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詩/卷571
| 全唐詩 卷五百七十一 作者：賈島 |
賈島
[編輯]賈島，字浪仙，范陽人。初為浮屠，名無本。來東都，時洛陽令禁僧午後不得岀，島為詩自傷，韓愈憐之，因教其為文。遂去浮屠，舉進士。詩思入僻，當其苦吟，雖逢公卿、貴人，不之覺也。累舉不中第。文宗時，坐飛謗貶長江主簿。會昌初，以普州司倉參軍遷司戶，未受命，卒。有《長江集》十卷，《小集》三卷，今編詩四卷。
碌碌復碌碌，百年雙轉轂。
志士終夜心，良馬白日足。
俱爲不等閑，誰是知音目。
眼中兩行淚，曾弔三獻玉。
南山三十里，不見踰一旬。
冒雨時立望，望之如朋親。
虬龍一掬波，洗蕩千萬春。
日日雨不斷，愁殺望山人。
天事不可長，勁風來如奔。
陰霪一以掃，浩翠寫國門。
長安百萬家，家家張屏新。
誰家最好山，我願為其鄰。
天地有五嶽，恆嶽居其北。
巖巒疊萬重，詭怪浩難測。
人來不敢入，祠宇白日黑。
有時起霖雨，一灑天地德。
神兮安在哉，水康我王國。
市中有樵山，此舍朝無煙。
井底有甘泉，釡中乃空然。
我要見白日，雪來塞青天。
坐聞西牀琴，凍折兩三弦。
飢莫詣他門，古人有拙言。
賢人無官死，不親者亦悲。
空令古鬼哭，更得新鄰比。
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
天子末辟召，地府誰來追。
長安有交友，託孤遽棄移。
塚側誌石短，文字行參差。
無錢買松栽，自生蒿草枝。
在日贈我文，淚流把讀時。
從茲加敬重，深藏恐失遺。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似君，誰爲不平事？
中夜忽自起，汲此百尺泉。
林木含白露，星斗在青天。
別腸多鬱紆，豈能肥肌膚。
始知相結密，不及相結疎。
疎別恨應少，密離恨難袪。
門前南流水，中有北飛魚。
魚飛向北海，可以寄遠書。〈一本無此句，多「此情復何如？欲剪衣上襟，裁作寄遠書」三句。〉
不惜寄遠書，故人今在無。
況此數尺身，阻彼萬里途。
自非日月光，難以知子軀。
耽靜非謬為，本性實疎索。
齋中一就枕，不覺白日落。
低扉礙軒轡，寡德謝接諾。
叢菊在墻陰，秋窮未開萼。
所餐類病馬，動影似移嶽。
欲駐迫逃衰，豈殊辭綆縳。
已見飽時雨，應豐蔬與藥。
商氣颯已來，歲華又虛擲。
朝雲藏奇峰，暮雨灑疎滴。
㡬蜩嘿涼葉，數蛩思陰壁。
落日空館中，歸心遠山碧。
昔人多秋感，今人何異昔。
四序馳百年，玄髮坐成白。
喧喧徇聲利，擾擾同轍跡。
儻無世上懷，去偃松下石。
寒月破東北，賈生立西南。
西南立倚何，立倚青青杉。
近月有數星，星名未詳諳。
但愛杉倚月，我倚杉為三。
月乃不上杉，上杉難相參。
眙𥈭子細視，睛瞳桂枝劖。
目常有熱疾，久視無煩炎。
以手捫衣裳，零露已濡霑。
久立雙足凍，時向股䏶淹。
立久病足折，兀然黐膠粘。
他人應巳睡，轉喜此景恬。
此景亦胡及，而我苦淫耽。
