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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虛至徳真經解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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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虛至徳真經解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四
  沖虛至徳真經解    道家𩔖
  提要
  等謹案沖虛至徳真經解八卷宋江遹撰遹自署杭州州學內捨生始末未詳是書乃所注列子據舊刻標題葢經進之本其稱沖虛至徳真經者案唐書藝文志天寳元年詔號莊子為南華真經列子為沖虛真經文子為通元真經亢倉子為洞靈真經故也老莊二子自王弼郭象作注以後著録者不下百數十家列子則隋唐二志著録者惟張湛所注八卷陸徳明作經典釋文有老莊而無列子陳振孫書録解題載當塗丞殷敬順補作釋文二卷今亦不傳宋史藝文志亦僅增政和御注八卷今並未見焦竑國史經籍志所載盧重元孫鶚注及沖虛至徳真經四解其存佚益不可據今行於世者張湛以外惟林希逸口義及遹此書而已此書焦竑稱二十卷與今本不符然今本首尾完具不似缺佚竑所著録大抵襍抄史志書目舛漏相仍偽妄百出所記卷數不足憑也張湛注㫖趣簡逺不尚繁詞遹此注則全仿郭象注莊之體擺落訓詁自抒會心領要標新往往得言外之㫖其間如周穆王篇注云穆王亦丹臺之舊侶也謫降人間塵俗之氣尚未深染故能安棲聖境此雖下乗之所居豈胎生肉人所能到哉殆似杜光庭林靈素輩之語未免自穢其書又如楊朱篇謂列子以禦㓂為名葢以閑先聖之道為己任湯問篇解魏黒卵邱邴章來丹之名曰黒者陰之色卵者陰之𩔖魏者髙顯之所魏黒卵老陰之象也邴者明之盛章者文之成邱者中髙之地丘邴章老陽之象也丹含陽來丹則少陽之方浸而長者也云云亦未免於附會穿鑿然大致文詞都雅思致元逺足以雁行郭象平揖張湛林希逸書不足以嬰其意也乾隆四十四年七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沖虛至德真經解卷一
  宋 江遹 撰
  天瑞
  子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
  子列子古之善為士者也微妙𤣥通其藏深矣不可測究故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圃澤多賢居四十年而無有識者然後有以見其藏用之深易所謂退藏於宻
  國君卿大夫眎之猶衆庶也
  德足以君國道足以養人者宜勞於求賢也智足以率衆者宜哲足以知人也國君卿大夫眎之猶衆庶此所以為深不可識
  國不足將嫁於衛
  國不足年饑也世之學列子者以其能御風而行妄意其不食五榖而以吸風飲露為事殊不知一渉乎人間世則人道之患均所不免故其書首言此將俾後之學者務求其道而不行恠以駭俗也說符亦曰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
  弟子曰先生徃無反期弟子敢有所謁先生將何以教先生不聞壺丘子林之言乎
  以虛容為體以中庸為道兼覆萬物者壺丘子林也此所以為子列子之師
  子列子𥬇曰壺子何言哉雖然夫子甞語伯昏瞀人吾側聞之試以告女
  列子之師壺子相視而𥬇莫逆於心若伯昏瞀人者年齒長而聰明衰故壷子不得已而語之列子得側聞之也莊子曰知而不言所以之天列子之於壺子如此又曰知而言之所以之人壺子所以語伯昏瞀人以此
  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
  天之神地之鬼聖之所以為聖物之所以為物一言而盡其道者生化而已故天瑞之訓首明此焉夫形體區別遷謝不停此為有生有化太易未兆真常不變此為不生不化囿於有生日趨於化安能生生役於有化終歸於盡安能化化生者受化彼無生者奚有於化化者終滅彼不化者初無起滅紜紜之生皆其真心之所顯示是為能生生擾擾之變皆其妙心之所發起是為能化化既已有生則不能不生既已有化則不能不化雖天地之大日月之明一囿於生化之域則若有機緘而不能自已或運轉而不能自止時變歳遷終古不息而況於萬物乎生者不能不生則生生者亦不能不生生化者不能不化則化化者亦不能不化化生生化化莫窮其端且生且化不知其紀是天地之所以含萬物而無窮道之所以含天地而無極也雖然所謂不生不化初不可名因有形無彊為之名是以生化者之外非更有不生不化者也即生化而不生不化之妙寓乎其中矣故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以言有生者實未甞生有化者實未甞化而其所以為生化亦不在外亦不在我自生自化而已觀其首言有生不生有化不化既已盡其道矣不得已明夫生生化化之理終必歸之自生自化也若夫寓生化之境而順其生化即生化之中而不制於生化則萬物之生皆吾心之真體萬物之化皆吾心之妙用此聖人之所以為聖而子列子垂訓之㫖也
  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無時不生無時不化
  所謂常生常化者通古今萬物而為言造化之至理也即一物以觀既化而生又化而死以氣之暫聚者為生則不得為常生以形之遷滅者為化則不得為常化蓋造化之於萬物方生則其化固不停已死而其化猶自若化固有常生亦無間如俾一物在造化之中其生其化容秋毫之間則生化之理或幾乎熄矣甞謂物之生死猶日之晝夜日出為晝日沒為夜晝安可以言生夜安可以言㓕此所謂無時不生無時不化也老君道經首章言常道常名常無常有語道而不至於常不足以為衆妙之門也
  隂陽爾四時爾
  隂陽播而為四時凡屬乎有生之域者隨其陶運而不能自已然而道散而為陰陽其生化特寓於有形者爾常生常化之妙不即是而見之也其曰陰陽四時爾雲者蓋小之也
  不生者疑獨不化者徃復其際不可終疑獨其道不可窮
  唯獨也故能偶而應而為羣動之所屬是萬物之所屬而一化之所待也然道不偶物物自偶道老君所謂似萬物之宗此之所謂疑獨也徃復即所謂無端之紀也其際不可終其道不可窮是所以常生常化
  黃帝書曰穀神不死是謂𤣥牝𤣥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谷虛而能應應而不藏人之生沖氣運乎一身而出入於鼻口有谷之象所謂穀神者谷之神也以言得一以靈妙而不可測也穀神不死長生乆視之道也謂之不死者含生之𩔖皆命於造化役於陰陽其生也不得不生其死也不得不死唯人為萬物之靈雖與萬物均命於造化而有生及其既生則有造化之所不能死者蓋吾與天地分一氣而治自守本根故我命在我不屬天地能常存其穀神則其息以踵沖和徧軀有修身千二百歳而形未甞衰者是雖有生而入於不死不生而與道同乆矣故其言穀神不謂之生而謂之不死也𤣥者天之色牝者地之𩔖飛曰雄雌走曰牝牡牝則至隂而能生生者也形而上者隂先於陽是以託言於此物之生生者為牝穀神之生生不窮是為𤣥牝蓋穀神之妙用之於身則生身施之於人則生人能常存其神則其為生豈有窮㦲其要妙若此非𤣥牝曷足以命之門以出入徃來為言穀神之在我出入徃來間不容髮能常生而不死則一體之盈虛消息不制於造化而造化在我矣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本於此道爾故曰𤣥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則穀神之體也用之不勤則存神之道也綿綿以言弱而不絶也一息徃來乎一身之內可謂弱矣能常生而不死是為不絶夫唯綿綿是以若存而非有非無也用之不勤則孟子所謂以直養而無害其為氣也不可廢而不用其用之亦不可以勤不用則是宋人之不耘苖也用之而勤則是宋人之揠苖也唯用之不勤而後能充塞乎天地之間而穀神不死也道授雲太素傳者浩然虛暎景中之道言也老君所謂穀神是也穀神若是所以滅生死之根而常生不死也
  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謂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糹⿱𢆶匹 -- 繼穀神不死而言此者能存其穀神則即吾身之生化而有不生不化之妙無待於生生化化是為自生自化由一身之自生自化則知物物皆自生自化矣甞原生化之道一本於自然謂之生生化化是二生化矣以為自生自化若無所緣矣猶墮言説蓋生化之道離於言説無有稱謂謂之生化離道已逺必於謂之生化亦知其非然後為至且萬物之變不可勝窮等為生化爾別而言之則有形色智力消息之異將明道之贍足萬物而於小不遺故言其別如此
  子列子曰昔者聖人因隂陽以統天地
  語萬物之生化必本於隂陽要隂陽之推遷則囿於天地究天地之造化則統於聖人蓋天地雖大未離乎有形則不能無待以統聖人雖一化之所待也其於天地亦不能無所因以統其統之也又不能不因陰陽之宜也且天地之道初無所待亦不可統矣唯天地之化必因於陰陽而不能無所待聖人斯得因其所因而統之矣能因陰陽而不拂萬物自然之宜萬物各得由其道而各正性命矣夫萬物聼命於造化者也得聖人而後各正性命則造化唯聖人之從非能統天地而何統言舉此而彼從之也近取諸身首足象天地呼吸猶陰陽以直飬而無害則一身之氣浩然充塞乎天地之間莫或飬之則氣焉妄作而反動其心飬之而不以直則為益生之不祥故統一身者必本於我之直飬統天地者必在於聖人之因陰陽也由是天地之造化雖不變於古今聖人在上則能俾隂陽常調日月常明而致安平泰之俗也姑射之神人使物不疵癘而年榖熟黃帝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榖豈他道哉因隂陽而已噫人之生也莫不比形於天地受氣於隂陽雖聖人亦無以異於人也隂陽役我者也而聖人能因之天地生我者也而聖人能統之則謂聖人糠粃足以陶鑄堯舜信不疑矣
  夫有形者生於無形則天地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
  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萬物皆天地之化生也天地雖能生萬物猶未離於有形也既已有形則不能無自而生如亦有生則知其安所從生哉莫知其所自生則謂有形生於無形亦不信矣蓋天地為有中之最巨而難終難窮者也不可謂其無所從生也莫能覩其所自生也能即我之一身而窮其生生之理則天地與我並生爾又奚為而不可知哉雖然太初之無不可以言論也所可言者有而未形者爾故自有太易而下明其序焉所謂太易太初太始太素果何物哉亦以夫道之自無生有者因其生出之序擬諸形容而彊為之名爾
  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淪而未相離也視之不見聼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無形畔
  太者大之甚言也形名而降不足以擬其大故以太名之易者變通不窮之謂也故於其未見氣則名之太易萬物同乎太初而後各有初有初矣而未形故以氣之始為太初萬物成象於天而成形於地始之為字從女從台胎而女可知也胎者形之始也故以形之始者為太始至於素則在色為未受采雖可名以素而色未著焉故謂之太素而以質之始者名之氣形質之始雖具而其序可擬其道猶未判也為天為地為聖為物同乎素樸而未離是為渾淪也形形而無有安可視而循聲聲而無聞安可聼而知雖然氣形質之始既具則其去太易也逺矣然猶渾淪而未離於易故雖不可名之太易猶曰易也
  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變者究也乃復變而為一
  一者水之生數七者火之成數精神既具火騰水降坎離交濟萬化由是而𩔰矣七又變而為九而萬物之變盡矣九天數之窮也窮則變故復變而為一數變無窮如環之循此天地造化之至理也於水言生數於火言成數水物生之方火物盛之方且火之生數為次二二不能變故也老君徳經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蓋言水一而火二次之精具而神從之天肇一於北地耦二於南人成位乎三三才具而萬象分矣老君言物之生列子言物之變其數雖不同莫不自一以始而資水火之用也由是知聖人之敎一出焉一入焉互明於道而已矣
  一者形變之始也
  一之為數雖離於道而未耦於物故一為形變之始天一生水精所舍也人之生天一在藏本立始也萬物之化生皆本於天地含精此一所以為形變之始莊子謂通於一而萬事畢非以其逹形變之始而然歟
  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氣者為人故天地含精萬物化生
  天得一而積氣故清輕而覆物地得一而積塊故濁重而載物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沖和氣者為人萬物之化生均於得一而不能無待於生生化化故必天地含精而後萬物化生不曰生化而曰化生則化已而復生以言生化之無窮也夫人之與物均稟陰陽之和以成若生載若形特言沖和氣為人者有生雖均而萬物之生則有飛⿰氵⿱⿰天天日 -- 潛動植之異𩔖羽鱗介倮之異屬其於隂陽不能無偏係也則沖和氣者唯人而已
  子列子曰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故天軄生覆地軄形載聖軄敎化物軄所宜然則天有所短地有所長聖有所否物有所通何則生覆者不能形載形載者不能敎化敎化者不能違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陰則陽聖人之敎非仁則義萬物之宜非柔則剛此皆隨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
  論天地聖人之道則無不該也無不徧也語天地聖人之用則既已降本流末囿於形變之中而各有所軄矣故天能天而不能地地能地而不能天聖宜通而有所否物宜否而有所通以陰陽求天道則千嵗之日可坐而致以仁義求聖人之敎則帝王之功可端拜而議以柔剛求萬物則擾擾之變可一二以數蓋一麗於形則必不能出其宜定之位也雖然不違其宜萬物之微亦各有妙用求其備天地之大無全功能常即其宜定之位而不逆其自然之性則物物皆與天地同功雖萬變之殊莫不融㑹於一致矣
  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聲者有聲聲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甞終形之所形者實矣而形形者未甞有聲之所聲者聞矣而聲聲者未嘗發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甞顯味之所味者甞矣而味味者未甞呈
  經曰無無有無有有無有蓋所謂有無者非以有為有也非以無為無也由不有中有不無中無即有是無即無是有故有生者有生生者非生故有非生生故無有生不離於生生生生不外乎有生其有不有其無不無形聲色味亦莫不若是矣是故不有形色聲味則無無之化不𩔰不有生生形形聲聲色色味味者則有有之物不運由是有生不可以言徼生生不可以言妙故形聲色味雖有物之至麤始終相續其生不窮資於人者無已也且形色聲味一體固足以兼之所以屢言之者萬物之生固有偏於聲色臭味者矣言此以明含生之𩔖情與無情無非運於無為之軄也
  皆無為之軄也能陰能陽能柔能剛能短能長能圓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涼能浮能沉能宮能商能出能沒能𤣥能黃能甘能苦能羶能香無知也無能也而無不知也而無不能也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無為之軄即萬變之宗主而莊子所謂眞宰也夫唯無為則不拘於陰陽不制於柔剛非方非體不死不生不麗於時不著於物不屬於聲色不主於臭味出氣物包形神萬物皆資其用而我初不離此所以無不知無不能老君所謂其用不可既也是以軄敎化者必本於無為
  子列子適衛食於道從者見百歳髑髏攓⿺辶𦮔而指顧謂弟子百豐曰唯子與彼知而未甞生未甞死也此過飬乎此過歡乎種有幾若鼃為鶉得水為㡭得水土之際則為鼃蠙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舄陵舄得鬱棲則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竈下其狀若脫其名曰鴝掇鴝掇千日化而為鳥其名曰乾餘骨乾餘骨之沫為斯彌斯彌為食醯頥輅食醯頥輅生乎食醯黃軦食醯黃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羊肝化為地臯馬血之為轉燐也人血之為野火也鷂之為鸇鸇之為布穀布穀乆復為鷂也鷰之為蛤也田鼠之為鶉也朽𤓰之為魚也老韭之為莧也老羭之為猨也魚卵之為蟲鸇猨之獸自孕而生曰𩔖河澤之鳥視而生曰鶂純䳄其名大腰純雄其名穉蜂思士不妻而惑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跡伊尹生乎空桑厥昭生乎濕醯鷄生乎酒羊奚比乎不荀乆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久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
  髑髏至於百歳其遊䰟之所之更而為人亦已百歳而死矣若化為物則其更死更生其化抑不可勝計矣而為空髑髏者方且髐然有形則遊䰟所更之化亦已衆矣列子者獨悟一身之妙而髑髏既更百歳之變故列子指之曰唯子與彼知而未甞死未甞生也列子於是即其甞所見聞而知其種者託問於百歳髑髏以明萬物之變也夫萬物之生或以情而生或以想而有因濕而生者以合而惑由化而成者以離而應情想合離更相變易或以有情而化無情若鼃之為陵舄或以無情而化有情若瞀芮生乎腐蠸或以小而化大或以大而化小鷰之為蛤則飛者更⿰氵⿱⿰天天日 -- 潛鼠之為鶉則走者更飛相視而化有若河澤之鳥自孕而生有若鸇猨之獸或一種而異化若烏足之為蠐螬為胡蝶若鼃之為㡭為鼃蠙之衣為陵舄其不同如此其間若后稷生於巨跡尤化之特異詩之所稱為可考者要之情與無情或大或小皆出入於機而均含至理無以相易也所謂機者果何物哉萬物若之何而出入哉素問曰出入廢則神機化滅蓋萬物之成敗倚伏生乎動動而不已則變化作矣故非出入則無以為生長壯老矣然而出入雖異其機則一出入雖徼其機則妙機由出入而顯出入得機而運不可謂出入為機也亦不可離出入而求機也一出一入而神機黙運矣易以知機為神者意以此歟黃帝書曰天性人也人心機也而此書言萬物之出機入機亦特言人乆入於機豈不以人為萬物之靈故舉以該之歟
  黃帝書曰形動不生形而生影聲動不生聲而生響無動不生無而生有
  寂然不動常無觀妙常有觀徼徼妙並觀了不相渉有感而動則無不能常無必入於有有不能常有必入於無自然之運莫之能禦矣夫形聲之於影響未為無也然處陰以休影響乆而聲消終亦必無而已矣以夫無之不可以言生也故言形聲影響以託無也莊子曰萬物以形相生此以為不生形者蓋形雖相生實非形能自生有生生者自無而生之爾
  形必終者也天地終乎與我偕終終進乎不知也道終乎本無始進乎本不乆
  有則有盡故有形必終天地與我均囿於形既已明其安從生則亦宜知其終與否也體道者謂天地與我並生則其終也必與我偕終終進乎不知是未始有終也以夫天地與我猶不離形故其言止於不知而已若夫道則離於形生而無始無終矣始與終為對者也道本無始安見其終也久與近為對者也道本不久安見其盡也
  有生則復於不生有形則復於無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無形者非本無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終者也終者不得不終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恆其生盡其終惑於數也
  本不生者初無生滅本無形者初無聚散有生矣則必復於不生有形矣則必復於無形消息盈虛自然之數也生也數起不得不生死也數窮不得不終生死之去來弗由我矣惑者乃復認其縁塵之體以為我蘄於久生而不死斯不識夫固然之理矣
  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屬天清而散屬地濁而聚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鬼歸也歸其真宅黃帝曰精神入其門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人之生也百骸九竅六臟賅而存焉縁氣暫聚初非我體清輕屬天濁重屬地逮其終也精神離形暖觸斯散動轉自息清還於天濁還於地各歸其真所謂我者尚復何存所貴乎道之善吾死者以於物物各歸其真之時而不䘮其我也於斯而不亡我之所存則制命在我而造化不能沉淪矣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孟子曰壽夭不貳顔回曰回坐㤀矣皆此道也
  人自生至終大化有四嬰孩也少壯也老耄也死亡也其在嬰孩氣專志一和之至也物不傷焉徳莫加焉其在少壯則血氣飄溢欲慮充起物所攻焉徳故衰焉其在老耄則欲慮柔焉體將休焉物莫先焉雖未及嬰孩之全方於少壯間矣其在死亡也則之於息焉反其極矣
  人生之屬乎造化也新新不停念念遷謝舉其大較則有四焉其序自然不為貴賤而加損也甞考徳之與形內外不相及矣人之生也其徳之盛衰乃與形體相為消長其理果安在哉蓋人之生氣之聚也氣專於嬰孩溢於少壯休於老息於死夫或不能存我而志不足以帥氣則內之所存幾何而不為物流轉方生則唯化所役已死則唯化是變不知何時而已也唯體道者能轉物而不轉於物雖亦順化之變而不遷流於造化其在嬰孩與人同其專一至於少壯老耄也終不失其赤子之心雖有死也適所以遂其寂靜之常樂爾是所謂之於息而反其極矣
  孔子遊於太山見榮啓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帶索鼔琹而歌孔子問曰先生所以樂何也對曰吾樂甚多天生萬物唯人為貴而吾得為人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吾既得為男矣是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終也處常得終當何憂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寛者也
  所謂榮啓期者榮則英而不實啓則間以有接攬道之英榮形開而接物期於趨當生之樂而不造夫道之根深蔕固者也此其所以以處常得終為樂也蓋所貴乎道者豈唯生之獨樂哉蓋將以善吾死也若夫人者雖不汨欲於利害之塗而無中道之天亦已異乎俗矣語其聞道則未也是所謂善自寛以為樂非真樂之無所不樂也
  林𩔖年且百歳底春被裘拾遺穗於故畦並歌並進孔子適衛望之於野顧謂弟子曰彼叟可與言者試徃訊之子貢請行逆之壠端面之而歎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𩔖行不留歌不輟子貢叩之不已乃仰而應曰吾何悔𫆀子貢曰先生少不勤行長不競時老無妻子死期將至亦有何樂而拾穗行歌乎林𩔖𥬇曰吾之所以為樂人皆有之而反以為憂少不勤行長不競時故能夀若此老無妻子死期將至故能樂若此子貢曰壽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惡子以死為樂何也林𩔖曰死之與生一徃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營營而求生非惑乎吾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子貢聞之不喻其意還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與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盡者也
  少而勤行以名譽導其前也長而競時以利慾汨於外也不羨名故不勤行不狥財故不競時內無名利之狥外無妻子之累既佚於老將之於息知既死之暫往謂求生之為惑此林𩔖之所樂也子貢方且恱生而惡死安足以得此人之心哉雖然林𩔖以死期將至為樂亦未為道也得道者泊然無心於生死其於死生廢而任之而已奚⿺辶䖏憂樂於其間哉孔子以謂得之而不盡者其不在茲乎又其以營營而求生為惑亦其所得也謂今之死為愈於昔之生亦其所未盡也所謂林𩔖者野外謂之林以言違物離人處乎廣莫之鄉而𩔖聖人之道者也是所以以死為樂得之而不盡也
  子貢倦於學告仲尼曰願有所息仲尼曰生無所息子貢曰然則賜息無所乎仲尼曰有焉爾
  子貢居言語之科者也聞夫子語林𩔖之可與言者於是始悟賢於辯之為非將求為道之日損故告於仲尼願有所息也殊不知有生之委運於大化其序為不可紊方其勞我以生安得有夫息雖然為子貢者亦易悟矣一聞孔子之言則知君子之息小人之伏也故孔子許之曰賜汝知之矣
  望其壙睪如也𫳐如也墳如也鬲如也則知所息矣睪如𫳐如墳如鬲如則以言壙之所象不同以人之貴賤異等也同之於息而已
  子貢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仲尼曰賜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樂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憊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惡未知死之息也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
  息猶氣之息一徃而一來伏猶勝物而伏之其動止有制之者矣君子之息雖化而不亡小人之伏昩然而趨化君子者仁之成名小人反是故晏子亦曰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老氏之寳以慈為先超死生之域者莫先於能仁而博愛是以言君子之仁
  死也者德之徼也古者謂死人為歸人夫言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矣行而不知歸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
  人生世間如物逆旅要必有所歸宿古無以易此也世之貪生失理者衆而蚤悟其理者希衆寡相傾行非為是終莫之覺列子言此亦不以一人而非一世也直欲齊死生於一貫爾
  有人去鄉土離六親廢家業遊於四方而不歸者何人哉世必謂之為狂蕩之人矣又有人鍾賢世鍾賢世宜言重形生矜巧能脩名譽誇張於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世必以為智謀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與一不與一唯聖人知所與知所去
  狂蕩之人則以去鄉土而廢其家業智謀之士則以脩名譽而誇張於世彼其所為狂蕩也則俗謂之小人彼其所狥智謀也則俗謂之君子殊不知狂蕩之去鄉離親特廢其家業而智謀之殘生損性乃離其𪫬宅又烏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莊子謂臧穀之挾䇿讀書博塞以遊為均於亡羊即此所謂二者之胥失也列子繼此言貴虛之道以虛靜為得其居取與為失其所則聖人之所與所去可知也已
  或謂子列子曰子奚貴虛列子曰虛者無貴也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靜莫如虛靜也虛也得其居矣取也與也失其所矣事之破䃣而後有舞仁義者弗能復也虛靜者萬物之本也虛故足以受羣實靜故足以應羣動虛靜在我則萬變雖起而吾心常寂萬態雖殊而吾心常徹此應物之本也故曰莫如靜莫如虛虛而能容靜而常寂周旋變故不出𪫬宅是為得其居也有所取則不虛矣有所與則不靜矣取與交戰耳目外狥火馳而不反斯失其所矣所即其居之所也與老君所謂不失其所者乆之所同意既失其所方且鼔舞仁義於物之凋殘虧䘮之後是殆智謀之士所以誇張於世者爾彼則自傷其𪫬矣又焉能使人復其初乎
  粥熊曰運轉亡已天地宻移疇覺之哉故物損於彼者盈於此成於此者虧於彼損盈成虧隨世隨死徃來相接間不可省疇覺之哉凡一氣不頓進一形不頓虧亦不覺其成不覺其虧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態亡日不異皮膚爪髮隨世隨落非嬰孩時有停而不易也間不可覺俟至後知
  物與化為體體隨化而遷百年之間大化有四復於其中時變歳遷日改月化雖一息之頃呿吟前後新故不同譬彼風之擊水前波非後波燈之在缸前熖非後熖俯仰之間已形萬變昧者⿰氵⿱⿰天天日 -- 潛移於造化但覩夫已形之陳跡而不知大化之宻運於物之成而樂其成不知虧之之理已寓矣於事之虧而覩其虧不知成之之理已進矣揚子於𤣥經言月闕其博不知開明於西蓋言造化之宻移成虧之迭進也求之於身百年之役顔色智態皮膚爪髪無日不異亦已明甚柰何其不自悟耶此莊子藏舟於壑之義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蓋明此也
  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亡所寄廢寢食者又有憂彼之所憂者因往曉之曰天積𪸓爾亡處亡𪸓若屈伸呼吸終日在天中行止柰何憂崩墜乎其人曰天果積炁日月星宿不當墜耶曉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積𪸓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墜亦不能有所中傷其人曰柰地壊何曉者曰地積塊爾充塞四虛亡處亡塊若⿰歩跐蹈終日在地上行止柰何憂其壊其人舍然大喜曉之者亦舍然大喜長廬子聞而𥬇之曰虹蜺也雲霧也風雨也四時也此積𪸓之成乎天者也山嶽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積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積𪸓也知積塊也奚謂不壊夫天地空中之一細物有中之最巨者難終難窮此固然矣難測難識此固然矣憂其壊者誠為大逺言其不壊者亦為未是天地不得不壊則㑹歸於壊遇其壊時奚為不憂哉子列子聞而𥬇曰言天地壊者亦謬言天地不壊者亦謬壊與不壊吾所不能知也雖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來不知去去不知來壊與不壊吾何容心哉
  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則人之一身寄於天地之間微亦甚矣又況天穹隆而位乎上經為日月緯為星辰而萬物覆焉地磅礴而位乎下結為山嶽融為江河而萬物載焉天之長地之久有非人之所能俄而測度者杞國之人乃有憂其身之無所寄而至於廢寢食者豈天地之大不足以容其身哉亦其人無以自容爾曷亦不思自有天地至於今也更死更生不可勝紀奚獨至汝而憂之哉其憂之者固悲人之自䘮者也而憂彼之所憂者則又悲夫悲人之悲者既已憂之矣而又以物理之鄙近者更相喻曉而舍然大喜噫天長地久何多寡於斯人而斯人奚⿺辶䖏以妄心而憂喜於其間哉長廬子聞而𥬇之亦似是矣其言天地為空中之一細物有中之最巨理無以易矣且曰遇其壊時奚為不憂哉是得之而不盡者也蓋成理所在無徃不一或彼或此終無有二以二致一無有別一明夫一之不二則生死去來各不相知寓形宇內飲天和食地徳泰然終其身而已矣奚用知其壊與不壊哉此長廬子所以又見𥬇於子列子也
  舜問乎烝莊子作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彊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𫆀
  道之與我異名同實即道即我無有差殊有無二境虛實相形如可得而有亦可得而無矣道不離我安得復有夫道道可得而有是道與我為二也舜之問乎丞蓋將以道擅而有之於吾身也吾之一身天地彊陽氣之所積爾暫聚復散曾非我有安可以有道哉究觀吾之一身天命而為性有性斯有生有生斯有身性命出於天地之委順有生出於天地之委和是身出於天地之委形至於孫子抑逺矣是天地之委蛻爾故或行或處或味常因於彼而我曾不知是以欲知其身顧若影則知之矣身之於我猶影之於形也彼彊陽則我與之彊陽彊陽者又胡可得而有𫆀老君謂吾有大患為吾有身蓋將反於未生無身而同於道也舜古之大聖人也而乃問道乎丞者蓋舜不得已而臨蒞天下⿰糹⿱𢆶匹 -- 繼堯之後明徳所自而始既已離於道矣故其託言如此丞即以道佐人主者
  齊之國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貧自宋之齊請其術國氏告之曰吾善為盜始吾為盜也一年而給二年而足三年大壤自此以往施及州閭向氏大喜喻其為盜之言而不喻其為盜之道遂踰垣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時以贓獲罪沒其先居之財向氏以國氏之謬已也徃而怨之國氏曰若為盜若何向氏言其狀國氏曰嘻若失為盜之道至此乎今將告若矣吾聞天有時地有利吾盜天地之時利雲雨之滂潤山澤之産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築吾垣建吾舍陸盜禽獸水盜魚鼈亡非盜也夫禾稼土木禽獸魚鼈皆天之所生豈吾之所有然吾盜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寳榖帛財貨人之所聚豈天之所與若盜之而獲罪孰怨哉向氏大惑以為國氏之重罔已也過東郭先生問焉東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盜乎盜陰陽之和以成若生載若形況外物而非盜哉誠然天地萬物不相離也仞而有之皆惑也國氏之盜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盜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盜也亡公私者亦盜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為盜𫆀孰為不盜𫆀
  黃帝書曰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三盜既宜三才既安蓋天施地生役萬物之力以更相變化萬物之生資人力以成其生育人之生資萬物以為飬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即其所不全而假於外豈非其盜𫆀故凡非其有而取之者皆盜也奚必手目所及無不探而後為盜哉然而天地之生化也無窮萬物之生於天地也無極人以私意力取而仞有者有限國氏之盜天地公道也故可以大壤而施及州閭向氏盜人之聚歛私心也彼既以私心而聚歛之矣汝又從而利之宜其獲罪併與其先居之財而沒之也雖然以有公與私為盜則無公與私宜非盜矣蓋一犯人之形而身非我有安徃而非盜哉雖無心於公私柰何其不能逃於形體也且盜一也公道之盜既已異乎私心而免人道之患矣無公私之為盜雖未能忘形體亦異夫公道者之貴生愛身也若夫天地之徳則不有心於為公也任萬物之自公不有心於無私也任萬物之自私語至於此則萬物之盜於人人之盜於萬物不乃為天地大盜積者乎天地生化萬物始終於此故天瑞至此而終焉甞試論之一兎適於野百人逐之而人弗非也暨乎一童子得之雖有壯者力抗百夫拱手而不敢取何則名分定也悠悠之生以多駢旁枝之心自私於天地之間若彼逐兎之流畫為分守其有得之於適然者真以為己有也莫之得者亦以為真彼之所有也由是貪多務得封殖名利終身欣玩唯恐人之已窺庸詎知吾身之亦盜哉噫天地之生萬物非天地之道也以夫其生無方其化無窮使人盜之家富而無殃況天地之道渾淪廣博茍能得之則其富可勝道哉
  天瑞解六經皆載道而之後世者也寓精神之妙於形名度
