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詩/卷458
| 全唐詩 卷四百五十八 作者：白居易 |
白居易
[編輯]六十八衰翁，乘衰百疾攻。
朽株難免蠹，空穴易來風。
肘痹宜生柳，頭旋劇轉蓬。
恬然不動處，虛白在胸中。
風疾侵淩臨老頭，血凝筋滯不調柔。
甘從此後支離臥，賴是從前爛漫遊。
回思往事紛如夢，轉覺餘生杳若浮。
浩氣自能充靜室，驚飆何必蕩虛舟。
腹空先進松花酒，膝冷重裝桂布裘。
若問樂天憂病否，樂天知命了無憂。
一床方丈向陽開，勞動文殊問疾來。
欲界凡夫何足道，四禪天始免風災。
世間生老病相隨，此事心中久自知。
今日行年將七十，猶須慚愧病來遲。
方寸成灰鬢作絲，假如強健亦何為。
家無憂累身無事，正是安閒好病時。
李君墓上松應拱，元相池頭竹盡枯。
多幸樂天今始病，不知合要苦治無。
目昏思寢即安眠，足軟妨行便坐禪。
身作醫王心是藥，不勞和扁到門前。
交親不要苦相憂，亦擬時時強出遊。
但有心情何用腳，陸乘肩輿水乘舟。
登山臨水分無期，泉石煙霞今屬誰。
君到嵩陽吟此句，與教二十六峰知。
病身佛說將何喻，變滅須臾豈不聞。
莫遣淨名知我笑，休將火艾灸浮雲。
五年花下醉騎行，臨賣回頭嘶一聲。
項籍顧騅猶解歎，樂天別駱豈無情。
兩枝楊柳小樓中，嫋嫋多年伴醉翁。
明日放歸歸去後，世間應不要春風。
低屏軟褥臥藤床，舁向前軒就日陽。
一足任他為外物，三杯自要沃中腸。
頭風若見詩應愈，齒折仍誇笑不妨。
細酌徐吟猶得在，舊遊未必便相忘。
歲暮皤然一老夫，十分流輩九分無。
莫嫌身病人扶侍，猶勝無身可遣扶。
房傳往世為禪客，王道前生應畫師。
我亦定中觀宿命，多生債負是歌詩。
不然何故狂吟詠，病後多於未病時。
十年四海故交親，零落唯殘兩病身。
共遣數奇從是命，同教步蹇有何因。
眼隨老減嫌長夜，體待陽舒望早春。
新樂堂前舊池上，相過亦不要他人。
梁王捐館後，枚叟過門時。
有淚人還泣，無情雪不知。
台亭留盡在，賓客散何之。
唯有蕭條雁，時來下故池。
歲陰生計兩蹉跎，相顧悠悠醉且歌。
廚冷難留烏止屋，門閑可與雀張羅。
病添莊舄吟聲苦，貧欠韓康藥債多。
日望揮金賀新命，俸錢依舊又如何。
暖臥摩綿褥，晨傾藥酒螺。
昏昏布裘底，病醉睡相和。
末疾徒雲爾，餘年有幾何。
須知差與否，相去校無多。
縹緲巫山女，歸來七八年。
殷勤湘水曲，留在十三弦。
苦調吟還出，深情咽不傳。
萬重雲水思，今夜月明前。
畫梁朽折紅窗破，獨立池邊盡日看。
守得蘇州船舫爛，此身爭合不衰殘。
閑撥船行尋舊池，幽情往事復誰知。
太湖石上鐫三字，十五年前陳結之。
想爾到邊頭，蕭條正值秋。
二年貧御史，八月古邠州。
絲管聞雖樂，風沙見亦愁。
望鄉心若苦，不用數登樓。
每因齋戒斷葷腥，漸覺塵勞染愛輕。
六賊定知無氣色，三屍應恨少恩情。
酒魔降伏終須盡，詩債填還亦欲平。
從此始堪為弟子，竺干師是古先生。
香火一爐燈一盞，白頭夜禮佛名經。
何年飲著聲聞酒，直到如今醉未醒。
近見詩中歎白髮，遙知閫外憶東都。
煙霞偷眼窺來久，富貴黏身擺得無。
新置林園猶濩落，未終婚嫁且踟躕。
應須待到懸車歲，然後東歸伴老夫。
閑來對鏡自思量，年貌衰殘分所當。