無異市井人，見金不知亷。
不知此夜中，幾人同無厭。
待得上頂看，未擬歸枕函。
強步望寢齋，步步情不堪。
步到竹叢西，東望如隔簾。
卻坐竹叢外，清思刮幽潛。
量知愛月人，身願化為蟾。
一雙千歲鶴，立別孤翔鴻。
波島忽已暮，海雨寒濛濛。
離人聞美彈，亦與哀彈同。
況茲切切弄，繞彼行行躬。
雲飛北嶽碧，火息西山紅。
何以代遠誠，折芳臘雪中。
玄鳥雄雌俱，春雷驚蟄餘。
口銜黃河泥，空即翔天隅。
一夕皆莫歸，嘵嘵遺衆雛。
雙雀抱仁義，哺食勞劬劬。
雛既邐迤飛，雲中聲相呼。
燕雀雖微類，感媿誠不殊。
禽賢難自彰，幸得主人書。
曉行瀝水樓，暮到懸泉驛。
林月値雲遮，山燈照愁寂。
辯士多毀訾，不聞談已非。
猛虎恣殺暴，未嘗齧妻兒。
此理天所感，所感當問誰？
求食飼雛禽，吐出美言詞。
善哉君子人，揚光掩瑕玼。
上不欺星辰，下不欺鬼神。
知心兩如此，然後何所陳。
食魚味在鮮，食蓼味在辛。
掘井須到流，結交須到頭。
此語誠不謬，敵君三萬秋。
海底有明月，圓於天上輪。
得之一寸光，可買千里春。
莫居暗室中，開目閉目同。
莫趨碧霄路，容飛不容步。
暗室未可居，碧霄未可趨。
勸君跨仙鶴，日下雲為衢。
借得孤鶴騎，高近金烏飛。
掬河洗老貎，照月生光輝。
天中鶴路直，天盡鶴一息。
歸來不騎鶴，身自有羽翼。
若人無仙骨，芝術徒煩食。
夜長憶白日，枕上吟千詩。
何當苦寒氣，忽被東風吹。
冰開魚龍別，天波殊路岐。
天河墮雙魴，飛我庭中央。
掌握尺餘雪，劈開腸有璜。
見令饞舌短，烹遶鄰舍香。
一得古詩字，與玉含異藏。
荊卿重虛死，節烈書前史。
我歎方寸心，誰論一時事。
至今易水橋，寒風兮蕭蕭。
易水流得盡，荊卿名不消。
北客入西京，北雁再離北。
秋寢獨前興，天梭星落織。
耽翫餘恬爽，顧盼輕痾力。
旅途少顔盡，明鏡勸仙食。
出門路縱橫，張家路最直。
昨夜夢見書，張家㕔上壁。
客喜非實喜，客悲非實悲。
百迴信到家，未當身一歸。
未歸長嗟愁，嗟愁填中懷。
開口吐愁聲，還卻入耳來。
常恐淚滴多，自損兩目輝。
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
旅託避華館，荒棲遂愚慵。
短庭無繁植，珍果春亦濃。
側廬廢扄樞，纖魄時臥逢。
耳目乃鄽井，肺肝即巖峰。
汲泉飲酌餘，見我閒靜容。
霜蹊猶舒英，寒蝶斷來蹤。
雙履與誰逐，一尋青瘦笻。
上人分明見，玉兔潭底沒。
上人光慘貎，古來恨峭發。
涕辭孔顔廟，笑訪禪寂室。
步隨青山影，坐學白塔骨。
解聼無弄琴，不禮有身佛。
欲問師何之，忽與我相別。
率賦贈遠言，言慙非子曰。
曲言惡者誰，悅耳如彈絲。
直言好者誰，刺耳如長錐。
沈生才俊秀，心腸無邪欺。
君子忌茍合，擇交如求師。
毀出疾夫口，騰入禮部闈。
下第子不恥，遺才人恥之。
東歸家室遠，掉轡時參差。
浙雲近吳見，汴柳接楚垂。
明年春光別，回首不復疑。
夜久城館閒，情幽出在山。
新月有微輝，朗朗空庭間。
處世雖識機，伊余多掩關。
松姿度臘見，籬藥知春還。
