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晉文/卷一百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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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六十一

釋氏

釋慧遠

慧遠俗姓賈,雁門樓煩人。慕容雋時師事道安,後隨道安奔襄陽。孝武初,襄陽陷,移居廬山,江州刺史桓伊為起東林寺,至義熙十二年卒,年八十三。有集十二卷。

答秦主姚興書[編輯]

  欲令作《大智論》序,以伸作者之意。貧道聞懷大非小堵所容,汲深非短綆所測。披省之日,有愧高命。又體羸多疾,觸事有廢,不復屬意以來,其日亦久。來告之重,輒粗輟所懷。至於研究之美,當復寄諸明德。《釋藏輦》九,又百五。

答王謐書[編輯]

  古人不愛尺璧而重寸陰,觀其所存,似不在長年耳。檀越既履順而游性,乘佛理以御心,因此而推,復何羨於遐齡邪?聊想斯理,久已得之,為復酬來訊耳。《釋藏輦》九,又百五,又世說。

答戴處士書[編輯]

  釋慧遠頓首。省君別示,以為慨然。先雖未善相悉,人物來往,亦未始暫忘。分明窮達,非常智所測,然依傍大宗,似有定檢。去秋與諸人共讀君論,並亦有同異。觀周郎所作答,意謂世典與佛教粗是其中。今封呈,想暇日能力尋省。《廣弘明集》二十。

又與戴處士書[編輯]

  見君與周處士往復,足為賓主。然佛教精微,難以事詰。至於理玄數表,義隱於經者,不可服言,但恨君作佛弟子,未能留心聖典耳。頃得書論,亦未始暫忘,年衰多疾,不暇有答。脫因講席之餘,粗綴所懷,今寄往,試與同疑者共尋。若見其族,則比干、商臣之流,可不思而得。釋慧遠頓首。《廣弘明集》二十。

與隱士劉遺民等書[編輯]

  每尋疇昔游心世典,以為當年之華苑也。及見老、莊,便悟名教,是應變之虛談耳。以今而觀,則知沈冥之趣,豈得不以佛理為先?苟會之有宗,則百家同致。君諸人並為如來賢弟子也,策名神府,為日已久,徒積懷遠之興,而乏因籍之資,以此永年,豈所以勵其宿心哉?意謂六齋日宜簡絕常務,專心空門,然後津寄之情篤,來生之計深矣。若染翰綴文,可托興於此,雖言生於不足,然非言無以暢一詣之感,因驥之喻,亦何必遠寄古人!《廣弘明集》三十二。

遣書通好鳩摩羅什[編輯]

  釋慧遠頓首。去歲得姚左軍書,具承德問。仁者曩絕殊域,越自外境,於時音譯未交,聞風而悅,但江湖難寘,以形乖為嘆耳。須知承否通之會,懷寶來游。至止有問,則一日九馳,徒情欣雅味,而無由造盡,寓目望途,固以增其勞佇。每欣大法宣流,三方同遇,雖運鍾其末,而趣均在昔,誠未能扣律妙門,感徹遺靈。至於虛襟遣,亦無日不懷。夫旃檀移植,則異物同熏;摩尼吐曜,則眾珍自積,是惟教合之道,猶虛往實歸,況宗一無像,而應不以情者乎?是故負荷大法者,必以無執為心;會友以仁者,使功不自己。□若令法輸不停軫於八正之路,三寶不輟音於將盡之期,則滿願不專美於絕代,龍樹豈獨善於前蹤?今往比量衣裁,願登高坐為著之,並天漉之器,此既法物,聊以示懷。《高僧傳》六。

重與鳩摩羅什書[編輯]

  日有涼氣,比復何如。去月法識道人至,聞君欲還本國,情以悵然。先聞君方當大出諸經,故未欲便相諮求。若此傳不虛,眾恨可言。今輒略問數十條事,冀有餘暇,一一為釋,此雖非經中之大難,要欲取決於君耳。並報偈一章曰:本端竟何從?起滅有無際。一微涉動境,成此山勢。惑相更何乘,觸理自生滯。因緣雖無主,開途非一世。時無悟宗匠,誰將握玄。末問尚悠悠,相與期暮歲。《高僧傳》六。

遣書通好曇摩流支[編輯]

