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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緣/第五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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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一見慈幃奏九重,便將相職竟辭拱。

言詞激切天顏怒,忍而忘親不改容。

話說項南金訴過了已往之情,就拉着衣裙不放。孟夫人聽罷這些情節,心內也有幾分吃驚。遂想一想回道:這些事情果然不錯,但是這榮蘭丫鬟哪裡去了?

南金見問展眉稍,答道同來未進朝。女婢無知難擅入,少停時,帶回家內母親瞧。成宗天子微搖首,看了這,孟府夫人暗計較。

啊唷,果然厲害!怪不得孟龍圖懼內,這個人着實難纏。

元主於時聖旨宣,索性把,侍兒帶進午門間。休懈怠,勿遲延,認認完時免朕煩。殿上一聲傳出旨,早觀領入婢榮蘭。雄雄壯壯男兒樣,腳大腰粗臉更圓。罩着件,半舊半新青背褡,穿着領,不鑲不滾綠紗衫。伸前縮後彷徨甚,東顧西窺侷促然。未進階前先就跪,面紅耳赤叩連連。夫人一眼觀將去,竟只好,隱約分毫像女鬟。

話說孟夫人看得那個侍女,倒止不住笑將起來。回對南金道:好亂道!這個算是榮蘭了麼?

相像無非一二分,如何就敢來冒名?她非隨去榮蘭婢,可知道,爾亦多應假麗君。一件錯來千件錯,倒勸你,早些實說莫痴心。夫人言訖微微笑,皺一皺,兩道蛾眉向下雲。

嗯!跪階的女子,爾就是榮蘭麼?可記得爾是幾歲上來跟隨小姐的?身價銀多少?一一與我講上來!

秋素丫頭着了忙,吞吞吐吐變容光。叩階連說忘懷了,婢子年輕不識詳。韓氏夫人稱可笑,真正是,冒名頂替一梅香。旁邊急壞南金女,沒奈何,拭淚長吁又叫娘。

咳!母親呀,不要問了,盡着追求做甚?那個侍女榮蘭年已長成,兩年前已被一個家人騙着逃了。

密約幽期不可論,孩兒此刻也難雲。榮蘭早做私奔事,跟着家僮黑夜行。不孝孩兒常痛恨,帶了這,無知賤婢壞聲名。如今奉召來都內,奴就慮,要討榮蘭是怎生?繼父十分相待好,叫兒不必訴其情。女鬟淫奔非佳話,且把這,秋素丫頭暫頂名。如若追求言有假,認親之後再陳明。

咳!哪曉得母親這般多疑,為了一個丫鬟不像,遂至於不認孩兒。

體面難存只好言,母親不必索榮蘭。丫鬟是件平常事,倒休把,骨肉之情撇半邊。項女說完遮了面,龍圖學士已茫然。

話說孟龍圖初時已將項南金當作真女,及至看了這個侍女,實在只得一二分相像榮蘭,不覺心內又有一點疑惑起來。才欲出聲究問,已聽她說了一味的支吾言語,又講得如見如聞,可憑可信。

心中不覺又生疑,龍鳳墩前立起軀。猶恐夫人行執性,微愁君帝發威儀。眉皺皺,步移移,一壁捻須一壁提。

啊,夫人,這是我們的女兒了,你只管奈何她怎麼?

感皇恩德念臣家,上諭飛傳天下查。前次裙釵原是假,這般女子又非差。言言不錯休疑彼,事事俱真可信伊。聖上這般垂大德,夫人你,如何執性負皇家。龍圖學士言方訖,酈丞相,閃出班來見翠華。只見他,朝靴踏地出東僚,恍若仙官降碧霄。翠翅招展金幞帽,香風吹動紫羅袍。春生兩頰桃花上,喜展雙眉柳葉梢。一到階前先拜聖,眼看着,孟家太太道根苗。

啊,孟夫人,下官已將一切委曲就裡,在金鑾殿上對眾言明,怎麼太夫人還未肯釋疑?反以假者為真,真者為假。

下官一時好戲心,欲救夫人竟認親。今日若將真當假,倒是我,離間骨肉害千金。太君自己親生女,虛實如何辨不明?令愛歸而重見棄,使下官,此心此念怎安寧?