靜覽冰雪詞，厚為酬贈顔。
東林有躑躅，脫屣期共攀。
秋節新已盡，雨踈露山雪。
西峯稍覺明，殘滴猶未絶。
氣侵瀑布水，凍著白雲穴。
今朝灞滻雁，何夕瀟湘月。
想彼石房人，對雪扉不閉〈必結切〉。
我有弔古泣，不泣向路岐。
揮淚灑暮天，滴著桂樹枝。
別後冬節至，離心北風吹。
坐孤雪扉夕，泉落石橋時。
不驚猛虎嘯，難辱君子詞。
欲酬空覺老，無以堪遠持。
岧嶤倚角窗，王屋懸清思。
京官始雲滿，野人依舊閒。
閉扉一畝居，中有古風還。
市井日已午，幽窗夢南山。
喬木覆北齋，有鳥鳴其間。
前日遠嶽僧，來時與開關。
新題驚我瘦，窺鏡見醜顔。
陶情惜清澹，此意復誰攀？
明月長在目，明月長在心。
在心復在目，何得稀去尋。
試望明月人，孟夏樹蔽岑。
想彼嘆此懷，樂喧忘幽林。
鄉本北嶽外，悔恨東夷深。
願縮地脈還，豈待天恩臨？
非不渴隱秀，卻嫌他事侵。
或雲岳樓鐘，來繞草堂吟。
當從令尹後，再往步柏林。
風骨高更老，向春初陽葩。
泠泠月下韻，一一落海涯。
有子不敢和，一聽千嘆嗟。
身臥東北泥，魂掛西南霞。
手把一枝栗，往輕覺程賖。
水天朔方色，暖日嵩根花。
達閒幽棲山，遣尋種藥家。
欲買雙瓊瑤，慙無一木瓜。
千巖一尺璧，八月十五夕。
清露墮桂花，白鳥舞虛碧。
丈夫未得意，行行且低睂。
素琴彈復彈，會有知音知。
袖有新成詩，欲見張韓老。
青竹未生翼，一步萬里道。
仰望青㝠天，雲雪壓我腦。
失卻終南山，惆悵滿懷抱。
安得西北風，身願變蓬草。
地祇聞此語，突出驚我倒。
莫歎迢遞分，何殊咫尺別。
江樓到夜登，還見南臺月。
隙月斜枕旁，諷詠夏貽什。
如今何時節，蟲虺亦已蟄。
答遲禮涉傲，抱疾思加澀。
僕本胡為者，銜肩貢客集。
茫然九州內，譬如一錐立。
欺暗少此懷，自明曾瀝泣。
量無趫勇士，誠欲戈矛戢。
原閣期躋攀，潭舫偶俱入。
深齋竹木合，畢夕風雨急。
俸利沐均分，價稱煩噓噏。
百篇見刪罷，一命嗟未及。
滄浪愚將還，知音激所習。
月中有孤芳，天下聆薫風。
江南有高唱，海北初來通。
容飄清冷餘，自藴襟抱中。
止息乃流溢，推尋卻㝠濛。
我知雪山子，謁彼偈句空。
必竟獲所實，爾焉遂深衷。
錄之孤燈前，猶恨百首終。
一吟動狂機，萬疾辭頑躬。
生平面未交，永夕夢輒同。
敘詰誰君師，詎言無吾宗。
余求履其跡，君曰可但攻。
啜波腸易飽，揖險神難從。
前歲曾入洛，差池阻從龍。
萍家復從趙，雲思長縈縈。
嵩海每可詣，長途追再窮。
願傾肺腸事，盡入焦梧桐。
持戈簇邊日，戰罷浮雲收。
露草泣寒霽，夜泉鳴隴頭。
三尺握中鐵，氣衝星鬥牛。
報國不拘貴，憤將平虜讎。
趨走與偃臥，去就自殊分。
當窗一重樹，上有萬里雲。
離披不相顧，髣髴類人羣。
友生去更遠，來書絶如焚。
蟬吟我為聼，我歌蟬豈聞。
歲暮儻旋歸，晤言桂氛氳。
地近輕數見，地遠重一面。
一面如何重，重甚珍寳片。
自經失歡笑，幾度騰霜霰。
此心鎮懸懸，天象固迴轉。
長安秋風高，子在東甸縣。
儀形信寂蔑，風雨豈乖間。
憑人報消息，何易憑筆硯。
俱不盡我心，終須對君宴。