  數之間寄心術之微於仁義禮樂之際其顯也雖匹夫匹婦之愚亦與能焉其妙也雖聖人之智有所不與知焉其可能者以其言近也其不可知者以其指逺也經之所傳皆如此矣六經之外其立言著書博極妙道之行歛道之散而一之落其華而實之辯物復性志靜事簡表裏六經之訓者莫備乎老列莊子之書夫三至人之經雖均傳妙理而其立言之㫖互明於道抑可得而言矣老君九九之篇明道徳之㫖歸纔數千言究觀其始終以可道為非道謂上徳為不徳以聖道為不爭雖言聖人應世之道蓋未甞及於羲皇之君雖著萬物生化之理亦未嘗及於動植之物此老君之經所以為至妙而約也至於莊子之書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其書連犿而無傷其辭諔詭而可觀老君之約得莊子而其道益明矣若夫列子之敎元妙亦在於老君之道徳諔詭亦有於莊子之寓言廓明老君之要妙而不為莊子之曼衍三經之㫖同歸於道而列子之訓適居其中必明乎此而後可以讀列子之書也夫道果何物也妙而不可知者是也所謂妙者非曰虛無無闕故妙也以其行於萬物之上而不可測知故妙爾大哉道元資育萬物其自然必以生化為先其範成必以陰陽為原是以此經首明天瑞之生化也天者莫為之道瑞者合騐之物謂之天瑞自然之符也甞原生化之道非離物而能明非即物而能盡即物則不足以言生化以生化不盡於有為也離物則無以顯其生化以生化不住於無為也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不化者本於天之自然有生有化者有若瑞之合騐生化之道盡於此矣爰自太易既有而太初⿰糹⿱𢆶匹 -- 繼之太始見而太素兆焉氣形質之始既具斯可名於易易變而為一一為形變之始冥冥之中其序已無毫𨤲之紊矣既已墮於形變則清濁異源天地奠位人沖其和物舍其精天地雖大其道可符於陰陽聖道雖妙其敎可驗於仁義萬物雖多其變可合以柔剛故一範人之形未有能逃造化之變者至若萬物之出機入機有情無情更相變易可謂妙矣化已一定則亦不能紊其自然之符矣故均烏足之所化也為蠐螬則不能為胡蝶均鼃之所化也為鶉則不能為㡭生化之理其符如此宜其杞國之人覩有形之必終觀天地之昭然有物是致區區之過計也且所謂自然之符者其始也必有所自而生其生也必有冝定之位其終也必有所由以復始而必終終而復始一七九之變循環而無端此生化之理所以終古不息也嘗謂物之無知沉淪於造化固其宜也人為萬物之靈雖未免乎生化亦有不生不化之理備於我曷不思所以反身而誠奚為甘心於造化之域與彼萬物同其轉徙哉列子之訓蓋將俾學者即生化之中而明生生化化之妙順生化之符而不制於生化爾故篇終託言舜之問道乎丞以袪有生之累也猶以為未也直以吾乎一身謂為天地之盜雖天地之盜雖天地生化亦謂之為盜盜人之所共惡也而我乃以盜而成若生載若形則之人也奚以貴生愛身而犯人之所惡哉故天瑞至此而終焉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二
  宋 江遹 撰
  黃帝
  黃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已養正命娛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乂十有五年憂天下之不治竭聦明進智力營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黃帝乃喟然讃曰朕之過淫矣飬一己其患如此治萬物其患如此
  生理貴於肆任有心扵飬一己則必蹈其患矣百姓謂我自然有心扵治萬物亦必蹈其患矣是故娛耳目供鼻口而有欣欣之喜是不恬也竭聦明進智力而有戚戚之憂是不愉也不恬不愉非徳也雖飬身治物之不同憂喜之有異其於殘生傷性均也殘生故焦然肌色皯黣傷性故昏然五情爽惑夫合十有五年而一世成矣憂喜居半外以瘁形內以傷性亦何生之樂哉此黃帝所以嘆其過之深而思求至道也
  於是放萬機舍宮寢去直侍徹鍾懸減廚膳退而閒居大庭之舘齋心服形三月不親政事晝寢而夢逰於華胥氏之國
  放萬機則不與接搆舎宮寢則周行而不殆去直侍則獨立而不改徹鍾垂減㕑膳則無耳目鼻口之娛閒居大庭之舘則優逰而寓乎廣居齋心服形則聦明智力不用三月不親政事則寂然不動歴時變而不遷晝寢而夢則形不與物接而照然與神㑹也華胥氏之國神之所寓也彊為之名而無有實非體性抱神者不能逰也故黃帝夢之所逰者如此
  華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葢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遊而已
  西北為天地之奧內照之元門故託以華胥氏之國所在雖彊為之名而寓之於方實非方之所能制數之所能拘故曰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神遊而已
  其國無師長自然而已其民無嗜慾自然而已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踈物故無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無利害都無所愛惜都無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𤍠斫撻無傷痛指擿無痟癢乗空而履實寢虛若處牀雲霧不硋其視雷霆不亂其聼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歩神行而已
  語之有曰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其國無師長其民無嗜慾以此而已且國無師長不以無欲治之民而然也目然而已民無嗜慾亦不以有善治之君而然也自然而已道至於自然則世俗之所謂欲惡親踈逆順愛畏都忘之矣又奚有夭殤之患愛憎之情利害之擇哉即是可以入水火忘痟痛乗空如實處實若虛視聼洞徹其心不滑其行不躓也真空不空乗空有似乎真而非真也故言若履實真虛非虛寢虛有似乎虛而非真虛也故言若處牀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黃帝古之辯覺夢者然則華胥之逰彼直真夢者矣其託之夢非以循斯須故然耶
  黃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閒居三月齋心服形思有以飬身治物之道弗獲其術疲而睡所夢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幾若華胥氏之國
  天老者體天道之無為力牧者為人治之工宰太山稽者於地𩔖為莫大得道者能命三才而役造化是以黃帝怡然自得則召三者而告之也夫道有情有信而至道不可以情求者蓋道不廢情而有情不可以求道也所謂至道者道之不離於真者也安有術之可思以思而求其術是以情求至道也終不足以得道矣故必疲而睡所夢若此而後既寤則怡然自得也蓋疲而睡則肢體墮而智力不用而夢則真與神接也唯有得於至道則天下可不治而治矣故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幾若華胥氏之國二十有八四七之數也七七天癸之數至此得其中而極其盛雖黃帝之治不離於有為故其治不能逃乎數且七七隂數也黃帝方歛華而復本故特舉陰數之盛者言之且道不至於真人未有寢而不夣者曷亦不至乎華胥既寤則怡然自得歟蓋晝之所好則夜之所夢有若黃帝之齋心服形則想夢自消矣使黃帝也而有夢則必至於華胥而已矣茍不能齋心服形則役於思慮制扵陰陽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且顛倒於夢想而得失憂喜初無有定不知去華胥氏之國幾千萬里矣且晝想夜夢理之常也此必託之晝寢而夢者晝日之中也膠擾而接於事之時也神逰扵形接之時是神無須㬰離形也嘗試論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聖人不得已而有為雖有為也而付於物物之自為宜無有為之累矣然既以有為則帝王之功成而大道隱矣列子將明聖人之應帝王始終不離扵至道故即黃帝之始以為言焉語道至扵黃帝則極矣逮其即位而應世則擾擾之緒起矣或治或亂一喜一憂其為必不免矣雖然黃帝以夫大宗師者出而應物常體盡無窮而逰無眹是以託之華胥之夢以袪其應世之跡逮其齋心服形歛應世之跡而復扵至道幾若華胥氏之治則所謂黃帝者世莫得而見之矣天下之人徒亦守其陳跡以思無斁爾故此篇終言季咸之相壷子至於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則季咸莫得而相自失而走爾其説蓋明此也帝王之道至此而極矣故莊子應帝王亦以此終其篇
  藐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風飲露不食五穀心如淵泉形如處女不偎不愛仙聖為之臣不畏不怒願慤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歛而已無愆陰陽常調日月常明四時常若風雨常均字育常時年穀常豐而土無札傷人無夭惡物無疵癘鬼無靈響焉
  姑且也射厭也姑射山者厭射世累不得已而姑且應之者所居也水幾於道海河水之所歸也姑射山在其洲中以言居道之中也非神人孰能與扵此不食五榖吸風飲露則味扵道之淡乎無味心如淵泉則靜專而不流形如處女則應物而不倡不偎不愛芻狗萬物也不畏不怒純氣是守也不施不惠而物自足所謂人人不損一毫也不聚不歛而已無愆所謂人人不利天下也由陰陽常調而至扵鬼無靈響老君所謂安平泰也
  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髙子
  商金聲也老商則反性復命而無為者也伯高子則年彌高而徳彌邵者也故子列子師友若人也列子嘗師壷丘子友伯昏瞀人矣蓋道無乎不在則亦何常師之有
  進二子之道乗風而歸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舍因間請蘄其術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數月意不已又徃從之列子曰汝何去來之頻尹生曰曩章戴有請於子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復脫然是以又來列子曰曩吾以汝為達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將告汝所學於夫子者矣
  莊子曰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十反而十不告非不欲告之也不知其可告也與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知問不為謂三問而三不荅頻矣為章戴者方且以文之成尊而冠諸首安足以語老商無為之道哉是以既從列子則以懟憾而辭既退數月復以脫然而來去來不常懟憾再三其鄙而不達於道終不近矣故不得已而告之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後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顔而𥬇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庚無是非從口之所言庚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為我師若人之為我友內外進矣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心疑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木葉榦殻竟不知風乗我邪我乗風乎今汝居先生之門曽未浹時而懟憾者再三女之片體將𪸓所不受汝之一節將地所不載履虛乗風其可幾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乆不敢復言
  是非在理利害在事昔之所是今而非之則是非初無定體我以為利人或病之則利害初旡常是所以有是非利害者人之生也因欲有身因身有愛以欲發愛七情交錯眼逐扵色耳循扵聲鼻流扵香舌嗜扵味一體之內各不相知雖均扵耳目之見聞也左右異位則明闇或殊況能無不同乎由是知是非利害咸出扵耳目鼻口之知覺耳而知覺之生依扵圎明之性性與物對物合扵我因以成體體雖不一性終旡二夫一性裂為七情初不屬彼則反決裂扵圎明亦奚假扵物哉苟能即聲色臭味之中一有所悟而休復扵真則七竅俱⿰氵⿱⿰天天日 -- 潛耳目口鼻融通為一廻視天下萬物紛紛擾擾如雨雪之見睍旡不殞釋而同扵真精矣而況扵吾之一身乎此則子列子履虛乗風之道也列子扵此道生知而自得矣奚假扵學哉將以垂訓故必寓扵學者歴階以進之序而託之扵躬行也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則能去智與故矣此由一年之野進扵三年而通之時也夫不敢非旡其意也未至於目擊而道存也故始得老商一眄而已至扵五年而來則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其念其言出於自然而無矜吝之心則其道莫逆扵心故為之解顔而𥬇能無擇扵心之念口之言矣不至乎七年之天成則未能縱而不守是謂可與權也安能與壷子齊驅而並駕哉故必從心之念從口之言更無是非利害始一引之並席而坐然而從則縱之而已雖曰更無是非利害是能無有矣未能無無也故必進扵九年之大妙而後橫心之念橫口之言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也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也無不同矣道至扵此則不貴其資不愛其師故不知夫子之為我師若人之為我友而內外進矣夫然後七竅休復扵一真百骸圎洞於太虛其寓扵天地之間猶木葉榦殻之隨風東西不知風乗我𫆀我乗風乎謂我之乗風則木葉之飄亦有心扵乗風乎謂風之乗我則風之吹噓曷嘗有待於我哉然則御風而行泠然善也不知其所以然而然爾且既曰骨肉都融矣猶擬之以木葉榦殻者蓋有生之氣有形之狀可使之虛而不可使之無雖有形體而無形體之累可謂虛矣雖猶木葉榦殻之輕而未離扵有物也此莊子所以謂其猶有所待也是乃道之所以為大妙也如亦無而已矣又何貴於道哉若尹生者內藏懟憾以忿滀之氣自戾扵太和其生也為天地之疣贅爾居先生之門曾未浹時而懟憾再三則積此妄情以終其身有沉溺而已雖以坤之厚載亦不能勝其一節之淪墜矣噫有生均命我造化情想一殊而升沉之異乃至扵此故列子扵此特致意焉
  列子問闗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𤍠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扵此闗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至人不離扵真者也真在於內則萬物孰足以易之此至人之所以入水不濡入火不熱登高不慄也關尹以謂至扵此為純氣之守者蓋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不虧其神是所以為真也彼智巧果敢有心於勝物也內藏猜慮外恃盛氣雖一節片體將不容於天地之間水火豈復可近哉唯純氣內守則知見旋復觀聼內藏莫知其為水火與之為一體矣此所以無入而不自得也老君曰含徳之厚比於赤子即此所謂純氣之守也是以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
  姬魚語汝凢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逺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貌像聲色皆謂之色者凡物自無而生有必始扵流動而生色太素具而形質始著太素猶不及於太始又安能至乎先哉唯物物而非物者然後足以至乎先至乎先其老君所謂有物混成者歟
  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焉得為正焉
  有形皆屬乎造化唯造乎不形則止乎無所化矣是是道而窮盡之者離形超化至乎物先泯絶是非雖獨正不足以命矣是至人之所以為真也
  彼將處乎不深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逰乎萬物之所終始
  甚易知甚易行不違萬物自然之數者不深之度也老君以迎隨不見其首尾者為道之紀即此所謂無端之紀也行乎萬物而萬物得之以消息滿虛其際不可終者逰乎萬物之終始也內能處而藏外能逰乎物此備道全盡者也
  壹其性飬其氣舎其徳以通乎物之所造
  壹其性則不貳飬其氣則不耗含其徳則不散若是則能上與造物者逰是所謂通乎物之所造也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
  由物焉得為正焉出而逰乎萬物之所終始斯能通乎物之所造矣通乎物之所造則能天矣天則神矣其天守全是乃其神之無卻也其神無卻則純氣之守也固矣故物莫得而入焉
  夫醉者之墜於車也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墜亦弗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胷是故遌物也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物莫知能傷也
  神生形形成神形不得神不能自生神不得形不能自成神欲不虧其全其或虧者以有知也形欲不傷其完其傷之者以迕物也然神生形者也愛其形者神未必守舍其神則物莫知能迕矣醉者之於車乗墜皆莫之知此神之所以全也神全則死生驚懼不足以動其中雖墜車也秪能傷其形而不能傷其神也此所謂犯害與人異故雖疾不死也然而得全扵酒徒以沉湎而迷其知爾非知而忘情者也至扵不醉則其知歴然不復須臾之忘矣故雖不死而猶有疾也若真知之無知則雖水火猶不能焦溺而況扵墜車耶此全於天者所以物莫之能傷也聖人藏乎是所以為長生乆視之道
  列禦冦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鏑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也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當與汝登髙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髙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逡廵足二分垂在外揖禦㓂而進之禦㓂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引之盈貫言其張之盡鏑也措杯水於肘上言其手之停審也鏑矢復沓言其中之巧也方矢復寓言其射之敏也其所以能若是者以其用志不分而猶象人也然而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射之射所要者在彼不射之射所守者在我射之射方可方不可不射之射無可無不可方其猶象人以外無所懼也所以伏地而汗流者以心有所矜也夫山之髙石之危淵之深無心扵害人也登履之者未必皆蹈其患也惟其貪生外殉矜吝無所不至卒之物不能為我害而吾心自為之害以至扵喪生而終不悟也若夫至人之不離扵真其扵登履與人無異也特純氣內守不知有髙深之可畏無徃而不猶象人爾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以此而已子列子嘗御風而行矣扵進是道也何有其雲爾者將俾學者不以諛聞為天下之美盡在扵己而務其全也孔子不居其聖亦若是矣所謂伯昬無人者居物之長反明為昏以無為人者也是所以能登髙臨深而不懼子列子之所受敎也
  范氏有子曰子華善飬𥝠名舉國服之有寵於晉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視晉國爵之口所偏肥晉國黜之㳺其庭者侔於朝子華使其俠客以智鄙相攻彊弱相淩雖傷破於前不用介意終日夜以此為戱樂國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經坰外宿扵田更商人開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與言子華之名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商丘開先窘於饑寒潛於牖北聼之因假糧荷畚之子華之門
  禾生子伯皆范氏之上客則其知范氏之名勢也審矣相與言子華之名勢扵中夜則非有誇誕扵人也商丘開⿰氵⿱⿰天天日 -- 潛扵牖北聼之則知其言之無心而不妄矣故以其黨之言皆實唯恐誠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也
  子華之門徒皆世族也縞衣乗軒緩歩濶視顧見商丘開年老力弱面目黎黒衣冠不檢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詒攩㧙挨抌亡所不為商丘開常無慍容而諸客之技單憊於戲笑
  子華之門徒以狎侮欺詒衆技為戲𥬇者求己勝而人辱也為商丘開者亦以為誕辱而懟憾之則子華之志騁而商丘開誠可辱矣今也一遇之以誠而常無慍容技雖衆俄而單矣戲𥬇雖樂俄而憊矣終不足以為商丘開之辱矣廻視昔之狎侮戲笑不亦徒勞而自辱乎
  遂與商丘開俱乗髙臺於衆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賞百金衆皆競應商丘開以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飛鳥揚於地𩨒骨無䃣
  猜慮不存誠信內守則其體虛矣故其䡖揚擬扵飛鳥投扵高臺而𩨒骨無䃣亦猶醉者之墜車其犯害與人異矣
  范氏之黨以為偶然未詎恠也因復指河曲之滛隅曰彼中有寳珠泳可得也商丘開復從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衆昉同疑子華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信其言而泳水不能溺此忠信錯其軀於波流爾詒以為彼中有寳珠泳而出果得珠焉此何理哉誠信能感物之證也且寳珠之為物體元用妙毎下愈況無乎不在求以明智索以喫詬其失愈逺唯商丘開之誠同扵象罔則其得之亦何異哉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華曰若能入火取錦者從所得多少賞若商丘開徃無難色入火徃還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黨以為有道乃共謝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誕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聾我也子其盲我也敢問其道商丘開曰吾亡道雖吾之心亦不知所以雖然有一扵此試與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聞譽范氏之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吾誠之無二心故不逺而來及來以子黨之言皆實也唯恐誠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體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黨之誕我我內藏猜慮外矜觀聼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內熱惕然震悸矣水火豈復可近哉泳而得寳珠亦已異矣范氏之黨昉同疑之至扵入火徃還而埃不漫身不焦而後以其為有道而謂之為神人蓋投扵髙而無䃣或能因其勢而偶然泳而出學泅者能之若火之烈烈則物無美惡柔剛一投扵煙熖皆煨燼矣自非體合扵神而同扵無則塊然之形薪火奚可近哉商丘開以謂吾無道雖吾之心亦不知所以唯其㤀情而無知則心一而不二是所以為道而物莫之能迕也若夫藏猜慮矜觀聼則怛然內熱已焚其和扵中又焉能入火不熱哉惕然震悸已溺其性扵內又焉能入水不濡哉
  自此之後范氏門徒路遇乞兒馬醫弗敢辱也必下車而揖之
  以子華之名勢而弗輕扵乞兒馬醫者蓋審夫名勢之非道以君子之盛徳其容貌若愚故能㤀其勢雖賤弗敢辱也是亦至信之所感化也嘗謂商丘開方其誠物而無二心雖至人純氣之守無以復加矣至扵藏猜慮矜觀聼則猶為蔽蒙之民由是知至道所在不俟他求其扵有得亦無漸次狂聖相去特在克念罔念一息之間爾可不慎哉
  宰我聞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動天地感鬼神橫六合而無逆者豈但履危險入水火而已哉
  當而以為信未孚之小信爾信矣而不期辟金之至信也至信之人內不疑扵己外不疑扵物至虛而無所扵忤至粹而無所扵雜故能參天地之廣大賛天地之化育蠻貊之邦可行豚魚之微可及此所謂動天地感鬼神橫六合而無逆也若夫尾生之溺鮑焦之燔豈信之罪也哉是塞以為有信非至信爾
  商丘開信偽物猶不逆況彼我皆誠哉小子識之誠在扵我則物雖偽而皆真惑存扵內則境雖順而猶逆處己者唯務扵自誠而聖人之善救必期扵彼我皆誠而後已若湯問所謂仙聖之種一日一夕飛相徃來扵五山之間者其彼我皆誠者歟謂小子識之則道之在人無間扵少壯小子之所宜勉也奚俟而晚聞大道哉所謂子華者以榮而不實為名固冝以名勢驕人也商則聲之揫歛丘則地之中髙開則物之啓出謂之商丘開是以始則能入水火終則以謂水火豈復可近也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鴦者能飬野禽獸委食於園庭之內雖虎狼鵰鶚之𩔖無不柔馴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羣異𩔖雜居不相搏噬也王慮其術終於其身令毛丘園傳之梁鴦曰鴦賤役也何術以告爾懼王之謂𨼆於爾也且一言我飬虎之法凢順之則喜逆之則怒此有血氣者之性也然喜怒豈妄發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碎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𩔖而媚飬己者順也故其殺之逆也然則吾豈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順之使喜也夫喜之復也必怒怒之復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無逆順者也則鳥獸之視吾猶其儕也故㳺吾園者不思髙林曠澤寢吾庭者不願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含生之𩔖皆有血氣之性自人以觀血者心之所藏氣者肺之所府氣運而血如之一晝一夜凡萬有三千五百息血氣周流寤行扵身寐行於藏間不容髪或過或不及微則疾而甚則死矣血氣之可順而不可逆如此由有血氣之性斯有逆順之境而起喜怒之情怨恩生殺無所不至矣然而人之為人雖不能逆其氣而能帥其氣雖不能違其性而能節其性此人之所以為有道雖有喜怒之情其發也罔或不中節矣至扵飛潛之倫附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飛伏走知有生之是利唯血氣之是使是以鳥窮則攫獸窮則搏欲其柔馴於人雜居而不相搏噬不亦難乎然而虎狼鵰鶚禽獸之至彊者也既已與人均其血氣則其心智與人不殊逺矣苟能達其情慾時其饑飽媚其順而無犯其所逆未有不可以柔馴者且達其喜怒而媚之是飬之之術爾要其所以能使雄雌在前孳尾成羣異𩔖雜居而不相搏噬者則本於其心無逆順爾何則達其喜怒未能使之忘喜怒也喜怒之復猶陰陽之徃來逆而犯之固所不可順而喜之亦非其中雖暫能順之而喜終必或犯而激其怒也唯喜怒不形而於物無逆順則物亦無逆順扵我矣故鳥獸之視吾猶其儕也夫鳥獸之所以驚駭散亂逃竄𨼆伏唯髙林廣澤深山幽谷之是趨者以避患害而從其𩔖也今而視吾猶其儕則其㳺吾之園寢吾之庭與人同處與人並行亦已樂矣又何暇趨山林之幽深慕川谷之險阻𫆀噫無逆順在我其不言不為之妙乃黙得扵禽獸之彊食靡角者化而柔馴可謂妙矣周之宣王知惜梁鴦之術而傳之至扵為治則方且料民而不知用其術焉弗思甚矣如亦以斯道而牧斯民其扵在宥天下而致恬愉之俗亦易易矣所謂梁鴦者鴦匹鳥其性馴耦梁鴦則進而在梁得其所者所謂毛丘園者丘園蓋羽毛之族利飬之地而所樂居也此梁鴦所以能飬野禽獸宣王所以令毛丘園傳其術也
  顔淵問乎仲尼曰吾甞濟乎觴深之淵矣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𫆀曰可能㳺者可敎也善㳺者數能若乃夫沒人則未甞見舟而謖操之者也吾問焉而不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𧮒吾與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達其實而固且道歟能游者可敎也輕水也善㳺者之數能也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也而謖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徃而不暇
  水負舟者也學操舟者宜知所本矣學津人之操舟而不能學其為津人雖津人之妙止能傳其術而不能使之盡其巧也有習扵水湧扵泅者雖不學操舟而津人之妙可侔矣蓋不習扵水則顧視水之津涯方且惕然震悸惟沈溺之是虞尚何舟之能操耶是以輕水者可敎忘水者數能若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未甞見舟則非特忘水雖舟亦㤀之矣是以無徃而不暇也渉水猶渉難也御世者猶操舟以濟斯民扵無難之地也唯有道者斯能䡖忘世故出沒扵萬變之中而未甞有所困則其扵濟世也有暇矣顔子用舍行藏同於聖人故孔子與之玩其文而道其實
  以瓦摳者巧以鉤摳者憚以黃金摳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凢重外者拱內
  所要愈重則其心愈矜心矜則智惛而巧䘮矣夫巧在我物在外既已巧矣以有所矜而拙爾曷亦定其內外之分等黃金為瓦甓則無徃而不巧所要者亦不能捨我矣然此終不可以彊而為之也唯有道者其為出於自然爾且其始也巧其終也拙是以巧而拙如俾其智巧不存則莫見其所要之䡖重而遇事未必不巧也則世俗之所謂巧者不乃為大拙者乎故大巧若拙
  孔子觀於呂梁懸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黿鼉魚鼈之所不能㳺也見一丈夫㳺之以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並流而承之數百歩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棠行棠行當作塘下孔子從而問之曰呂梁懸水三十仭流沫三十里黿鼉魚鱉所不能㳺向吾見子道之以為有若而欲死者使弟子並流將承子子出而被髪行歌吾以子為鬼也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齎俱入與汨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於陵而安扵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扵水𪫬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水生之蟲不疾易水性也若人則生於陵而安於陵爾呂梁之丈人乃能㳺扵黿鼉魚鱉之所不能㳺蓋其性之所偏能也唯有其性故能長扵水而安扵水雖安扵水矣不至扵不知吾所以然而然是未能從水之道而不為𥝠也則亦不若是之妙矣故其言終至於命若夫人者猶莊子所謂得之以㳺大川者也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𫆀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也若橜株駒吾執臂若槁木之枝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丈人曰汝逄衣徒也亦何之問是乎修汝所以而後載言其上
  學承蜩於累丸者丸之為物可轉而反莫適為反能累之而不墜則其處身之定執臂之審用志之不分可知矣以是而承蜩此所以猶掇之也夫以蜩翼䡖迅而取之猶掇則進乎道矣豈智巧之列故曰我有道也蓋方其處身若橜株駒執臂若槁木之枝則內能忘我矣不以萬物易蜩之翼則外能忘物矣物我兩忘奚止可用以承蜩故孔子謂其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也志分則神耗志一則神凝所謂純氣之守如是而已痀僂丈人則支離其形而無修於外者也孔子方且衣逢腋之衣而飾儒行於魯是以丈人者俾孔子修其所用於世者而去之而後載斯言於其上也蜩之為物捨卑穢趣髙潔其鳴以時不食而無求得形禪之道者是所以託之承蜩也
  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毎旦之海上從漚鳥遊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為無為齊智之所知則淺矣
  經曰既有妄心即驚其神心之與神表裏之符也我驚其神則物亦驚我矣海上之人從漚鳥㳺以其心無逆順也既懐取之之心則驚其神矣此漚鳥所以舞而不下也且扵物無迕則物物皆然矣奚止漚鳥而已唯其好在扵漚鳥故漚鳥從之爾夫漚之扵人為異𩔖也而人心之不言不為者乃為其所宻察則吾之修身治物亦何假扵言而後信為而後知哉齊智之所知誠淺矣列子扵五漿先饋所以驚也
  趙襄子率徒十萬狩扵中山藉芿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從石壁中出隨煙燼上下衆謂鬼物火過徐行而出若無所經渉者襄子恠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竅人也氣息音聲人也問奚道而處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謂石奚物而謂火襄子曰而嚮之所出者石也而嚮之所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
  我之所以為物累物之所以能為我累者以形隔而不能大同也物之與我非本不同其不同者生扵知見故知其為石則其堅不可入矣知其為火則其烈不可近矣雖然火之燔也石之堅也亦非泊然無知者所能亡也唯其知與無知湛然不留秋毫扵胸中則骨肉都融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已故物莫之能硋爾今則人從石壁中出隨煙燼上下至扵問其處石入火之道則不知也非特不知其道也雖石火亦亡之是真不知者矣則石也火也孰得而硋之
  魏文侯聞之問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聞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扵物物無得傷閡者㳺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雖然試語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為者也文侯大說
  可否相濟謂之和滯扵有不可以為和匿扵無亦不可謂之和蓋無則無為而非理有則有硋而非道唯不廢有無之用而有無俱遣然後能大同扵物所謂大同者以不同同之也同以不同則不毀石之堅不廢火之烈而不能傷閡扵我矣是道也子夏聞之扵夫子者雖子夏之未能刳心去智亦有暇扵語此矣而況扵夫子乎夫子之不為此者非不能也不為爾夫不能者固不為矣能而不能不為是為能之所使必不能為此矣唯能之而能不為或為之而莫知其所以為斯無不能為矣竊甞論之趙人之處石入火以其不知也然則草木之無知也曷亦不能不焦溺於水火不窒閡扵金石也蓋麗扵五行者木橈水弱金堅火熯土均而布相生相成相尅相制鳥能逃其化人為萬物之靈沖和之氣所鍾也能天能地能陰能陽其所謂不知者非若物之無知也含和守氣融㑹萬物不覺其有異爾則其㳺金石蹈水火烏乎往而不可哉求之扵物固有雲飛之翰潛淵之鱗蟲藏扵木鼠逰扵火皆隂陽之所為也彼其得陰陽之一偏者猶若是則聖人大同扵陰陽造化在我其無入而不自得又奚待為之而後信哉
  有神巫自齊來處於鄭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嵗月旬日如神鄭人見之皆避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而歸以告壷邱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
  古者民之精爽不貳而神降之者在男曰巫謂之神巫則妙扵其道矣命曰季咸則少而有感者也妙於其道則我之於人也能洞鑑少而有感則人之扵我也無匿情凢域扵形體者莫不惑扵死生存亡禍福夀夭之數而季咸能先事以期之是乃昩者之所謂至至者也
  壷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歟衆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文者事之彰實者道之真有文而無實猶有雌而無雄也安能居物之先而化育萬物哉列子以道與世抗故其為可必而其信可期是盡壷子之文而未盡其實者則扵何逃形哉