咳,了不得了!我酈明堂悔不該如此而行,倒造下一件離間骨肉的大罪。

孟太夫人莫這般,快些相認在金鑾。下官一句虛誣語,怎麼教,令愛千金抱大冤。假當真來真當假,酈明堂,離間骨肉意何安。少年元宰言完嘆,倒把個,韓氏夫人怒氣添。

話說孟夫人聽了龍圖的言語,已是生嗔。看見酈明堂言來,不覺又是好惱,又是好笑。

夫人一見酈明堂,又帶嗔來又帶傷。粉面紅消生怒氣,蛾眉翠卷變容光。心忍耐,眼端詳,暗咬銀牙罵女郎。

啊唷,好生惱恨!這麼個不孝的小冤家!

前者明明認了娘,呼爹喚母在深房。本章一上重翻復,竟把雙親撇路旁。父母丈夫都不認,貪圖這,高官厚祿立朝綱!

啊唷,你看這冤家,好生威儀!

戴着烏紗掛着袍,靴聲響響珮搖搖。哪裡是,塗脂抹粉深閨女?分明是,捧日扶天干國豪。如此威風如此貴,自然不認二劬勞。

啊唷,麗君痴女!可笑不知她安着什麼心腸?

別人冒了自己名,一點無嗔反玉成。千歲王妃甘斷送,還替她,分清辨白說真情。我如不在金鑾殿,罵你個,閉口無言難則聲。韓氏夫人嗔更笑,一回身,拂開項女見朝廷。

陛下呀,臣妾冒瀆天顏,罪該萬死。這女子雖有幾分相像,委實不是麗君。她的身段比臣女肥些,她的腳兒比臣女大些,並且舉止之間又比臣女少些風韻。

雖然應對有蹊蹺,或者她,左道旁門法術奇。不是金錢能問卜,就應木偶有差驅。況兼假說榮蘭遁,一件虛時件件虛。臣妾已經詳問了,這是個,冒名女子到京畿。

陛下呀,蒙天恩降諭訪尋,本該領回家內。但是臣妾真女現在,她為利名心重而骨肉情輕,置父母於不問。

臣妾原思出句言,因聞陛下已傳宣。有人擅議廷臣者,拿問金鑾法不寬。為此吞聲惟忍耐,任她巧辯任她瞞。天恩如若容申奏,實在是,酈相明堂一品官。

萬歲啊,臣妾今朝也顧不得聖諭在先了。只得要冒罪陳情,奏一奏吾皇陛下。

前者明明已認親,娘兒對泣坐於床。今因聖上恩榮重,遂把人間孝義忘。韓氏此時拚死罪,臣妾的,女兒實是酈明堂。夫人言訖連稽首,把一位,年少三公着了忙。皺皺翠眉生怒氣,推推紗帽變容光。橫象簡,跪朝綱,俯伏階前奏帝王。

臣保和殿大學士酈君玉奏聞陛下:臣前者已將一切事件奏辯分明,又蒙吾皇上出諭在先,是謂可以禁得住邪謠的了。不意孟太君此刻竟指定臣是她的女兒,還說利名心重骨肉情輕,置父母於不問。

如此猜疑如此言,叫臣何以立朝班?邪謠怪語紛紛起,總無非,不服微臣是少年。眾等既然都這樣,酈君玉,納還官帶要辭官。

啊唷,陛下呀,微臣事君以來,沒有什麼補報皇上。實指望盡心竭力,不負天恩,瀝血披肝,勤於王事,不意被人毀謗至此,勢不可為官矣。

今日微臣謝赭袍,荷蒙枉用在當朝。實指望,少年時節勤王事,實指望,老練精神盡壯勞。再不想,眾口一時傳怪語,再不想,風波四野起邪謠。念微臣,涓埃未報皇恩重,念微臣,犬馬當酬聖澤高。今日掛冠辭駕去,請明君,拔賢重襲紫羅袍。