白髮萬莖何所怪，丹砂一粒不曾嘗。
眼昏久被書料理，肺渴多因酒損傷。
今日逢師雖已晚，枕中治老有何方。
枕上驚新歲，花前念舊歡。
是身老所逼，非意病相干。
風月情猶在，杯觴興漸闌。
便休心未伏，更試一春看。
臥疾來早晚，懸懸將十旬。
婢能尋本草，犬不吠醫人。
酒甕全生醭，歌筵半委塵。
風光還欲好，爭向枕前春。
杖策人扶廢病身，晴和強起一迎春。
他時蹇跛縱行得，笑殺平原樓上人。
煉盡少年成白首，憶初相識到今朝。
昔饒春桂長先折，今伴寒松取後凋。
生事縱貧猶可過，風情雖老未全銷。
聲華寵命人皆得，若個如君曆七朝。
故紗絳帳舊青氈，藥酒醺醺引醉眠。
斗擻弊袍春晚後，摩挲病腳日陽前。
行無筋力尋山水，坐少精神聽管弦。
拋擲風光負寒食，曾來未省似今年。
榮枯憂喜與彭殤，都是人間戲一場。
蟲臂鼠肝猶不怪，雞膚鶴髮復何傷。
昨因風發甘長往，今遇陽和又小康〈春暖來，風痹稍退也〉。
還似遠行裝束了，遲迴且住亦何妨。
慕賢入室交先定，結援通家好復成。
新婦不嫌貧活計，嬌孫同慰老心情。
洛橋歌酒今朝散，絳路風煙幾日行。
欲識離群相戀意，為君扶病出都城。
風痹宜和暖，春來腳較輕。
鶯留花下立，鶴引水邊行。
髮少嫌巾重，顏衰訝鏡明。
不論親與故，自亦昧平生。
掩戶下簾朝睡足，一聲黃鳥報殘春。
披衣岸幘日高起，兩角青衣扶老身。
策杖強行過裏巷，引杯閑酌伴親賓。
莫言病後妨談笑，猶恐多於不病人。
連持使節曆專城，獨賀崔侯最慶榮。
烏府一拋霜簡去，朱輪四從板輿行。
發時止許沙鷗送，到日方乘竹馬迎。
唯慮郡齋賓友少，數杯春酒共誰傾。
豔陽時節又蹉跎，遲暮光陰復若何。
一歲平分春日少，百年通計老時多。
多中更被愁牽引，少處兼遭病折磨。
賴有銷憂治悶藥，君家濃酎我狂歌。
五年三月今朝盡，客散筵空獨掩扉。
病共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歸。
閑聽鶯語移時立，思逐楊花觸處飛。
金帶縋腰衫委地，年年衰瘦不勝衣。
劉楨病發經春臥，謝脁詩來盡日吟。
三道舊誇收片玉，一章新喜獲雙金。
信題霞綺緘情重，酒試銀觥表分深。
科第門生滿霄漢，歲寒少得似君心。
柳老春深日又斜，任他飛向別人家。
誰能更學孩童戲，尋逐春風捉柳花。
水積春塘晚，陰交夏木繁。
舟船如野渡，籬落似江村。
靜拂琴床蓆，香開酒庫門。
慵閒無一事，時弄小嬌孫。
玉芽珠顆小男兒，羅薦蘭湯浴罷時。
芣苡春來盈女手，梧桐老去長孫枝。
慶傳媒氏燕先賀，喜報談家烏預知。
明日貧翁具雞黍，應須酬賽引雛詩。
御宇恢皇化，傳家葉至公。
華夷臣妾內，堯舜弟兄中。
制度移民俗，文章變國風。
開成與貞觀，實錄事多同。
晏駕辭雙闕，靈儀出九衢。
上雲歸碧落，下席葬蒼梧。
蓂晚餘堯曆，龜新啟夏圖。
三朝聯棣萼，從古帝王無。
嚴恭七月禮，哀慟萬人心。
地感勝秋氣，天愁結夕陰。
鼎湖龍漸遠，濛汜日初沈。
唯有雲韶樂，長留治世音。
化成同軌表清平，恩結連枝感聖明。
帝與九齡雖吉夢，山呼萬歲是虛聲。
月低儀仗辭蘭路，風引笳簫入柏城。
老病龍髯攀不及，東周退傅最傷情。
冠櫛心多懶，逢迎興漸微。
況當時熱甚，幸遇客來稀。
濕灑池邊地，涼開竹下扉。
露床青篾簟，風架白蕉衣。
院靜留僧宿，樓空放妓歸。