  佛教之興,九行上國,自分流已來,四百餘年。至於沙門律戒,所闕尤多。頃有西域道士弗若多羅,是賓人,其諷十誦梵本。有羅什法師,通才博見,為之傳譯,十誦之中,文始過半。多羅早喪,中途而寢,不得究竟大業,慨恨良深。傳聞仁者齋此經自隨,甚欣所遇,冥運之來,豈人事而已邪?想弘道為物,感時而動,叩之有人,必情無所吝。若能為律學之徒,畢此經本,開示梵行,洗其耳目,使始涉之流,不失無上之津,澡懷勝業者,日月彌朗,此則惠深德厚,人神同感矣。幸願垂懷,不乖往意,一二悉諸道人所具。《高僧傳》二。

答桓玄書[編輯]

  大道淵玄,其理幽深,銜此高旨,實如來談。然後道出家,便是方外之賓,雖未踐古賢之德,取其一往之志,削除飭好,落名求實。若使幽冥有在,故當不謝於俗人。外似不盡,內若斷金,可謂見形不及道,哀哉哀哉!帶索枕石,華而不實,管見之人,不足羨矣。雖復養素山林,與樹木何異?夫道在方寸,假練形為真,卞和號慟於荊山,患人不別故也。昔聞其名,今見其人。故莊周悲慨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之過隙。以此而尋,孰得久停?豈可不為將來作資!言學步邯鄲者新無功,失其本質,故使邯鄲人匍匐而歸,百代之中,有此一也,豈混同以通之?貧道已乖世務,形權於流俗,欲於其中化未化者,雖復沐浴踞傲,奈疑結何?一世之榮,劇若電光,聚則致離,何足貪哉!淺見之徒其惑哉!可謂下士聞道而大笑之,真可謂迷而不反也。貧道形不出人,才不應世,是故毀其陋質,被其割截之服,理未能心冥玄化,遠存大聖之制,豈舍其本懷,而酬高誨?貧道年與時,所患未痊,乃復曲垂光慰,感慶交至。檀越信心幽當,大法所寄,豈有一傷毀其本也?將非波旬試嬈之言!辭拙寡聞,力酬高命,蓋是不逆之懷耳。《弘明集》十一。

與桓玄書論料簡沙門[編輯]

  佛教陵遲,穢雜日甚,每一尋思,憤慨盈懷,常恐運出非意,混然淪氵胥,此所以夙宵嘆懼,忘寢與食者也。見檀越澄清諸道人教,實應其本心。夫涇以渭分,則清濁殊流;枉以直正,則不仁自遠。推此而言,符命既行,必二理斯得,然後令飾偽取容者,自絕於假通之路,信道懷真者,無復有負俗之嫌,如此則道世交興,三寶復隆於茲矣。貧道所以寄命江南,欲托有道以存,至業之隆替,實由乎人。植檀越當年,則是貧道中興之運,幽情所託,已冥之在昔,是以前後書疏,輒以憑寄為先,每尋告慰,眷懷不忘,但恐年與時乖,不盡檀越盛隆之化耳。今故諮白數條如別疏。

  經教所開,凡有三科:一者禪思入微,二者諷味遺典,三者興建福業,三科誠異,皆以律行為本。檀越近制,是大同於此,是所不疑。或有興福之人,內不毀禁,而跡非阿練若者。或多誦經,諷詠不絕,而不能暢說義理者;或年已宿長,雖無三科可記,而體性貞正,不犯人非者,凡如此輩,皆是所疑。今尋檀越所遣之例,不堪問此,而外物惶惑,莫敢自寧,故以別白。夫形跡易察,而真偽難辯,自非遠鑒,得之信難。若是都邑沙門經檀越視聽者,固無所疑。若邊局遠司,識不及遠,則未達教旨,或因符命,濫及善人,此最其深憂。若所在執法之官,意所未詳,又時無宿望沙門,可以求中,得令送至大府以經高鑒者,則於理為弘,想檀越神慮,已得之於心,直是貧道常近之情,不能不及耳。若有族姓子弟,本非役門,或世奉大法,或弱而天悟,欲棄俗入道,求作沙門,推例尋意,似不塞其清塗,然要須諮定,使洗心向味者,無復自疑之情。昔外國諸王,多參懷聖典,亦有因時助弘大化,扶危救弊,信有自來矣。檀越每期情古人,故復略敘所聞。《弘明集》十二,《高僧傳》六,有節文。

答桓玄書[編輯]