陛下啊!臣不能再瞻金面了,望天恩准給還鄉。

自恨無能掌相權,就把這,保和學士讓高賢。朝前千百文和武,自然有,柱石之臣拜此官。君玉才疏難供職,辭王只好返林泉。

啊,陛下呀!臣呢,不能夠報效皇家了。那一班考中的門生,卻須求天恩任用。

伊等皆稱治國臣,壯年少小並才能。於雅夫,明經博學真名士,秦景化,足智多謀大俊英。崔攀鳳,辦事小心堪托重,裘仲儀,居官廉謹可垂恩。除其鼎甲傳臚外,也都是,赤膽忠肝一派人。臣則不能圖報效,求皇善視眾門生。

陛下呀,微臣就此辭朝了,願君王做一位有道的太平天子。

明堂言訖變蓮花,舉袖三呼別翠華。烈烈轟轟寬玉帶,威威赫赫挺烏紗。金翅轉,紫袍斜,立脫朝衣要返家。年少三公正發怒,班中又閃一烏紗。只見他,朝靴踏地出群僚,玉珮珊珊風裡搖。頭戴烏紗雙翅帽,身披繡補大紅袍。眉長目朗精神足,骨格清奇品格高。顏色悽然容帶怒,斜橫牙笏奏當朝。

臣狀元於瓚冒瀆天聽:

保和學士酈明堂,報國精忠大棟梁。真正是,陛下股肱非小可,真正是,朝中元宰不尋常。封疆社稷賢丞相,如何竟,大膽猜疑作女郎?

啊唷,陛下呀!從古至今也未曾見過這般怪事。哪有個朝廷的宰相,都是這麼輕易猜疑的?

先有師而後有臣,保和退位瓚難存。求聖德,懇皇恩,亦賜微臣出午門。識治良才猶若此,愚蒙後輩更何雲。望祈陛下垂憐念,於瓚也,願納冠袍一起行。說罷狀元朝後退,挺紗脫蟒不遲停。

只見他師生兩個,一齊在金鑾殿上脫起袍來。

酈相明堂於狀元,師生再拜共辭鑾。這一個,挺開頭上黃金帽,那一個,卸去腰間白玉環。這一個,薄怒微腮斜脫蟒,那一個,微嗔上面就除冠。師生多要歸林下,元帝主,大發雷霆變聖顏。

話說元天子初時聽了孟夫人的奏語,已是着實厭煩。又見一位如珍似寶的酈丞相要掛冠歸去,好一似火上添油,坐在寶位上重重大怒。

成宗皇帝發威光,大變天顏不可當。倒豎龍眉睜風目,一聲高叫酈明堂。

嗯!保和先生,爾理他們則甚!只當犬吠牛鳴罷了。

寡人社稷托先生,怎便輕輕舍朕行。怪言怪語休着惱,牛鳴犬吠當無聞。千秋世界全憑爾,一國山河盡仗卿。如若先生歸故里,教寡人,托何良宰用何人?

啊,宮官們!速替酈丞相、於狀元掛上朝冠,退位的言詞朕躬斷然不准。

一聲旨下應齊齊,四個宮官走似飛。這二人,披好紫羅丞相服。那二人,掛將紅錦狀元衣。明堂於瓚方才退,元天子,一皺龍眉發虎儀。

嗯!內侍們,快着黃門官傳旨,召雲南富人項隆進見,聽侯施行。領旨。

宮官應命急如風,飛着黃門召項隆。元帝成宗心大怒,一敲御案變天容。

啊唷反了,你們這班不知好歹的愚人,着實的大膽!從來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朕當初把孟麗君賜配劉家,是一時失於檢點。若論起理來,你們擅將蘇映雪代嫁劉門,倒還有個欺君背旨的罪名。

朕躬只為太寬仁,一概勾消總不論。非但欺君都不究,還覺得,失於檢點欠安寧。為你們,行文各省查消息,為你們,降諭諸官訪麗君。如此朝廷還怎樣?公然竟,不知好歹不知恩。

啊唷,好生大膽!寡人倒說寬恩些罷了,爾們竟藐視起朕來!

