳。」又曰:「悠然而風鳴,泛然而穀應。彼區區者,或以律度求我,是按天籟以宮商,而責渾沌之鮮丹青也。」吾友孫伯英,河洛名士。在太學日,出高河南獻臣之門若雷希顏淵、辛敬之願、劉景玄昂霄其人,皆天下選。伯英與之遊,頭角嶄然,不甘落其後。一見師,即北面事之,竟為黃冠以歿。張予所敬,而孫予所愛也,二君子且然,予於離峰子何疑哉?乃為之銘。

離峰子諱道顯,出於文登於氏。初隱觀津女幾之桃花平。過洛陽,得劉君舊廬,葺居之,是為長生觀。住太清宮三年,避壬辰之兵於盧氏,漆水公迎致鄧下。俄以疾終,春秋六十有五。「離峰」其自號云。

分食雞豚,托處鼯蛇。視身寇讎,自幹罝羅。樂有加耶?年可遐耶?所持者狹,而所獲奢耶?豈無考槃,在澗之阿?木茹草衣,召來天和。急而張之,弦絕奈何。學道之難成,使人諮嗟。曰婦姑勃磎,交喪則多。千日之功,或棄於毫末之差。彼避險而就夷,背實而趍華。拱壁以先駟馬,不免於道誇。若人者不潰於流,不磷於磨。始於同氣關弓,終以大方為家。顧雖有墓於此,安知其不冠青雲,而佩飛霞也耶?

【天慶王尊師墓表】[編輯]

尊師諱志常,姓王氏,「恆心道人」其自號也。世為秀容西山水馬里人。年十六七許時,牧牛羊田間,一道人日來相就。既與之熟,問:「汝肯隨我往天壇否?天壇神仙洞府,勝似此間。」師雖幼,聞之頗亦愛樂,道人者即挈之而西。是日薄暮,至一城,忽失道人所在。問其地,乃濟源也。又問去天壇遠近,人云百餘里耳。師自度無所歸,明日徑往。入陽台宮,道眾問所以來,師具言。道眾駭其為異人挈之,能一日千里,是夙有仙分,留為香火童子。八年乃歸,父母謂其死已久,悲喜交集,因送之天慶觀,事王大用佐材。

尊師資稟重厚,不妄言笑,冠服樸素,若不以世累為懷,而內敏殊甚。間讀史傳,略知古今成敗。留意醫藥,必以先所驗者告之。天慶,唐以來福地,廢於貞祐之兵。及官府立,尊師率其屬力為崇建,規制峻整,遂為一州之冠。兵間暴骨狼藉,無復收瘞,宣撫使劉公易假師緣契,為哀丘而祭之,州里尤歸重焉。

尊師生大定壬午,又再閱二十九年,顏渥丹,須眉皓白,飲食如少壯人。客至,與談承平故事,歷歷可聽。識者謂異人得師童丱中,必謂他日為受道之器,故置之仙聖所廬,敦龐耆艾,今既效矣。以庚戌冬十一月十有八日,沐浴易衣,召弟子告以後事,留頌而逝。某日,寧神於州西北原。守衝等為植碑,予用所知者為之銘。銘曰:

至人翩翩,坐淩八遐。惟其識初平於芻牧,故不以長房縮地而為誇。道之所存,不於泰奢。必有敦龐耆艾之士,乃克負荷。彼浮偽而淫采,我悃愊而無華。道如自擇,當孰舍耶?使大方之家而無若人,亦奚貴於大方之家?

【衝虛大師李君墓銘】[編輯]

其畀也全,其守也專。以人合天,以極乎自然。若人者,吾不知其寂滅為樂,如佛子之順世緣耶?抑將乘冷冷之風,化栩栩之蝶,與至人而仙也?