衰殘強歡宴，此事久知非。
謝玄暉歿吟聲寢，郡閣寥寥筆硯閑。
無復新詩題壁上，虛教遠岫列窗間。
忽驚歌雪今朝至，必恐文星昨夜還。
再喜宣城章句動，飛觴遙賀敬亭山。
足疾無加亦不瘳，綿春曆夏復經秋。
開顏且酌尊中酒，代步多乘池上舟。
幸有眼前衣食在，兼無身後子孫憂。
應須學取陶彭澤，但委心形任去留。
岸淺橋平池面寬，飄然輕棹泛澄瀾。
風宜扇引開懷入，樹愛舟行仰臥看。
別境客稀知不易，能詩人少詠應難。
唯憐呂叟時相伴，同把磻溪舊釣竿。
夜來攜手夢同遊，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宿草八廻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臺茫昧得知不？〈阿衛，微之小男；韓郎，微之愛婿。〉
炎涼遷次速如飛，又脫生衣著熟衣。
繞壁暗蛩無限思，戀巢寒燕未能歸。
須知流輩年年失，莫歎衰容日日非。
舊語相傳聊自慰，世間七十老人稀。
眼漸昏昏耳漸聾，滿頭霜雪半身風。
已將身出浮雲外，猶寄形於逆旅中。
觴詠罷來賓閣閉，笙歌散後妓房空。
世緣俗念消除盡，別是人間清淨翁。
道行無喜退無憂，舒捲如雲得自由。
良冶動時為哲匠，巨川濟了作虛舟。
竹亭陰合偏宜夏，水檻風涼不待秋。
遙愛翩翩雙紫鳳，入同官署出同遊。
衣食支吾婚嫁畢，從今家事不相仍。
夜眠身是投林鳥，朝飯心同乞食僧。
清唳數聲松下鶴，寒光一點竹間燈。
中宵入定跏趺坐，女喚妻呼多不應。
露白風清庭戶涼，老人先著夾衣裳。
舞腰歌袖拋何處，唯對無弦琴一張。
衰殘與世日相疏，惠好唯君分有餘。
茶藥贈多因病久，衣裳寄早及寒初。
交情鄭重金相似，詩韻清鏘玉不如。
醉傅狂言人盡笑，獨知我者是尚書。
經年不到龍門寺，今夜何人知我情。
還向暢師房裏宿，新秋月色舊灘聲。
飲徒歌伴今何在，雨散雲飛盡不回。
從此香山風月夜，只應長是一身來。
石盆泉畔石樓頭，十二年來晝夜遊。
更過今年年七十，假如無病亦宜休。
煙滿秋堂月滿庭，香花漠漠磬泠泠。
誰能來此尋真諦，白老新開一藏經。
偶因攜酒尋村客，聊復回車訪薜蘿。
且值雪寒相慰問，不妨春暖更經過。
翁居山下年空老，我得人間事校多。
一種共翁頭似雪，翁無衣食自如何。
津橋殘月曉沉沉，風露淒清禁署深。
城柳宮槐謾搖落，悲愁不到貴人心。
三十年前草堂主，而今雖在鬢如絲。
登山尋水應無力，不似江州司馬時。
漸伏酒魔休放醉，猶殘口業未拋詩。
君行過到爐峰下，為報東林長老知。
先生老去飲無興，居士病來閑有餘。
猶覺醉吟多放逸，不如禪定更清虛。
柘枝紫袖教丸藥，羯鼓蒼頭遣種蔬。
卻被山僧戲相問，一時改業意何如。
勞師送我下山行，此別何人識此情。
我已七旬師九十，當知後會在他生。
嶺上白雲朝未散，田中青麥旱將枯。
自生自滅成何事，能逐東風作雨無。
漠漠斑斑石上苔，幽芳靜綠絕纖埃。
路傍凡草榮遭遇，曾得七香車輾來。
香檀文桂苦雕鐫，生理何曾得自全。
知我無材老樗否，一枝不損盡天年。
海水桑田欲變時，風濤翻覆沸天池。
鯨吞蛟鬥波成血，深澗游魚樂不知。
千年鼠化白蝙蝠，黑洞深藏避網羅。
遠害全身誠得計，一生幽暗又如何。
心問身云何泰然，嚴冬暖被日高眠。