前番湖廣一裙釵,道是真容兩不偕。這次雲南查到女,又有甚,疑疑惑惑暗相猜?女兒不認還堪恕,怎麼竟,指定明堂是女孩?

好個孟門韓氏!你既知寡人有諭在先,怎麼還敢擅議酈相?這不但欺他,且並欺朕了!

寡人御極坐朝堂,也算得,執掌山河一帝王。四海八方誰不服,普天下,皆憑朕命決存亡。如何爾竟公然逆,指定明堂是女郎。擅議宰臣該重罪,目無君父亂朝綱。龍圖懼內愁獅吼,難道說,朕亦低頭怕爾強?

啊,孟先生!你做了一個朝廷宰相,既然治國也要齊家。為什麼縱妻失規,在朝中亂道?

本當議處且從寬,爾的這,俸祿今秋罰半年。姑念廷臣和命婦,寬恩不究暫包涵。下回再說明堂相,朕就要,降級除官問罪名。

啊唷,罷了!罷了!惹你們這閒氣。下回再有事情,不必前來奏聞。

成宗天子大生嗔,倒豎龍眉喝眾人。仿佛晴天來霹靂,猶如大海怒鵬鯤。九重咫尺天威猛,壓倒滿朝文武臣。韓氏夫人心懊恨,明堂酈相意沉吟。正當萬籟無聲處,黃門回報上朝廷。

啟稟皇爺,雲南富人項隆奉召領至殿下。傳他上殿。是,傳項隆上殿。

項隆久候正擔心,一聽傳呼失了魂。唯覺被人推送急,俯伏在金鑾殿上拜明君。惟頓首,不抬身,意亂心慌面帶驚。元帝成宗觀了眼,如飛的,厲聲傳旨就施行。

嗯!雲南的項隆聽者:爾送來的女子說是真正麗君了,但是她的父母俱皆不認,一口咬定是假冒的麗君。朕坐在金鑾殿上,哪裡曉得爾們這些私家瑣屑?如今也不用說了,啊,項隆,爾把此女帶去。

朕躬也不斷虛真,你且攜回這麗君。究理詳情原像實,可奈她,糊塗父母誤親生。寡人難判其中曲,少不得,要賜皇親結此姻。

啊唷,國丈!小皇親,爾父子同在朝中,耳聞目見的。這女子言言對合,事事相符,並且面貌無差,聲音不異。

分明是實已無疑,孟相夫妻竟不依。陰盛陽衰男懼女,龍圖軟弱懼其妻。你們父子多明白,可休要,心內糊塗實當虛。

啊,忠孝王國舅!朕限爾一月完姻,即行擇吉,不許抗違旨意。

若然背旨不依將,爾亦目中無帝王。攪得寡人煩絮極,為爾們,早晨至午坐朝堂。

啊唷,罷了!好一個難纏的孟太君!左不是,右不是,只咬定了一個酈明堂。這如今判斷已畢,孟士元治家不正,罰俸半年。項隆帶女同回,聽候迎娶。忠孝王但依旨意,一月中擇吉完姻。去罷,去罷,寡人就此退朝了。

君王諭旨駕先抬,項氏南金跪下來。翠黛淒清攢柳色,紅顏淺淡掩桃腮。含痛苦,帶悲哀,俯伏金階請聖裁。

啊唷,陛下啊!臣女的父母尚然未認,有什麼顏面於歸?