【通真子墓碣銘】[編輯]

通真子諱志安,字彥容,出於陵川秦氏。大父諱事軻,通經博古,工作大字,為州裏所推重。父諱略,字簡夫,中歲困於名場,即以詩為專門之學,自號「西溪道人」。詩殊有古意,苦於雕斫而無跡可尋,當代文士極稱道之。生二子,通真其長也。自蚤歲趣尚高雅,三舉進士,而於得喪澹如也。避亂南渡,西溪年在喜懼,親舊以祿養為言,不獲已,復一試有司,至御簾罷歸。正大中,西溪下世,通真子已四十,遂致家事不問,放浪嵩、少間。取方外書讀之,以求治心養性之實。於二家之學有所疑,質諸禪子。久之,厭其推墮滉漾中,而無可征詰也,去從道士遊。

河南破,北歸,遇披雲老師宋公於上黨,略數語即有契,歎曰:「吾得歸宿之所矣!」因執弟子禮事之,受《上清》《大洞》《紫虛》等籙,且求道藏書縱觀之。披雲為言:「喪亂之役,圖籍散落無幾,獨管州者僅存。吾欲力紹絕業,鋟木宣布,有可成之資,第未有任其責者耳。獨善一身,曷若與天下共之?」通真子再拜曰:「受教」,乃立局二十有七,役工五百有奇,通校書平陽玄都以總之。其於三洞四輔萬八千餘篇,補完訂正,出於其手者為多。仍增入《金蓮》《正宗記》《煙霞錄》《繹仙》《婺仙》等傳附焉。起丁酉,盡甲辰,中間奉被朝旨,借力貴近,牽合補綴,百萬並進,卒至於能事穎脫,真風遐布,而通真子之道價益重於一時矣。

通真子記誦該洽,篇什敏捷,樂於提誨,不立崖岸。居玄都垂十稔,雖日課校讎,其參玄學、受章句,自遠方至者源源不絕。他主師席者,皆竊有望洋之歎。

寶藏既成之五月,為徒眾言:「寶藏成壞,事關幽顯,冥冥之間,當有陰相者。今大緣已竟,吾其行乎!」越二十有五日,夜參半,天無陰翳,忽震電風烈,大木隨拔,遽沐浴易衣,蛻形於所居之樗櫟堂,得年五十有七。高弟李志實等以某月日,奉其衣冠寧神於天壇之麓,披雲之命也。所著《林泉集》二十卷行於代。

往予先君子令陵川,予始成童,及識通真子之大父,閑居嵩山,與西溪翁為詩酒之友者十五年。通真子以世契之故,與予道相合而意相得也,故誌實輩百拜求為其師作銘。今年春二月,劉志玄者復自濟上訪予新興,冰雪沍寒,跋涉千里,其勤有足哀者。乃為作銘,使刻之松台。其銘曰:

昔在窮桑發真源,鑿民耳目神始全。遭罹元元坤軸旋,壞劫欲墮未開前。道山絕業當時傳,百於芻了大緣。若有人兮靜以專,向也易老固初筵。玄綱力挽孰我先,苦節終志孰我堅。網羅落簡手自編,寒暑不廢朱黃研。琅函瓊笈閉九淵,垂芒八角星日懸。司功會計蓋上遷,乃今出瓶鳥飛翩。安常處順古所賢,死而不亡豈其然?華陽九障名一焉,豈不委形殆賓天?為復延康轉靈篇,為復蕊珠參七言。為復虎書校三元,為復逸度論九玄。寧當七祖歸枯禪,松台有名鶴千年。我相夫子非頑仙。

【圓明李先生墓表】[編輯]

先生諱志源,姓李氏,邠之三水人。幼有至性,宗黨以孝稱。年未三十,考妣俱喪,因棄家入道,師事玉峰周君。伐薪供水,執役不少倦。積三數年,周君憫其勞,使之遊歷諸方。至醴泉,與同業結茅以居。全真家樂與過客餌,道院所往至者如歸。嘗歲饑,資用乏絕,先生辟穀數旬,以供給來者,其先人後己類此。又十有八年,乃築圜堵於三水李氏家,三年人莫見其面。周君知其有所得也,召之還豳,遂主玉峰觀,並以法席付之,號曰「圓明子」。先生資稟醇正,寡於言論,行己接物,始終如一,時人以其仁恤周至,故有慈孝之目,周君亦以為無愧其名也。