  甞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壷子出而謂列子曰譆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數矣吾見恠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衾以告壷子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莊子作萌乎不誫不止是殆見吾杜徳幾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壷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見杜權矣列子入告壷子壷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扵踵此為杜權是殆見吾善者幾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壷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齋吾無得而相焉試齋將旦復相之列子入告壷子壷子曰向吾示之以太沖莫朕是殆見吾衡氣幾也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濫水之潘為淵沃水之潘為淵氿水之潘為淵雍水之潘為淵汧水之潘為淵肥水之潘為淵是為九淵焉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壷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壷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報壷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壷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猗移不知其誰何因以為茅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
  示之者在我見之者在彼有所示則必有所見矣示以地文偏扵陰也不震以動不止而寂則見其徳幾杜而不發故以為弗活示以天壌多扵陽也名實雖不入而猶有我氣幾雖外發而其息則深則見其徳出而為善故以為有生所謂杜權者始見其地文莫知其為杜徳幾也及見其天壌然後以其杜徳幾為權時之宜爾至扵示之以太沖莫朕則至和發越莫測其涯氣幾常均充塞天地外應萬變而終不能撓其淵靜之居水之九淵𩔖是矣故季咸扵此莫得而見焉所謂九淵者水性無常雖曰因地而為曲直因噐而為方圎或旋或止或流或濫或下溜而為汱或旁出而為氿或雍而復入或汧而流行或出同而歸異雖波流九變常淵然自若道至扵此則入扵不死不生矣季咸所知者有生之後爾尚安得而相之哉然而太沖莫眹猶寓扵氣而示以幾也至扵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則雖人而能天雖泛應萬物而常深根寜極此季咸之所以自失而走列子追之弗及也夫偽之扵真猶雨雪之見晛而消也故曰已滅矣已失矣且未始出吾宗則不離扵宗而猶有所示者蓋至道雖妙未始不示譬如日光無所不照盲者不見咎豈在日所謂壷邱子者以空虛為體而居於中髙之地居扵中高則疑若可接矣以虛為體則未嘗與世抗此其所以莫得而相
  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㸑食狶如食人於事無親雕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㤋然而封戎戎宜作哉壹以是終
  三年不出絶物也為其妻㸑食狶如食人忘我也扵事無親則去智與故也雕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則復命反常而一真獨露也㤋然而封哉則萬變雜然而其卻常塗也一以是終則亘萬世而不易也列子進此道矣將示人以復本故云爾也
  子列子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惡乎驚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𩐋其所患夫漿人恃為食羮之貨無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萬乗之主身勞於國而志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
  人之𪫬猶水也凝之而為氷釋之而為水凝則其體不易釋則其用不窮至人之心渙若氷將釋而復歸其明曾何光耀之外鎮哉若夫內矜實智不能自解物有結之便辟成光人皆得以宻察之有若漿人之權輕利薄者亦輕乎貴老而𩐋其所患矣𩐋亂也謂所患衆至也齊中央之國任事效功之所在也故子列子之齊中道驚五漿之饋而反也雖然驚扵此者與所謂寵辱若驚者異矣
  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己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
  以五漿先饋為驚是善於內觀者也處己謂不遺形也此戶外之屨所以滿也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門問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
  北面而立辯於物也敦杖蹙之乎頥忘我也不言而出忘言辯也列子提履徒跣而走則未能黙悟不言之敕敏扵求道而忘其足也且徒跣而走則既已異扵處己矣莊子徳充符數稱無趾兀者意幾是歟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異且必有感也揺而本身又無謂也與汝遊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
  能不失其徳而未至乎上徳之不徳知可道之有跡而未造乎常道之無心斯不能使人無汝保也且以不能使人之無保為患者與夫使人保汝者有間矣感豫者先施之謂也列子固未嘗出異以感物也其所以人得而保之者是必有以感之而不自知也既已感物也勞汝神揺汝精日與戶外之屨者相與辯其果有謂乎故曰揺而本身又無謂也與汝逰者俱淪於人道之患故莫知所告其小言之詹詹安能為至言之發藥哉若是者同之乎迷塗物與我無成也故曰莫覺莫悟何相孰也
  楊朱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君老君中道仰天而嘆曰始以汝為可敎今不可敎也楊子不答至舍進涫漱巾櫛脫履戶外𰯌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嘆曰始以汝為可敎今不可敎弟子欲請夫子辭行不閒是以不敢今夫子閒矣請問其過
  孔子曰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進涫漱巾櫛脫履𰯌行凡以欲得其真而已
  老君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
  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蓋離為目而闕二神之所託也得道者之相遇目擊而其意已傳知人者每得於眉𥈤之間故楊朱之睢睢盱盱其視不正則老君以為不可敎也故黃帝書曰機在目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明白四達是謂大白每下愈況是謂若辱沖而不盈故盛徳若不足若此者其視顛顛與人相遇目若不相見者奚有於睢盱哉
  楊朱蹵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徃也舍者迎將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避席非止扵不爭而已爭席非止於不避而已聞命而反則昔之避者更且爭夫秦梁之地不逺也今之舍者猶昔之舍者也亦非有二楊朱也其相遇遽若是之異者乃知至道宻庸變形易慮人常由之而莫之知也蓋南之沛則趨扵物之所㑹其反也則復扵命之所本或避或爭在扵徃反之間爾
  楊朱過宋東之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楊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楊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徃而不愛哉
  貴其美而賤其惡者情之私惡者貴而美者賤道之公或美或惡生於妄見貴之賤之亦非真理所惡扵逆旅之妾者非謂其美也以恃其美故賤之所貴於逆旅之人者不以能賤其美也以不知其美故取之如俾逆旅之妾亦不恃其羙而無自賢之行則無徃而不愛矣老君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非惡美也惡知其美爾
  天下有常勝之道有不常勝之道常勝之道曰柔常不勝之道曰彊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彊先不已若者柔先出於己者先不已若者至於若己則殆矣先出於己者亡所殆矣以此勝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謂不勝而自勝不任而自任也粥子曰欲剛必以柔守之欲彊必以弱保之積於柔必剛積於弱必彊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鄉彊勝不若已至於若己者剛柔勝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彊則滅木彊則折柔弱者生之徒堅彊者死之徒
  柔弱者道之本守道之本自勝而已故無一不勝以此勝一身以此任天下有安而無危有福而無禍雖未甞先人而人莫之能先是乃善攝生者與天地同乆之道也易曰巽以行權莊子曰於魚得計義協於此故老君粥子其書每致意焉其稱上古之言則以此道自古以固存也
  狀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狀童聖人取童智而遺童狀衆人近童狀而䟽童智狀與我童者近而愛之狀與我異者䟽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異戴髮含齒倚而趨者謂之人而人未必無獸心雖有獸心以狀而見親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飛伏走謂之禽獸而禽獸未必無人心雖有人心以狀而見䟽矣庖犧氏女媧氏神農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狀而有大聖之德夏桀殷紂魯桓楚穆狀貌七竅皆同於人而有禽獸之心而衆人守一狀以求至智未可幾也所謂有非人之狀者其形貌之近似若蠭目豺聲虎頭燕頷載之近史為可考者斯言脗合乎造化之妙特人惑於淺智不悟童智之奧爾列子務明至道故橫口而言唯誠理之是取而不顧衆意之所驚也
  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帥熊羆狼豹貙虎為前驅鵰鶡鷹鳶為旗幟此以力使禽獸者也堯使䕫典樂撃石拊石百獸率舞簫韶九成鳯凰來儀此以聲致禽獸者也然則禽獸之心奚為異人形音與人異而不知接之之道焉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觀簫韶九成鳯凰來儀則以力使禽獸不誣之理也
  禽獸之智有自然與人同者其齊欲攝生亦不假智於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親避平依險違寒就溫居則有羣行則有列小者居內壯者居外飲則相攜食則鳴羣太古之時則與人同處與人並行帝王之時始驚駭散亂矣逮於末世𨼆伏逃竄以避患害今東方介氏之國其國人數數解六畜之語者蓋偏智之所得太古神聖之人備知萬物情態悉解異𩔖音聲㑹而聚之訓而受之同於人民故先㑹鬼神魑魅次逹八方人民末聚禽獸蟲蛾言血氣之𩔖心智不殊逺也神聖知其如此故其所敎訓者無所遺逸焉
  皇歩帝驟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以言世每降而道每隘也在太古之時則禽獸與人同處與人並行而不疑世降而每隘乃始驚駭散亂逃竄隱伏矣夫異𩔖而與人同處並行雖曰太古之時則然亦太古神聖之人有以㑹聚而訓受之也且古今之時則異矣而神聖何殊扵古今後之神聖之人亦有矣不聞聚禽獸蟲蛾而訓受之者何哉蓋世已降矣異𩔖既已驚駭散亂𨼆伏而不可復聚矣雖有神聖之君亦能使鳥獸魚鱉咸若而已故必達乎聖人之時而後可以語聖人之道
  宋有狙公者愛狙飬之成羣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意損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匱焉將限其食恐衆狙之不馴於己也先誑之曰與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衆狙皆起而怒俄而曰與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衆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籠皆猶此也聖人以智籠羣愚亦猶狙公之以智籠衆狙也名實不虧使其喜怒哉喜怒之用皆不中也喜之復也必怒怒之復也常喜狙公賦芧名實不虧將欲限其食使之伏而喜必且誑之而使之起而怒故終得其喜也如亦遽而與之以朝四而暮三非特不得其喜必亦起而怒矣且衆狙之喜怒非有偽也三四之數無增損於七也計衆狙之心寕飫於朝而餒於暮也則朝暮之多寡喜怒安得不為用哉甞謂自太易既判一變而為七天三地四之數一竒一耦方生方成萬物不能逃其數也不明其數則役於數不惑於數則能用其數非唯衆狙之喜怒為然也覇者驩娛之治所以羞稱於聖人之門者為其以能鄙相籠也非唯覇者之治為然也雖聖人之應帝王未免扵以天下為籠也特其用數有徼妙故其治効有淺深爾推而極之雖天地之造化一晝一夜一覺一夢一寒一暑一死一生亦無以易大衍七七虛一之數矣故謂衆狙之喜怒為惑則物物皆惑也謂人之喜怒為是則衆狙之喜怒安得獨為非乎人見衆狙之籠於狙公則𥬇之至扵己甞處於籠而不知𥬇是亦惑矣故以人而𥬇衆徂亦猶孟子所謂以五十歩𥬇百歩也且狙之為物善伐其巧恃其便其心難扵調御者也乃惑扵三四反覆之數而不悟而況扵餘物乎是或列子特取狙公賦芧之意也雖然狙公以損其家之口而至扵匱故不得已而限狙之食爾由是知聖人以智籠羣愚亦以世降而不足扵道故不得已歟
  紀渻子為周宣王飬鬭雞十日而問雞可鬬已乎曰未也方虛驕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影嚮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徳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爾
  雞木畜也木與木相摩則然故雞為善鬬之畜虛驕則有傲物之態恃氣則有淩物之志雖未甞見雞而求敵無所不至若是則能無懼而已矣豈能必勝哉故問其可鬬則曰未也猶應影嚮則能不恃其氣顧影之所嚮則應之爾猶疾視而盛氣則弗逐扵影之妄見嚮而應之也有敵之者至則致其雄毅以待之而已然而疾視則其神不寕盛氣則其心不平雖弗與之鬬而心動扵內神沮扵外但忍而不發爾故曰未也及其幾矣之後雞雖鳴而無變望之似木雞其徳全矣蓋內忘其氣外㤀其形他雞雖竦立而鳴而我不聞其聲矣與槁木何以異哉則不爭之徳莫盛扵此故曰全也天下之雞皆莫之能敵但反走而恱服矣若太上之降胡俗孔子之服門人也心為絳宮於禽為朱雀聖人善飬扵內使之足而不貪飽而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衆人但飬扵外使朱雀常饑翺翔八表惟利是求不貪則不足以滿其懐不爭則不足以充其欲至扵死而後止悲夫
  惠盎見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也不恱為仁義者也客將何以敎寡人惠盎對曰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大王獨無意𫆀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撃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弗敢擊夫弗敢非無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志也夫無其志也未有愛利之心者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愛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獨無意𫆀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對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今大王萬乗之主也誠有其志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其賢於孔墨也逺矣宋王無以應惠盎趍而出宋王謂左右曰辯矣客之以說服寡人也
  宋康王說於勇力方惠盎之見也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惡其以仁義之說投於我也其意疑若不可迕矣而惠盎因以勇力投其好屢進其說而終歸於孔墨宋王將以其言為然則既拂其所好矣將以其言為不然則未見其背於理也是以惠盎既出則謂左右言其辯爾甞試論之在可言之域初無定是非也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爾有若儀秦習縱橫之言而逰於戰國俾六國之君皆知其為辯終不能屈其說信其言而用之安中國者各十餘年則辯者之是非果如何𫆀雖列子之書亦未免於辯也其言此者亦遣其著書陳言之一端爾
  黃帝解莊子以帝王之功為聖人之餘事謂之為餘事者不
  曰帝王之功為不足為也亦云聖人之道博大宏深帝王之功皆其糠粃土苴之所為爾蓋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以其有帝王之功也天下之所以仰望扵聖人者以其有帝王之治也故莊子亦曰莫神扵天莫富扵地莫大扵帝王夫天之神地之富必形扵天瑞之生化則聖人之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應帝王者安可以已哉此黃帝之篇所由而作也昔者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道出而為徳矣皇降而為帝矣而黃帝為帝之始雖有應世之務未至乎堯之放勲也雖有濟世之徳未至乎舜之明徳也然而既已通天下之故則思為之端起而吉凶之變生矣故其始也喜天下之戴已繼乃憂天下之不治五情惑扵內肌色瘁扵外自非齋戒以神明其徳安能當天下之至變為天下之至難而不蹈扵凶咎悔吝之域哉唯黃帝能齋心服形而不離於至道是以雖遊扵榮辱利害之塗而辱與害之所不能及天下之治幾若華胥氏之國也有若姑射神人之所為即黃帝之治効也有若列子之御風而行即黃帝之至道也至人之守純氣聖人之藏扵天商丘開之與物無迕梁鴦之心無逆順凡皆其鼔舞萬物之所本也津人之操舟呂梁之蹈水痀瘻之承蜩趙人之處石入火凡皆其感通天下之功也以此感通天下則天下孰足以累之以此鼔舞萬物則萬物孰足以撓之黃帝之所以為帝其道如此故列子之論道數稱黃帝
  書以為宗闕     終於應帝王者亦此意也且列子既著黃帝之篇至於稱楊朱之言則以謂五帝之事若覺若夢渾賢愚而歸於消滅其言堯舜亦謂其與桀跖同腐蓋自道觀之則黃帝之治初不離道由帝王之功以觀則大道之體已𨼆矣其功名之跡幾何而不與時俱運而同歸於盡耶其稱楊朱之言豈非去黃帝之功名而存其大道歟












  沖虛至徳真經解巻二
<子部,道家類,沖虛至德真經解>



  欽定四庫全書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三
  宋 江遹 撰
  穆王
  周穆王時西極之國有化人來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乗虛不墜觸實不硋千變萬化不可窮極既已變物之形又且易人之慮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露寢以居之引三牲以進之選女樂以娛之化人以為王之宮室卑陋而不可處王之𢊍饌腥螻而不可饗王之嬪御膻惡而不可親穆王乃為之改築土木之功赭堊之色無遺巧焉五府為虛而臺始成其髙千仞臨終南之上號曰中天之臺簡鄭衛之處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澤正娥眉設笄珥衣阿錫曵齊紈粉白黛黒佩玉環雜芷若以滿之奏承雲六莖九韶晨露以樂之月月獻玉衣旦旦薦玉食化人猶不舎然不得已而臨之居亡幾何謁王同遊王執化人之袪騰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宮化人之宮構以金銀絡以珠玉出雲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所據望之若雲屯焉耳目所觀聼鼻口所納嘗皆非人間之有王實以為清都紫㣲鈞天廣樂帝之所居王俯而視之其宮榭若累塊積蘇焉王自以居數十年不思其國也
  方外之與方內其不相及亦逺矣穆王方之內者也化人方之外者也西方主金金為從革故化人之來必自西極也物本非有身原太虛化人造物之主也六合所不能拘五行所不能役故可以撮乾坤於黍米之中促劫運於須㬰之內綽綽然猶有餘地至於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變物之形易人之慮皆平常閑事爾穆王在耄荒之中見物皆有知身不虛故驚天駭地而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露寢引三牲選女樂庻㡬其歡心焉而不知化人之所樂者真樂無樂爾反以為卑陋腥膻困惾中顙而不肯一顧焉王又改築中天之臺於終南之上其髙千仞選鄭衛之處子以滿之奏承雲六莖九韶晨露以樂之獻玉衣進玉食而不知化人者居無居味無味色無色聲無聲又豈恱夫人間之所恱者乎化人見王有慇懃恭敬之心似可敎者然未可頓超最上乗道試漸引之入扵下乗之道使攬其袪而同遊上中天之半及化人之宮構以金銀絡以珠玉出雲霄之外上無所攀下無所據若雲屯於碧霄而不墜焉耳目之所觀聼鼻口之所納甞皆非世間之所有自以為清都紫微鈞天廣樂上帝之宮闕乃復從上俯而視之卻見人間昔日舊宮但累土積薪爾與蜂房蟻穴何以異哉乃舍卑穢趍髙潔不願復還於故都髣髴數十年矣嗚呼穆王亦丹臺之舊侶也謫降人間塵俗之氣尚未深染故能安棲聖境此雖下乗之所居豈胎生肉人所能到哉縱使能到亦魂驚魄喪而必求反歸也
  化人復謁王同遊所及之處仰不見日月俯不見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視音響所來王耳亂不能得聼百骸六臓悸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化人移之王若隕虛焉既寤所坐猶嚮者之處侍御猶嚮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䀟王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黙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復更問化人化人曰吾與王神遊也形奚動哉且曩之所居奚異王之宮曩之所遊奚異王之圃王閒常疑蹔亡變化之極徐疾之間可盡摸哉王大恱不恤國事不樂臣妾肆意逺遊命駕八駿之乗右服𦽊驑而左綠耳右驂赤𩦸而左白臧主車則造父為御⿱⿱為右次車之乗右服渠黃而左踰輪左驂盜驪而右山子柏夭主車參百為御奔戎為右馳驅千里至扵巨蒐氏之國巨蒐氏乃獻白鵠之血以飲王具牛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乗之人已飲而行遂宿於崑崙之阿赤水之陽別日升於崑崙之丘以觀黃帝之宮而封之以詒後世遂賔於西王母觴於瑤池之上西王母為王謡王和之其辭哀焉廼觀日之所入一日行萬里王乃歎曰於乎予一人不盈於徳而諧於樂後世其追數吾過乎穆王幾神人哉能窮當身之樂猶百年乃徂世以為登假焉
  化人之道千變萬化不出於一唯其至一是以真能證其道者一超而入無有漸次以夫學者其才未可告以聖人之至道也故假示中天之化使之覩人間之無有審世累之可厭而不思其國矣乃始示以至道之真境也仰不見日月則髙不足以擬之俯不見河海則深不足以命之光影所照目亂而不能得視則天光內發可視以神而不可視以目音響所來耳亂而不能得聼則天籟自鳴可聼以氣而不可聼以耳由此而視化人之宮亦猶中天之視其國矣穆王不足以進此故解心釋神意迷精䘮請化人求還也夫化人復謁王同遊所及之處則初不離於中天而見聞之異廼至此者蓋妙道所在不離當處頓超羣有非特不異於化人之宮爾其所居其所㳺初不異於王之宮王之圃也由是知狂聖之所以異域者名轉而實不轉人迷而道不迷亦若神㳺而形不動也嘗謂化人之來於西極也豈從顯竒出異務駭於俗哉蓋將俾斯民同之之乎妙道而後已如穆王能先覺其道則黃帝華胥之治可幾矣奚止一身之娛哉方穆王虛五府以為化人之奉化人猶不捨然化人豈真有心於聲色臭味之樂哉蓋欲其即此而悟世味之無樂也此而不悟於是化人與之為神遊顯示幻化欲其覩化工之隨起隨滅而悟神理之自然也彼方假示變化穆王乃實以為清都紫微鈞天廣樂而樂之抑又非矣至於化人復謁王同㳺則示以道之真境也穆王至此非特不能進請於化人而求還矣何則妙道之行超於形體豈未得於道未證其理者所能居其域哉化人知其終不悟矣故於其求還也亦不制止之焉雖然化人移之王若隕虛是亦所以覺之也而穆王終以不悟故及其既悟則自失者三月也然而由此而復更問化人化人語以神遊之理乃始悟變化之理而大恱也於是不恤國事而㤀物不樂臣妾而離人肆意而不守其心逺遊而不苟於近命駕八駿之乗馳驅無所不至矣夫造父三百之倫不世出八駿之乗非常有一日而行萬里則其超虛送日之歩風雲不足以擬其駛矣馳驅千里至於巨蒐氏之國者蒐擇也方且馳驅而擇所徂向也白鵠潔白髙飛之物牛馬任重致逺之畜獻白鵠之血以飲王將易其慮而使之趨髙也具牛馬之湩以洗王之足則滌其形而使之致逺也崑崙西極之山也謂之崑崙則擬夫道之髙明渾淪也赤水之陽水之北也隂而含陽元妙之象也其始也至於巨蒐氏之國則過之而不守宿於崑崙之阿赤水之陽則猶託宿而不乆處也別日升於崑崙之丘則進於道矣莊子以支離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墟為黃帝之所休謂黃帝由崑崙之丘南望還歸而遺其𤣥珠則崑崙之象道可知矣夫穆王能升於崑崙之丘則其肆意所遊亦逺矣然其行不能無假於輿馬非若化人之神遊也故雖一日行萬里猶可期以數雖入於西極終亦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而不能至化人所從來之國也黃帝至聖之人也雖封於其宮而不見其人西王母仙聖之種也雖不容於不主而賔之抑與之觴於瑤池之上而徒歌以倡之宜能心醉其道而得其樂矣而穆王之和其辤哀焉是止能窮當身之人樂而不得夫天樂者也廼觀日之所入者日道喻也莊子以十日並出萬物皆照為徳之盛則日之入於西極其聖人歛道而歸於大本大宗之象歟觀日之所入則觀之而已不能造其道也故終則嘆其不盈於徳而諧于樂也周書稱其百年耄𮎰是所謂後世追數其過也然而能窮當身之樂而得壽之大齊是乃世俗之所謂登假於道者故考以竹書蠧簡求諸石室不絶金繩山經爾雅及乎大傳咸紀其説焉嘗謂黃帝之夢神行也穆王之化亦神遊也夢化均矣而異其治効者黃帝之夢本扵齋心服形穆王之化殆變易扵化人爾又黃帝之寤得之自然穆王乃不得已請扵化人而求還爾此黃帝所以既寤則怡然自得而致華胥之治而穆王既寤則自失者三月止於窮當身之樂而已
  老成子學幻於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請其過而求退尹文先生揖而進之扵室屛左右而與之言欲學幻者是欲以幻還學於幻也三年之乆其幻化之極可盡模哉三年不告其術是以不告告之也老成子莫能洞視不說之理方且請過而求退故尹文先生不得已而與之言揖而進之於室其道奧也屏左右而與之言則衆不見獨非所與知也所謂老成子則晚聞大道而能有成者也故其學幻於尹文先生則始也請其過而求退終能傳其術也所謂尹文先生則內得於道示斯文以尹衆者也故老成子學其術焉
  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顧而告予曰有生之氣有形之狀盡幻也造化之所始隂陽之所變者謂之生謂之死窮數達變因形移者謂之化謂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難窮難終因形者其巧顯其功淺故隨起隨滅知幻化之不異生死也始可與學幻矣吾與汝亦幻也奚須學哉
  生死幻化槩而論之如形之影如水之漚如薤之露如電之光皆幻而已即其巧妙功深而難窮難終者謂之生死即其巧顯功淺而隨起隨滅者謂之幻化謂之者因其用而彊名之也故徼妙雖殊其巧均也淺深雖異其功等也則幻化奚異於生死者唯知幻化之不異生死則死生不足以為大幻化不可以言淺死生不能變幻化自我出矣故學幻者必本於知幻也雖然知不離覺說有覺者不離幻境説無覺者亦不離幻是故由知學幻以幻幻物雖能幻物我猶在幻既有學幻之知斯墮為幻之境矣唯真能以性覺者諸幻盡滅初無有心奚須學哉然則尹文先生之不告老成子是真能幻者矣
  老成子歸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時冬起雷夏造氷飛者走走者飛終身不著其術固世莫傳焉
  麗於形體無動非幻造化雖妙亦不離幻造化幻物常因人為人之為幻亦依天理造化之幻不離陰陽人之幻化不離數變制於陰陽則雖真亦幻窮其數變則即幻而覺覺在於我幻豈屬彼苟得此道矣不特能幻物而不幻於物爾遂能憣校四時更造雷氷變易飛走奪造化之幻矣且所謂幻者果何自而然哉要其所本依於妙心是生其體猶如空華從空而有幻體雖顯幻理則妙顯斯有幻妙故能幻唯顯故可得而言唯妙故必深思三月而後得其道爾且古之學幻者非曰莫可以駭俗也故學之蓋將即幻而覺其道爾故語其能幻則飛走可易雷氷可造及既得其道則終身不著其術固世莫傳焉噫幻化之妙若此故尹文先生亦不自任其道姑道老君徂西而告之之言爾
  子列子曰善為化者其道宻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徳三王之功未必盡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測之哉天地之所以為天地者幻化萬物也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覺幻化之道也天地之幻物陰陽迭運寒暑審度使萬物莫不由其道而得其宜不以憣校四時為功也如天地亦以冬起雷夏造氷為幻則物無遺𩔖矣則善為化者亦奚以顯竒出異務駭人之觀聼為哉是以聖人之化雖曰宻庸不可俄而測其功則亦同於人而已此老成子之能幻所以終身不著也孔子能之而不為亦此道也五帝三王皆古聖人也或遜或爭因時適變雖示智勇之功而黙運不言之妙人能覩其功而莫測其化之之由未足以語帝王之治也
  覺有八徵夣有六候奚謂八徵一曰故二曰為三曰得四曰喪五曰哀六曰樂七曰生八曰死此八徴者形所接也奚謂六候一曰正夢二曰蘁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此六者神所交也
  覺之證夢之候雖神形所遇不一其理要其所本唯其心之自造爾
  不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惑其所由然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則無所怛感變之所起不出於覺之證夢之候理之常爾識其所由然且能無所怛而況於知道乎知道者雖死生曽無變乎己其視夢覺亦末矣
  一體之盈虛消息皆通於天地應於物𩔖故陰氣壯則夢渉大水而恐懼陽氣壯則夢渉大火而燔焫陰陽俱壯則夢生殺甚飽則夢與甚饑則夢取是以以浮虛為疾者則夢揚以沉實為疾者則夢溺藉帶而寢則夢蛇飛鳥衘髪則夢飛將陰夢火將疾夢食飲酒者憂歌舞者哭
  夢者神之所遇也至神之道陰陽莫測莫之能測則莫之能制矣人之為神陰精而集寓於形體因於陰陽因於彼則必役於彼矣此一體之盈虛消息神遇為夢所以通於天地應於物𩔖而無所逃也故夢渉大水夢渉大火氣實制之也飽而夢與饑而夢取欲則使之也或夢揚或夢溺則疾癘得以蠧吾之神也或夢蛇或夢飛則物𩔖得以感吾之神也將陰夢火將疾夢食則夢想之顛倒有如此者飲酒者憂歌舞者哭則憂喜之更生有如此者夫以一身之微百年之生晝夜居半一不能守其純氣則與時盈虛陰陽萬物晝夜為吾之冦形勞而不休神耗而不已終身役役與物俱化矣可不悟哉嘗究夢覺之理夜旦之常爾夢之所見雖曰神遇時為形役形之役我非形能役我則自役由我役形形反役我我受其役反不能制方其為夢不知是夢因覺知夢俄而復夢猶以為覺夜旦遷流而不停終身覺夣而不悟雖水火取與等相初無有實而憂懼喜樂之態真有於心然而覺能知夢夢不知覺則覺固真於夢覺之所為止存於思慮之中夢之先知乃見扵思慮之外則夢實靈於覺旦旦之覺其云為常有倫昔昔之夢其聞見常不續夢覺須臾之説爾其差殊之變乃至扵此又況生死為去來之大變苟非其人慾無輪溺於造化得乎哉雖然苟能早悟於夢覺則死生之去來亦不足道也
  子列子曰神遇為夢形接為事故晝想夜夢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夢自消信覺不語信夢不達物化之徃來者也古之真人其覺自忘其寢不夢幾虛語哉
  晝之想夜之夢夢也魂交覺也形開晝夜迭運物化徃來猶如空華隨起隨滅故信覺者不可以語道信夢者不可以為達雖然神形所遇雖合於物究其所生咸其自造故夫想夢之顛倒與夫想夢之自為非有佗也亦在夫神之凝不凝而已所謂真人者不離於精而其神凝者也不知恱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拒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翛然而徃翛然而來不逐於物化之徃來而於夢覺都無所信者也故能其覺自忘而其寢不夢也
  西極之南隅有國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國陰陽之氣所不交故寒暑亡辯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晝夜亡辯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覺以夢中所為者實覺之所見者妄四海之齊謂中央之國跨河南北越岱東西萬有餘里其陰陽之審度故一寒一暑昬明之分察故一晝一夜其民有智有愚萬物滋殖才藝多方有君臣相臨禮法相持其所云為不可稱計一覺一寐以為覺之所為者實夣之所見者妄東極之北隅有國曰阜落之國其土氣常燠日月餘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苖其民食草根術實不知火食性剛悍彊弱相藉貴勝而不尚義多馳歩少休息常覺而不眠
  西極之南隅坤兊之方也萬物由坤之致役而趨恱息之兊故其國以夣之所為者為實謂之古莽之國則其道廣莫自古以固存也是亦西南之𩔖也東極之北隅艮震之方也萬物由艮之徑路而達乎震之大塗方將趨扵相見之離故俗常覺而不眠謂之阜落之國則以物生阜而為聚落也是亦東北之𩔖也中央之國陰陽審度故一晝一夜一寒一暑以覺為實以夢為妄凡皆不能逃陰陽之變爾
  周之尹氏大治産其下𧼈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彌勤晝則呻呼而即事夜則昏憊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夣為國君居人民之上緫一國之事遊燕宮觀恣意所欲其樂無比覺則復役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晝夜各分吾晝為僕虜苦則苦矣夜為人君其樂無比何所怨哉尹氏心營世事慮鍾家業心形俱疲夜亦昏憊而寐昔昔夢為人僕趨走作役無不為也數罵杖撻無不至也眠中啽囈呻呼徹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訪其友友曰若位足榮身資財有餘勝人逺矣夜夢為僕苦逸之復數之常也若欲覺夢兼之豈可得𫆀尹氏聞其友言寛其役夫之程減已思慮之事疾並少間
  晝夜各分形神迭用晝勞於神者其形則佚故夜則神佚而形勞晝勞其形者其神則佚故夜則神勞而形佚此陰陽消長物極則反之道也尹氏與其僕所以有苦佚之復而不得兼於覺夢也昧者不察夫盈虛之理信覺為實以夢為妄知趨於晝之利害而不暇知夢之苦佚殊不悟使夢而無知則可矣夢而有知則哀樂欲惡不殊扵覺又安可以為妄哉尹氏知以是為疾而訪其友是或神者先受之也至扵能寛其役夫之程減已思慮之事疾並少間則其理誠可信矣如俾其誠之不已扵己思慮損之又損則至神可凝想夢自消奚止其疾少間而已哉
