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同書/06
夫家國之理亂,在乎文武之道也。昔者聖人之造書契以通隱情、剡弓矢以威不伏,二者古今之所存焉。然則文以致理,武以定亂,文雖致理不必止其亂,武雖定亂不必適其理。故防亂在乎用武,勸理在乎用文。若手足之遞,使舟車之更載也。是以漢祖矜功,陸賈諭以為學;魯公赴會,仲尼請其設備。蓋有由也。然夫文者道之以德,德在乎內誠,不在乎誇飾者也;武者示之以威,威在乎自全,不在乎強名也。茍以強名,則吳雖多利兵,適足彰其敗也;茍以誇飾,則魯雖盡儒服,不足救其弱也。是故始皇築長城修戰伐,勞役不休,人不堪命,遂使陳涉之流,坐乘其弊,禍起於強名也;王莽構靈臺興禮樂,賦斂無度,人不聊生,遂使聖公之徒,行收其利,敗始於虛飾也。故始皇用武於天下也,若陶者之埏器,雖務欲求其大而不知薄者之所以反脆也;王莽用文於天下也,若匠者之斫材,雖誌在矜其妙而不知細者之所以速折也。二者皆以理之終以為亂也。此未得其大體也。且夫文者示人有章,必存乎簡易,簡易則易從,將有恥且格;武者示人有備,必在乎恬淡,恬淡則自守,恆以逸而待勞。恆以逸而待勞則攻戰無不利,有恥且格則教化無不行。化行而眾和,戰利而寇息,然後澄之以無事,濡之以至仁,此聖主所以得其理也。然二子不求之於內而索之於外,不撫之以性而縱之以情,煩文以黷下,暴武以困眾,此不可得意於天下也。雖然,猶有其弊,何者?昔伯益鑿井、燧人鉆木,水火之利於今賴之,然智伯因之以灌趙城,董卓因之以焚漢室,是乃為害亦以甚矣。然則文武者理國之利器也,而盜竊者亦何嘗不以文武之道亂天下乎?故章邯以軍旅而分秦地,田常以仁義而篡齊國。則有理不能無其亂,唯人主之所制也。是故牧馬者先去其害,驅羊者亟鞭其後。後之不鞭羊之所失也,害之不去馬之所亡也。魯不能去三家之害,國之所叛也;晉不能鞭六卿之後,地之所分也。茍亦不能,則雖有簡易之文,恬淡之武,適足助其亂也。安可得其理乎!故聖人不得文武之道不理,賊臣不得文武之道不亂,非文武有去就之私,蓋人主失其柄也。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其是之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