正大末,關中受兵,先生避地洛陽。及河南破,僑寓東阿者數年。初,周君以重陽煉化之地號「活死人墓」者蕪歿已久,每欲葺居之。歲甲午,關輔略定,先生乃緣其師雅意,率法兄弟諸人,分遣徒眾力為經度之,是為重陽成道觀。營建未幾,即命駕西還。先生既老,道價益重,學者嚮慕,過於玉峰。時以丙午秋八月之五日,春秋七十有一,反真於成道之中堂,以故即其地葬之。

明年夏四月,先生之同業潘志元、周志靜,門弟子陳志清來新興,踵門致謁,以先生墓表為請,曰:「吾圓明老師營成道訖功,將就太原謁文吾子,期以秋七月即途,而以事不果行。遺命吾屬,使必成夙志,其眷眷於吾子者如是。聞吾子亦以普照范君幕府正之王君之故知其名,能不以文字,使少見於後乎?」予因問三子者:「圓明既以名取我,以文托我,意其臭味必有相同者,其言句可得聞乎?」三子者曰:「圓明臨終沐浴易衣,會法屬與之訣。有求遺教者,第告之以『清淨無為、不染不著』而已。已而復求詩頌,圓明麾之曰:『吾平生未嘗弄筆墨,設強作一語,非留病人間乎?且近世諸師文編,達者猶將以為筌蹄,況萬萬不相侔者乎!』言終怡然而逝。圓明平實如此,何言句之有哉!」予止之曰:「子休矣。圓明所得,吾得之矣!」乃為之銘。其銘曰:

舌吐而吞,駟馬追奔,孰愈於目擊而道存?夫惟不關鍵而閉,是謂玄玄之門。終南之原,若人復其元始於補劓息黥,乃今拔本而塞源。蓋予許之以忘言之契,故以其不言者而為知言。

【通玄大師李君墓碑】[編輯]

明昌、承安間,文治已極,天子思所以敦本抑末,厚天下之俗。既以經明行修,舉王磵逸賓、張建吉甫、文商伯起輩三數公,官使之矣。至於道家者流,潔己求志,有可以讚清淨之化者,亦特徵焉,最後得通玄李君,天下翕然以得人歸之。蓋君天質衝遠,蟬蛻俗外,出入世典,而無專門獨擅之蔽;從容雅道,而無山林高蹇之陋。一時名士,如竹溪黨公世傑、黃山趙公文孺、黃華王公子端,皆以道義締交於君。大丞相莘國胥公於人物慎許可,及為君作讚,至有「百世清規」之語,則君之流品為可見矣。

君諱大方,字廣道,世為汾西人。父以醫為業。母管氏,妊十二月,夢神人捧日照其室,已而君生。弱不好弄,言語動作率非嬰兒所當有者,家人異焉。七歲入道,師衝佑觀道士郭師禮,學有夙昔,能日記千言。年十二,以誦經通得度,即辭師往趙城,讀書天寧道院。積力既久,遂窮藏史之秘,至於六經百氏之學,亦稱淹通。大定初,遊關中,道風藹然,有騫飛不群之目。講師郝君道本,名重一時,一見君,即以大器許之。及郝被召,君佩上清三洞秘籙,主盟秦雍者餘二十年。

泰和七年春,詔以君提點中都太極宮事,賜號「體玄大師」。俄被旨以祈嗣設大醮。君嚴恭科禁,方士誕幻之語未嘗一出諸口,徒以精誠感通,遂有萬鶴下臨之應,百官表賀,文士亦多讚詠。召對稱旨,又召入禁中訪道。君儀觀秀偉,占對詳雅,玄談亹亹,聽者忘倦,章宗特敬異之。衛紹王大安初,召君馳驛詣嶽瀆,投金龍玉冊為民求福,賜雲錦羽衣,仍佩金符,加號「通玄大師」。所至靈應昭著,此不具載。

