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車駕司員外郎龔公安人陳氏合葬墓石銘
壬寅冬十二月望,駕部龔公偕余往二聖禪林。是夕建三聖閣,寒月燭林如洗。夜半,公呼余出,笑曰:「此坡公承天院舊案也,吾兩人乃復繼之。」呼同事數少年不應,苦邀之,以霜威辭。公曰:「少年何衰憊甚,豈若老健耶?」徘徊霜月下,余體粟,漸不支,而公愈勃勃。余私念曰:「是壽者相也。」後四日丙夜,忽有叩門聲甚急。余披衣起問之,則曰:「公暴卒。」余不襪而馳,至則公瞑目數刻矣。
公精研性命,至晚乃通釋氏,不葷血者三年。高才博學,於書無所不窺。每得異典,躬自讎校,蓄書至萬餘軸。邑人士稍知慕古者,公與兄先太原之力也。性寬厚,恥談人過。人有挾械以弄公者,公佯若墮之,而實了了,後雖負公,公亦竟不發。好古圖畫及鍾鼎。五畝之宅,花竹居半,怪石枯松,累累幾席間。亭台軒楯,小不當意,輒毀去,逾日更作。疏題未竟,榱棟已移,公竟以此貧,然公不屑也。嘗從河北使還,見道上柳條嫋嫋,公愛不已,呼役夫伐數枝縛置輿旁。問之,則曰:「江南無此佳柳,持歸樹之。」聞者匿笑。及至家,僅得枯株數條而已,公猶令置水邊,其韻致高遠皆此類。噫,此可與齷齪俗兒道耶?政使道,亦當不解也。公晚歲與余最契,所可言者,公之粗跡,至公之自得處,雖公不能言也。
公諱仲慶,字惟長,方伯公季子,而太原令之弟也。母曰趙夫人。生嘉靖庚戌歲,萬曆己卯舉於鄉,名第三,時先兄宗道第八,里中以為美譚。庚辰成進士,授行人,乙酉改福建道御史,甫再月,出為磁州判,以疏論權黨也。未幾,升汝寧推官,丁亥轉南戶部主事,戊子調兵部車駕司員外郎。頃之以內艱歸。既而方伯公亦卒,公遂無經世意,自稱遁庵居士,角巾散帶之朋,赤髭白足之侶,優遊茂樹,晤言終日者十餘年,竟若坐脫以去。雖世壽僅五十三,然彈指拂石,於公何別,公之學何學也哉?
公卒之三年,釋服僅逾月,公之妻安人陳氏以病瘍,亦卒,時乙巳之九月十有三日也。安人慈慧恭謹,事姑嫜以孝,育妾媵以恩,撫諸庶逾己出,好施樂善,與駕部同之。封安人,邑中呼為女聖。
先是安人持五十三佛名號甚謹,委家僮善書者另錄一紙。僮書未半,而所置案稍不潔,其人復嗜飲。是日午猛風捲地,一黑衣神擁而入,拔是經至安人所居樓前,已排空直上,霹靂大作,市中人見若匹練。後有人自城外來云,十餘里尚見之,竟不知墮處。余聞之歎曰:「此精誠之感也,雖然,安人恐將厭世。」已而果逝。
余兄弟幼失母,安人待之若所生。安人之亡也,余與中道弟及諸婦皆哭之慟。安人生己酉,壽逾公四年。安人事公若干歲,委曲以怡公者無所不至,公甚敬禮之。長子炳聞及女適李氏者,安人出。子某及女適鄒氏者,皆庶出。而次子某早卒。炳聞子二。以丙午正月二日,合葬特丘東山之原,而余泣為之銘,此公誌,亦余責也。
銘曰:公歸之日,釋者寶方夢一大士飄然而南翔,云有善人,結伴以行。已復有逝而更生者,云見公於琉璃之堂,公之侍姬,明眉鬒發,仙袂揚揚,笑公之旁。儒者曰:「此荒唐之言也。」以問袁生,生笑而不答。既而告曰:「汝見夫掣空而直上者,誰之主張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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