  詳省別告及八座書,問沙門所以不敬王者意,義在尊主崇上,遠存名體,徵引老氏,同王侯於三大,以資生運通之道,故宜重其神器。若推其本,以尋其源,咸稟氣於兩儀,受形於父母,則以生生通運之道為弘,資存日用之理為大,故不宜其德而遺其禮,沾其惠而廢其敬,此檀越立意之所據,貧道亦不異於高懷。求之於佛教,以尋沙門之道理則不然。何者?佛經所明,凡有二科;一者處俗弘教,二者出家修道,處俗則奉上之禮,尊親之敬,忠孝之義,表於經文,在三之訓,彰乎聖典,斯與王制同命,有若符,此一條全是檀越所明,理不容異也。出家則是方外之賓,跡絕於物,其為教也,達患累緣於有身,不存身以息患,知生生由於稟化,不順化以求宗,求宗不由於順化,故不重運通之資,息患不自於存身,故不貴厚生之益,此理之與世乖,道之與俗反者也。是故凡在出家,皆隱居以求其志,變俗以達其道,變俗服章,不得與世典同禮,隱居則宜高尚其跡。夫然,故能拯溺族於沈流,拔幽根於重劫,遠通三乘之津,廣開天人之路。是故內乖天屬之重,而不違其孝;外闕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若斯人者,自誓始於落簪,立志成於暮歲,如令一夫全德,則道洽六親,澤流天下,雖不處王侯之位,固已協皇極,大庇生民矣。如此,豈坐受其德,虛沾其惠,與夫尸祿之賢,同其素食者哉!檀越頃者以有其服而無其人,故澄清簡練,容而不雜,此命既宣,皆人百其誠,遂之彌深,非言所喻。若復開出處之跡,以弘方外之道,則虛襟者挹其遺風,漱流者味其餘津矣。若澄簡之後,猶不允情,其中或真偽相冒,涇渭未分,則可以道廢人,固不應以人廢道。以道廢人,則宜去其服;以人廢道,則宜存其禮。禮存則制教之旨可尋,跡廢則遂志之歡莫由。何以明其然?夫沙門服章法用,雖非六代之典,自是道家之殊俗表之名器。名器相涉,則事乖其本。事乖其本,則禮失其用。是故愛夫禮者,必不虧其名器,得之不可虧,亦有自來矣。夫遠遵古典者,猶存告朔之餼羊,餼羊猶可以存禮,豈況如來之法服邪?推此而言,雖無其道,必宜存其禮,禮存則法可弘,法可弘則道可尋,此古今所同,不易之大法也。又袈裟非朝宗之服,缽盂非廊廟之器,軍國異容,戎華不雜,剔發毀形之人,忽廁諸夏之禮,則是異類相涉之像,亦竊所未安。檀越奇韻挺於弱年,風流邁於季俗,猶參究時賢,以求其中,此而推之,必不以人廢言。貧道西垂之年,假日月以待盡,情之所惜,豈存一已苟恪所執?蓋欲令三寶中興於命世之運,明德流芳於百代之下耳。若一旦行此,佛教長淪,如來大法,於茲泯滅,天人感嘆,道俗革心矣。貧道幽誠所期,復將安寄?緣眷愚之隆,故坦其所懷,執筆悲懣,不覺涕泗橫流矣。《沙門不拜俗事》一。

  夫稱沙門者何邪?謂能發蒙俗之幽昏,啟化表之玄路,方將以兼忘之道,與天下同往,使希高者挹其遺風,漱流者味其餘津。若然,雖大業未就,觀其超步之跡,所悟固已宏矣。又袈沙非朝宗之服,缽盂非廊廟之器,沙門塵外之人,不應致敬王者。《高僧傳》六,案,此即前篇而文句多異。

與晉安帝書[編輯]

  釋慧遠頓首。陽月和暖,願御膳順宜。貧道先嬰重疾,年衰益甚。猥蒙慈詔,曲垂光慰,感懼之深,實百於懷。幸遇慶會,而形不自運,此情此慨,良無以喻。《高僧傳》六。

答盧循書[編輯]

  損餉六種,深抱情至。益智乃是一方異味,即於僧中行之。《藝文類聚》八十七,《御覽》九百七十二。

沙門不敬王者論五篇並序[編輯]