貞祐南渡,君還居鄉邑,因自號「北山退翁」。莘公鎮平陽,以歲旱,請君致禱,車轍未旋而澍雨沾足,時人以神人許之。壬午秋,避兵清涼山。一日布卦,得《剝》之《上九》,歎曰:「吾行矣。」明日遊騎至,擁老幼萬人下山,君為門弟子元慶言:「吾將安歸乎?朝家以我為有道者,猥以征書見及,寧當負之耶?而輩第往,毋念我為也。」乃策杖入深谷,臥大龕下,怡然而逝,春秋六十有四,實元光元年九月二十二也。兵退,元慶等奉公衣冠葬於某所。

癸卯冬,予自燕都還太原,道出范陽,君之族孫閔持蕭煉師公弼所錄事跡,以墓表見屬,曰:「吾祖墓木已拱,而旌紀寂寥,誠得吾子撰述,以著金石,傳永久,死不恨矣。敢百拜以請。」某謝曰:「自予為舉子時,熟君名,欲造其門,然以愚幼未敢也。幸當以不腆之文托君以傳,其何敢辭?」乃為論次之。其銘曰:

處士素隱,方士誕荒。天厚通玄,畀之玄綱。相彼少微,出此冀方。姑射之山,草木有光。可陽可陰,以柔以剛。千仞壁立,屹乎堂堂。雖有拱壁駟馬,不失其燕處之常。巨浸稽天,一簣莫障。所謂伊人,柴立中央。自古皆有死,獨有道者為不亡。望君蓬萊,海日蒼涼。千年一歸,裴回故鄉。勒銘墓石,維以誌衣冠之藏。

【藏雲先生袁君墓表】[編輯]

先生諱從義,字用之,族袁氏,世為虞鄉著姓。母娠十二月而生,且有神光照室之異。幼沉默,不好為童子劇。及長,儀觀秀偉,音聲如鍾,識者知其不凡。年十九入道,師事玉峰胡先生於金玉峰。道風儒業,名動京師。年八十,章宗特徵授禮官,先生盡傳其學。通經史百家,旁及釋典,亦稱該洽,而於《易》學蓋終身焉。初,親舊以先生龍蟠鳳翥,有雲漢之望,勸之就舉選,先生薄於世味,不之屑也。

中條靈峰觀,唐賢羅通舊隱,歲久頹圯,不庇風雨,先生率同志麻長官平甫共葺之,命高弟喬知先象之居焉。結茅此山之王官穀,近司空表聖休休亭故基,是為藏雲道院,先生因以「藏雲」自號。種竹餘三十畝,山田二頃,足充賓客之奉。先生道價既重,州郡長吏到者,率詣山門致謁。禮部閑閑趙公周臣、內翰屏山李公之純,每見必厚相慰藉,互以詩什為贈。中朝名勝如史季寵、王隆吉、羅鳴道、李欽止、吉仲器、馬元章、王可道、許德臣、元禮昆季,皆就傳《易》道。自余成業於先生之門者,又不知幾何人矣。

先生資樂易,行己接物得於吾孔、孟書者為多。事母孝,故生平未嘗遠出。母年九十,終於隱所,葬祭如禮,州裏稱焉。里中孤幼不能自存者,先生收養之,躬自教督,使有受學之漸。既長,又為之婚娶。如是十餘輩,其後俱有所成。雅好醫術,病者來以藥請,賴以全濟者甚眾。兵後歲饑,民無所於糴,盡出餘粟以贍貧者。或時出,鄉人爭延致之,談經誦道,言笑彌日。凡今世道家祭醮章奏,皆鄙而不為。嘗獨行山間,遇異人,自稱衡嶽主者蕭正之,謂:「先生三世學道,乃今有成。吾於蓬山仙注院,見吾子名氏,卻後當為孝廉貞淨仙人,代鄭雲叟為少室伯,主司真洞天。」言訖,失所在,然先生自以為不敢當也。