  鄭人有薪於野者遇駭鹿御而擊之斃之恐人見之也遽而藏諸隍中覆之以蕉不勝其喜俄而遺其所藏之處遂以為夢焉順塗而詠其事傍人有聞者用其言而取之既歸告其室人曰向薪者夢得鹿而不知其處吾今得之彼直真夢者矣室人曰若將是夢見薪者之得鹿耶詎有薪者耶今真得鹿是若之夣真耶夫曰吾據得鹿何用知彼夢我夢耶薪者之歸不厭失鹿其夜真夢藏之之處又夣得之之主爽旦按所夢而尋得之遂訟而爭之歸之士師士師曰若初真得鹿妄謂之夢真夢得鹿妄謂之實彼真取若鹿而與若爭鹿室人又謂夢認人鹿無人得鹿今據有此鹿請二分之以聞鄭君鄭君曰嘻士師將復夢分人鹿乎訪之國相國相曰夢與不夢臣所不能辯也欲辯覺夢唯黃帝孔丘今亡黃帝孔丘孰辯之哉且恂士師之言也
  人之常情信覺為實以其形之所接也謂夣為妄以其魂之所交也今焉覺之所為而忘之不幾於夣乎夢之所遇而有實不幾於覺乎蓋覺之所為每出扵有心故易以忘神之所遇或出於無心故夢則靈要其夢覺初無二致㝠之則俱真辯之則俱妄如認夢為實方其夢時奚不知其為夣以覺為實則既已覺矣奚為復有夫夣斯人之生適居中央之國故其扵夣覺別之如此如以夣覺之理語諸古莽阜落之民則其是非特未可定也鄭之薪者其初以實為夣終則以夣為實取鹿者用其言而以為夣取其鹿而爭其鹿夢覺雜揉真偽交馳是非相虀此所以必有訟也士師聼其訟而折之者也將以取鹿者為是則鹿本薪者之有謂薪者為是則尋而得之蓋出於夢是非樊然莫知其辯據鹿而二分之安可以為聼訟之善乎此鄭君聞之所以嘆而訪之國相也然而覺夢之理平分晝夜信覺不語信夢不達唯黃帝孔子能辯其然爾非黃帝孔子則是非安可以遽而折之哉然則士師之二分其鹿雖為之不得已要其至則二分之者其於覺夣都無所信而無所不信者也雖未至扵想夢自消可謂能任之矣且恂士師之言不亦可乎士師法之所在也凡有形有名而以法為分者是非紛然莫適為可皆為之扵且然而已不得已而可乎可不亦可乎
  宋陽里華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與而朝忘在塗則忘行在室則忘坐不識先後不識古今闔室毒之謁史而卜之弗占謁巫而禱之弗禁謁醫而攻之弗已魯有儒生自媒能治之華子之妻子以居産之半請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請之所禱非藥石之所攻吾試化其心變其慮庻幾其瘳乎扵是試露之而求衣饑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宻傳世不以告人試屏左右獨與居室七日從之莫知其所施為也而積年之疾一朝都除理渉於情偽則卦兆可占為見於利害則祈請可禱疾得於嗜欲則藥石可攻迷忘之疾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無又何占相祈禱藥石之所能已乎露之而求衣未能忘寒暑也饑之而求食未能忘形體也幽之而求明未能忘好惡也由是知華子之忘特以疾而有所蔽爾非真能忘世態者故儒生欣然知其疾之可已也如真忘者雖造化亦末如之何矣豈儒生淺術之所能已哉儒以詩禮發塚最為害道之大原者其所以使斯民離實學偽亦有以宻移而罔覺之使人由之而不知也故自以謂其方宻傳世必屏左右而獨與居也與之居七日則渾沌死而視聼食息均於人矣故積年之疾一朝都除
  華子既悟廼大怒黜妻罸子操戈逐儒生宋人執而問其故華子曰曩吾忘也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無今頓識既徃數十年來存亡得失哀樂好惡擾擾萬緒起矣吾恐將來之存亡得失哀樂好惡之亂吾心如此也須臾之忘可復得乎子貢聞而恠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顧謂顔回記之
  真之難遇而偽之易以亂人也乆矣所樂在於真則萬物不足以易其好雖妻子之愛為可割矣萬物不足以擬其尊雖儒生之道不足守矣故華子既悟則黜妻罰子操戈逐儒生也華子知忘之為可樂則宜於世累能忘之而弗念矣猶恐外物之亂其心而不復得須臾之忘又況於初不知忘之為可樂而日趨於是非之塗若華氏方且以華子之忘為闔室之毒儒生方且欣其疾之可已則其心之淆亂何如𫆀所謂宋陽里華子者陽則以生育長飬為事華則得陽而蕃鮮是皆趨扵擾擾之塗者也中年病忘則落其華而反本焉及其既悟則復趨扵膠擾之塗矣反常者兊之恱澤生出者震之決躁故華子既悟廼大怒也子貢居言語之科方且以賢扵方人見斥扵孔子若顔子則能忘仁義忘禮樂屢進而至於坐忘矣故孔子顧謂顔回記之
  秦人逄氏有子少而惠及壯而有迷罔之疾聞歌以為哭視白以為黒饗香以為朽甞甘以為苦行非以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無不倒錯者焉楊氏告其父曰魯之君子多術藝將能已乎汝奚不訪焉其父之魯過陳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證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覺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傾一鄉一鄉之迷不足傾一國一國之迷不足傾天下天下盡迷孰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盡如汝子汝則反迷矣哀樂聲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
  歌哭白黒香臭甘苦至扵天地四方水火寒暑紛紛之名同一妙本初無二致由彼妄情有扵愛惡物物分辯種種假名尋名求實執着不易莫有覺者即其一端而論之以白為白是從衆也以白為黒是從我也從我則衆疑從衆則我惑彼我異言白黒殊名名言雖殊體性不動是以名言之異衆寡相傾寡不敵衆以迷導迷淪胥以溺而不反矣安可遽以衆人之同疾為是一人之獨覺者為非耶楊氏以為我之道傾天下方且與儒墨相為是非白黒故為逄氏病之而俾之訪扵魯之多術者逄氏則逄物而偶之者也故少而惠長而以迷罔為疾
  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況魯之君子迷之郵者焉能解人之迷哉榮汝之糧不若遄而歸也
  天下本無正是大道不渉言詮但聖人垂世立敎者不免於云云耳又恐學者以衆人之言為非而以聖人之言為是遂認而不捨守而不忘諺所謂黃金雖貴入眼成瞖故老子曰吾之此言未必非迷況魯之君子立仁義忠信之敎垂詩書禮樂之文迷中之最迷者又安能解人之迷哉榮汝之糧不如遄歸蓋使之返照求之於內耳
  燕人生於燕長於楚及老而還本國過晉國同行者誑之指城曰此燕國之城其人愀然變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歎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廬乃㳙然而泣指壠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啞然大笑曰予昔紿若此晉國耳其人大慙及至燕真見燕國之城社真見先人之廬冢悲心更㣲
  傳敎者有真偽受道者有先後先入者為主後入者為客今之學者先遇一師𫝊以偽法遂認而守之謂其無以復加矣數年之後忽遇真師𫝊以真理反執而不信至於終身不悟良可悲哉故禦冦設此燕人過晉之喻斯人也生於燕而長於楚既老而歸過於晉國同行者誑之曰此燕之城也其人愀然變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也乃喟然而歎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廬也乃㳙然而泣指壠曰此若先人之墳墓也乃哭不自禁同行者啞然而大笑曰此晉國也向吾紿若其人大慙及至燕國真見先人之廬冢悲心遂消沉而不能更發矣蓋境之感人初見則動情也深再見則視猶平常且父母之邦本以樂生也今愈近而愈蹙終至扵涕泣而止爾何生之樂哉又其所謂燕者初非燕國實晉城爾彼以偽紿真此以真信妄自紿之者以觀真足資其獻𥬇爾由是知人之所謂內外親踈喜怒哀樂未有不猶燕人之紿也從而親踈憂樂之亦未有不見𥬇於造物者猶燕之人也如亦悟其不真則亦必思其當悲憂之時何至而能爾也然而親踈不在物而在我真偽不在境而在心心真則雖偽亦真心惑則雖真亦偽向俾晉人終不自言其紿則燕人之情終亦不易矣及知其為紿雖真見先人之廬冢悲心更微矣何則人之心未始不真一誘於人偽欲復於真不可得矣是以燕之人真情一散漫不可復其後彼雖以誠而來我亦審其無妄矣欲強之悲終亦弗能矣可不慎哉嘗原老列之教大抵期鎮斯民以無名之樸使之不蕩於偽而已不以治斯民於既澆漓之後為教也故道終言無名之樸亦將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而穆王之篇終之以此也穆王解由皇而下至於王功雖曰道之屢降要帝王之應世咸
  本於道皆聖人之所為也特其因時適變居帝者之世不得不為帝功至王者之時不得不為王業爾治至於王功而末矣雖賢人可乆之徳亦庶㡬及之矣故禹湯文武同為王功啓之賢亦足以承禹之道成王之中才亦能持守文武之業也至於穆王道不足以傳化人之妙不盈於徳而諧於樂周道自是而衰矣於帝言其盛於王言其衰始終之理也且五帝之徳三王之功其道宻庸或由幻化直若一夢爾故此篇劇言覺夢之理有若古莽之國以夢中所為為實者有若阜落之民常覺而不眠者役思慮於晝則昔昔夢為人僕勞形體於晝則昔昔夢為人君至於爭鹿之訟則覺夢又不可得而辯矣聖人應世之跡如斯而已誠能審覺夢之道則知病迷者非本迷病忘者非本忘是非美惡同之於道道化徳業同於一致其塵垢粃糠足以陶鑄堯舜而有餘而況於王功乎嘗原天下之治始於三皇方是時也以道在宥天下民結䋲而用之臥則居居𧺫則于于可謂至治矣然既已出道而為治矣則時運而往必降而為帝者之徳帝者之治若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亦已盛矣然徳已顯矣必至於湯武之王人皆知王者之功見於夏禹之時殊不知其闓端乃自於三皇之前而其末存乎千嵗之後也故譬道之毎降猶水之離源其流無己去本日逺心不可復反矣莊子謂有虞氏為招仁義以撓天下謂聖人為不忍忘一世之傷而謷萬世之患蓋謂此也雖然有聖人者能以道御時不隨世降雖成周之王可使民之攸塈不殊於至徳之世此則子列子之垂訓有望於萬世旦暮之遇也



  欽定四庫全書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四
  宋 江遹 撰
  仲尼
  仲尼閒居子貢入侍而有憂色子貢不敢問
  退朝曰閒閒居則方退食自公故其憂有在扵治天下遺來世有以見聖人雖閒居乃心罔不在王室其忠有如此者問也者心之所欲為而未達者仲尼之憂雖顔子所未喻況子貢之弗如哉故不敢問
  出告顔回顏回援琴而歌孔子聞之果召回入
  回之援琹而歌欲夫子之聞之也果召回入有以見聖人之敎不倦
  問曰若奚獨樂回曰夫子奚獨憂孔子曰先言爾志曰吾昔聞之夫子曰樂天知命故不憂回所以樂也孔子愀然有間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爾請以今言為正也汝徒知樂天知命之無憂未知樂天知命有憂之大也
  顔子之樂在道孔子之憂以人由衆人以觀唯顔子為獨樂由顔子以觀唯孔子為獨憂天之所與樂之而不辭謂之樂天命之所制順之而不逆謂之知命能樂天而不能知命能知命而不能樂天皆不足以為不憂唯樂天知命則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是所以不憂也顔子得是道矣故居於人不堪之憂而能不改其樂也雖然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以樂天知命為不憂始之所是也以樂天知命為憂之大今之所言也顔子之扵孔子得其行而未得其所以行所以援琹而歌而不能與聖人同憂也且皆聖人之言也豈真有迕而不合哉因時適變姑請以今言為正爾至扵真樂真知則今昔之言又烏知其辯
  今告若其實修一身任窮達知去來之非我亡變亂於心慮爾之所謂樂天知命之無憂也曩吾修詩書正禮樂將以治天下遺來世非但修一身治魯國而已而魯之君臣日失其序仁義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國與當年其如天下與來世矣吾始知詩書禮樂無救扵治亂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樂天知命者之所憂雖然吾得之矣夫樂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謂樂知也無樂無知是真樂真知故無所不樂無所不知無所不憂無所不為詩書禮樂何棄之有革之何為
  聖也者徳之極而道之至也謂之聖人則心凝形釋都無所愛惜都無所畏忌當有何憂哉雖仁者猶能不憂而況於孔子集聖人之大成者其果有憂乎如未免於有憂則不可以言聖矣謂聖人為有憂是不知聖人者也今而自以為憂之大而形於色者蓋聖人者萬物之所係一化之所待而自任以天下之重者也以樂天知命修一身任窮達知去來之非我止變亂扵心慮我則不憂矣安能使斯民皆無憂乎彼民未盡無憂則聖人安能獨無憂乎非特憂在扵當年其憂又有及扵來世方來之世為無窮斯民之憂為無盡聖人之憂亦與之為無盡則其為憂也不亦大乎又況修詩書正禮樂將以求治而其道不行以詩書禮樂為無救扵治亂思欲革之而未知其方安得而無憂乎何則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雖然跡雖不可守而履亦不可廢也故詩書禮樂棄之則無以為治即之則不能為治今而以樂天知命為不憂是併與其履而棄之矣又何以為治哉是以謂之樂天未免於有所樂也謂之知命未免扵有所知也有所樂則必有所憂有所知則必有所遺唯得所謂真樂真知則無樂無知矣無樂無知則無所不樂無所不知無所不憂無所不為憂樂兩忘為無為俱遣詩書禮樂亦不必棄而革而天下可治來世可遺也此易所謂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也孔子所以刪詩定書繫易作經諄諄扵垂訓者蓋以此也
  顔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出告子貢子貢茫然自失歸家淫思七日不寢不食以至骨立顔回重徃喻之乃反丘門絃歌誦書終身不輟
  顔子甞請行於孔子而將之衛矣孔子以為若殆徃而刑爾是或未得所謂樂天知命有憂之大而然歟至扵謂其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同於孔子其以有得扵此而然爾至扵子貢雖曰智足以知聖人扵聖人之天道則不得而聞也故至此則⿱⺾⿰氵亾然自失雖然深思歴時而不變至扵不寢不食而骨立則都忘我體融㑹扵理可告以聖人之道矣故一得顔子之喻則釋然反夫子之門終其身焉絃歌則得其樂誦書則亦知詩書之不必棄也
  陳大夫聘魯私見叔孫氏叔孫氏曰吾國有聖人曰非孔丘耶曰是也何以知其聖乎叔孫氏曰吾常聞之顔回曰孔丘能廢心而用形陳大夫曰吾國亦有聖人子弗知乎曰聖人孰謂曰老耼之弟子有亢倉子者得耼之道能以耳視而目聼魯侯聞之大驚使上卿厚禮而致之亢倉子應聘而至魯侯卑辭請問之亢倉子曰傳之者妄我能視聼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魯侯曰此增異矣其道奈何寡人終願聞之
  人之見聞不離形體雖聖人亦無以異扵人也特聖人所以為見聞寄於形體以發其明不盡循於形體也唯其不循形體故能廢心唯其寄扵形體故猶用形廢心即亢倉子之視聼不用耳目用形即亢倉子之不能易耳目之用以亢倉子之為聖不殊扵孔子之聖則知孔子之道無異扵老君之道也
  亢倉子曰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太初有無無有無名而神運乎其中矣太初兆而為氣之始氣委和而有生有生斯有心造化之均付扵人者如此所以有狂聖之異者以其所合不同也聖人則每陟愈上而合扵無合扵無則無徃而不合矣衆人則每降愈下而合扵物合扵物則無適而不礙矣體合扵心則忘其形體心合扵氣則忘其思慮氣合扵神則渾然一氣聖而不可知矣然而神雖妙猶未離有至扵神合扵無則同於太虛於大不終於小不遺萬物莫能逃其鑑矣
  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逺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來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魯侯大恱佗日以告仲尼仲尼𥬇而不答
  八荒之外至逺也山河布列萬物紛錯視聴之所不周眉睫之內至近也腑藏居中竅穴居外知見不能自見神合扵無則形體融虛物象銷殞渾然太虛雖麽蟲之微可視猶嵩山之阿況扵介然之有乎雖麽蟲之聲可聼猶雷霆之響況於唯然之音乎老君曰其出彌逺其知彌少義恊扵此雖然聖人不務多知也來干我者則知之爾唯其不務外知是以莫覺莫知其知自然無所不知也如其所知得之扵覺則不離扵體得之扵知則不出乎思又焉能無不畢知哉亢倉子之言盡之矣莫逆扵心而不可以容聲矣是以魯侯以告仲尼仲尼𥬇而不答
  商太宰見孔子曰丘聖者歟孔子曰聖則丘何敢然則丘博學多識者也商太宰曰三王聖者歟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聖則丘不知曰五帝聖者歟孔子曰五帝善任仁義者聖則丘弗知曰三皇聖者歟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時者聖則丘弗知商太宰大駭
  道一而已皇降而帝堯以是而傳之舜舜以是而傳之禹湯文武皆古聖人也然而羲皇之簡朴堯舜之遜湯武之爭孔子之素王皆其不得已因時而應世所以為聖者隠矣故孔子扵商太宰之問在己則曰不敢扵人則曰不知雖然善任因時則道顯善任仁義則徳著善任智勇則業富博學多識則窮理盡性皆聖人之事也特不敢知而已且皇降而帝帝降而王商太宰則王者之佐爾彼其於帝王之治方且祖述憲章之不暇遽而告以弗知為帝為皇之聖彼又烏能無驚乎哉
  曰然則孰者為聖孔子動容有間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
  所謂聖人者即皇之道帝之徳王之業孔子之集大成也孔子語商太宰者亦皆聖人之事也其所以不居其聖者蓋所以聖則與扵神而不可知矣聖人作而兆扵變化則為萬物之所覩而所以為聖者隠矣可知其治而不知其道矣商太宰乃欲外聖人而求聖惑亦甚矣孔子動容將正容以悟之也動容有間而不悟是終不能知言之謂也扵是乃告之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所謂西方之人者亦以聖人之不離扵神天之本宗而未兆扵變化者為言爾蓋西為復命反性之方也且天道自西而之北至北而後為復命之至列子語聖人之道毎託言扵西方者方祛衰周文勝之弊欲斯民去華而就實故言至扵西亦以此言化人之所從來老聃之所徂徃也如至於北之辯則又將為震之出矣此其言之㫖歟
  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丘疑其為聖弗知真為聖歟真不聖歟
  天下本無事彼民有常然不忍一世之傷而治之斯謷萬世之患而莫之救矣是故應帝王者以道觀言命物之化所不免也然而有言則必有疑之者矣有化則亦有拂之者矣名存扵治亂則其去聖逾逺矣唯蕩蕩乎民無能名者為足以擬聖也老君曰道常無名無始曰道不當名聖人者道之至也可名則非道矣由伏犧而至孔子其應世之跡不幾扵賣名聲扵天下者乎宜孔子不知其聖也然而以無能名為聖既可名以無名亦既有矣安得為無能名蓋終不可得而名者道之真名之以無能名而託其無者聖人之不得已故孔子雖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終亦云弗知其真為聖而真不聖也雖然所謂無能名者非以虛無無為離扵稱謂為無也故曰雖為而無為之之累若可名而無可名之實爾故孔子甞以蕩蕩乎民無能名稱堯矣不廢其巍巍之成功也觀孔子之語商太宰者始也不知其聖終亦疑其為聖不知其跡扵其始莫知其妙於其終聖而不可知扵是乎在
  商太宰黙然心計曰孔丘欺我哉
  有方而後可欺商太宰扵孔子之言辯不足以屈其理誠不足以信其道故心計之以為我欺也
  子夏問孔子曰顔回之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賢於丘也曰子貢之為人奚若子曰賜之辯賢於丘也曰子路之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賢於丘也曰子張之為人奚若子曰師之莊賢於丘也子夏避席而問曰然則四子者何為事夫子曰居吾語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賜能辯而不能訥由能勇而不能怯師能莊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許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貳也諸子之徳譬猶陰陽聖人之道譬猶沖氣沖氣微扵陰陽陰陽資扵沖氣語四子之有皆賢扵夫子兼四子之有則不許其易夫子然則其賢也乃其所以為偏其不及也乃其所以為妙此四子所以事夫子而不貳也
  子列子既師壷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從之處者日數而不及
  列子既進二子之道乗風而歸則所以處己者至矣盡矣列子不忍以夫子之道獨善其身也扵是乃居南郭也南明方郭邑中也既已出而趨物之㑹則不能使人無保汝而戶外之屨滿矣
  雖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與辯無不聞而與南郭子連牆二十年不相謁請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見者門之徒役以為子列子與南郭子有敵不疑
  謂之南郭子則體道之妙居塵而不染者是所以與子列子為連牆也二子之道圎通妙合常相與以不來而來不見而見又奚以相謁請為哉非特不相謁請也雖相遇扵道目若不相見者夫學道者至扵目擊而道存亦已至矣然待於目擊猶未離見唯相遇而目若不相見則離扵知見無相無作彼我都忘列子之道盡扵是矣故曰子列子亦微焉微以言不離扵道心之小而妙也然則朝朝相與辯無不聞豈好辯哉以夫從之處者故不得已爾門之徒役方且見列子扵言辯之間故以其不相謁請為有敵而不疑也
  有自楚來者問子列子曰先生與南郭子奚敵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虛耳無聞目無見口無言心無知形無惕徃將奚為
  貌充者修身而形不衰也心虛者忘心而物不留也耳無聞者自聞而已目無見者自見而已口無言出言不言也心無知真知無知也形無惕都無所畏忌也若是者師資兼忘其徃也將奚為哉
  雖然試與汝偕徃閱弟子四十人同行
  列子既已言南郭子之妙矣恐其徒役之重惑扵至道故與之偕徃閱而實之以見也弟子四十人同行猶所謂與人偕來之衆也
  見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與接顧視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與羣
  神生形形成神形神偶合人之所以有生也形神不相偶所謂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也是欺魄之𩔖也欺魄土偶人也若是者遺物離人而立於獨故不可與接不可與羣
  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與言衎衎然若專直而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駭之反舍咸有疑色夫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衎衎言其和也衎衎然若專直而在雄者則言若體乾之道屍萬物之化而納之大和者俄而指弟子之末行者與言則遇感而應非有心也其道大故駭之信不足有不信故反舍咸有疑色與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者異矣
  子列子曰得意者無言進知者亦無言用無言為言亦言無知為知亦知無言與不言無知與不知亦言亦知亦無所不言亦無所不知亦無所言亦無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駭哉
  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故得意者無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進知者亦無言然而以無言無知為當是絶物也以不言不知為是則未能忘我也以冇言有知為是則其所得亦淺矣言乎言終日言而闕




  子列子學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盼而已五年之後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顔而笑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更無是非從口之所言更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外內進矣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無不同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傳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則理無所隱矣
  原注闕


  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歴階以進而至於九年之大妙然則學者安可以至道為若登天之不可及而不勉哉
  初子列子好游
  游之為道不在內不在外不居乎兩間行於萬物之上而逍遙乎天地之間道之全盡者也故禦冦好游而壺子以游為至也
  壷丘子曰禦冦好游㳺何所好列子曰游之樂所玩無故人之游也觀其所見我之游也觀其所變游乎游乎未有能辯其游者壷丘子曰禦冦之游固與人同歟而曰固與人異歟凡所見亦恆見其變玩彼物之無故不知我亦無故務外㳺不知務內觀外游者求備於物內觀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㳺之至也求備於物游之不至也於是列子終身不出自以為不知游
  觀其所見則扵彼物象昏明通塞山川人物見其體之不一也觀其所變則即彼物象觀大觀小觀有觀無知其化之不停也然空不成見見不離物有見皆變變不離見觀見觀變均囿扵物奚有同異且見與所見等為虛假皆轉於物展轉物變而求其備離道愈逺故外游而求備於物不若內觀而取足扵身也所謂內觀者亦非外扵物而求見也即我一身之物任彼物化之遷物自轉物我不逐物即彼逐變之體不易圓明之性扵一性中該全萬化不假周視則其為游不亦至乎昧者不知取足於身以觀物之變為愈扵觀其所見而止矣列子欲明至游之妙故自處扵觀物之變假壺子之言以祛其蔽終身不出自以為不知游也
  壺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適至觀者不知所眡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觀矣是我之所謂游是我之所謂觀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此內觀取足扵身之謂也能內觀矣不離性地而徧含海㝢安知其所適不離秋毫而洞觀萬化安知其所視是物物皆㳺也物物皆觀也夫以一人之內觀本原乃能俾天下萬物皆游而皆觀不至矣乎其所以重言游其至矣乎者妙之中有妙言不足以盡其至也與易之乾言其唯聖人乎𩔖矣莊子之書其篇首之以逍遙遊者豈不以其至乎
  龍叔謂文摯曰子之術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摯曰唯命所聼
  龍之為物降升自如不見制畜能變者也謂之龍叔則未若莊子所謂老龍為能制變也龍叔以聖智為疾或由此乎
  然先言子所病之證龍叔曰吾鄉譽不以為榮國毀不以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憂視生如死視富如貧視人如豕視吾如人處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觀吾之鄉如戎蠻之國凡此衆疾爵賞不能勸刑罰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樂不能移固不可事國君交親友御妻子制僕隷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道也者無不通也既已得聖智之道矣真以治身緒餘以為國家土苴以治天下無不可者而龍叔之道榮辱憂喜不足以累其心生死貧富不足以易其慮內忘我外忘物不威勸扵刑賞不變易扵利害不推移扵哀樂其道至矣盡矣不可以有加矣今以其道不可以事國君交親友御妻子制僕𨽻是蓋以聖人之不離本宗與夫兆扵變化離而為兩之過也夫內觀本宗外兆變化一出一入非異非同嘗試以道之大本大宗之在我者推而行之於天下國家與物委蛇而同其波雖將迎成毀無所不攖而終不失吾太寕之道而萬物亦無不得其治矣而龍叔乃欲守其治身之真而勿攖思求萬物之治安見其可哉是所以謂聖智為疾也
  文摯乃命龍叔背明而立文摯自後向明而望之命之背明而立使之內觀也自後嚮明而望之察其不能無心扵應物也
  既而曰嘻吾見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虛矣幾聖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達今以聖智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淺術所能已也
  人之生六根與我而為七皆其心之所自為也龍叔之道等夷萬物可謂六孔流通矣猶持其治身之真而未能推以有應也豈非一孔之不達哉甞謂心之與形一身之表裏也常相與為矛楯七竅俱鑿則渾沌死七竅流通則聖智盡矣體道者以有身為大患不以此乎所謂文摯則持其文以應物聖人兆變化者也故龍叔必求術於文摰
  無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雖終而不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雖未終而自亡者亦常由死而生幸也故無用而生謂之道用道得終謂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謂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謂之常
  既生則廢而任之不貪於生是為無所由而常生將死則究其所之以放扵盡是為有所由而常死謂之常生常死則雖有死生實未嘗死未嘗生而入於不死不生矣此其所以為道由生而生此達生之情者故死而不亡由死而死此貪生失理者故雖生猶死此理之常也由生而亡顔之夭是矣由死而生跖之壽是矣此則幸不幸者也或死而謂之神者以其得道也或死而謂之鬼以由其常也或死而謂之物則由死而生雖生猶死爾
  季梁之死楊朱望其門而歌隨梧之死楊朱撫其屍而哭隷人之生隷人之死衆人且歌衆人且哭
  季梁則不居物之長其道上足以承下足以庇超越波流而濟斯民於無難之地者則其扵生死之道進之矣故楊朱扵其死也則望其門而歌所謂隨梧者梧之為木櫜鄂皆五而子不絶其所自生若能受中以立命者隨梧則隨扵物化實不能受中立命而淪與物㤀者也故其死也楊朱則撫其屍而哭隷人知恱生惡死莫知其所以生死也故歌其所宜哭哭其所宜歌者皆是也且歌且哭自有道者觀之等為可哀爾噫人之生也物物分辯雖一頻𥬇之㣲其中節與否莫不從而是非之至扵死生之大變且歌且哭而莫覺莫念可不為之大哀𫆀
  目將眇者先睹秋毫耳將聾者先聞蚋飛口將爽者先辯淄澠鼻將窒者先覺焦朽體將僵者先亟犇佚心將迷者先識是非故物不至者則不反
  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自然之理也故明極則眇聰極則聾味極則爽臭極則窒健極則僵識極則迷是以收視反聼絶味除馨黜健去識則精神為之不衰雖千萬歳可以深根固蒂也
  鄭之圃澤多賢東里多才圃澤之役有伯豐子者行過東里遇鄧析鄧析顧其徒而𥬇曰為若舞彼來者奚若其徒曰所願知也鄧析謂伯豐子曰汝知養養之義乎受人養而不能自飬者犬豕之𩔖也養物而物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飽衣而息執政之功也長幼羣聚所為牢籍庖廚之物奚異犬豕之𩔖乎伯豐子弗應伯豐子之従者越次而進曰大夫不聞齊魯之多機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聲樂者有善治書數者有善治軍旅者有善治宗廟者羣才備也而無能相位者無能相使者而位之者無知使之者無能而知之與能皆為之使焉執政者廼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鄧析無以應目其徒而退
  賢者嗇精神才者衒名噐然則賢之與才其相去也逺矣伯豐之賢鄧析之才相遇於塗鄧析衒名噐而舞伯豐伯豐嗇精神而距鄧析其從者未能忘言故越次而應之曰大夫不聞齊魯多機巧之士乎善土木善金革善音樂善書數善軍旅善宗廟皆小技而受役者也位之者無知使之者無能無知無能者帝王也知之與能之者人臣也帝王者無為之道也人臣者有為之職也以有為之職事無為之道能方者不能圓能白者不能黒能髙者不能下能𤣥者不能黃以無為之道統有為之職則方圎白黒髙下𤣥黃無適而不能物各以其質而得形而此無形物各以其聲而得名而此無名然則鄧析謂養人而物為我用者為執政之功不知執政者乃為人之使而不能使人者也才奚足恃才奚足矜焉故其聞伯豐子從有之言雖辯無所開其喙矣目其徒而退爾
  公儀伯以力聞諸侯堂谿公言之於周宣王王備禮以聘之公儀伯至觀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儀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王作色曰吾之力者能裂犀兕之革曵九牛之尾猶憾其弱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而力聞天下何也公儀伯長息退席曰善哉王之問也臣敢以實對臣之師有商丘子者力無敵於天下而六親不知以未甞用其力故也
  公儀伯則閑於在公之儀所謂善為士者不武是謂用人之力也堂者髙平之基肯構之所臨人所尊仰之地也堂谿公則其徳如堂能守雌而為天下谿者也此所以能知公儀伯之不用其力周宣王中興之主也將任人以事而効人以功故其所取有在扵孔武有力之士也商丘子則體性抱神而示中庸之常徳者此所以其為力雖六親不知而為公儀伯之師也且折春螽之股堪秋蟬之翼則其力不足恃故不用其力而求用人之力此其力所以不可量裂犀象之革曵九牛之尾則力足以有敵故必負其力則力不加增而勝己者至矣然則不亦懦者勇而力者弱歟
  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慾見其所不見視人所不窺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為故學視者先見輿薪學聼者先聞撞鐘夫有易於內者無難於外於外無難故名不出其一家今臣之名聞於諸侯是臣違師之敎顯臣之能者也然則臣之名不以負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猶愈於負其力者乎
  以死事之則肢體墮而聦明黜可謂有其質矣故乃告之所謂見其所不見得其所不得者非以窈㝠而難見而獨見之也難能而不可為而獨得之也見不離於衆人之視衆莫之窺爾為不出於衆人之能衆莫之為爾故視莫難於秋毫而易於輿薪聼莫難於蚋飛而易扵撞鐘竭目力於秋毫則見不出於秋毫窮耳力扵蚋飛則聞不過扵蚋飛借明於衆則目力不用而見有餘明借聴扵人則耳力不竭而聴有餘聦衆人見物不見道故常攻其所難賢人見道不見物故每為其所易有易扵內斯無難扵外矣無所難則無非易矣夫孰得而名之故名不出其一家由是能用其力者雖力旋天地而世莫覩其健威服海內而人不名以武也古人有言善力舉秋毫善聼聞雷霆此之謂也且折春螽之股揕秋蟬之翼雖曰以弱為彊亦既有所折有所揕其跡可得而覩其為可得而名矣故公儀伯猶以此為顯其能而違師之敎也