感承皇命賜完姻,臣女是,慚愧無顏再做人。埋沒幾年親不認,哪有個,仍隨繼父返昆明?如今萬事心灰矣,情願去,削髮為尼做女僧。伏乞天恩垂洞鑒,不消的,限期一月畢婚姻。南金奏罷斜遮面,元帝悽然叫麗君。

話說元天子見南金所奏,倒覺悽然。就撫慰說:寡人知道,這原是爾的父母糊塗,非干爾事。如今好好去做親便了。他夫妻慢慢會懊悔,少不得認爾回家的。當下處分已畢,大家只得謝恩退朝。一邊武憲王父子坐輦歸家,一邊項寶敘等人簇擁南金歸館。只可憐孟龍圖落了個懼內的名聲,又罰了半年的薪俸。

心中氣惱不能言,無奈辭朝上了軒。腳踏烏靴踏轎板,手抬紫袖挺朝冠。更面色,皺眉端,不住長吁慘慘然。孟相這邊猶是可,把一位,夫人氣得更無堪。

話說孟夫人好端端在家坐着,被天子召進朝中,受了一番氣惱。又出了一個凶名,只氣得閉口無言,唇青面白。

身登寶轎出官街,難訴難言怒滿懷。柳葉淒清低翠黛,桃花淺淡冷紅腮。一聲浩嘆悲將吐,幾陣傷心淚欲來。正在萬分焦悶處,又見那,保和大轎向前抬。

好威顯呀!

金頂魚軒起得高,八抬八綽去滔滔。黃羅寶蓋團團舉,綠帶雲飄蕩蕩旗。朱棍響拖人影避,黑鞭風掃馬蹄跑。前呼後擁真威武,隱隱地,一角飛霞露紫袍。韓氏夫人心更惱,恨不得,拉回家內問根苗。重望望,再瞧瞧,已見魚軒去路遙。氣苦交加無可訴,罵了聲,麗君不孝淚珠拋。

話說那孟夫人氣苦交加,一路回歸府第。那龍圖原有幾分懼怕夫人的,倒也不敢多加埋怨。這位韓氏太太受了朝廷的怒責,恨不得在金鑾殿上就要發作起來。一到自己家中,哪裡還忍耐得住!

飛鳳相迎進了房,匆匆隨即卸嚴妝。斜拖玉帶嗔容發,亂擲珠冠怒氣長。也不出言和吐語,更衣畢,倒身一臥在牙床。

啊,妾身好恨!怎麼生出這樣不孝女兒!

枉枉懷胎養下她,竟是個,狼心虎意惡冤家。貪圖爵位居黃閣,倚仗威權挾翠華。全不念,父母劬勞何等苦,全不念,夫妻伉儷尚然差。她竟是,絕情絕義丟開去,她竟是,無父無娘咬定牙。如此女兒還要甚?妾身也,從今不認這冤家。

啊唷,麗君的不孝啊,就是茅檐竹舍的裙釵,白屋蓬門的閨女,她少不得也知道依隨父母,孝敬爹娘。

爾本官家宦室生,又是個,聰明絕世女中英。甚般書史無觀遍,哪件規章未達明。一旦變心如此狠,反不及,貧門小戶俗釵裙。

啊唷,酈明堂呀酈明堂!你好生千刁萬惡,生身父母倒像是爾的切齒仇人。一見我指定自家,就這般拿腔做調!

閃出班來見赭袍,轟轟烈烈要辭朝。寬玉帶,脫錦袍,反說難當眾口謠。聳得君王生了氣,倒把我,這番怒責好兇驍。

啊唷,狠心的冤家呀!

你見朝廷罵了娘,真正是,洋洋得意長威光。大排執事滔滔去,高坐魚軒浩浩行。也不回頭和轉顧,只圖速避與深藏。這般逆女休提了,從此後,我亦灰心撇下腸。

咳,皇天呀皇天!何不令妾身早死!

夫人言着淚如梭,搗枕捶床慘慘呼。玉體發寒遮翠被,花容減色皺青蛾。愁得個,嘉齡侍講難安母。急得個,飛鳳夫人急對姑。面面相觀長嘆氣,全家兒,歡容笑口一些無。住談着惱龍圖府,且說承恩酈保和。

話說酈丞相散朝之時,坐着金頂轎,打道回衙。想了想自己行為,着實的心中不忍。

少年元宰坐魚軒,輾轉尋思大不安。柳葉淒清雙翠結,桃花淺淡兩紅殘。低蟒袖,挺朝冠,一口長呼暗痛酸。

啊唷,酈明堂呀酈明堂!可嗔爾聰明蓋世的才人,倒做了世間的逆女!