正大甲申,朔方兵再略蒲、解,先生避亂山陽史華國家。已而保聚被攻,先生義不受辱,顧謂弟子言:「吾往矣!」乃閉息土室中,怡然而逝,年六十六,時二月十有四日也。猶子致中等葬之山麓之南。所著《易略釋》《列子章句》《莊子略解》《雲庵妙選方》傳於世。

始予罷內鄉,致中介於劉鄧州光甫,丐予文以表先生之墓。及官京師,見閑閑公,亦以為言,並以挽詩見示。朔南喪亂,因循未暇,而予心未始忘也。丁未春,芮城李邦彥過吾州。邦彥,先生鄉曲,與之遊甚款,用是重以斯文為請。予問邦彥:「藏雲所以為天下所高,可得聞乎?」邦彥言:「藏雲隱節可以配古人,而器量可以奉至尊。吾不知其他。」予捧手曰:「有是哉!」乃為次第之。其銘曰:

山澤與之臞道味與之腴。翩翩獨征,遊物之初。謂當風岸絕出而莫可接,乃溫兮其玉如。以君為黃冠師耶?合煉之刀圭,禳巘之綿渼,又非句漏令寇謙之之徒,況乞靈於綠囊,進技於黃襦。勸義人倫之先,盡歡菽水之餘。洗心有經,先天有圖。絕學我傳,宿惑爾祛。以君為縫掖生耶,胡不繁文以拘,而脂膏以濡?嗒焉屍居,奮而亨衢。塞為瓠壼,震驚八區。其卷其舒,其知其愚。之人也吾無以命之,殆方內之外,而方外之內者歟?

【告山掞禪師塔銘】[編輯]

龍興汴禪師為予言:「汴落發於告山掞公,承事五六年,始避兵而南。北歸,掞公去世已久。師生於正隆初,而歿於興定之末年,年過六十,但以喪亂之後,時輩凋喪,師之行事無從考按,至於卒葬時日亦不能知。今所知者,特某甲未南渡時事耳。吾子嘗試聽之。師諱法掞,出於兗州侯氏。自幼出家,事嵫陽明首座。大定間,以誦經通得僧服,即以義理之學從事,根性穎利,同學者少所及。遊參扣詰,洞見深秘。得法於告山明和尚,嗣法靈岩才師,即大名曾孫也。出世住告山。方世路清夷,禪林軌則未改,師道風藹然,為諸方所重。再住兗州之普照。州倅信都路公宣叔,文翰之外兼涉內典,與師為淘汰之友。師開堂,宣叔具文疏,朝服施敬,繼為先大夫薦冥福,禮有加焉。其為中朝名勝所推服如此。汴老矣,尚能記。師沉嘿自守,不以文字言語驚流俗,為門戶計,住持不務營造,學者雖多,迄無授記者。行義如是,而使之隨世磨滅,門人弟子實任其責。竊不自揆度,敢以撰述為請,幸吾子惠顧之。」

不肖交於汴公者三十餘年矣,汴南遷後,嗣法虛明亨公,在法兄弟最後蒙印,可於臨濟一枝,亭亭直上,不為震風淩雨之所摧偃。龍興焚蕩之餘,破屋數椽,日與殘僧三四輩灌園自給,不肯輕傍時貴之門。予嘗以五言贈之,有「大道疑高謇,禪枯耐寂寥。蓋頭茅一把,繞腹篾三條」之句,意其孤峻自拔如此,必有所從來。循流測源,乃今知所自矣,因略記掞公遺事,故兼及之。

歲丁巳夏五月二十有五日,河東人元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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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金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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