  中山公子牟者魏國之賢公子也好與賢人逰不恤國事而恱趙人公孫龍樂正子輿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𥬇牟之恱公孫龍也子輿曰公孫龍之為人也行無師學無友佞給而不中漫衍而無家好恠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與韓檀等肄之公子牟變容曰何子狀公孫龍之過歟請聞其實子輿曰吾𥬇龍之紿孔穿言善射者能令後鏃中前括發發相及矢矢相屬前矢造凖而無絶落後矢之括猶衘弦視之若一焉孔穿駭之龍曰此未其妙者逄𫎇之弟子曰鴻超怒其妻而怖之引烏號之弓綦衛之箭射其目矢來注眸子而眶不睫矢墜地而塵不揚是豈智者之言與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曉後鏃中前括鈞後扵前矢注眸子而眶不睫盡矢之勢也子何疑焉樂正子輿曰子龍之徒焉得不飾其闕吾又言其尤者龍誑魏王曰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盡有影不移髪引千鈞白馬非白孤犢未嘗有母其負𩔖反倫不可勝言也公子牟曰子不諭至言而以為尤也尤其在子矣夫無意則心同無指則皆至盡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說在改也髪引千鈞勢至等也白馬非馬形名離也孤犢未甞有母非孤犢也樂正子輿曰子以公孫龍之鳴皆條也設令發於餘竅子亦將承之公子牟黙然良久告退曰請待餘日更謁子論
  公孫龍辯者之徒也公子牟以其言為至言者夫至言去言雖終日言而未甞言則雖徧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不害其為言之至也觀樂正子輿以為紿孔穿之言是其未甞窮理也以為誑魏王之言是其未甞聞道也何則善射者能令後鏃中前括則知其所以中鈞後扵前爾矢注眸子而目不睫則能度逺近之宜審弓矢之力盡其勢而不使之有過不及也是皆理之可推而知也若夫言在扵道則離形去智同扵大通意在所忘指在所非盡物者常有則不有一物與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同意有影不移則前影非後影與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同意等物之勢則千鈞非重一髪非輕離扵形名則白不可以命馬馬不可以名白孤犢未甞有母則犢之與母軀命不同理非相代其言之妙一至扵此非知言之要者安能知其解哉故方其未能窮理則𥬇其紿爾及其言在扵道則又以為負𩔖反倫雖公子牟為之䟽其説子輿終莫之悟方且忿嫉而加鄙倍焉公子牟知其不可與語至道也故黙然告退矣雖然公子牟亦仁扵子輿至矣猶兾其一日克己而悟至言不醜抵固拒而深絶之也故曰請待餘日更謁子論且公孫龍之辯公子牟以為至言列子稱之而莊子則以謂能勝人之口而不能服人之心者列子之稱稱其至也莊子將假其説以祛著書之跡故扵其書之終篇既取其辯又惡其與天下之辯者為恠悲其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也言之不同各有攸當
  堯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歟不治歟不知億兆之願戴已歟不願戴已歟顧問左右左右不知問外朝外朝不知問在野在野不知堯乃微服游於康衢聞兒童謡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堯喜問曰誰敎爾為此言童兒曰我聞之大夫問大夫大夫曰古詩也堯還宮召舜因禪以天下舜不辭而受之聖人之世不治而不亂堯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之治不治是乃所謂至治也當是時也為左右為外朝知靖共爾位而已為在野之民知日用飲食而已故自左右而至扵在野顧問而咨詢之皆莫知其治否也然帝堯之用心以天合人不敖無告不廢窮民終欲知之也於是㣲服而游於康衢微服則外無以震人心康衢則九達之㑹四方之情所通也兒童之謡則其言出扵歡忻之自然而非有偽也其言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以夫立蒸民而㑹扵有極之地其道乃本扵天徳而出寕進扵智矣是言也童兒聞之大夫大夫以為古詩夫古詩而童兒謡扵今是今之治有以符扵古矣夫堯之為治者務若稽古而已則堯聞此言安得不與斯民同其喜歟此堯治之大成也書言黎民扵變時雍此其時歟
  闗尹喜曰在己無居形物其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
  在己無居不㽜一塵扵胷次也至虛在我則萬物之理無所𨼆矣故曰形物其著其動若水則趨變無常而所適常啻也其靜若鑑則應物是形未甞𭣄物也其應若響則有聲必答無所將迎也
  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違道道不違物
  道之在物扵大不終扵小不違其廣包畛其纎入薉稱物平施無欠無餘適可而止其若物如此是所以有鑑水之諭也故譬道之在天下若日月之照臨光於四方莫之或違而盲者不見咎豈在日物自違道道不違物其證若此
  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視聼形智以求之弗當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用之彌滿六虛廢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逺亦非無心者所能得近唯黙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
  非聲非色故若道者不用耳目無體無用故若道者不用心力迎隨若知其首尾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用之則見道不見物故彌滿六虛廢之則見物不見道故莫知其所然則若道者果何如其善哉亦非有心者所能得逺則以道不住扵無為也亦非無心者所能得近則以道不盡扵有為也唯黙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黙得則不假扵言性成則無待於為則其所謂得非得人之得而自得其得者也夫唯有得扵此則不溺扵虛不着扵有在我者無為而無不為在物者無用而無不用矣
  知而忘情能而不為真知真能也發無知何能情發不能何能為
  人之所以貴扵萬物者以其有知與能也人之所以役扵造化者以其為知能之使也所貴於知之與能者為其為道非無心者所能得近也所惡夫知之與能者為其為道非有心者所能得逺也知而忘情則無用智之鑿其知自然無所不知是為真知矣能而不為則無有為之累其能徧物無所不能是為真能矣蓋有情有信然後為道發無知則非㤀情也不能情矣豈道也哉能陰能陽然後為道發不能則非不為也不能為矣豈道也哉是聚塊積塵之所以非理也若商丘開之蹈水火此知而忘情者也若孔子之扵㳺金石則能而不為者
  聚塊也積塵也雖無為而非理也
  聚塊則不為野馬之飄鼔積塵則不為塵埃之飛揚可謂無為矣雖無為而生理息矣何貴於無為哉聖人之無為則猶坤之厚載充塞四虛無心扵物未甞有為而萬物生化終古不息是真無為者也由皇而降帝王受授至孔子而集大成其道咸本扵此故仲尼之篇以是終焉
  仲尼解孔子之道譬猶大明東升無愚智皆知其明質諸聖
  賢之言然後足以探其妙爾子貢曰以予觀扵夫子賢扵堯舜逺矣孟子曰孔子之謂集大成且曰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扵孔子也楊子曰天之道不在仲尼乎子貢智足以知聖人者也孟子學孔子者也楊子自比扵孟子者也其所以譽聖人者是乃天下萬世之所取法者也質之扵經而求夫子之道可仕則仕可止則止可久則久可速則速而不倚扵一偏時清而清時任而任時和而和而不膠扵一曲能仁能反能辯能訥能勇能怯能莊能同不拘於一道孔子曰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而後之學者方且倚於一偏膠於一曲拘於一道而不見聖人之大全此仲尼之篇所以而作也顔子止知樂天知命之無憂而未知樂天知命有憂之大者顔子亞聖也尚且待敎而後知況子貢之徒宜乎其滛思而至於骨立也闗尹曰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惟黙而識之性而成者可以得之孟子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乆則乆可以速則速孔子之謂集大成此皆知孔子者也觀此篇之義則知孔子之最深可見矣庚桑子逺見於八荒之外而耳目俱廢列禦㓂學進扵九年之餘而骨肉都融非窮神極妙者孰能與扵此乎商太宰深惑於西方之聖而謂其見欺子列子不謁於南郭之牆而信其有敵豈世間淺識寡聞者所能議哉心閉一孔而龍叔之病難痊髪引千鈞而樂正之疑莫解鄧析侮伯豐之侶而見困於從者帝堯聼童子之詩而取信於大夫公儀伯力揕蟬翼而名譽滿於諸侯商丘子力敵天下而功用沉於六族季梁之死楊朱倚其門而歌隨梧之死楊朱撫其屍而哭若此𩔖者豈容易而窺見之哉皆謂孔子之所為衆人固不識也今之學者讀莊子至於漁父盜跖遂擯而斥之以為毀訾孔氏而莫之觀也是豈知莊子尤尊孔子者也列子之扵是篇前後發明使孔子之敎流光萬古而不窮者深有力也宰我曰以予觀扵夫子賢扵堯舜逺矣又曰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扵孔子也然而謙謙自晦商太宰問其為聖則遜而不居也若夫闗尹喜言善若道者以知而忘情能而不為為真知真能是又所以明孔子之道也蓋孔子之應世周旋變故不離於真既不為卷婁藥瘍之彊聒亦不為聚塊積塵之無為常居扵真知真能處夫材與不材之間爾故此篇始言其真樂真知而終言其真知真能也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四
<子部,道家類,沖虛至德真經解>



  欽定四庫全書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五
  宋 江遹 撰
  湯問
  殷湯問於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無物今惡得物後之人將謂今之無物可乎
  有天地然後有萬物萬物盈天地之間原其所生同於一氣一氣之運其際不可終故萬物之生相續而無間由彼物化遷流不已日改月化假名今古物之有無何殊今古成湯以天錫之智而乃問是於夏革者蓋堯舜禹三聖授受至湯而革夏為商雖出於因時適變而其為則古之所無有也以今之所有騐古
  之所無推而上之至於羲皇其道浸入於簡朴則及於古闕     有無於物也此則湯問夏革之義也

  殷湯曰然則物無先後乎夏革曰物之終始初無極已始或為終終或為始惡知其紀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
  以形見物㪚為萬殊先不識今後不識先雖一息之徃來不可紊其先後之倫也以性見物同於一真始或為終終或為始雖天地之覆載亦不知其先後於物也究觀物化若鷂為鸇鸇為布穀布穀乆復為鷂鷂之所終鸇之所始鸇以為終布穀以為始布榖之終鷂復始之以至臭腐化為神竒神竒復化為臭腐其生也莫知其所從來其化也莫知其所従徃譬猶日月徃來四時代謝將先晝而後夜乎將先秋而後春乎則亦莫能知其紀矣蓋一囿於造化為闕尚安有先後之別哉欲知其先其惟外於事物而混成者歟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窈窈冥冥昏昏黙黙豈智之所能知哉故曰朕所不知也
  殷湯曰然則上下八方有極盡乎革曰不知也湯固問革曰無則無極有則有盡朕何以知之然無極之外復無無極無盡之中復無無盡無極復無無極無盡復無無盡朕是以知其無極無盡也而不知其有極有盡也無則無極有則有盡知此則上下八方可不言而喻矣然計天地在太虛之中雖未離於物而為物之最巨雖曰最巨亦已有物矣故其為有異乎物之為有也不可言之為有極以其大也不可名之為無盡以其有也謂之難終難窮難測難識者幾是矣故夏革之言曰無極復無無極無盡復無無盡夫無極無盡亦已至矣於無極無盡之中復無無極無盡然後足以見天地之量爾雖然此所謂無非真無也因有形無爾謂之無者以遣有也以夫天地之未離於有故假無以顯其大爾要之既已有矣㑹歸於盡故始終寓之於不知爾
  湯又問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猶齊州也湯曰汝奚以實之革曰朕東行至營人民猶是也問營之東復猶營也西行至豳人民猶是也問豳之西復猶豳也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極之不異是也
  四海之齊謂中央之國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㑹也隂陽之所和也營則居日之東而景夕多風豳則居日之西而景朝多隂地偏則風俗異習而人民之情乃無以異於齊豳之西營之東其偏於雨露益逺矣而人民亦不殊於齊則四海之外雖非足跡舟車之所通以情度情又奚待於見而後知言而後實哉
  故大小相含無窮極也含萬物者亦如含天地含萬物也故不窮含天地也故無極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
  一身之內一毛含於肌膚肌膚含於一體百體含於一身雖一毛之㣲亦具一體之全用一體之用亦不廢百體之俱用其於物也焦螟則宅於蚊𥈤鯤鵬則逰於天地焦螟無不足於鯤鵬鯤鵬不有餘於焦螟大小相含如斯而已然而物量易以窮故其所含有極天地至大哉其所含無窮天地猶有形未若道之含天地為無極也且其言大小相含大固足以含小矣小如何其含大哉蓋謂天地含萬物雖可以形見其所以含之則有道矣即道而言雖一芥之㣲莫不含天地之妙故曰含萬物者亦如含天地其言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列子將擴學者之見聞使之不囿於範圍之內要使覺者自知其道爾終亦存之而不論故曰亦吾所不知也
  然則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鍊五色石以補其闕
  由大小相含以觀則知天地亦物而已既已為物矣安能無成與虧哉此所以有不足而可補也五色者五行之英石者石氣之堅精鍊五行英妙堅精之氣以和隂陽之盈縮此謂補其闕也方是時裁成輔相之道既已見矣
  斷鰲之足以立四極
  天地在太虛之中浮逰至㣲直猶巨鰲之戴一物爾既已不足而可補則所謂浮逰者始跱而不動故鰲足可斷四極始立上下八方不可易位矣
  其後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絶地維故天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焉
  天柱天之所恃以中立而不倚者地維則地之所⿱㳄貝以四維而不虧者此道之未離於渾淪也嘗原道䧏而一見一兆天地生矣天地奠位人辟乎兩間於虛無自然之中妄為明覺自生同異同異既立愛惡交起愛惡起而爭競立則忿慉之氣勝而道之周徧成者毀矣此共工所以與顓頊帝爭而觸不周之山也折天柱絶地維則天地析其渾全二氣交而生化顯矣故天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滿東南百川水潦歸焉西北萬物歸根之方也日月星辰就於西北則至隂之精並於下而奉於上萬物得以資其氣而生東南萬物敷施之方也地不滿東南則至陽之精並於上而降於下萬物得以資其澤以成形故天有精地有形天有八紀地有五里能為萬物之母其在人也則右耳目不如左明左手足不如右強其於物也雖形體萬變未有能達其化之宜也
  湯又問物有巨細乎有脩短乎有同異乎革曰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維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其山髙下周旋三萬里其頂平處九千里山之中間相去七萬里以為隣居焉
  水以喻道道之為物其大不可圍其深不可測而衆善之所宗也故大壑亦惟無底之谷名曰歸墟道之大原該備天人沖而不盈故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増無減焉山居之象不離道之大原而為萬化之宗仙聖之所居如此輿者木之為嶠者□之鋭方者金之體洲者水之𩔖蓬萊者土之所以然山之名或指事或象物不一其義要皆不出乎五行之理也萬盈數以象道之備也凡數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處於九一三五七九皆數之陽也變化之道也故此篇數稱以喻道焉
  其上臺觀皆金玉其上禽獸皆純縞珠玕之𣗳皆叢生華實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聖之種一日一夕飛相徃來者不可數焉
  仙聖之人真精不蕩故其所感變者臺觀皆金玉禽獸皆純縞珠玕之木皆叢生華室也且其華實感變於自然不甲拆於春而就實於秋也故食之者不隨變遷而老不逐化徃而死也仙聖之體至虛而無累故常飛相徃來由是觀之邱陵荊棘險惡不一安知非人心之所自為耶
  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隨潮波上下徃還不得蹔峙焉仙聖毒之訴之於帝帝恐流於西極失羣聖之居乃命禺強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迭為三畨六萬嵗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動
  既以不得蹔峙為毒以夫峙而不動為安故必假於人資於物而即其安也此所以訴之於帝而帝為之命禺強也禺強北方之神靈龜為之使故禺強使巨鰲舉首而戴之也雖巨鰲也其力必有量其用力也必或匱故必合衆力迭為三畨而後能舉焉既已為物而我所資以為安矣則物必有為之害者而物又將為我害矣是以有鰲若此乃有龍伯之國人得以一釣而連六鰲負而歸灼其骨以數也
  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歩而暨五山之所一釣而連六鰲合負而趣歸其國灼其骨以數焉於是岱輿員嶠二山流於北極沈於大海仙聖之播遷者巨億計帝憑怒侵減龍伯之國使阨侵小龍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農時其國人猶數十丈
  岱輿員嶠東南之山也地不滿東南故二山流沉焉流於北極沉於大海則復於本原而歸於至道故仙聖失其所居而播遷後世之治顯也此帝之所以憑怒而古人之大體隱矣
  從中州以東四十萬里得僬僥國人長一尺五寸東北極有人名曰諍人長九寸荊之南有冥𤫊者以五百嵗為春五百嵗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嵗為春八千嵗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於朝死於晦春夏之月有蠓蚋者因雨而生見陽而死終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其長稱焉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翼若垂天之雲其體稱焉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江浦之間生麽蟲其名曰焦螟羣飛而集於蚊𥈤弗相觸也棲宿去來蚊弗覺也離朱子羽方晝拭眥揚眉而望之弗見其形䚦俞師曠方夜摘耳俛首而聴之弗聞其聲唯黃帝與容成子居空桐之上同齋三月心死形廢徐以神視塊然見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氣聴砰然聞之若雷霆之聲呉楚之國有大木焉其名為櫾碧𣗳而冬生實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憤厥之SKchar齊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為枳焉鸜鵒不踰濟貉踰汶則死矣地氣然也雖然形氣異也性鈞已無相昜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識其巨細何以識其脩短何以識其同異哉萬物盈於天地之間其生殊方其化異時其變異數動植飛潛萬形萬狀其可勝窮哉究其所自造化之於萬物一本於自然萬物之於造化又焉能有擇以之為蟲臂以之為鼠肝惟其所寓而已其為人也生於龍伯之國則不得不大為僬僥諍人則不得不小其於植物也為冥靈大椿於荊則夀為芝菌扵朽壤則夭其於動物也為鵾鵬於終北之北則大為麽蟲於江浦之間則小大者不以大而有餘於性小者不以小而不足於性雖夀必終不能増其性之所無雖夭亦生不能損其性之所有柚之不踰淮鸜鵒之不踰濟貉之不踰汶皆地氣之使然也若其性則無以相易矣荘子逍遙逰之篇蓋明此也竊嘗論之物之大者莫若巨鰲觀其能舉首而戴岱輿圓嶠之山靈亦甚矣而不免有灼骨之患則物也又奚以大為哉物之㣲者莫若麽蟲雖離朱子羽䚦俞師曠弗能聞見其形聲至黃帝容成子以神視而氣聴則更見其有不可量之大則物也又奚必惡夫小哉然則物之巨細脩短同異亦不足識矣
  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髙萬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靣山而居懲山北之塞出入之迃也聚室而謀曰吾與汝畢力平險指通豫南達於漢隂可乎雜然相許其妻獻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損魁父之丘如太形王屋何且焉置土石雜曰投諸渤海之尾隱土之北遂率子孫荷檐者三夫叩石墾壤箕畚運於渤海之尾隣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遺男始齓跳徃助之寒暑易節始一反焉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長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若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應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於帝帝感其誠命夸蛾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漢之隂無隴斷焉
  渤海之尾隱土之北則信足以容太形王屋之髙子孫無窮而山不加増則平髙險通豫南達漢隂其理亦可信矣既有其理又盡其誠故雖操蛇之神至勇者也聞之而知懼上帝之崇髙也亦感其誠焉是以雖愚公弱子能使冀之南漢之隂無隴斷焉且以其為愚公弱子此隴㫁之所恃以除也蓋愚公則欲慮柔而其誠至弱子則志專氣柔而不離是其所以能動天地感SKchar神也如俾其內藏猜慮而居血氣方剛之時則計其力不足以平魁父之丘而止矣此其妻所以獻疑河曲智叟之所以笑而止之也人生妄計我體增長已慢虧隔於道奚啻二山之塞如俾其亦能忘智慮而無矜其血氣誠之不已而不以死生為間未必不於一息之頃能頓釋諸有而通於道也其或不然則亦誠之不至而已矣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際渇欲得飲赴飲河渭河渭不足將走北飲大澤未至道渇而死棄其杖屍膏肉所浸生鄧林鄧林彌廣數千里焉
  日影果何物哉不量力而追之役於妄見爾由有妄見是生愛渇愛渇內存雖竭河渭不足以止其焦火之𤍠故卒渇死於道也逮其既死棄其杖屍膏肉所浸乃生鄧林彌廣數千里焉夫以一身之澤浸潤所棄之杖而生數千里之林乃不足以潤一身之楛骨妄見蠧身有如此者
  大禹曰六合之間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嵗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夀惟聖人能通其道夏革曰然則亦有不待神靈而生不待隂陽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殺戮而夭不待將迎而夀不待五榖而食不待繒纊而衣不待舟車而行其道自然非聖人之所能通也
  惟聖人能通其道者非聖人樂通物也其道無不通爾非聖人之所通者非聖人不能通也其道自然無所事通爾然而必有非聖人之所通者而後有聖人之所能通者爾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塗謬之一國濵北海之北不知距齊州幾千萬里其國名曰終北不知際畔之所齊限無風雨霜露不生鳥獸蟲魚草木之𩔖四方悉平周以喬陟
  北朔方也萬物之所藏也真一之所舍也至神之所寓也濵北海之北其國謂之終北則精之又精神之又神者也不拘於方故無濟畔之齊限不役於氣故無隂陽之化不假於物故不生動植之𩔖四方悉平其道甚夷也周以喬陟其外無卻也若是則非神禹安能之其國哉雖神禹也非迷而失塗亦莫之能至以非足力舟車之所及故也
  當國之中有山山名壺領狀若檐甀頂有口狀若圓環名曰滋穴有水湧出名曰神瀵臭過蘭椒味過醪醴一源分為四埒注於山下經營一國亡不悉徧土氣和亡札厲人性婉而從物不競不爭柔心而弱骨不驕不忌長㓜儕居不君不臣男女雜㳺不媒不聘縁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氣溫適不織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孶阜亡數有喜樂亡衰老哀苦其俗好聲相攜而迭謡終日不輟音饑惓則飲神瀵力志和平過則醉經旬乃醒沐浴神瀵膚色脂澤香氣經旬乃歇
  居中在上中虛不窒其循無端其出無窮能常滋澤萬物者滋穴之神瀵也臭過蘭椒味過醪醴則其道發聞惟馨恱可人心如此也經營一國無不悉徧則其道無不為而無不在也物亡札厲至和不㪚也人性婉而從純氣內守也柔心則神凝也弱骨則形釋也長㓜儕居男女雜㳺人不婚宦也不耕不稼不織不衣人不衣食也百年而死處常得終也其民孳阜生生不窮也相攜而迭謡則各得其真樂也其所以能若是者以夫飲神瀵以易其中沐浴神瀵以染於外爾
  周穆王北遊過其國三年忘歸既反周室慕其國𢠵然自失不進酒肉不召嬪御者數月乃復管仲勉齊桓公因逰遼口俱之其國幾剋舉隰朋諫曰君舍齊國之廣人民之衆山川之觀殖物之阜禮義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滿朝肆咤則徒卒百萬視撝則諸侯從命亦奚羨於彼而棄齊國之社稷從戎夷之國乎此仲父之耄柰何從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國之不可知之也齊國之富奚戀隰朋之言奚顧
  周穆王常與化人俱為神逰故其後肆意逺逰嘗過其國也三年忘歸神者受之也既歸數月而復進酒肉召嬪御且又為不神者求耶夫自神禹至穆王之時治變有忠質文之異尚而穆王之逰與夫神禹之至其國見聞曽不少異豈非神之所為獨存而常仝歟若桓公之霸與夫隰朋之言安足以知此故區區覩齊國之近而以為莫之或加乃更以仲父為耄是猶塪井之蛙跨跱塪井之樂而不知東海之大樂也
  南國之人被髪而裸北國之人鞨巾而裘中國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資或農或啇或佃或漁如冬裘夏葛水舟陸車然而得之性而成之越之東有輙沐之國其長子生則鮮而食之謂之宜弟其大父死負其大母而棄之曰SKchar妻不可與同居處楚之南有炎人之國其親戚死㱙其肉而棄之然後埋其骨乃成為孝子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柴積而焚之燻則煙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為孝子此上以為政下以為俗而未足為異也
  五政之所加七賦之所養中於天地者為中國故其人冠冕而裳農啇佃漁冬裘夏葛水舟陸車其所云為無非中道也地偏於隂陽則其習俗亦偏矣故南國多暑則被髪而裸北國多寒則鞨巾而裘其偏於四海四荒四極之逺者則又有若輙沐炎人儀渠之國其習俗乃有非耳目之所見聞而人理之所甚駭者上以為政下以為俗居之而不疑是皆隂陽為之㓂習俗足以亂人如此也
  孔子東逰見兩小兒辯鬬問其故一兒曰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中時逺也一兒以日初出逺而日中時近也一兒曰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𥂟盂此不為逺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𤍠而逺者涼乎孔子不能決也兩小兒𥬇曰孰為汝多知乎
  日麗於天而隨旋者也上下八方無極無盡難終難窮安可以我而測其逺近哉元命苞曰天不足於西北陽極於九故天周九九八十一萬里歴記言數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處於九故天去地九萬里二家之學其有所授之也如信其說不亦近者𤍠而逺者涼乎至於騐之車葢盤盂之說則不合矣故方其出於扶桑而為朝明則滄滄涼涼可擬以車蓋及其對於昆吾而為正中則猶之探湯而可擬以盤盂宜大而小宜涼而溫宜近而逺大小溫涼近逺雖小兒之智亦知惑之究其所以然雖孔子之智有不能辯者蓋日猶道也以為逺則或能悟之於一息以為近則人常迷之於終身言其大則用之彌於太虛言其小則廢之莫知其所故視日於大小不知日者也求道於精粗不知道者也嘗試以夫燧求火於日則不旋踵而至矣又焉有初中逺近之間哉然則大小逺近終不可期是乃日之所以為妙而其運行終古不息也孔子之不能決豈真不能決哉存之而不論爾小兒遽謂孔子為非多知者孔子常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孔子而多知又奚以為孔子區區較日之大小逺邇真小兒之辯鬬爾
  均天下之至理也
  均齊萬物無有髙下則物我同而合乎一合乎一則同乎道是為天下之至理莊子所以有齊物論
  連於形物亦然均髪均縣輕重而髪絶髪不均也均也其絶也莫絶人以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
  連於形物者寡不能以勝多弱不足以制彊也審矣茍得至理之所謂均而用之則一髮之㣲足以引千鈞之重而不絶以為不然者累於物也知其然者達於理也連於形物亦末矣茍得其均㣲可以制大若此矧夫得至理之所謂大均惡乎徃而不可哉
  詹何以獨繭絲為綸芒鍼為鈎荊篠為竿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於百仞之淵汨流之中綸不絶鈎不伸竿不撓楚王聞而異之召問其故詹何曰臣聞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纎繳乘風振之連雙鶬於青雲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沉鈎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鈎餌猶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彊以輕致重也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於一握將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以弱制彊則弱必絶以輕致重則輕必壓何則勢不等也我誠弱矣因彼之強而制之則強不與我敵而為我用是彊反在於我而弱在於彼也我則輕矣因彼之重而致之則重不與我爭而為我使是重反在於我而䡖在於彼也則弱之於彊輕之於重夫孰曰不足以制而致之哉此詹何以絲綸鍼鈎引盈車之魚於千仞之淵蒲且子以弱弓纎繳連雙鶬於青雲之際之道也噫釣弋異事矣治國者抑又不同焉詹何之釣乃學於蒲且子之弋又以教楚王之治國者蓋得所謂至理之均則物雖萬變烏能逃吾之至理哉此莊子所謂通於一而萬事畢是乃聖人以渺然之身土苴以治天下而運之於一握者也奚啻楚國乎
  魯公扈趙齊嬰二人有SKchar同請扁鵲求治扁鵲治之既同愈謂公扈齊嬰曰汝曩之所SKchar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藥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SKchar與體偕長今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願先聞其驗扁鵲謂公扈曰汝志強而氣弱故足於謀而寡於斷齊嬰志弱而氣強故少於慮而傷於專若換汝之心則均於善矣扁鵲遂飲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胷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藥既悟如初謀慮存乎志果斷屬乎氣志者氣之帥也志足以帥氣則其發無不中節矣志不足以帥氣則役於氣而反動其心矣故氣強則傷於專氣弱則寡於㫁也嘗謂志在於我初不屬化由其認有於我貴生愛身有愛於身斯役於身矣此公扈齊嬰其志慮所以與氣體而為強弱也夫以我之志慮而役於氣體誠可悲矣扁鵲乃能治二人之SKchar而移造化之功又何妙歟扈猶䟦扈也故公扈志強而足於謀嬰猶嬰兒也故齊嬰志弱而少於慮
  二人辭歸於是公扈反齊嬰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識齊嬰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識二室因相與訟求辯於扁鵲扁鵲辯其所由訟乃已
  昔者孔子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㫬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不得𩔖焉爾是故茍非其𩔖豚子真見其母棄之而走矣茍得其𩔖雖公扈齊嬰歸異其室而不疑也嘗原公扈齊嬰既為扁鵲易置其心唯使形者之是役各反其窒而不自知其形之非也為二室者惑於形變而不知二人之為𩔖也故弗識焉然則二室之於二人者果索之於形骸之內耶亦索之於形骸之外耶如在於形骸之外則何以遽信扁鵲之辯哉如在於形骸之內則方其反於室也安得而不識奚必求辯於扁鵲哉噫人自生至終大化屢遷自老耄而視嬰孩之時貌色智態奚啻公扈齊嬰之易形哉然大化之遷流也密移人常由之而罔覺扁鵲之易置其心也以遽故莫不駭其變焉且以公扈齊嬰志氣一易則其人與其室俱不能相知又況造化之於萬物已化而生又化而死更死更生莫知其端彼人也又鳥知其所以然哉昔楊朱之出也素衣其反也緇衣其狗之不知迎而吠之楊朱所以止楊布無撲其狗也
  瓠巴鼓琴而鳥舞魚躍鄭師文聞之棄家從師襄游柱指鉤弦三年不成章師襄曰子可以歸矣師文舍其琴歎曰文非弦之不能鉤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聲內不得於心外不應於噐故不敢發手而動弦且小假之以觀其後無幾何復見師襄師㐮曰子之琴何如師文曰得之矣請嘗試之於是當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呂涼風忽至草木成實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夾鐘溫風徐廻草木發榮當夏而叩羽弦以召黃鐘霜雪交下川池暴沍及冬而叩徴弦以激㽔賔陽光熾烈堅氷立㪚將終命宮而總四弦則景風翔慶雲浮甘露降澧泉湧師襄乃撫心髙蹈曰㣲矣子之彈也雖師曠之清角鄒衍之吹律亡以加之彼將挾琴執管而從子之後爾
  夫道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不可見故不可受可傳斯可得善教者止於可傳善學者斯能有得師文之學將違其器而覺其道師襄之教將由其噐以傳其聲是以師襄既命之歸師文方且求小假之也逮其既有得矣則力迴造化幡校四時翔景風浮慶雲降甘露出澧泉曽不離於發手動弦之間是隂陽之運不出吾之把握也豈不妙哉師襄於此亦撫心髙蹈而嘆其㣲爾向俾師文循師襄可傳之術而為師襄之所知則終必不能得師襄之歎也是以務學者雖曰不如務求師而君子則欲其自得之也噫一技之妙其致若此則自得於道者以之治天下而致安平泰之俗信無難矣
  薛譚學謳於秦青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遂辭歸秦青弗止餞於郊衢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薛譚乃謝求反終身不敢言歸
  學道者固有若鄭師文之於師襄莫知其所存所志而命之歸其後乃嘆其㣲者亦有若薛譚之於秦青自謂窮青之技而去之卒乃謝而求反終身不敢言歸者此學者之不可不辯也
  秦青顧謂其友曰昔韓娥東之齊匱糧過雍門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音繞梁欐三日不絶左右以其人弗去過逆旅逆旅人辱之韓娥因曼聲哀哭一里老㓜悲愁垂涕相對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還復為曼聲長歌一里長㓜喜躍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賂發之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哭效娥之遺聲