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來十一年。
心是身王身是宮，君今居在我宮中。
是君家舍君須愛，何事論恩自說功。
因我疏慵休罷早，遣君安樂歲時多。
世間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閑奈我何。
忽憶前年初病後，此生甘分不銜杯。
誰能料得今春事，又向劉家飲酒來。
雞球餳粥屢開筵，談笑謳吟間管弦。
一月三回寒食會，春光應不負今年。
病聞川守賀筵開，起伴尚書飲一杯。
任意少年長笑我，老人自覓老人來。
春風可惜無多日，家醞唯殘軟半瓶。
猶望君歸同一醉，籃舁早晚入槐亭。
誰人功畫麒麟閣，何客新投魑魅鄉。
兩處榮枯君莫問，殘春更醉兩三場。
風吹楊柳出牆枝，憶得同歡共醉時。
每到集賢坊地過，不曾一度不低眉。
梁王舊館雪濛濛，愁殺鄒枚二老翁。
假使明朝深一尺，亦無人到兔園中。
長告今朝滿十旬，從茲蕭灑便終身。
老嫌手重拋牙笏，病喜頭輕換角巾。
疏傅不朝懸組綬，尚平無累畢婚姻。
人言世事何時了，我是人間事了人。
畏景又加旱，火雲殊未收。
籬暄饑有雀，池涸渴無鷗。
岸幘頭仍痛，褰裳汗亦流。
若為當此日，遷客向炎州。
坊靜居新深且幽，忽疑縮地到滄洲。
宅東籬缺嵩峰出，堂後池開洛水流。
高下三層盤野徑，沿洄十里泛漁舟。
若能為客烹雞黍，願伴田蘇日日遊。
煙蘿初合澗新開，閑上西亭日幾回。
老病歸山應未得，且移泉石就身來。
往年江外拋桃葉，去歲樓中別柳枝。
寂寞春來一杯酒，此情唯有李君知。
吟君舊句情難忘，風月何時是盡時。
君年殊未及懸車，未合將閑逐老夫。
身健正宜金印綬，位高方稱白髭鬚。
若論塵事何由了，但問雲心自在無。
進退是非俱是夢，丘中闕下亦何殊。
且喜同年滿七旬，莫嫌衰病莫嫌貧。
已為海內有名客，又占世間長命人。
耳裏聲聞新將相，眼前失盡故交親。
尊榮富壽難兼得，閑坐思量最要身。
相府潮陽俱夢中，夢中何者是窮通。
他時事過方應悟，不獨榮空辱亦空。
黃昏慘慘雪霏霏，白首相歡醉不歸。
四個老人三百歲，人間此會亦應稀。
夜寒生酒思，曉雪引詩情。
熱飲一兩盞，冷吟三五聲。
鋪花憐地凍，銷玉畏天晴。
好拂烏巾出，宜披鶴氅行。
梁園應有興，何不召鄒生。
為憐清淺愛潺湲，一日三回到水邊。
若道歸仁灘更好，主人何故別三年。
都子新歌有性靈，一聲格轉已堪聽。
更聽唱到嫦娥字，猶有樊家舊典刑。
管急弦繁拍漸稠，綠腰宛轉曲終頭。
誠知樂世聲聲樂，老病人聽未免愁。
五言一遍最殷勤，調少情多似有因。
不會當時翻曲意，此聲腸斷為何人。
玉管朱弦莫急催，容聽歌送十分杯。
長愛夫憐第二句，請君重唱夕陽開。
世傳滿子是人名，臨就刑時曲始成。
一曲四調歌八疊，從頭便是斷腸聲。
綠楊陌上送行人，馬去車回一望塵。
不覺別時紅淚盡，歸來無淚可沾巾。
坐安臥穩輿平肩，倚杖披衫繞四邊。
空腹三杯卯後酒，曲肱一覺醉中眠。
更無忙苦吟閑樂，恐是人間自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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