二八之年撇了親,就不能,請安侍膳奉晨昏。堪墮淚,可酸心,一徑身居康氏門。過繼爹娘今孝養,劬勞父母反離分。幾番已認重相絕,我是無知大罪人。

咳!這也出於無奈。

其實何妨認了親,君王諒必不生嗔。芝田況且非無義,現把那,花誥虛懸靈鳳庭。要認也可將就認,然而我,老師怎樣嫁門生?別樁事件還猶可,這一段,顛倒姻緣笑殺人。

咳!我所以急中生變,在金鑾殿下妝這麼一個腔兒。

那曉朝廷大發威,罵得我,椿萱顏面少光輝。罪加慈母欺廷宰,嗔責嚴親懼內幃。句句言詞難忍耐,數落得,爹娘飲恨抱慚歸。

咳!這怎麼過意得去?我酈明堂不能孝養爹娘,反害爹娘受這場氣。

此心此念細思量,何以安來何以寧。不能如,燕玉奮身全骨肉,不能如,長華血戰救椿萱。別人多報劬勞德,惟有我,未盡心來未盡腸。

啊唷,傷哉!痛哉!我只好圖報於來生了。

保和酈相時傷懷,含痛切,陣陣心酸淚下來。半整烏紗低玉面,斜提紫袖拭紅腮。含痛切,忍悲哀,一頓朝靴轎停歇。

話說這位酈丞相平日間若要住轎,板上一蹬,那些人夫們就霎時站定了。當下只因心中有事,頓了雙腳,一口氣未曾嘆完,轎役人等早把魚軒歇住。

酈相重呼快上前,人夫復又起魚軒。高喝道,遠排班,到了潭潭相府前。翁婿整冠同入內,梁公回首即開言。

啊,保和公!你自好好的做官便了,理他們做甚。

天子方才道得真,猶如犬吠與牛鳴。休介意,勿存心,聖上賢明怕甚人?酈相欠身連答應,於時同入內堂門。少年元宰回房戶,侍女慌忙卷幕迎。恰值夫人園裡去,畫堂中,珠簾弄影靜沉沉。一班奴婢兩旁立,伺候着,更罷衣袍獻上茗。酈相遂於窗下坐,皺眉無語意難平。消停梁氏夫人轉,粉面含歡向里行。

呀,老爺朝回,失迎失迎!

年少三公點點頭,翠眉交鎖笑還愁。推冠不語容無喜,靠椅長呼意有憂。萬疊千重多少恨,惟見她,幾番忍淚合明眸。夫人坐近忙開口,手推着,畫扇輕紗問事由。

呀,奇了!為什麼眉頭不展,面帶憂愁?可又是門生得罪了麼?

明堂見問蹙眉尖,遣退房中伺候鬟。良久沉吟咳口氣,於時相對訴情懷。

話說酈明堂見問,就將一切朝中之事向素華述知。梁氏夫人初聞冒名的女子應對,着實稱奇,及至得悉欽賜完姻的勾當,又不覺有些不樂起來。

夫人聽罷頓時呆,兩朵桃花退了腮。秋水微凝佯弄扇,春山半蹙不舒懷。心輾轉,意安排,就向明堂怨起來。

咳!小姐,爾這卻太狠心了,豈不要把夫人氣壞?

幾番斷絕已無情,不知道,家內愁煩是怎生?況且夫人才病好,哪經得,又遭一氣在朝門。千金只顧推乾淨,有點差遲豈忍心。非是妾身埋怨你,似這等,絕情絕義孝何存?

咳,小姐呀小姐!你其實認了何妨?