  真悲無聲而哀真親未笑而和謂哀樂之不可以偽為也以鬻歌假食則其歌或不出於心之誠喜因人之辱而哀哭亦未足以言真悲也特以其技之妙遂能俾一里之老㓜未嘗有憂徒以聞其哭悲愁垂涕相對而不食未嘗有樂徒以聞其歌喜躍抃蹈而不能自禁夫歌哭之偽乃真能動人況彼我皆真哉雖然其術能施於雍門之里而已使至齊而歌之必有辯其不然者故效其遺聲止傳於雍門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聴伯牙鼓琴志在登髙山鍾子期曰善哉峩峩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伯牙游於泰山之隂卒逢暴雨止於巖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毎奏鍾子期輙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嘆曰善哉善哉子之聴夫志想象猶吾心也吾於何逃聲哉
  有聲者有聲聲者聲之所聲者聞矣既已有聞則大不過宮細不過羽審其宮羽之清濁而稽諸人事將安所逃聲哉則子期之善聴未足異也且伯牙之琴得子期而名益彰而子期之聴非伯牙亦無所施其巧列子稱之者貴知音爾若季札之觀樂進此道矣
  周穆王西廵狩越崑崙不至弇山反還未及中國道有獻工人名偃師穆王薦之問曰若有何能偃師曰臣唯命所試然臣已有所造願王先觀之穆王曰日以俱來吾與若俱觀之越日偃師謁見王王薦之曰與若俱來者何人也對曰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驚視之趣歩俯仰信人也巧夫鎮其頥則歌合律捧其首則舞應節千變萬化惟意所適王以為實人也與盛姬內御並觀之技將終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誅偃師偃師大懾立剖㪚倡者以示王皆傅㑹革木膠漆白黒丹青之所為王諦料之內則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外則筋骨支節皮毛齒髪皆假物也而無不畢具者合㑹復如初見王試廢其心則口不能言廢其肝則目不能視廢其腎則足不能歩穆王始悅而歎曰人之巧乃可與造化者同功乎詔貳車載之以歸夫班輸之雲梯墨翟之飛鳶自謂能之極也弟子東門賈禽滑釐聞偃師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終身不敢語藝而時執規矩雖傅㑹之物既教之倡是誨之滛也故能歌合律舞應節則其瞬目也不足異矣夫人之巧固有若飛鳶玉楮之妙者是物而已人為萬物之𤫊疑不可以傅㑹而象之也偃師之所造乃能使趣歩俯仰不殊於人歌則合律舞則應節千變萬化惟變所適夫然後為至妙也故雖班輸墨翟之巧亦不敢語藝而時執規矩也噫人之有生奚啻偃師之巧人常由之而不自悟至於偃師之造倡亦末矣乃更羨其巧不亦外乎
  甘蠅古之善射者彀弓而獸伏鳥下弟子名飛衛學射於甘蠅而巧過其師紀昌者又學射於飛衛飛衛曰爾先學不瞬而後可言射矣紀昌歸偃臥其妻之機下以目承牽挺二年之後雖錐末倒眥而不瞬也以告飛衛飛衛曰未也必學視而後可視小如大視㣲如著而後告我昌以𣯛懸虱於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間浸大也三年之後如車輪焉以覩餘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簳射之貫虱之心而懸不絶以告飛衛飛衛髙蹈拊膺曰汝得之矣
  學不瞬者不以物易己也學視者將以轉物也我不易於物而物為我轉故能見小如大視㣲如著射之所以中者在我矣此紀昌之所以能貫虱也
  紀昌既盡衛之術計天下之敵己者一人而已乃謀殺飛衛相遇於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鋒相觸而墮於地而塵不揚飛衛之矢先窮紀昌遺一矢既發飛衛以棘刺之端扞之而無差焉於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於塗請為父子剋臂以誓不得告術於人
  孟子言矢人豈不仁於函人以謂術不可不慎故紀昌既盡飛衛之術於是謀殺飛衛也蓋紀昌之學飛衛之教幾在於唯恐不傷人也必終於此而已矣逄䝉學射於羿既盡羿之道於是殺羿亦以是也孟子以逄䝉之殺羿為是亦羿有罪焉為其取友之不端也有學射若庾公之斯者則安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哉幸哉飛衛之生也曩非得棘刺以扞其遺矢則必不免矣故君子之務學者不射之射爾
  造父之師曰泰豆氏造父之始從習御也執禮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執禮愈謹乃告之曰古詩言良弓之子必先為箕良冶之子必先為裘汝先觀吾趣趣如吾然後六轡可持六馬可御造父曰唯命所從泰豆乃立木為塗僅可容足計歩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徃還無跌失也造父學之三日盡其巧泰豆嘆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曩汝之行得之於足應之於心推所御也齊輯乎轡銜之際而急緩乎脣吻之和正度乎胷臆之中而執節乎掌握之間內得於中心而外合於馬志是故能進退履繩而旋曲中規矩取道致逺而氣力有餘誠得其術也得之於銜應之於轡得之於轡應之於手得之於手應之於心則不以目視不以策驅心閑體正六轡不亂而二十四蹄所投無差廻旋進退莫不中節然後輿輪之外可使無餘轍馬蹄之外可使無餘地未嘗覺山谷之險原隰之夷視之一也吾術窮矣汝其識之
  天下之事固有若緩而急疑後而先愚者之所暗智者之所察也故習御之道人莫不以為先於掌握之執節泰豆之教乃先使之觀其趣亦猶學射者之先學視為弓者之先為箕為冶者之先為裘也由是知雖一技之㣲學不由師則終莫識其為之之先務雖有智者不能無因而造其妙也造父學之三日而盡其巧何其敏也然而自非執禮甚卑三年不告而執禮愈謹則其學不誠其思不精亦安能得之如是之㨗乎以其所得而推之所御無餘術矣且以馬駕車以轡御馬六馬之衆二十四蹄一足差所投則六馬之良皆棄矣御之難也如此是以習御者亦不用目亦不用策視以目則見愈亂而不周驅以策則力愈勞而不整惟內得於中心外應於銜轡則險夷急緩而其心常閑進退旋曲而其體常正然後輿輪之外可使無餘轍馬蹄之外可使無餘地無餘轍非無餘轍也以言輿輪之無所於窒也無餘地非無餘地也以言險夷之無所於擇也御至於此乃不知是我之御馬馬之駕車也視之若一矣豈不妙哉此造父所以能主穆王之車肆意逺逰過崑崙觀日之所入一日而行萬里也噫執御者㣲亦甚矣其術之妙一至於此技安足以命之使造父也投其銜轡而施其所得於道夫孰曰不可楊子曰有天下者審其御審此而已
  魏黑卵以暱嫌殺丘邴章丘邴章之子曰來丹謀報父之讎丹氣甚猛形甚露計粒而食順風而趨雖怒不能稱兵以報之恥假力於人誓手劒以屠黑卵
  黒者隂之色卵者隂之𩔖魏者髙𩔰之所魏黒卵老隂之象也邴者明之盛章者文之成丘者中髙之地丘邴章老陽之象也丹含陽來丹則少陽之方浸而長者也易曰隂疑於陽必戰陽常居於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為事而隂則退伏矣是於陽不能無暱嫌也故至於方冬用事則戕物入之而殺丘邴章焉然隂方盛而一陽之氣已潛萌於黃鐘之宮矣是為來丹故謀報父之讎焉陽體剛是以來丹氣甚猛形甚露方且潛萌是以計粒而食順風而趨雖怒不能稱兵以報之唯其體剛故恥假力於人誓手劒以屠黑卵也
  黑卵悍志絶衆力抗百夫筋骨皮肉非人𩔖也延頸承刃披胷受矢鋩鍔摧屈而體無㾗撻負其材力視來丹猶雛鷇也
  隂以刻制為事又方用事堅冰之時也是以志悍力抗而皮骨非人承刃受矢而痕撻無有視來丹猶雛鷇也
  來丹之友申佗曰子怨黒卵至矣黑卵之易子過矣將奚謀焉來丹垂涕曰願子為我謀申佗曰吾聞衞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寳劒一童子服之卻三軍之衆奚不請焉來丹遂適衞見孔周執僕御之禮請先納妻子後言所欲
  寳劒神器之能宰制者也殷中也與以殷仲春之殷同殷帝之寳劒言沖和之氣宰制隂陽審諦而不妄也其祖得之則其道自古以固存也神噐至妙以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剛故一童子服之而卻三軍之衆申佗則能申人之不直者故為來丹謀焉孔周則能周旋於人理之至者故申佗使來丹求劒於若人也執僕御之禮致所尊也請先納妻子質其誠也
  孔周曰吾有三劒唯子所擇皆不能殺人且先言其狀一曰含光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其所觸也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二曰承影將旦昧爽之交旦夕昏明之際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其所觸也竊竊然有聲經物而物不SKchar也三曰宵練方晝則見影而不見光方夜則見光而不見形其觸物也騞火麥切然而過隨過隨合覺SKchar而不血刃焉此三寳者傳之十三世矣而無施於事匣而藏之未甞啟封
  含光則葆光而不矅者也此神之妙萬物而為言也視之不可見以無形也運之不知其有以無用也其所觸也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則其道密庸也承影則既有影可承矣將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際皆隂陽之交際於是時反本而求之淡兮似或存終不可得而識也其所觸也竊竊然有聲經物而物不SKchar則鼔舞萬物而無迕於物也宵練則既有體矣方晝則見其影役於陽也方夜則見其光制於隂也然見影而不見光見光而不見影猶未赫然有物也其觸物也騞然而過隨過隨合覺SKchar而不血刃焉則行於萬物生之育之代榮代謝其化無窮也使夫生化者不得不生不化是或物之SKchar也然神之所為以無有入無間是為隨過隨合雖覺SKchar也於物無所傷而物亦不能傷我是為不血刃焉傳之十三世則言周歴隂陽之度而其存自古也無施於事是謂無用之用也匣而藏之則其藏深矣未甞啟封其神無卻之謂也
  來丹曰雖然吾必請其下者孔周乃歸其妻子與齋七日晏隂之間跪而授其下劒來丹再拜受之以歸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也即其寓於生化之序擬諸形容有若三劒者至於宵練始兆於太素而為質之始故來丹必請其下者孔周乃歸其妻子不絶其相生相配之道也與齋七日則一其志而志其形體也晏隂之間則昏明之交密傳其道也
  來丹遂執劒從黑卵時黑卵之醉偃於牖下自頸至腰三斬之黑卵不覺來丹以黒卵之死趣而退遇黒卵之子於門擊之三下如投虛黒卵之子方笑曰汝何雖而三招予來丹知劒之不能殺人也歎而歸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SKchar而腰急其子曰疇昔來丹之來遇我於門三招我亦使我體SKchar而支彊彼其厭我哉
  牖下隂陽之際也醉而偃則迷而罔覺之時也隂方隆盛必於其交際罔覺之時始足以害之爾雖然宵練之劒能使物覺SKchar而不血刃而已故來丹以之斬黑卵則怒其妻曰使我嗌SKchar而腰急以擊黑卵之子則曰遇我於門三招我亦使我體SKchar而支彊來丹知劒之不能殺人也歎而歸而已矣然而黒卵雖承刃而不覺亦已嗌SKchar而腰急其體自是而日消矣故雖有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俄而春日載陽而小徃大來矣人皆覩夫四月惟夏不知其本乃自於來丹潛移於一之日也嘗原隂陽之道相生猶父子相偶猶夫婦其迭用也則更生更死其交戰也則更怒更讎囚則為SKchar用事則旺其道雖無待於外其用則寓之於物此隂陽之情也凡物之情態人之云為皆隂陽之役也甞試以人情物變求之隂陽之情義無一不備故有若魏黒卵以暱嫌殺邱邴章來丹誓手劒以屠黒卵之事也然而隂陽之理更生更廢終不能相絶是以來丹雖有屠黒卵之志而不能殺黒卵也如黒卵而可殺則生化之理或幾乎息矣若是則魏黒卵何以能殺丘邴章乎蓋丘邴章已用而為闕所勝故可殺也若魏黒卵則方用事而旺安可殺哉且方是時非獨陽氣漸萌為來丹而已為魏黒卵者亦既有其妻與其子矣是以原隂陽之道雖曰陽生於子隂生於午而隂中之陽陽中之隂其生其長其消其息有不可得而測䆒者明乎列子之斯言則其道思過半矣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錕鋙之劒火浣之布其劒長尺有咫鍊剛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於火布則火色垢則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皇子以為無此物傳之者妄蕭叔曰皇子果於自信果於誣理哉
  錕鋙之劒火浣之布得於西戎之獻而非中國之有也皇子局於耳目之見聞而不能博通乎物理之變異遽以為無此物而傳之者妄非誣理而何列子此篇妙及於天地之表若女媧之練石愚公之移山夸父之逐日扁鵲之治SKchar偃師之造倡來丹之手劒凡皆闡無內之至言以坦心智之所滯恢無外之妙理以開視聴之所閡如俾膚識淺聞之士皆自局於見聞而不能深求至理又焉能解其桎梏哉是其以此終篇之意也
  湯問解萬物之出機入機隨其種性因其情想更相變易萬
  形萬狀則有大禹之所不能見伯益之所不能聞夷堅之所不能志者其變可勝窮哉雖然其形則異其性則鈞龍伯之國其人雖大不殊僬僥之心智僬僥之人其形雖㣲不殊龍伯之恱惡焦螟為細矣生理亦無不足鵾鵬為巨矣性量亦無有餘大椿之夀亦終於死芝菌之天亦既有生昧者惑於物變之不齊不明夫其性之不易由是矜夀而傷夭就愛而避惡樊然殽亂終身役役莫之能止故列子假湯問以別其大小同異巨細長短要之以至道也求之此篇有若日之逺近小児辯之而孔子不能決者有若扁鵲之治SKchar而使公扈齊嬰與其二室俱不能相知者是皆惑於形變而不知其本無不同也茍知其所同則無徃而不一矣故蒲且子之弋可用以釣弋釣之道可用以治國鄭師文伯牙以此而妙於琴子期以此而善聴飛衞紀昌以此而名於射造又以此而精於御偃師之造倡秦青之善謳亦以此道而已使數子者投其技而進乎道夫孰曰不然哉凡此萬物之化皆不能逃乎隂陽之運故終以魏黒卵以暱嫌殺丘邴章來丹謀報父之讎焉雖然物之不齊物之情也將欲齊之必得其所以齊之之道而後可如亦蔑然於萬物之變而弗顧以為能齊物矣是猶掩目塞耳者自以謂莫之見聞何能制其坐馳之情哉終之以皇子果於自信果於誣理蓋為此也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六
  宋 江遹 撰
  力命
  力謂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力曰夀夭窮達貴賤貧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堯舜之上而夀八百顔淵之才不出衆人之下而夀四八仲尼之徳不出諸侯之下而困於陳蔡殷紂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無爵於吳田恆專有齊國夷齊餓於首陽季氏富於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柰何夀彼而夭此窮聖而達逆賤賢而貴愚貧善而富惡耶力曰若如若言我固無功於物而物若此耶此則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謂之命柰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夀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朕豈能識之哉朕豈能識之哉
  力者人之所為也命者天之所謂也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力之制於命命之因於力未易以差殊論功也取力之重者與命之薄者而比之奚翅力之功多取命之厚者與徳之薄者而比之奚翅命之功厚主於力者雖命也以為有性而不謂命也主於命者雖性也以為有命而不謂性也是皆一偏之論也甞即其一端而考之彭之夀顔之夭疑若制於命矣然彭之為不必皆夀顔之才不必皆夭是或因於力矣然則謂力為有功於物而無預於命則不可也謂物物皆制於命而無預於力亦不可也雖然莫之致而至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既謂之命則命萬物而無所聴也如亦有制之者安可以為命乎故直而推之亘萬世而不窮曲而任之成萬物而不遺雖曰推之無有推者雖曰任之無有任者直者自直曲者自曲夀夭窮達貴賤貧富亦不由天亦不由人如烏之黒如鵠之白如椿之夀如菌之夭咸其自取致者其誰𫆀唯其自為無為之者是以之八者之在人猶草木之生根在苗先實從花後嘉榖之實以其美種雖有惡卉生必從根究其根源曽無毫𨤲之繆安知今之厚於命不因於昔之厚於徳耶又安之今之厚於徳不為異時厚於命之積耶是皆不可知也若是則命未必非力力未必非命若之何其有命耶若之何其無命耶雖命亦不知其所以然矣是所以為命也安可遽以當生臠巻傖囊之所為規規然責報於造物者必欲顔夀而跖夭貴賢而賤愚富善而貧惡邪其不通乎命亦甚矣唯真能知命者則因天理之自然修人為而不廢夀夭兩忘窮通皆樂貴賤俱適貧富不變此聖人所謂樂天知命而列子力命之篇所由而作也荘子於大宗師以子桑之言命終焉以此為大宗師之至也
  北宮子謂西門子曰朕與子並世也而人子達並族也而人子敬並貌也而人子愛並言也而人子庸並行也而人子誠並仕也而人子貴並農也而人子富並啇也而人子利朕衣則短褐食則粢糲居則⿺辶𦮔室出則徒行子衣則文錦食則粱肉居則連欐出則結駟在家熈然有棄朕之心在朝諤然有敖朕之色請謁不相及遨逰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徳過朕耶西門子曰予無以知其實汝造事而窮予造事而達此厚薄之驗歟而皆謂與予並汝之顔厚矣北宮子無以應自失而歸中塗遇東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徃而反偊偊而歩有深愧之色邪北宮子言其狀東郭先生曰吾將舍汝之愧與汝更之西門氏而問之曰汝欺辱北宮子之深乎固且言之西門子曰北宮子言世族年貌言行與予並而賤貴貧富與予異予語之曰予無以知其實汝造事而窮予造事而達此將厚薄之驗歟而皆謂與予並汝之顔厚矣東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過言才徳之差吾之言厚薄異於是矣夫北宮子厚於徳薄於命汝厚於命薄於徳汝之達非智得也北宮子之窮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宮子以徳厚自愧皆不識夫固然之理矣西門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復言北宮子既歸衣其短褐有狐貉之溫進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廣夏之䕃乘其蓽輅若文軒之餙終身逌然不知榮辱之在彼也在我也東郭先生聞之曰北宮子之寐乆矣一言而能寤易怛也哉
  天道之運自西而之北酉為萬物之闔戶故謂之西門子北則萬物之所藏而化精之所奧也故謂之北宮子西門子方嚮於室處故為厚於命而薄於徳北宮子則其藏深矣故謂厚於徳而薄於命東郭先生則既勞乎坎而復出乎震是不住於無為即動而靜者也故能釋北宮子之愧而使之寤也甞原命出於莫之致而至有生者之所不能逃也雖以堯舜夷齊孔子之聖季札展禽顔子之賢一制於命終身不易宜乎北宮子以徳厚自愧西門子以命厚自矜也然而謂命出於莫之致而至則其至自然無有致之者致之者本無物則其至也孰受其制哉或制或不制在我而已故苟不安於命則制於命苟能知其命則制命而不制於命矣由是聖可窮而仁可夭善可貧而賢可賤不聞能以命而易聖賢之操也是以北宮子一聞東郭先生之言而識夫固然之理則終身逌然不知榮辱之在彼也在我也若是則命果能制之乎此則能至於命者之事也
  管夷吾鮑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處於齊管夷吾事公子紏鮑叔牙事公子小白齊公族多寵嫡庶並行國人懼亂管仲與召忽奉公子紏奔魯鮑叔奉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公孫無知作亂齊元君二公子爭入管夷吾與小白戰於莒道射中小白帶鈎小白既立脅魯殺子紏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鮑叔牙謂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國桓公曰我讎也願殺之鮑叔牙曰吾聞賢君無私怨且人能為其主亦必能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魯歸之齊鮑叔牙郊迎釋其囚桓公禮之而位於髙國之上鮑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國政號曰仲父桓公遂霸管仲甞歎曰吾少窮困時甞與鮑叔賈分財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吾甞為鮑叔謀事而大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甞三仕三見逐於君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遭時也吾甞三戰三北鮑叔不以我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紏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為無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名不顕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也此世稱管鮑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實無善交實無用能也實無善交實無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鮑叔非能舉賢不得不舉小白非能用讎不得不用天下之事凡非智慮之所及而成虧於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方管夷吾鮑叔牙相友之戚其心可謂無間矣及夷吾事公子紏鮑叔事公子小白所奉雖不同其心未有異也至二公子之爭入戰於莒道管仲射中桓公於斯時也夷吾安有事桓公之心哉及桓公既立脅魯殺子紏方且請於魯以管仲為讎願得甘心而醢之則桓公安有用仲父之心哉鮑叔至此雖能忘莒道之異志而不替昔之善交宜亦以桓公之讎而不敢舉其賢也抑管仲之奉公子紏既不能立其功於前又不能死其節於後其賢亦不足尚矣今也鮑叔弗顧齊之嫌而舉之桓公忘其無功於子紏且不念其讎而用之管仲亦不以向之幽囚受辱為恥不辭其位而盡忠於齊忘其向之奉子紏也是皆非智慮之所可期者及管仲既為齊用務實倉廩明禮節富國彊兵因禍為福轉敗為功遂能九合諸侯一正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故孔子稱之曰㣲管仲吾其被髪左袵矣然則管仲之有功於天下後世豈淺淺哉夫管仲固不守匹夫匹婦之諒而為溝瀆之自經也向使鮑叔之言不行桓公之讎不解則鮑叔安能全其交管仲安所施其功哉雖然管仲既終有合諸侯正天下之功使民到於今受其賜則鮑叔之舉讎桓公之用讎管仲之忍垢於魯而盡忠於齊皆有不得不然者矣由此觀之世稱管鮑善交小白善用能者實無善交實無善用能者皆命之自為非人之所能為也如曰有善交者則方其莒道之戰管仲之交情何如哉亦曰有善用能者則桓公之用管仲奚必俟鮑叔之言哉其言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者以為非特桓公管鮑為然也凡朋友之信君臣之義罔或不若是矣然而䆒觀數孑之為皆能公其心者也心存於至公故交不期於全而自全讎不期於棄而自棄忠不期於效而自效矣此桓公所以成霸業之本也噫人苟能公其心矣則其於天命之自然無徃而不合矣又焉以屈身枉道求合於物情之屑屑為哉且以霸者之治成於智謀而力取猶以為非人力之所能為則推而上之皇之道帝之徳王民之皥皥其莫為而自然抑又可知矣
  及管夷吾有病小白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諱雲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夷吾曰公誰欲歟小白曰鮑叔牙可曰不可其為人潔廉善士也其於不已若者不比之人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理國上且鈎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乆矣
  人常以管仲不許鮑叔之屬國為言蓋管仲知鮑叔之才不可以屬國也恐其得罪於君也與其使之理國而得罪孰若不屬之國而俾其自全歟是乃管仲之全交也
  小白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己則隰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黃帝而哀不已若者以徳分人謂之聖人以財分人謂之賢人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餘國有不聞也其餘家有不見也勿己則隰朋可然則管夷吾非薄鮑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於始或薄之於終薄之於終或厚之於始厚薄之去來弗由我也上忘者其政悶悶之謂也下不叛者其民淳淳之謂也愧不若黃帝則不自滿假也哀不已若者以善救為心也以徳分人則使斯民各得以復命反常此聖人之道也以財分人則使斯民不乏於仰事俯育此賢人之徳也以賢臨人猶山之殺瘦也以賢下人猶澤之増肥也所謂於國有不聞於家有不見者非真莫之見聞也其道足以容之爾隰朋之可與夫鮑叔之不可在此而已古語曰不瞽不聾不能成功蓋為是也詩於葛屨之序言魏君之儉嗇𥚹急而其詩則曰唯是褊心是以為刺褊心之害治如此夫與人為徒厚薄之去來有至公之道有自然之理弗由我也唯管鮑隰朋知其然也故始終厚薄依乎天理而弗徇乎我此齊國之治所以能尊周彊國歟
  鄧析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辭當子産執政作竹刑鄭國用之數難子産之治子産屈之子産執而戮之俄而誅之然則子産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鄧析非能屈子産不得不屈子産非能誅鄧析不得不誅也
  子産相鄭三年而善者服惡者化其治宜不可屈而鄧析數難而屈之鄭國用鄧析之竹刑宜愛其人而卒誅之是理之不可推知者也世謂作竹刑誅鄧析為子産鄧析之能殊不知固自有不得不用不得不屈不得不誅者存焉漢文帝感緹縈之言而罷肉刑後世卒莫之能復亦若是也按荀子與夫左氏皆以駟顓殺鄧析在子産之後學者以是疑於經悞夫列子之書務明道達理而已所謂得其精而遺其粗者也又焉用區區較其言之同異哉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罰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罰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無奈何
  以康寧攸好徳而生以夀考終命而死此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者也洪範所謂五福此之所謂天福也可以生而凶短折與夫SKchar惡憂貧而生者洪範所謂六極此之所謂天罰也得生得死理之常也或死或生則幸不倖存焉生死一矣或以為天福或以為天罰或由其常或遭其變至智之人宜能觀其差殊矣然而生之所以生死之所以死方稟生之初既有制其死者矣將息我以死亦有制其生者矣生生死死外非物之所能奪內非我之所能制皆天之所命智之所無如之何也唯明乎此然後死生無變乎己
  故曰窈然無際天道自㑹漠然無分天道自運天地不能犯聖智不能幹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黙之成之平之寧之將之迎之
  際者分之餘㑹者運之聚窈言幽而難見漠言逺而無極物之生顯與道俱㑹妙與道偕運天道常自㑹自運萬物亦自生自死雖天之神地之富不能犯其自然聖智之妙不能幹其自然鬼魅之𤫊不能欺其自然若是者黙之成之而無言無為平之寧之而無偏無陂將之迎之而無始無終命之所為其極如此
  楊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SKchar七日大漸其子環而泣之請醫季梁謂楊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為我歌以曉之楊朱歌曰天其弗識人胡能覺匪祐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醫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曉終謁三醫一曰矯氏二曰俞氏三曰盧氏診其所SKchar矯氏謂季梁曰汝寒溫不節虛實失度病由饑飽色慾精慮煩㪚非天非鬼雖漸可攻也季梁曰衆醫也亟屏之俞氏曰女始則胎氣不足乳湩有餘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漸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醫也且食之盧氏曰汝SKchar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稟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藥石其如汝何季梁曰神醫也重貺遣之俄而季梁之SKchar自瘳
  矯之為義執枉而矯之使直非自然也矯氏之醫欲攻其漸而在於有生之後是為衆醫俞以順從為言故俞氏之醫在於有生之初以為其弗可已也是為良醫盧以總合為言故盧氏之醫齊死生而一之其言出於稟生受形之先精義而入神矣是為神醫夫季梁之於生死其能安之如此故其死也楊朱望其門而歌
  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生亦非賤之所能夭身亦非輕之所能薄故貴之或不生賤之或不死愛之或不厚輕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貴之而生或賤之而死或愛之而厚或輕之而薄此似順也非順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生死厚薄已制於稟生受形之先豈貴賤愛惡之所能増損於有生之後哉蓋身為天地之委形生為天地之委順彼天地既已委化於我矣猶不能犯其分之自然矧非汝之所有又豈貴賤之所能存亡愛惡之所能厚薄哉雖然貴賤存忘愛增厚薄生於有見妄為同異衆見則同獨見則異以同為順以異為逆循其本然奚有逆順謂之逆順似之而非䆒其所為咸其自爾是以推原有生有身之所自雖生不知身身不知生而況於貴賤愛惡哉雖然列子論此亦明有生有身之妙咸本於自然將以祛世之惑者貪生失理徇利累形爾至於尊生重本欲為天下之寄託者寧蹈其似順不為其輕薄也
  鬻熊語文王曰自長非所增自短非所損算之所亡若何老聃語闗尹曰天之所惡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長短之不可増損猶鳬鶴之不可㫁續也方未生無身之時既有制之者矣算猶智也豈智之所能柰何哉皆天而已矣是以人之所惡即天之所惡也天豈私惡於人哉其故必有所自矣特不止於耳目之所接不可俄而知耳順而受之可也若夫以智為鑿揣而鋭之𡚁精神而妄億度徳經謂之前識此道之華而愚之始也故其語闗尹喜以迎天意揣利害為不如其已億則屢中孔子所以惡子貢也
  楊布問曰有人於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夀夭父子也貴賤父子也名譽父子也愛憎父子也吾惑之楊子曰古之人有言吾甞識之將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紛紛若若隨所為隨所不為日去日來孰能知其故皆命也
  在我者有性在天者有命性可脩不可弛命可聴不可干君子之處己行法以俟命而已亦奚欲以此道而徼此福哉楊朱乃區區度年徳才貌之厚薄而計其夀夭貴賤名譽愛憎之差殊父子而兄弟之兄弟以言長少之相從父子以言尊卑之不等也此謂以惑復於惑是為大惑殊不知命之所為昏昏昧昧而非智之所能明紛紛若若而非理之所能辯隨所為而不匿於無隨所不為而不滯於有日去而與化俱運日來而與時偕顯夫孰能知其故此造化之所以妙萬物也如造化亦計斯人當生之所為而為之響應則其生化萬物其道亦淺矣
  夫信命者亡壽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順逆信性者亡安危則謂之都亡所信亡所不信真矣慤矣奚去奚就奚哀奚樂奚為奚不為
  所謂亡夀夭是非逆順安危者非無之也有若顔夀而跖夭雖使有道者誠能信命矣安能厚誣其人謂顔子為夀而彭祖為夭哉亦於夀夭之間任其自然而不有之爾夫唯不有則夀夭兩行是所以為無之也其於是非逆順安危亦若是而已矣謂之都亡所信則以亡夀夭亡是非亡逆順亡安危也謂之都亡所不信則以信命信理信心信性也若然者好惡不存故無有於避就憂喜不形故無有於哀樂隨所不為故無所為隨所為故無所不為斯可名於真矣慤矣真言精而不偽也慤言實而不妄也
  黃帝之書雲至人居若死動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動亦不知所以不動亦不知所以衆人之觀易其情貌亦不謂衆人之不觀不易其情貌獨徃獨來獨出獨入孰能礙之
  居若死心如死灰也言其無心而自止也動若械發若機括也言其因物而後動也隨時動隨時止是居與不居動與不動因其自然皆所不知若是則物我兼忘而視聴俱泯矣奚有於觀骨肉都融而情貌無寄矣奚有於易超然疑獨無與為偶獨出獨入獨徃獨來夫孰得而礙之若夫衆人之動止異是矣內外之分不定榮辱之境不辯以有名為尊榮以無名為卑辱情貌之易不易乃在於人之觀不觀是以畏威畏刑畏鬼畏人愁結其五臟桎梏其形體終身役役與化俱徂可不悲哉曷亦不思吾之為我奚假於人審夫吾之我則衆人之觀不觀不足知吾之情貌不必易矣然則至人之不離於真衆人之不能見獨豈有他哉在我而已
  墨杘單至嘽咺憋懯四人相與游於世胥如志也窮年而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巧佞愚直婩斫便辟四人相與逰於世胥如志也窮年而不相語術自以巧之微也㺒㤉情露𧮈極淩誶四人相與逰於世胥如志也窮年而不相曉悟自以為才之得也眠娫諈諉勇敢怯疑四人相與逰於世胥如志也窮年而不相讁發自以行無戾也多偶自專乘權𨾏立四人相與逰於世胥如志也窮年而不相顧眄自以時之適也此衆態也貌不一而咸之於道命所歸也
  墨杘單至則夷俟恐懼之異情也嘽咺憋懯則迂緩輕發之異態也巧佞愚直則儇利鄙樸之不同婩斫便辟則彊䦧柔佞之不一㺒㤉情露則多數淺中之殊情𧮈極淩誶則訥澀辯給之異狀眠娫諈諉則或暗於疏通或樂於煩重勇敢怯疑則或喜於奮厲或安於畏懦多偶則雷同者也自專則任己者也乘權則假威以尚人也𨾏立則自奮而無輔者也爰自大樸既㪚斯民馳騖於是非利害之塗情態百出不可勝窮列子姑即其情之所鍾術之所傳才之所施行之所著時之所遭者㮣言其別有二十焉情者自以智之深術者自以巧之微才者自以其有得行者自以其無戾時者自以其適宜紛紛若若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胥如其志而窮其年衆態之不一如此䆒其所以則是非成敗均於有生羙惡好醜同之於盡是其所以咸之於道而同歸於命也雖咸之於道而不能知道雖同歸於命而不能信命任私智執偏見唯一己之是徇忘天下之大公若是則其比形扵天地也與夫夔蛇風目之相憐無以異矣何貴於有生之最靈哉惟體道而至於命者則心凝而形釋心凝則內無有於智態形釋則外無有於貌色是乃衆態之所資而衆態無得而名者常逍遙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俯視衆態不亦悲乎
  佹佹成者俏成也初非成也佹佹敗者俏敗者也初非敗也故迷生於俏俏之際昧然於俏而不昧然則不駭外禍不喜內福隨時動隨時止智不能知也