古道長荊棘，新岐路交橫。
君於荒榛中，尋得古轍行。
足踏聖人路，貎端禪士形。
我曾接夜談，似聼講一經。
聮翩曾數舉，昨登高第名。
釡底絶煙火，曉行皇帝京。
上客遠府遊，主人須目明。
青雲別青山。何日復可升？
從京去容州，馬在船上多。
容州幾千里，直傍青天涯。
掌記試校書，未稱高詞華。
義往不可屈，出家如入家。
城市七月初，熱與夏未差。
餞君到野地，秋涼滿山坡。
南境異北候，風起無塵沙。
秦吟宿楚澤，海酒落桂花。
暫醉即還醒，彼土生桂茶。
同人半年別，一別寂來音。
賴有別時文，相思時一吟。
我常倦投跡，君亦知此衿。
筆硯且勿棄，蘇張曾陸沈。
但存舌在口，當冀身遂心。
君看明月夜，松桂寒森森。
寸晷不相待，四時互如競。
客思先覺秋，蟲聲苦知暝。
霜松積舊翠，露月團如鏡。
詩負屬景同，琴孤坐堂聼。
相期黃菊節，別約紅桃徑。
每把式微篇，臨風一長詠。
寄居延壽里，為與延康鄰。
不愛延康里，愛此里中人。
人非十年故，人非九族親。
人有不朽語，得之煙山春。
一日不作詩，心源如廢井。
筆硯為轆轤，吟詠作縻綆
朝來重汲引，依舊得清冷。
書贈同懷人，詞中多苦辛。
真集道方至，貎殊妬還多。
山泉入城池，自然生渾波。
今時出古言，在衆翻為訛。
有琴含正韻，知音者如何？
一生足感激，世言忽嵯峨。
不得市井味，思響吾巖阿。
浮華豈我事，日月徒蹉跎。
曠哉潁陽風，千載無其他。
西風吹陰雲，雨雪半夜收。
忽憶天涯人，起看斗與牛。
故人別二年，我意如百秋。
音信兩杳杳，誰雲昔綢繆。
平明一封書，寄向東北舟。
翩翩春歸鳥，會自為匹儔。
郡北最高峰，巉巖絶雲路。
朝來上樓望，稍覺得幽趣。
朦朧碧煙裏，羣嶺若相附。
何時一登陟，萬物皆下顧。
南遊衡嶽上，東往天台裏。
足躡華頂峰，目觀滄海水。
河出鳥宿後，螢火白露中。
上人坐不倚，共我論量空。
殘月華晻曖，遠水響玲瓏。
爾時無了夢，茲宵方未窮。
松陰連竹影，中有蕪苔井。
清風此地多，白日空自永。
景陽公幹孫，詩句得真景。
勸我不須歸，月出東齋靜。
九日不出門，十日見黃菊。
灼灼尚繁英，美人無消息。
來從道陵井，雙木溪邊會。
分首芳草時，遠意青天外。
此遊詣幾嶽，嵩華衡恆泰。
靜向方寸求，不居山嶂幽。
池開菡蓞香，閒閉莓苔秋。
金玉重四句，粃糠輕九流。
鑪煙上喬木，鐘磬下危樓。
手種一株松，貞心與師儔。
遊子喜鄉遠，非吾憶歸廬。
誰知奔他山，自欲早旋車。
朝賞暮已足，圖歸願無餘。
當期附鵬翼，未偶方躊躇。
我看嶽西雲，君看嶽北月。
長懷燕城南，相送十里別。
別來千餘日，日日憶不歇。
遠寄一紙書，數字論白髮。
淮南臥理後，復逢君姓汲。
文采非尋常，志願期卓立。
深江東泛舟，夕陽眺原隰。
夏夜言詩會，往往追不及。
策杖馳山驛，逢人問梓州。
長江那可到，行客替生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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