當今又是好明皇,必不來,罪你欺天與改妝。若說東平能守義,也還是個有情郎。夫人況復心如渴,巴不得,骨肉團圓聚一堂。小姐縱然非所願,到底要,從容安穩兩爹娘。雙親若有差遲處,你就是,做着高官怎放腸?今日這般行決絕,後來此事費商量。幾番瞞昧重承認,倒豈非,罪上加愆更莫當?不是妾身因為己,實在看,千金孝道有些傷。素華言訖愁帶笑,酈丞相,仰面長吁忍淚行。

咳!我豈不知孝行有虧?但是萬不可明言的了。

今日朝中若認時,分明怕,冒名女子奪王妃。雖然我是全忠孝,落了個,妒婦名兒分外低。況且師生難配合,今世里,看來只好隱原軀。

咳!如今也沒有什麼商量的了。

荷感朝廷雨露寬,千般護庇與周全。孝心不盡忠堪盡,主意要,且在朝中做着官。混過幾年辭了主,也只好,脫袍卸蟒返林泉。劬勞恩德來生報,伉儷情緣後世言。惟是可傷耽誤你,嫁這麼,痴痴一個假夫男。明堂說罷容淒切,立起來,繞踱香房繡戶間。梁氏夫人聽到此,竟不覺,兩行淚下粉腮邊。心慘慘,雙攢翠眉佯低首,意沉沉,半咬朱唇假整衫。無限情懷無限恨,但將宮扇弄團團。風流相國忙安慰,袍袖輕抬撫玉肩。

咳!罷了,你且不要悲傷。

容我心中慢慢裁,或者有個好安排。眼前富貴風光在,你且把,日後之憂放放開。言訖並肩相坐了,梁素華,難違解勸強舒懷。明堂自己真惆悵,倒在羅幃不起來。短嘆長吁情脈脈,前思後想意呆呆。牙床側臥風流體,紫袖斜遮淚暈腮。真箇是,萬慮千愁難解釋,真箇是,左盤右算費調排。慢提酈相憂前事,且表南金歸館來。

話說項南金出朝登轎,仍回公所之中。那侯五嫂一聽歸來,躥跳着出房問信。

太爺小姐叫連聲,曾認親來未認親?等得我,雙眼盼穿無喜信,等得我,兩鞋踏破沒佳音。為什麼,太爺久在朝堂內?為什麼,小姐仍回店家中?萬歲見時歡喜否?這一樁,認親大事可無更?且呼且問相同入,項南金,憂樂交加應了聲。

咳!侯家嫂嫂,認是還不曾認哩,倒喜得萬歲周全。

南金說着半含歡,員外就,拉進房中問再三。喜喜驚驚呼小姐,你乾爹,險些急壞午前門。

啊,小姐!我見爾進了朝中,擔着一身干係。

又是驚來又是愁,只急得,淋淋冷汗夾肩流。裡衣外服俱皆濕,那時候,惟願平安出鳳樓。不道巳牌交午錯,遲延還在玉階頭。心好亂,意深憂,忽聽傳宣不敢留。

啊唷,小姐啊!我聽見黃門大人叫一聲傳項隆進見,只道有什麼更變了。

嚇得心中跳不停,原來是,叫爹領出午朝門。真有幸,實非輕,難得君王賜畢姻。小姐如何相應對?說來也與我聽聽。項隆言訖驚加喜,南金亦,一一從頭告父親。

話說項南金,就將始末情由也告訴了父親。老員外且驚且喜的頓足道:咳!不用這個假榮蘭倒也罷了,如今反弄得情虛。

還虧小姐會支吾,竟說她,密約幽期通了奴。這句言詞回得好,倒像是,耳聞目見不虛誣。

啊唷唷,好一位厲害的孟夫人!竟是這般拔樹搜根的查問!

若非舌劍與唇槍,被他們,如此追求怎抵擋。幸有朝廷作了主,伊家不認也無妨。吉期未曉何時定?還虧我,帶來妝奩共盤桓。只等良辰和吉日,小姐你,於歸就嫁那親王。項翁說着心歡喜,侯五嫂,踴躍喧呼分外揚。

啊唷太爺小姐,這件事虧了我呀!

小姐如今上了天,休將僕婦撇旁邊。若然花燭成親去,我夫妻,也要隨臨王府間。靠老養終都在主,望千金,不忘根本與根源。南金微笑稱知道,員外低頭說自然。當下大家房內語,有那些,差官問訊亦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