  天下之理至㣲而明其未兆為㣲而其理為至明賢人覩於未萌衆人暗於成事於事之成且或闇之而況於成敗之幾乎宜其昧然而莫之知也雖然所謂俏成俏敗者初無有俏也理之成敗黙定於未行之先矣雖曰因俏生迷其實因迷有俏爾唯不能覩成敗之未形而惑於俏之際雖成也不敢必其成惴惴然唯恐其或失也雖敗也不自以為敗望望然猶幸於有得也若是則安得不駭外禍而喜內福哉苟能於俏之際而不昧然則其成自成其敗自敗視禍福之至猶晝夜之徃來寒暑之迭運見出可以知入觀徃足以知來又奚以憂喜於其間哉若然者進乎智而與乎道矣雖死生之大且無變乎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信命者於彼我無二心於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背坂面隍亦不墜仆也故曰死生自命也貧窮自時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貧窮者不知時者也當死不懼在窮不戚知命安時者也
  商丘開之蹈水火自以謂物無迕者心一而已則信命者於彼我無二心可見矣不知信命則執著於我我立而彼自具矣彼自具而好惡立好惡交起則憂喜迭用雖未甞背坂靣隍而常有墜仆之憂揜目塞耳者非真能忘聞見也然聞見暫窒雖真背坂靣隍亦不墜仆此知命安時者所以當死不懼在窮不戚也
  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虛實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虛實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與不量料與不料度與不度奚以異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則全而亡䘮亦非知全亦非知喪自全也自亡也自喪也
  量利害之成敗料虛實之有無度人情之好惡此多智之人也不智者反此然而智不盡中愚不盡亡是量與不量料與不料度與不度皆無以異矣然而不可謂智不盡中而廢其智也亦不可謂愚不盡亡而守其愚也唯無所量無所不量用智而不役於智任智而不恃其智則得喪兩亡常能全而亡喪不知其所以然而然矣
  齊景公逰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美哉國乎鬱鬱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國而死矣使古無死者寡人將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據皆從而泣曰臣頼君之賜䟽食惡肉可得而食駑馬稜車可得而乘也且猶不欲死而況吾君乎晏子獨笑於旁公雪涕而顧晏子曰寡人今日之逰悲孔與據皆從寡人而泣子之獨笑何也晏子對曰使賢者常守之則太公桓公將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則荘公𤫊公將常守之矣數君者將守之吾君方將被蓑笠而立乎𤱶畆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則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獨為之流涕是不仁也見不仁之君見謟諛之臣臣見此二者臣之所為獨竊笑也景公慚焉舉觴自罰罰二臣者各二觴焉
  罰爵所以養氣之不足也景公臨其國城羨美外慕將常守之而無術至於悲泣而不已及聞晏子之言始悟其所養之不充也故舉觴自罰罰二臣者各二觴焉二觴有副焉所以甚其不足也
  魏人有東門呉者其子死而不憂其相室曰公之愛子天下無有今子死不憂何也東門吳曰吾常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乃與嚮無子同臣奚憂焉
  有人之形未有無人之情者惟太古之人則能忘情其下則不及情苟不至乎忘情而泊然無憂則不及情者爾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故雖以孔子之渉世其於顔子之死也則哭之慟以謂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其不能忘情如此然則東門吳之子死不憂其真能忘情者歟
  農赴時啇趣利工追術仕逐勢勢使然也然農有水旱啇有得失工有成敗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此力命之篇也列子既極言有生皆制於命矣又惡其以力為無功而溺於莫之為也言此者將使力命兩行而不失其然之冥運爾
  力命解孟子謂仁義禮智為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以
  臭味聲色為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性則人力之可勉命則天理之不易雖性所有不可不習則人力不可廢雖天所命必因於人則天命不可任命之所制或存於性性之所有或制於命性命常並行天人常相因人之夀夭窮達貴賤貧富無不出於此故列子有力命之篇焉甞求列子之言如主於命謂力為無功於物矣然亦不欲廢人力之所為而委化於命也要在於不累夫夀夭貴賤窮達貧富而制命在我爾且以力對命則自然使然若相待而不可相無槩之以道無非命者故人之所欲為者命也人之所不為者亦命也為之而成者命也為之而不成者亦命也直而推之曲而任之夀夭窮達貴賤貧富無非自爾夫既謂之自爾無制之者雖有夀夭孰為増損雖有窮達安足喜悲故知命者於此則順而受之而已爾是以孔子之聖自生民以來未之有也一制於命則再逐於魯伐木於宋窮於啇周圍於陳蔡卒之一君無所鈎用其天縱之將聖載之空言而不得見之行事斯可以為命矣為夫子者脩一身任窮達知去來之非我止變亂於心慮其樂天知命如此故能窮亦樂通亦樂而所樂非窮通也然而自非聖人未有由於命之所制而能知者非特不知而已抑又區區計人力之未為攘臂而仍之是可悲矣故鮑叔厚夷吾於其始而夷吾薄之於其終隰朋薄夷吾於其始而夷吾厚之於其終鄧析屈子産之治子産用鄧析之刑子産用其刑於始鄧析遇其誅於終厚者其自厚也薄者其自薄也用者不得不用也誅者不得不誅也皆命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而數子者方且自謂智能之所為而不識夫固然之理此桓文之治所以羞稱於孔門子産之惠所以貶於孔子也有若季梁之重貺神醫則雖死生之大不能變矣有若齊景公之臨其國城而流涕則於利害之端且猶惑之皆命也知不知其別若此此子列子所以不免於辯也雖然北宮子甞以薄於命而愧夫西門子造事而達美及其既悟則榮辱俱忘終身逌然是則雖薄於命也命果足以制之耶列子之意明其已悟者要以覺其未悟者而使之求有悟爾且列子一篇之㫖雖盡祛力命之惑矣終則以力不可不為命不可不聴為命之至故以仕農工啇勢命之說終焉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六
<子部,道家類,沖虛至德真經解,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七
  宋 江遹 撰
  楊朱
  楊朱逰於魯舍於孟氏孟氏問曰人而已矣奚以名為曰以名者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為貴既貴矣奚不已焉曰為死既死矣奚為焉曰為子孫名奚益於子孫曰名乃苦其身憔其心乘其名者澤及宗族利兼鄉黨況子孫乎凡為名者必廉廉斯貧為名者必讓讓斯賤曰管仲之相齊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志合言從道行國霸死之後管氏而已田氏之相齊也君盈則已降君歛則已施民皆歸之因有齊國子孫享之至今不絶若實名貧偽名富曰實無名名無實名者偽而已矣昔者堯舜偽以天下讓許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伯夷叔齊實以孤竹君讓而終亡其國餓死於首陽之山實偽之辯如此其省也
  道常無名名之生在於物成數定之後智者惡事物之紛錯也不得已如事物而強為之名爾名非自然也凡在可名之域者皆偽而已矣雖然名以出信必依於實實不自顯必假於名名矣乎將必循名而蹈實也但惡夫守名而累實爾悠悠之徒不知身之非我有也故趣富貴於當生不知子孫之非我有也故競虛名於既徃其始也將徇名而求實其終也乃徇名而妨實且以實非名則管氏之奢奚無益於子孫以名非實則田氏之廉何乃因有齊國蓋名不可去名不可趣趣名則實斯毀矣實聚則名斯立矣且趣當生則夷齊之遜不若堯舜之偽將恤我後則管仲之奢不若田氏之廉若欲名實兼之惡可哉列子非有貴乎世俗之富貴也非不知堯舜夷齊之不與名期而名歸之而為天下後世之所共羙也蓋雖聖人之應世日與接搆則名亦既有均在可議之域矣列子言此欲學者務造乎道之無名而已如或矯情乎仁義禮教以盜當世之虛名非特不得名併與夫利而失之矣曾不若盜貨者之猶得肆情於當生爾此殆矯枉不得已之言歟
  楊朱曰百年夀之大齊得百年者千無一焉設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幾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晝覺之所遺又幾居其半矣痛SKchar哀苦亡失憂懼又幾居其半矣量十數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慮者亦無一時之中爾則人之生也奚為哉奚樂哉為美厚爾為聲色爾而美厚復不可常厭足聲色不可常𧢇聞乃復為刑賞之所禁勸名法之所進退遑遑爾競一時之虛譽規死後之餘榮偊偊爾順耳目之觀聴惜身意之是非徒失當年之至樂不能自肆於一時重囚纍梏何以異哉百年之生憂患所瘁隂陽㓂其外嗜慾蠧其內無彊無堅為疾為惱夜眠而神勞晝覺而形役計人之生安得無介然之慮於斯須之頃哉然而介然之慮存之則憂懼釋之則逸樂存之在我釋之在我人之所以毎蹈於憂患之域者彼豈甘心於憂患哉由其以羙厚聲色為可樂是以競譽規榮慎耳目惜是非偊偊遑遑為刑賞之所禁勸名法之所進退日罹於憂患而不自悟矣是則百年之生既不能內得於天樂又不能自肆於一時而兩失之矣其與重囚纍梏何以異哉莊子亦以此為乆病長阨而不死者也夫列子之設心豈欲使斯民自肆於聲色之娛哉蓋深醜夫遑遑競虛譽者之無益於身不若縱脫而趨當生之樂者為猶愈爾是亦矯枉之言歟
  太古之人知生之暫來知死之暫徃故從心而動不違自然所好當身之娛非所去也故不為名所勸從性而逰不逆萬物所好死後之名非所取也故不為刑所及名譽先後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死之與生一徃一反爾太古之人大樸未㪚渾淪之質不雕於人偽故能原始反終而知死生之説由是從心而動從性而逰無徃而不逌然自得矣性於心為體心於性為用去性而後從心故從心而動則能不違自然所好之在我者爾從性而逰然後能不逆萬物所好且動或廹之不若逰之適也從心而動不去當身之娛是不為近名之善也故不為名所勸從性而逰不規既徃之名是不為近刑之惡也故不為刑所及若然者其視死生之變直猶夜旦之常爾又何暇計其名譽之先後量其年命之多少哉
  楊朱曰萬物所異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則有賢愚貴賤是所異也死則有臭腐消滅是所同也雖然賢愚貴賤非所能也臭腐消滅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賢非所賢愚非所愚貴非所貴賤非所賤然而萬物齊生齊死齊賢齊愚齊貴齊賤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聖亦死凶愚亦死生則堯舜死則腐骨生則桀紂死則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異且趣當生奚遑死後生死交謝初無同異小智自私於大同中妄見成異因異立同由是生死之同異昏擾而無辦矣楊朱欲齊生死之變而一之故即俗之所見以生為異以死為同要其終必歸於無同無異也或遽而語之至道之所謂一則彼將殽亂於滑疑之際而其惑終不可解矣此乃聖人之常善救人也且齊萬物之變必以堯舜桀紂為言者將祛世之重惑宜以狂聖之極天下萬世之所共信者為之言也且謂堯舜同於桀紂非苟然也堯舜應世之跡因時合變未免於有所殉則其跡安得不同趨於腐骨哉若夫堯舜之所以為堯舜是乃孔子所謂蕩蕩乎民無能名又安得與桀紂同腐哉
  楊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郵以放餓死展季非亡情矜貞之郵以放寡宗清貞之誤善之若此
  人之生因情有欲以欲發愛欲而無以節之則盈嗜欲長好惡而性命之情病矣是所以謂誤善也所矜在於清正則能抑其情而節其欲矣安得為誤善雖然伯夷展季既有矜清正之名而存心於矯枉救弊則其跡未免於有郵是亦為情慾之所役也放而至於餓死寡宗則謂之誤善不亦可乎是以聖人縁督以為經而不為己甚也
  楊朱曰原憲窶於魯子貢殖於衞原憲之窶損生子貢貢之殖累身然則窶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樂生可在逸身故善樂生者不窶善逸身者不殖人之生也必將⿱㳄貝物以為養則耕而食織而衣所不可已也雖太古之民亦莫不若是也特不欲左右望而罔市利於富貴之中有司隴斷爾由前則不窶是所以為樂生也由後則不殖是所以為逸身也蓋窶則草冠縰履而杖藜安可以言樂生殖則滿心戚焦而求益安可以言逸身以是知列子之道不為己甚於世道之安危未甞都忘之也
  楊朱曰古語有之生相憐死相捐此語至矣相憐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饑能使飽寒能使溫窮能使達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錦不陳犧牲不設明噐也
  立後王君公以治天下之民欲其不懈於位是乃生相憐之道也至於死則略矣雖有良朋不過況我以永嘆而已是乃相捐之道也
  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閼晏平仲曰其目柰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聴恣目之所欲視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體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聞者音聲而不得聴謂之閼聦目之所欲見者美色而不得視謂之閼明鼻之所欲向者椒蘭而不得嗅謂之閼顫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謂之閼智體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從謂之閼適意之所欲為者放逸而不得行謂之閼性凡此諸閼廢虐之主去廢虐之主熈熈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謂養拘此廢虐之主録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乆生百年千年萬年非吾所謂養
  子列子之學於老商子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則於口之所欲言意之所欲行莫得而恣也故老商見之始一解顔而笑至於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則於是乎得恣而肆之勿壅勿遏矣故老商許其內外進矣所謂恣耳之聴恣目之視恣鼻之向恣體之安亦若是而已非曰翫足於聲色嗅味以犯人理之所惡然後為恣也能進此者是所謂聞道也朝聞道夕死可矣故雖一日一月之生亦足以為養矣又奚以戚戚然乆生為哉此列子論養生之至理也管仲晏子曽西之所不為曽何足以進此道乎蓋晏平仲豚肩不掩豆是躬儉者也管夷吾三歸反玷是好奢者也晏平仲管夷吾其問其答固宜若是矣二子之問答譬猶果蓏之理其言適有與道相當者故列子取其説以寓夫至道非欲學者為管晏之所為也
  管夷吾曰吾既告子養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將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聞之平仲曰既死豈在我哉焚之亦可沉之亦可瘞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袞裳繡文而納諸石槨亦可唯所遇焉管夷吾顧謂鮑叔黃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進之矣
  得道者之於送死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以星辰為珠璣以萬物為齎送則其所遇烏乎徃而不可哉
  子産相鄭專國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惡者畏其禁鄭國以治諸侯憚之而有兄曰公孫朝有弟曰公孫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鍾積麴成封望門百歩糟漿之氣逆於人鼻方其荒於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𠫤室內之有亡九族之親踈存亡之哀樂也雖水火兵刃交於前弗知也穆之後庭比房數十皆擇稚齒婑媠者以盈之方其聃於色也屏親眤絶交逰逃於後庭以晝足夜三月一出意猶未愜鄉有處子之娥姣者必賄而招之媒而挑之弗獲而後已子産日夜以為戚密造鄧析而謀之曰僑聞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國此言自於近至於逺也僑為國則治矣而家則亂矣其道逆耶將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詔之鄧析曰吾怪之乆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時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誘以禮義之尊乎子産用鄧析之言因間以謁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智慮智之所將者禮義禮義成則名位至矣若觸情而動𥅆於嗜慾則性命危矣子納僑之言則朝自悔而夕食祿矣朝穆曰吾知之乆矣擇之亦乆矣豈待若言而後識之哉凡生之難遇而死之昜及以難遇之生俟昜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禮義以誇人矯情性以招名吾以此為弗若死矣為欲盡一生之歡窮當年之樂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飲力憊而不得肆情於色不遑憂名聲之醜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國之能夸物慾以說辭亂我之心榮祿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憐哉我又欲與若別之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內者物未必亂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蹔行於一國未合於人心以我之治內可推之於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術而喻之若反以彼術而教我哉子産忙然無以應之佗日以告鄧析鄧析曰子與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謂子智者乎鄭國之治偶爾非子之功也
  肆情於色人情之所惑着人理之所甚醜者恣口之飲人情之所同欲先王之所誥戒者常人之情目欲視色至於閼明而不得恣者非真能黜嗜慾也畏夫性命之危有所拘而不得逞耳口欲羙味至於閼適而不得恣者非真能忘好惡也惡夫名聲之醜有所避而不得恣爾由是尊禮義矯情性終於其身視其外若能恬淡無為者語其坐馳之情則甚SKchar俛仰之間再撫四海之外志念所在無所不至亦無所不為矣若是則百年之生內愁其心智外苦其形體亦何生之樂哉若夫朝穆之所為則真而已矣其所謂恣口之飲者非荒酖於酒也其所謂肆情於色者非沉湎冐色也蓋朝穆於世道之安危人理之得喪知之乆矣擇之亦乆矣為欲畫一生之歡窮當年之樂故恣口之飲肆情於色雖名聲之醜曽不遑憂性命之危亦不暇恤此所謂治內而不治外無愧乎道徳不為仁義之操而敢為滛僻之行者也以其道之真以治身者推而行之天下可土苴而治也子産方且以乘輿濟人於溱洧為治未免為國人之所非鄧析之所屈所謂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其法可暫行於一國未合於人心者也安足以知二子之真其不能知則亦已矣又以說辭亂其心榮辱喜其意則其為誠可鄙其意為可憐矣以是相鄭而專國之政雖曰善者服其化惡者畏其禁初不知其所以為治是殆得之於偶爾豈其功哉子産之於朝穆適居季孟之間其趨操之不侔內外之異治若此故曰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也且為鄧析者其初於朝穆之道為未察也故聞子産之言則與子産同其戚其終於朝穆之道為有得也故聞子産之言則與子産異其知也噫微鄧祈之言則後之觀朝穆者幾不盡同子産之戚而終莫能知其真矣
  衞端木叔者子貢之世也藉其先貲家累萬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為人意之所欲玩者無不為也無不玩也牆屋臺榭園囿池沼飲食車服聲樂嬪御擬齊楚之尹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𦗟目所欲視口所欲甞雖殊方偏國非齊土之所産育者無不畢致之猶藩牆之物也及其逰也雖山川阻險塗逕脩逺無不必之猶人之行咫歩也賔客之在庭者日百徃庖廚之下不絶煙火堂廡之上不絶聲樂奉養之餘先㪚之宗族宗族之餘次㪚之邑里邑里之餘乃㪚之一國行年六十氣幹將衰棄其家事都㪚其庫藏珍寳車服妾媵一年之中盡焉不為子孫留財及其病也無藥石之儲及其死也無瘞埋之資一國之人受其施者相與賦而藏之反其子孫之財焉禽骨釐聞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叚干生聞之曰木叔達人也徳過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為也衆意所驚而誠理所取衞之君子多以禮教叩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子貢以貨殖累其身者也方其貨殖財積而不敢用服膺而莫之捨滿心戚焦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夫以子貢之富豐屋羙服厚味姣色以終其身無有於不足也其所以求益而不止者為子孫無窮之計也噫孫子非汝有也認而有之亦惑矣抑又苦體絶甘約己之養以貨殖見棄於聖人門務求適其適可不為之大哀耶為端木叔者藉其先貲初不知貨殖之勤而有萬金之累既已有之又能用之由是放意所好無不為而無不玩其適意而志得擬齊楚之君非特能用之至其氣幹之將衰又能㪚其有而盡之以俗觀之薄於子孫之遺甚矣其後受其施者相與反其子孫之財是亦不為無所遺矣噫為木叔者其生也無貨殖之累而盡一生之歡其死也不為子孫留財而不失子孫之財其所行所為是乃衆意之所驚而誠理之所取誠理所在非聖人不足以盡之此束於教者所以不免於驚其神也噫狂聖異域奚啻天壤達而以為狂惑亦甚矣楊子謂大聖為難知不以此歟
  孟孫陽問楊子曰有人於此貴生愛身以蘄不死可乎曰理無不死以蘄乆生可乎曰理無乆生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且乆生奚為五情好惡古猶今也四體安危古猶今也世事苦樂古猶今也變易治亂古猶今也既聞之矣既見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猶厭其多況乆生之苦也乎孟孫陽曰若然速亡愈於乆生則踐𨦟刃入湯火得所志矣楊子曰不然既生則廢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於死將死則廢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於盡無不廢無不任何遽遲速於其間乎
  囿於有生生不離形形終必弊役於有化化常流形形安能乆是以百年夀之大齊也得百年者千無一焉理或不能乆生而況於不死乎究其生之存亡初不屬我察其生之憂患爰以乆生方其有生汝形之內五情之好惡汨於中汝身之中四體之安危迫於外一世之間萬事之苦樂交於前一日之變與一月之化不異也一嵗之遷與百年之變不殊也既聞而知之既見而識之既更而歴之又安以乆生為哉雖然死之與生猶彼旦暮生奚足喜死奚足悲亦不可以其不足喜而厭於乆生也亦不必以其不足悲而樂於速亡也是以得道者之於生死既生則廢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於死不為溝瀆之自經也將死則廢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於盡不為吐故納新之夀考也雖無心於乆生有若彭之夀亦不厭也雖無心於速亡有若顔之夭亦順化也無不廢無不任如斯而已
  楊朱曰伯成子髙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體偏楛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於易損下益上為損損上益下為益蓋益必有損損終必益損益盈虛消息之理也若夫萬物之生均含至理無欠無餘増之一毫性無餘地損之一毫性無餘物則益之而損損之而益皆不中也名曰治之而亂孰甚耶唯無以損益為者則物我兼利之道也莊子言自容成氏而至於神農氏之時民皆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至老死而不相徃來可謂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也若此之時則至治矣
  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楊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濟禽子曰假濟為之乎楊子弗應禽子出語孟孫陽孟孫陽曰子不達夫子之心吾請言之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曰為之孟孫陽曰有斷若一節得一國子為之乎禽子黙然有間孟孫陽曰一毛㣲於肌膚肌膚㣲於一節省矣然則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一節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柰何輕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則以子之言問老耼闗尹則子言當矣以吾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孟孫陽因顧與其徒說佗事
  世之語楊子者以其道主於為我因謂雖拔其體之一毛而濟天下亦所不為也列子稱其言則異此矣楊子之言蓋曰一世之大必非一毛之所能濟一毛既不足以濟一世矣又安以假濟為言乎禽子之問亦不豫矣故楊子不應夫楊子之設心以為一毛之於肌膚雖若多寡之不同而肌膚固一毛之積均我體則均所愛矣柰何輕一毛而重一節哉能使人人尊生重本而不輕於一毛則天下有餘治哉楊子之愛一毛者非愛一毛也愛其身也人皆愛其身而不知一毛之惜不惜一毛積而至於殞身而不知覺矣人於愛身則是之於愛一毛則非之弗思甚也甞觀人之有生貴則治賤卑則事尊終身役役無非為物曽無一毫之為己曷亦不思我之生也其以我耶其亦為人而生我耶如其在我則我奚為而不自為耶且將以為人也我之不能自治又奚以為人哉列子深醜夫世之逐萬物而不反者故其書毎託於楊氏為我之言禽子終不能達其況方且謂以吾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是特見大禹墨翟之跡爾非特不知楊子亦不知大禹墨翟矣孟孫陽因顧與其徒說佗事以其言之不𩔖也
  楊朱曰天下之羙歸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惡歸之桀紂然而舜耕於河陽陶於雷澤四體不得蹔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愛弟妹之所不親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堯之禪年已長智已衰商鈞不才□位於禹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窮毒者也鯀治水土績用不就殛諸羽山禹纂業事讎惟荒土功子産不字過門不入身體偏楛手足胼胝及受舜禪卑宮室美紱冕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憂苦者也武王既終成王㓜弱周公攝天子之政邵公不恱四國流言居東三年誅兄放弟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危懼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應時君之聘伐𣗳於宋削跡於衞窮於商周圍於陳蔡受屈於季氏見辱於陽虎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聖者生無一日之歡死有萬世之名名者固非實之所取也雖稱之弗知雖賞之不知與株塊無以異矣桀藉累世之資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羣下威足以震海內恣耳目之所娛窮意慮之所為熈熈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逸蕩者也紂亦藉累世之資居南面之尊威無不行志無不從肆情於傾宮縱欲於長夜不以禮義自苦熈熈然以至於誅此天民之放縱者也彼二㐫也生有從欲之歡死被愚暴之名實者固非名之所與也雖毀之不知雖稱之弗知此與株塊奚以異矣彼四聖雖美之所歸苦以至終同歸於死矣彼二凶雖惡之所歸樂以至終亦同歸於死矣
  舜為帝之盛帝禹為王之首王周公之忠聖孔子之明道皆聖人之極致天下萬世莫不尊親者也而舜之窮毒禹之憂苦周公之危懼孔子之遑遽考之虞夏商周之書稽之孔子之言其理為不誣謂之戚戚然以至扵死不為溢惡之言矣至扵桀紂之逸蕩放縱恣耳目之所娛窮意慮之所為肆情於傾宮縱欲於長夜此可謂熈熈然足於從欲之歡矣天下之美歸之舜禹周孔而謂之四聖天下之惡歸之桀紂而謂之二凶四聖被萬世之虛名二凶享當身之實利實固非名之所與名固非實之所取要其所謂毀譽徒傳於萬世之下毀譽之者何能知其前為其毀譽者亦何知於後雖有毀譽與株塊何以異哉謂美惡為同歸於死不亦宜乎列子言此不欲天下之人去四聖之名趣二凶之實也使求道者審名實之俱非知憂喜之均累故以天下萬世之所同是非者為言俾之遺聖人之跡而求聖人之道也且為四聖者樂天知命未始有憂其所謂窮毒憂懼皆不得已而應世與民同吉凶之患而憂民之憂爾其所以有聖智之名者亦人與之名而弗拒爾必知此而後知列子之言是乃與四聖同道者
  楊朱見梁王言治天下如運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畝之園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運諸掌何也對曰君見其牧羊者乎百羊為羣使五尺童子荷箠而隨之欲東而東欲西而西使堯牽一羊舜荷箠而隨之則不能前矣且臣聞之吞舟之魚不游枝流鴻鵠髙飛不集汙池何則其極逺也黃鍾大呂不可從煩奏之舞何則其音䟽也將治大者不治細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謂矣
  治天下者必知所謂如運諸掌而後可以語治也楊子曰天下為大治之在道四海為逺治之在心信斯言也則不下帶而道存奚啻運諸掌哉苟能此道矣則我無為而民自治我好靜而民自正是以不治治之也如欲治之而治則一妻一妾已不勝其治矣三畝之園已難為其力矣是使堯牽羊而舜荷箠之𩔖也故曰將治大者不治細成大功者不成小
  楊朱曰太古之事滅矣孰誌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覺若夢三王之事或隱或顯億不識一當身之事或聞或見萬不識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廢千不識一太古至於今日年數固不可勝紀但伏羲已來三十餘萬歳賢愚好醜成敗是非無不消滅但遲速之間爾矜一時之毀譽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後數百年中餘名豈足潤枯骨何生之樂哉
  可言可為無非事者不離於言為之域則不逃扵時數之運矣雖太古之治必有事焉皇之道帝之徳王之業世每降而事愈叢矣以耳目之見聞計所識之多寡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萬推而上之至於皇帝則存亡覺夢或有或無及於太古則已滅矣已失矣孰誌之哉由是美惡之跡均在所遺謂善為可趨則善名乆亦滅矣謂惡為可避則惡聲乆亦消矣但遲速之間爾安可致惑於遲𨒪奔競而不已哉然則為皇為帝為王其應世之事不離於可名之域其果是耶其果非也𫆀蓋帝王之跡出於感而應迫而動無心於名而人以其名歸之與夫矜毀譽而要名者異矣故其應世之事雖與時俱徃而所以為聖者則獨存而常人不然何以貴於聖人之治哉
  楊朱曰人肖天地之𩔖懐五常之性有生之最靈者人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衛肌膚不足以自捍禦趨走不足以逃利害無毛羽以禦寒暑必將資物以為飬性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貴存我為貴力之所賤侵物為賤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不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養之主雖全生身不可有其身雖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橫私天下之身橫私天下之物其唯聖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謂至至者也
  人之生必將資物以為飬性是乃飬生之主衛生之經逹生之情所不可不為而其為不免矣蓋身固生之主故有生必先無離形物亦飬之主故飬形必先之物物有餘而形不飬者有之矣故雖不去物不可有其物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故雖全生身不可有其身世之人不知飬形果不足以存生也橫私天下之身以為我橫私天下之物以為養是務夫生之所無以為也形未必全而生理滅矣則世奚足為哉能棄事遺生而至於形全精復者其唯聖人乎聖人猶兆於變化未能忘我也若夫至人之不離於真則公天下之身而身不異物公天下之物而物無非我此莊子逹生之所謂精而又精而此之謂至至者歟
  楊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為四事故一為壽二為名三為位四為貨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謂之遁人也可殺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羨壽不矜貴何羨名不要勢何羨位不貪富何羨貨此之謂順民也天下無對制命在內
  人之始生也莫不有夀之道焉得其常性則夀矣秉彛而好徳則名斯賔之名立而位至矣名位立而資財有餘矣此四事之序也人之夀固有若彭祖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者則人之貪生奚有已哉至於烈士之殉名貪夫之殉財未得則患得既得則患失苦心勞形終身遑遽豈復須臾之寧哉四事之於人毎不得而兼之有一於此雖終身役役曽不足以充其欲況於兼四者之有而徇之闕



  故語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慾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諺曰田父可坐殺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恆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極肌肉麤厚筋節㟡急一朝䖏以柔毛綈幕薦以粱肉蘭橘心㾓體煩內𤍠生病矣商魯之君與田父侔地則亦不盈一時而憊矣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謂天下無過此