  晉成、康之世,車騎將軍庾冰,疑諸沙門抗禮萬乘。所明理,何驃騎有答。至元興中,太尉桓公亦同此義,謂庾言之未盡,與八座書云:「佛之為化,雖誕以茫浩,推乎視聽之外,以敬為本,此出處不異。蓋所期者殊,非敬恭宜廢也。老子同王侯於三大,原其所重,皆在於貲生通運,豈獨以聖人在位,而比稱二儀哉!將以天地之大德曰生,通生理物,存乎王者,故尊其神器,而體實唯隆。豈是虛相崇重,義存弘御而已?沙門之所以生生貲國存,亦日用於理命,豈有受其德而遺其禮,沾其惠而廢其敬哉?」於時朝士名賢,答者甚眾,雖言未悟時,並互有其美,徒咸盡所懷,而理蘊於情,遂令無上道服毀於塵俗,亮到之心屈乎人事,悲夫!斯乃交喪之所由,千載之否運,深懼大法之將淪,感前事之不忘,故著論五篇,究敘微意,豈曰淵壑之待晨露?蓋是伸其罔極,亦庶後之君子崇敬佛教者式詳覽焉。

在家一[編輯]

  原夫佛教所明大要,以出家為異。出家之人,凡有四科,其弘教通物,則功侔帝王,化兼治道。至於感俗悟時,亦無世不有,但所遇有行藏,故以廢興為隱顯耳。其中可得論者,請略而言之。在家奉法,則是順化之民,情未變俗,跡同方內,故有天屬之愛,奉主之禮,禮敬有本,遂因之而成教。本其所因,則功由在昔。是故因親以教愛,使民知其有自然之恩;因嚴以教敬,使民知其有自然之重。二者之來,實由冥應,應不在今,則宜尋其本,故以罪對為刑罰,使懼而後慎,以天堂為爵賞,使悅而後動,此皆即其影響之報,而明於教,以因順為通,而不革其自然也。何者?夫厚身存生,以有封為滯,累根深固,存我未忘,方將以情慾為苑囿,聲色為游觀,耽湎世樂,不能自勉而特出,是故教之所檢,以此為涯,而不明其外耳。其外未明,則大同於順化,故不可受其德而遺其禮,沾其惠而廢其敬。是故悅釋迦之風者,輒先奉親而敬君;變俗投簪者,必待命而順動。若君親有疑,則退求其志,以俟同悟,斯乃佛教之所以重資生,助王化於治道者也。論者立言之旨,貌有所同,故位夫內外之分,以明在三之志,略敘經意,宣寄所懷。

出家二[編輯]

  出家則是方外之賓,跡絕於物。其為教也,達患累緣於有身,不存身以息患;知生生由於稟化,不順化以求宗。求宗不由於順化,則不重運通之資;息患不由於存身,而不貴厚生之益,此理之與形乖,道之與俗反者也。若斯人者,自誓始於落簪,立志形乎變服。是故凡在出家,皆遁世以求其志,變俗以達其道。變俗則服章不得與世典同禮,遁世則宜高尚其跡。夫然者,故能拯溺俗於沈流,拔玄根於重劫,遠通三乘之津,廣開天人之路。如令一夫全德,則道洽六親,澤流天下,雖不處王侯之位,亦以協皇極,在宥生民矣。是故內乖天屬之重,而不違其孝;外闕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從此而觀,故知超化表以尋宗,則理深而義篤。昭泰息以語仁,則功末而惠淺。若然者,雖將面冥山而旋步,猶或恥聞其風,豈況與夫順化之民,尸祿之賢,同其孝敬者哉!

求宗不順化三[編輯]

  問曰:尋夫老氏之意,天地以得一為大,王侯以體順為尊。得一,故為萬化之本;體順,故有運通之功。然則明宗必存乎體極,體極必由於順化,是故先賢以為美談,眾論所不能異。異夫眾論者,則義無所取,而雲不順化,何邪?答曰:凡在有方,同稟生於大化,雖群品萬殊,精粗異貫,統極而言,唯有靈與無靈耳。有靈則有情於化,無靈則無情於化。無情於化,化畢而生盡,生不由情,故形朽而化滅;有情於化,感物而動,動必以情,故其生不絕,其生不絕,則其化彌廣而形彌積,情彌滯而累彌深,其為患也,焉可勝言哉!是故經稱:泥洹不變,以化盡為宅;三界流動,以罪苦為場。化盡則因緣永息,流動則受苦無窮。何以明其然?夫生以形為桎梏,而生由化有,化以情感,則神滯其本,而智昏其照。介然有封,則所存唯己,所涉唯動。於是靈轡失御,生塗日開,方隨貪愛於長流,豈一受而已哉?是故反本求宗者,不以生累其神;超落塵封者,不以情累其生。不以情累其生,則生可滅;不以生累其神,則神可冥。冥神絕境,故謂之泥洹。泥洹之名,豈虛稱也哉?請推而實之。天地雖以生生為大,而未能令生者不死;王侯雖以存存為功,而未能令存者無患。是故前論云:達患累緣於有身,不存身以息患,知生生由於稟化,不順化以求宗,義存於此。義存於此,斯沙門之所以抗禮萬乘,高尚其事,不爵王侯而沾其惠者也。

體極不兼應四[編輯]

  問曰:歷觀前史,上皇已來,在位居宗者,未始異其原本。本不可二,是故百代同典,咸一其統,所謂「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如此,則非智有所不照,自無外可照;非理有所不盡,自無理可盡。以此而推,視聽之外,廓無所寄。理無所寄,則宗極可明。今諸沙門不悟文表之意,而惑教表之文,其為謬也,固已甚矣。若復顯然有驗,此乃希世之聞!答曰:夫幽守曠邈,神道精微,可以理尋,難以事詰。既涉乎教,則以因時為檢,雖應世之見,優劣萬差。至於曲成在用,感即民心,而通其分,分至則止,其智之所不知,而不關其外者也。若然,則非體極者之所不兼,兼之者不可並御耳。是以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此但方內之階差,而猶不可頓設,況其外者乎?請復推而廣之,以遠其旨。六合之外,存而不論者,非不可論,論之或乖;六合之內,論而不辯者,非不可辯,辯之惑疑;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辯而不議者,非不可議,議之者或亂。此三者,皆即其身耳目之所不至,以為關鍵,而不關視聽之外者也。因此而求聖人之意,則內外之道,可合而明矣。常以為道法之與名教,如來之與堯孔,發致雖殊,潛相影響,出處誠異,終期則同。詳而辯之,指歸可見,理或有先合而後乖,有先乖而後合。先合而後乖者,諸佛如來,則其人也;先乖而後合者,歷代君王,未體極之主,斯其流也。何以明之?經云:佛有自然神妙之法,化物以權,廣隨所入,或為靈仙轉輪聖帝,或為卿相國師道士,若此之倫,在所變現,諸王君子,莫知為誰,此所謂合而後乖者也。或有始創大業,而功化未就,跡有參差,故所受不同,或期功於身後,或顯應於當年,聖王則之而成教者,亦不可稱算,雖抑引無方,必歸塗有會,此所謂乖而後合者也。若令乖而後合,則擬步通塗者,必不自崖於一揆。若令先合而後乖,則釋迦之與堯孔,發致不殊,斷可知矣。是故自乖而求其合,則知理會之必同;自合而求其乖,則悟體極之多方,但見形者之所不兼,故惑眾塗而駭其異耳。因茲而觀,天地之道,功盡於運化;帝王之德,理極於順通,故雖曰道殊,所歸一也。不兼應者,物不能兼受也。已上四句從《高僧傳》補。若以對夫獨絕之教,不變之宗,固不得同年而語其優劣,亦已明矣。

形盡神不滅五[編輯]

  問曰:論旨以化盡為至極,故造極者必違化而求宗,求宗不由於順化,是以引歷代君王,使同之佛教,令體極之至,以權居統,此雅論之所託,自必於大通者也。求之實當,理則不然。何者?夫稟氣極於一生,生盡則消液而同無,神雖妙物,故是陰陽之所化耳。既化而為生,又化而為死,既聚而為始,又散而為終,因此而推,固知神形俱化,原無異統,精粗一氣,始終同宅,宅全則氣聚而有靈,宅毀則氣散而照滅,散則反所受於天本,滅則復歸於無物,反覆終窮,皆自然之數耳。孰為之哉?若令本異,則異氣數合,合則同化,亦為神之處形,猶火之在木,其生必存,其毀必滅,形離則神散而罔寄,木朽則火寂而靡托,理之然矣。假使同異之分,昧而難明,有無之說,必存乎聚散,聚散氣變之總名,萬化之生滅,故莊子曰:「人之生,氣之聚。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使生為彼徒苦,吾又何患?古之善言道者,必有以得之。若果然邪?至理極於一生,生盡不化,義可尋也。答曰:夫神者何邪?精極而為靈者也。精極則非卦象之所圖,故聖人以妙物而為言,雖有上智,猶不能定其體狀,窮其幽致,而談者以常識生疑,多同自亂,其為誣也,亦已深矣。將欲言之,是乃言夫不可言,今於不可言之中,復相與而依稀。神也者,圖應無生,妙盡無名,感物而動,假數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滅;假數而非數,故數盡而不窮。有情則可以物感,有識則可以數求。數有精粗,故其性各異;智有明閣,故其照不同。推此而論,則知化以情感,神以化傳,情為化之母,神為情之根。情有會物之道,神有冥移之功,但悟徹者反本,惑理者逐物耳。古之論道者,亦未有所同,請引而明之。莊子發玄音於《大宗》曰:「大塊勞我以生,息我以死。」又以生為人羈,死為反真,此所謂知生為大患,以無生為反本者也。文子稱黃帝之言曰:「形有靡而神不經,以不化乘化,其變無窮。」莊子亦云:「持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萬化,而未始有極。此所謂知生不盡於一化,方逐物而不反者也。二子之論,雖未究其實,亦嘗傍宗而有聞焉。論者不尋無方生死之說,而惑聚散於一化;不思神道有妙物之靈,而謂精粗同盡,不亦悲乎!火木之喻,原自聖典,失其流統,故幽興莫尋。微言遂淪於常教,令談者資之以成疑,向使時無悟宗之匠,則不知有先覺之明,冥傳之功,沒世靡聞。何者?夫情數相感,其化無端,因緣密構,潛相傳寫,自非達觀,孰識其變?自非達觀,孰識其會?請為論者驗之以實。火之傳於薪,猶神之傳於形。火之傳異薪,猶神之傳異形。前薪非後薪,則知指窮之術妙;前形非後形,則悟情數之感深。惑者見形朽於一生,便以謂神情俱喪,猶睹火窮於一木,謂終期都盡耳。此由從養生之談,非遠尋其類者也。就如來論,假令神形俱化,始自天本,愚智貲生,同稟所受,問所受者為受之於形邪?為受之於神邪?若受之於形,凡在有形,皆化而為神矣;若受之於神,是以神傳神,則丹朱與帝堯齊聖,重華與瞽瞍等靈,其可然乎?其可然乎?如其不可,固知冥緣之構,著於在昔,明暗之分,定於形初,雖靈均善運,猶不能變性之自然,況降茲已還乎?驗之以理,則微言而有徵;效之以事,可無惑於大道。案,《高僧傳》作「五曰形盡神不滅謂識神馳鶩,隨行東西也。此是論之大意,是沙門得全方外之跡矣。」今論無此數語,蓋《弘明集》有刪飾也。

  論成後,有退居之賓,步朗月而宵游,相與共集法堂,因而問曰:敬尋雅論,大歸可見,殆無所間。一日試重研究,蓋所未盡,亦少許處耳。意以為妙門德式,是變俗之殊制,道家之名器,施於君親,固宜略於形敬。今所疑者,謂甫創難就之業,遠期化表之功,潛澤無現法之效,來報玄而未應。乃今王公獻供,信士屈體,得無坐受其德,陷乎早計之累,虛沾其惠,貽夫素餐之譏邪?主人良久乃應曰:請為諸賢近取其類,有人於此,奉宣時命,遠通殊方九譯之俗,問王者以當貲以餱糧,錫以舉服不?答曰然。主人曰:類可尋矣。夫稱沙門者何邪?謂其發蒙俗之幽昏,啟化表之玄路,方將以兼忘之道與天下同往,使希高者挹其遺風,漱流者味其餘津。若然,雖大業未就,觀其超步之跡,所悟固已弘矣,然則運通之功,貲存之益,尚未酬其始誓之心,況答三業之勞乎?又斯人者,形雖有待,情無近寄,視夫四事之供,若蚊之過乎其前者耳,濡沫之惠,復焉足語哉!眾賓於是始悟冥塗以開轍為功,息心以淨畢為道,乃欣然怡襟,詠言而退。晉元興三年歲次閼逢,於時天子蒙塵,人百其憂,凡我同志,僉懷綴旒之嘆,故因述斯論焉。《弘明集》五,《沙門不拜俗事》二,又略見《高僧傳》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