  原注闕






  固人情之所難以茹藿而易膏梁疑人之所易而不能易田父之安者習之移人不可遽易也矧夫汨於外物恬於俗學而欲俾之易其習而安於至道宜其未之思者以為逺也
  昔者宋國有田夫常衣緼黂僅以過冬暨春東作自曝於日不知天下之有廣廈隩室綿纊狐狢顧謂其妻曰負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獻吾君將有重賞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莖芹萍子者對鄉豪稱之鄉豪取而嘗之蜇於口慘於腹衆哂而怨之其人大慙子此𩔖也
  衣緼黂者不知有廣廈隩室綿纊狐狢之溫美戎菽甘枲莖芹萍子者不知有膏梁之美暖暖姝姝而不知道之衣被萬物惑於世味而不知道之淡乎無味亦猶此矣
  楊朱曰豐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於外有此而求外者無厭之性無厭之性陰陽之蠧也
  豐屋美服厚味姣色皆分外之物也苟務此而求之亦無厭之性也奚必外此而有求而後為無厭哉孟子以目之色耳之聲鼻之臭四肢之安逸為性列子之敎蘄於順性而逸樂惡夫矯情以招虛名故以有此四者而求於外為陰陽之蠧也且言有此四者是或為富足以有此四者為言也如亦必待於求四者而有之其為無厭孰大焉
  忠不足以安君適足以危身義不足以利物適足以害生安上不由於忠而忠名滅焉利物不由於義而義名絶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
  忠則敢於犯顔義則果於制物忠或過於厲己人則反菑之矣義或失於刻核則不肖之心應之矣若夫以道事君則身荷美名君都顯號不亦君臣皆安乎以道應物則我常無為民皆自化不亦物我兼利乎老君曰大道廢有仁義國家昏亂有忠臣亦此意也
  鬻子曰去名者無憂老君曰名者實之賔而悠悠者趨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賔邪今有名則尊榮亡名則卑辱尊榮則逸樂卑辱則憂苦憂苦犯性者也逸樂順性者也斯實之所係矣名胡可去名胡可賔但惡夫守名而累實守名而累實將恤危亡之不救豈徒逸樂憂苦之間哉
  鬻子之去名非無之也不守之爾老君之賔名非去之也不主之爾蓋有生斯有身有身斯有累物我交搆事無非名名無非實性之苦逸名則係之名胡可都亡之耶悠悠之徒羨美虛名趨之不已因失其名實矣故慕仁之名者有至於殺身慕義之名者有至於滅親子推死扵忠尾生死於信是皆守名而累實恤危亡之不救者也列子此篇於名實之理反復告說盡之矣慮夫學者遂以為其道欲盡去天下之名也故又為之說曰但惡夫守名而累實者夫苟能不守其名而無累其實是乃鬻子之去名莊子之賔名聖人之所謂無名而處身應物之道無餘藴矣
  楊朱解子列子之經明大道之要傳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
  公孔子之正統也楊氏為我是邪說誣民者蠧聖人之道莫此為甚故後之學聖人者以能言距楊墨為聖人之徒觀列子以禦㓂為名是亦以閑先聖之道為己任也其書乃務引楊墨之言以垂訓甞以孔子與墨子均為天下之所願安利者至此又為楊朱一篇之訓為列子者其以楊朱之道為不乖謬扵聖人而可以垂訓扵天下𫆀抑知其為充塞仁義者又何以取其言哉列子之㫖亦可以意逆矣蓋楊氏為我者也列子悲夫世之人逐物喪我不知存諸己者其生也為壽為名為位為富無一有益扵我者至其死也猶需利澤於子孫子孫天地之委蛻爾奚有扵我哉由是慎觀聽惜是非禁勸於賞刑進退扵名法遑遑偊偊以終其身不殊於重囚纍梏曾不悟造化之生我以我而已則吾之生宜知為我而使之勿喪也又焉以苦身焦心求得人之得適人之適而喪其為我者耶以是知列子不欲天下皆為楊氏之邪說也欲其不役扵物知存我而已人能無喪其我則以之治國家推之天下皆其緒餘之所為爾豈不盛哉雖然子列子之訓抑微矣其書明羣有以至虛為宗藏穀均於亡羊故取楊朱邪説之尤者合聖人之道並為一談蘄於學者不徇聖人之跡而求聖人之心也故凡寓楊朱之言無非至道之㫖其言至以四聖二凶為同歸扵盡後之誦其書至此㒺有不疑列子謂堯舜為果外乎道而真與楊氏同為邪説者是讀其文而不逹其況之過也殊不知此篇正列子之所盡心而與夫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相為始終者孔子曰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列子楊朱之篇𩔖是矣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沖虛至德真經解卷八
  宋 江遹 撰
  說
  子列子學於壺丘子林壺丘子林曰子知持後則可言持身矣列子曰願聞持後曰顧若影則知之列子顧而觀影形枉則影曲形直則影正然則枉直隨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謂持後而處先
  説符明聖人應世之事也聖人之應世感而後應廹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以物為形以我為影影常隨形而枉直我常任物而屈伸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徃則我與之徃曩行而今止曩坐而今起人皆取先已獨取後若無特操者至於不與物爭而天下莫能與之爭是乃所以處先也子列子之師壺丘子林也甞以弟子之謁而語之曰壺子何言哉至此則道其持後之言者天瑞則著聖人之道由天而之人故謂其不言說符則言聖人之道由人而之天故不免於有言始也不言而之天蓋聖人之本心終也言而之人殆聖人之不得已爾且列子之道生知而自得奚假於學哉將以是垂訓而為萬世之師故始終必假師資之道以為言也與孔子不居其聖而曰好古敏以求之同意
  闗尹謂子列子曰言美則響美言惡則響惡身長則影長身短則影短名也者響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爾言將有和之慎爾行將有隨之
  易曰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君子慎之
  是故聖人見出以知入觀徃以知來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
  出入徃來一機也人常昩扵至微之明必至扵物成數定而後能知其為出入徃來能見出以知入觀徃以知來者其唯由本宗而兆變化之聖人乎易曰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
  度在身稽在人人愛我我必愛之人惡我我必惡之湯武愛天下故王桀紂惡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門行不從徑也以是求利不亦難乎甞觀之神農有炎之徳稽之虞夏商周之書度諸法士賢人之言所以存亡廢興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太易未判萬象渾淪兩儀既分物物定位毫𨤲不能紊一二不可差聲動則響應形生而影從在我者其度可擬在人者其稽可決適堯舜則帝業可循由湯武則王功可襲神農有炎之徳得此而已虞夏商周之書載此而已法士賢人之言辯此而已雖至聖之人微妙𤣥通深不可識一出而應物未有不由此道以治也孟子自謂知言則曰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其言閑先聖之道亦曰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於聖人之未生逆知聖人之必行者以其不外乎稽度而已夫所謂人愛我我必愛之人惡我我必惡之聖人不以人之愛惡我而有憎愛於人也蓋曰人愛我必以我有以愛之也人惡我必以我有以惡之也
  嚴恢曰所為問道者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紂唯重利而輕道是以亡幸哉余未汝語也人而無義唯食而已是雞狗也彊食靡角勝者為制是禽獸也為雞狗禽獸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則危辱及之矣
  莊子甞以𤣥珠喻黃帝之道矣珠之為物至圓而明寳之至也圓則物莫能窒明則物無不鑑故以得珠喻道之富且唯得道者萬物皆備莊子所謂有萬之富也重利以為富終扵危辱而已矣
  列子學射中矣請於闗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對曰弗知也闗尹子曰未可退而習之三年又以報闗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闗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獨射也為國與身亦皆如之故聖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射者非前期而中不可以為善射為其不知所以中也知其所以中則其中在我而甘蠅飛衛之巧可能也治國治身亦若是矣能察存亡之所以然故以道御時常存而不亡也如存亡之體已著則雖察之無益矣
  列子曰色盛者驕力盛者奮未可以語道也故不班白語道矣一本作失而況行之乎
  色盛者驕力盛者奮是少壯之時也物所攻焉徳故衰焉安可以語道至於班白則欲慮柔而體將休焉故可與語道而行之也雖然此以人之役於大化者為言耳亦有循大化而不與化俱者常不失其赤子之心雖壯而不驕雖耄而不耗其於語道無徃而不暇矣
  故自奮則人莫之告人莫之告則孤而無輔矣賢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盡而不亂故治國之難在於知賢而不在自賢
  不為事任而材者盡其力故年老而不衰不為謀府而智者用其謀故智盡而不亂雖以堯舜之聦明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己憂治國之難如此而已安以恃自賢之行為哉
  宋人有為其君以玉為楮葉者三年而成鋒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中而不可別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國子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故聖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刻玉為楮亂之楮葉之中而不可別則人之智巧可以侔造化如此然刻玉者三年而成一葉造化之運陽氣⿰氵⿱⿰天天日 -- 潛回倐然周天地徧萬物榮枯而拆甲彫刻衆形而不為巧且有若宋人之巧僅得食於宋國耳況於巧不盡若宋人者哉故聖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客有言之鄭子陽者曰列禦㓂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饑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也哉子列子𥬇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
  聖人之扵辭受無所苟也非其道雖身死而不受也寕以妻妾之奉而為之乎以渉世是以免扵難
  魯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學其一好兵好學者以術干齊侯齊侯納之以為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恱之以為軍正祿富其家爵榮其親施氏之隣人孟氏同有二子所業亦同而窘於貧羨施氏之有因從請進趣之方二子以實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術干秦王秦王曰當今諸侯力爭所務兵食而已若用仁義治吾國是滅亡之道遂宮而放之其一子之衛以法干衛侯衛侯曰吾弱國也而攝乎大國之間大國吾事之小國吾撫之是求安之道若賴兵權滅亡可待矣若全而歸之適於他國為吾之患不輕矣遂刖之而還諸魯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胷而讓施氏施氏曰凡得時者昌失時者亡子道與吾同而功與吾異失時者也非行之謬也且天下理無常是事無常非先日所用今或棄之今之所棄後或用之此用與不用無定是非也投隙抵時應事無方屬乎智智茍不足使若博如孔丘術如呂尚焉往而不窮哉孟氏父子舍然無慍容曰吾知之矣則勿重言齊之國氏宋之向氏其貧富之不同者向氏不喻國氏之道也北宮子西門子其造事之窮達不同者徳命之厚薄或異也若魯之施氏孟氏所業既同則非若國氏向氏之不同道也亦非若北宮子西門子徳命之厚薄也齊因太公之俗繼以管晏之治衛封自康叔武公嗣修其政故衛多君子而齊衛之國所務者仁義而已楚居蠻夷武王嘗欲以敝甲觀中國之政莊王觀兵於洛郊而問周鼎秦自孝公以下蠶食六國秦楚之王所務者兵食而已施氏以孟氏之所以事衛之術而事楚干秦之法而干齊故無適而不利孟氏亦以干衛之術而之秦適秦之法而干衛則亦與施氏同功矣奈何易置其術耶故施氏以為其無適時之智孟氏亦釋然無慍容矣仁義為治之徳盛故其得罪也大兵權彊國之術淺故罪止於刖耳雖然投隙抵時應事無方者屬乎智天下之事固有智之所無奈何者則二氏之窮逹是亦有命而已而列子稱其言者蓋說符之論不離於形名之稽度如以物之窮逹一切委之於命則學者將趨於聚塊積塵之無為而非道矣故於此特不廢適時之智
  晉文公出㑹欲伐衛公子鋤仰天而𥬇公問何𥬇曰臣𥬇隣之人有送其妻適私家者道見桑婦恱而與言然顧視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竊𥬇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師而還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
  人之心見不殊逺也我之所欲人亦欲焉我之所知人亦知焉將騁己之志而不顧人之情是亦惑矣
  晉國苦盜有郄雍者能視盜之貌察其眉睫之間而得其情晉侯使視盜千百無遺一焉晉侯大喜告趙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國盜為盡矣奚用多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盜盜不盡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羣盜謀曰吾所窮者郄雍也遂共盜而殘之晉侯聞而大駭立召文子而告之曰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盜何方文子曰周諺有言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𨼆匿者有殃且君欲無盜莫若舉賢而任之使敎明於上化行於下民有恥心則何盜之為於是用隨㑹知政而羣盜奔秦焉
  恃伺察者得盜於既盜之後明敎化者禁盜於未萌之先既為盜矣仁將焉在故郄雍之視盜則不得其死焉化己行矣民斯知恥故用隨㑹知政則羣盜奔𥘿焉夫使羣盜去而奔秦猶治水者之以隣國為壑也以道治天下則其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羨志不存夫孰為盜晉國方恃伺察故即其失而救之使之知政耳不遹而語諸道也
  孔子自衛反魯息駕乎河梁而觀焉有懸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弗能游黿鼉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將厲之孔子使人並涯止之曰此懸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弗能游黿鼉弗能居也意者難可以濟乎丈夫不以錯意遂度而出孔子問之曰巧乎有道術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對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從以忠信忠信錯吾軀於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復出者以此也孔子謂弟子曰二三子識之水且猶可以忠信誠身親之而況人乎
  忠則從水之道而不私信則安於水而不疑若是則其出入於水也不知所以然而然矣此所以能入而復出也黃帝篇甞言此以為順性命之理而然也此以為忠信錯其軀於波流者蓋忠信即性命之理也前篇明帝道之自然故云性命此篇明理之符騐故云忠信孔子嘗語子張謂忠信雖蠻貊之邦行矣其言主忠信者不一矣故於此亦俾二三子識之也
  白公問孔子曰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應白公問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吳之善沒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澠之合易牙甞而知之白公曰人故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何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乎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爭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夫淺知之所爭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於浴室
  音之所不能該則識無與焉可言則可知矣我以有知而能言彼以有言而可知蓋形聲既見雖若淄澠之合疑難辯矣易牙能甞而知之故白公方問微言於孔子孔子既已知其意之所存而不應矣言之不可隠也如此然而無心於言者雖言而無言有心於言者欲微而益彰是以言非不可微也欲微則不微矣故有言則有為有為則有爭我以怨徃彼以害來猶爭魚逐獸之濡走其勢不得不然也若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無言則無為矣視彼淺知之爭直若蠻觸耳不亦末乎白公雖聞孔子之言其終死於浴室者豈非以父之讐故不得已歟
  趙襄子使新穉穆子攻翟勝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來謁之襄子方食而有憂色左右曰一朝而兩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憂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過三日飄風暴雨不終朝日中不須臾今趙氏之徳行無所施於積一朝而兩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聞之曰趙氏其昌乎夫憂者所以為昌也喜者所以為亡也勝非其難者也持之其難者也賢主以此持勝故其福及後世齊楚吳越皆甞勝矣然卒取亡焉不達乎持勝也唯有道之主為能持勝孔子之勁能拓國門之闗而不肯以力聞墨子為守攻公輸般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勝者以彊為弱
  以我彊攻彼弱以我衆敵彼寡以我無釁攻彼有罪此萬全之道也盈極必虧成極必壞盛極必衰此必至之理也故勝之非難持之為難語其勝則齊楚吳越皆嘗勝矣語其持非鳬鷖之君則不足以為能焉何則勝者以彊持者以弱抗兵相加雖以彊勝非以彊故彊蓋有至柔之道運其彊耳勝敵城下必以弱保非弱能保彊亦以至柔之道積而剛耳故老子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彊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兵彊則不勝木彊則折唯有道者逹夫天地消息盈虛之理雖甚勁而不肯以力聞雖能服物而不肯以兵知以柔弱謙下為表而常處於不爭之地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非特莫之爭也又將樂推而不厭矣持勝之道孰大於是此孔子所以知趙氏之昌也
  宋人有好行仁義者三世不懈家無故黒牛生白犢以問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薦上帝居一年其父無故而盲其牛又復生白犢其父又復令其子問孔子其子曰前問之而失明又何問乎父曰聖人之言先迕後合其事未䆒姑復問之其子又復問孔子孔子曰吉祥也復敎以祭其子歸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無故而盲其後楚攻宋圍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壯者皆乗城而戰死者太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圍解而疾俱復
  黒牛生白犢理之常也唯其無故而生則天其或者必有所示矣夫牛者祭天地之牲也則其無故而生是所以為吉事之祥也牛水畜也黒者水之色白者金之色金生水黒而生白則反其所自生而其生無窮矣此行仁義不懈者所以恃此而免楚圍之戰死也且黒幽而白顯是亦始失明而終復之類也聖人之言皆窮理盡性之說也故無徃而不合其或迕者非不合也特其事之未䆒耳後之讀聖人之書未逹聖人之旨安可遽而施之於事而求近效哉甞試論之家無故黒牛生白犢者至於再又孔子以為祥而敎之薦上帝其發祥且異則冝有介福之佑矣乃止於父子免於乗城之役者蓋自道觀之禍福之異別於小智故其至也亦視時而為輕重方周之衰六國之務兵權而己雖孔子之生當是時也幾不免陳蔡之阨則宋人之免扵戰而死者自非行仁義不懈扵三世而有感動天地未易以得此也
  宋有蘭子者以技干宋元宋元召而使見其技以䨇枝長倍其身屬其踁並趨並馳弄七劒迭而躍之五劒常在空中元君大驚立賜金帛又有蘭子又能燕戲者聞之復以干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異技千寡人者技無庸適值寡人有歡心故賜金帛彼必聞此而擬進復望吾賞拘而戮之經月乃放
  技之妙非不同而賞罰或異外物不可必也故君子務求其在我者而已
  𥘿穆公謂伯樂曰子之年長矣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伯樂對曰良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馬者若滅若沒若亡若失若此者絶塵弭𨅊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於良馬不可告以天下之馬也臣有所與共擔纒薪菜者有九方臯比其於馬非臣之下也請見之穆公見之使行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牝而黃使人徃取之牡而驪穆公不説召伯樂而謂之曰敗矣子所使求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也伯樂喟然太息曰一至於此乎是乃其所以千萬臣而無數者也若臯之所觀天機也得其精而忘其麤在其內而忘其外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視其所視而遺其所不視若臯之相者乃有貴乎馬者也馬至果天下之馬也
  相馬技之末者也雖以伯樂之妙不能告之於其子其子亦不能受之於伯樂何則可傳者不出乎規矩鉤䋲可相者不出於形容筋骨至於天下之馬則若滅而隠於存亡之際若沒而處乎恍惚之間超軼絶塵不知其所自非遺其物色觀其天機內得於中心外合於馬體則國馬可求而天下馬不可得矣故九方臯之求馬牡而驪而以為牝而黃夫九方臯豈不能知色物牝牡哉牡而以為牝為其所用者牡所守者雌也驪而以為黃為其所驪者黒所存者中也此所謂見人所不見視人所不視乃有貴乎馬者也是以穆公聞其言以為敗矣伯樂則惟是而知其千萬臣而無數馬至果天下之馬也蓋九方臯之於馬黙得於不言之妙伯樂之於九方臯莫逆於無聲之中非九方臯不足以得馬非伯樂不足以知九方臯夫沙丘之馬未甞無也而伯樂九方臯不世出雖有天下馬不得與良馬同驂而齪齪與駑駘並馳於轅下者或不免矣噫天下馬難於知也如此又況於天下之士㳺乎方外而不可知者乎徐無鬼見魏武侯告之以相馬此武侯所以大恱而𥬇也
  楚莊王問詹何曰治國柰何詹何對曰臣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國也楚莊王曰寡人得奉宗廟社稷願學所以守之詹何對曰臣未甞聞身治而國亂者也又未甞聞身亂而國治者故本在身不敢對以末楚王曰善黃帝問廣成子曰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飬人民吾又欲官陰陽以遂羣生廣成子以謂而佞人之心剪剪者又奚足以語至道至於復性邀之而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乆廣成子則善其問而語之以至道蓋得其本則末不足慮矣故莊王問治國於詹何而詹何對以治身也
  狐丘丈人謂孫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孫叔敖曰何謂也對曰爵髙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逮之孫叔敖曰吾爵益髙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於三怨可乎
  爵髙者人妬之為其軋己也官大者主惡之為其逼己也祿厚者怨逮之為其多藏也爵髙而志下則人莫見其髙官大而心小則主不嫌其大祿厚而施愽則人不厭其多此其為逺怨之道也
  孫叔敖疾將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為我死王則封汝汝必無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惡楚人鬼而越人機可長有者唯此也孫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辭而不受請寢丘與之至今不失
  處衆人之所惡則不爭夫唯不爭故無尤過故可以長乆夫孫叔敖爵祿足以榮身而逺於怨利澤及於子孫而能長有豈他道哉亦於富貴之中審盈虛消息之理使髙不至於危滿不至於溢耳此所謂雖富貴不以養傷身者也若夫顔闔之真惡富貴則又進此矣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鄲遇盜於耦沙之中盡取其衣裝車牛歩而去視之歡然無憂𠫤之色盜追而問其故曰君子不以所養害其所養盜曰嘻賢矣夫既而相謂曰以彼之賢徃見趙君便以我為必困我不如殺之乃相與追而殺之燕人聞之聚族相戒曰遇盜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敎俄而其弟適秦至闗下果遇盜憶其兄之戒因與盜力爭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辭請物盜怒曰吾活汝𢎞矣而追吾不已跡將著焉既為盜矣仁將焉在遂殺之又傍害其黨四五人焉
  牛缺以真能無吝而被害燕人之弟又以憶其兄之戒假有所惜而受禍雖曰安危之變出於莫之為而為要二人之為是皆已甚而致然耳何則牛缺之遇盜歡然無憂吝之色亦足矣及追而問其故則又曰君子不以所養害其所飬則在我之跡著矣憶其戒者力爭而不如亦可以已矣又追而以卑辭請物則在彼之跡著矣彼我之跡著則盜慮其反害於己也此二人之所以見殺扵盜也然而彼之跡顯則其為害也逺故所害者牛缺而已盜之跡顯則其為害也近故有傍害其黨四五人焉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錢帛無量財貨無訾登髙樓臨大路設樂陳酒擊博樓上俠客相隨而行樓上博者射明瓊張中反兩㯓魚而𥬇飛鳶適墜其腐䑕而中之俠客相與言曰虞氏富樂之日久矣而常有輕易人之志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䑕而此不報無以立慬於天下請與若等戮力一志率徒屬必滅其家為等倫皆許諾至期日之夜聚衆積兵以攻虞氏大滅其家
  滿盈之道天之所虧地之所變鬼神之所害人道之所惡唯聖人覩萬物之變遷故去甚而無益生去奢而無侈性去泰而無踰分㳺乎劵內而已虞氏之富既以不仁而歛怨矣而又登髙樓以要鬼神之所瞰臨大路以犯衆人之所惡設樂陳酒從事擊博恣其逸蕩安可長也故雖未甞有陵物之心而禍敗之致乃出扵飛鳶適墜其腐鼠夫飛鳶之得腐鼠忍棄而墜之𫆀衢路之人不一矣乃適中其俠客豈非其驕奢為神人之所共惡黙有俾之墜而中者將啓俠者之怒邪
  東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將有適也而餓於道狐父之盜曰丘見而下壺餐以餔之爰旌目三餔而後能視曰子何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譆汝非盜𫆀胡為而餐我吾義不食子之食也兩手據地而歐之不出喀喀然遂伏而死狐父之人則盜矣而食非盜也以人之盜因謂食為盜而不敢食是失名實者也
  方其未能視則就而餔及其既餔之而能視則因以妄見謂盜之食為盜至於隕其身而不顧由是知心目之知見其於利己也少而害己也多矣謂之爰旌目則以目能旌別也莊子曰賊莫大乎徳有心而心有眼老子曰聖人為腹不為目豈以此歟
  柱厲叔事莒敖公自為不知己去居海上夏日則食菱芰冬日則食橡栗莒敖公有難柱厲叔辭其友而徃死之其友曰子自以為不知己故去今徃死之是知與不知無辯也柱厲叔曰不然自以為不知故去今死是果不知我也吾將死之以醜後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凡知則死之不知則弗死此直道而行者也柱厲叔可謂懟以忘其身者也
  柱厲叔以有知而忘其身者也人之有知生於妄見以身為我貴而愛之以蘄不死由是慮物之為己害也其於萬物慾無不畢知而後已既已有知知見內惑怨懟積中至於忘身而不悟是其始也將以知而愛身其終也乃以知而反害其身矣則知之不若不知也明矣君子之於死有輕若鴻毛有重若泰山若殺身以成仁則以其輕也懟以㤀身何益哉故聖人之所尚者在乎知不知而其所病者在乎不知知也
  楊朱曰利出者實及怨徃者害來發於此而應於外者唯請是故賢者慎所出
  觀爰旌目柱厲叔則怨徃者害來可知矣而謂賢者為之乎
  楊子之隣人亡羊既率其黨又請楊子之豎追之楊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衆隣人曰多歧路既反問獲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楊子戚然變容不言者移時不𥬇者竟日門人怪之請曰羊賤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損言𥬇者何哉楊子不答門人不獲所命弟子孟孫陽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與孟孫陽偕入而問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齊魯之間同師而學進仁義之道而歸其父曰仁義之道若何伯曰仁義使我愛身而後名仲曰仁義使我殺身以成名叔曰仁義使我身名並全彼三術相反而同出於儒孰是孰非邪楊子曰人有濵河而居者習於水勇於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糧就學者成徒而溺死者幾半本學泅不學溺而利害如此若以為孰是孰非心都子嘿然而出孟孫陽譲之曰何吾子問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學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異若是唯歸同反一為亡得䘮子長先生之門習先生之道而不逹先生之況也哀哉
  易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蓋思以有歸也殊塗同歸則何思慮以有致也百慮一致則何慮譬猶之燕者北轅適越者南路審燕越之定位信道而不已雖有多歧亦不足惑矣唯其學者見道不審信道不篤要淺功而求近效捨人道之美而好徑自以妄見而為差殊述其同歸一致而惑於殊塗百慮如亡羊者終不知所之而反耳此楊子之所以惑亡羊而損言𥬇也羊之辰未土之正位其屬則脾而意之府也亡羊則害於守意者也故楊子感之莊子謂藏穀均於亡羊亦此意也心都子則能存心而守意者也故知以學仁義者同師而異術為問而揚子則以學泅而半溺為答也孟孫陽則雖居物之先趨於動出而支離於道矣與莊子所謂孟子反者異也是以謂心都子之問為迃楊子之答為僻也其以學泅為喻者蓋學道者期於越生死流濟斯民於無難之地而已而學者以多方䘮生不幾於學泅而溺乎雖然溺死者非水之咎喪生者非道之失以鬻渡為利則不免於溺矣以多方求道則不免於䘮生矣從水之道而不為私則奚有於溺哉遵道之夷而不好徑亦奚有於喪哉此則楊子之志也
  楊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緇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楊布怒將撲之楊朱曰子無撲矣子亦猶是也嚮者使汝狗白而往黒而來豈能無怪哉
  緇素之衣一易而狗莫之知則人將撲之外物遷變已莫之悟從而喜怒之者不一矣咎將誰撲哉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足以語此
  楊朱曰行善不以為名而名從之名不與利期而利歸之利不與爭期而爭及之故君子必慎為善
  始於為善而終及於爭則所謂善者果善𫆀果不善耶故君子必慎為善所謂慎為善者非以善為不可為也亦不為近名為善而已苟無近名則天下莫能與之爭矣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㨗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將加誅焉幸臣諫曰人所憂者莫急乎死已所重者莫過乎生彼自喪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誅有齊子亦欲學其道聞言者之死乃撫膺而恨冨子聞而𥬇之曰夫所欲學不死其人已死而猶恨之是不知所以為學鬍子曰冨子言非也凡人有術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無其術者亦有矣衛人有善數者臨死以決喻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問之以其父所言告之問者用其言而行其術與其父無差焉若然死者奚為不能言生術哉
  莊子曰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故燕之君不能使之不死者獻其道又曰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故衛之善數者以決喻其子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然而道可傳而不可受唯可傳故能行者不可無其術唯不可受故或有其術而不能行列子之著書亦此𩔖也以夫道之不可告不可以與人也故不得已而寓之扵書將使覺者用其言行其術而與其道無差耳
  邯鄲之民以正月之旦獻鳩於簡子簡子大恱厚賞之客問其故簡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故競而捕之死者衆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過不相補矣簡子曰然
  陰符經曰恩生於害害生於恩以仁為空適以害物天地之於萬物聖人之於百姓輔之以自然而無愛利之心一視以芻狗者蓋此道也
  齊田氏祖於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獻魚鴈者田氏視之乃歎曰天之於民厚矣殖五穀生魚鳥以為之用衆客和之如響鮑氏之子年十二預於次進曰不如君言天地萬物與我並生𩔖也𩔖無貴賤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豈天本為人生之且蚊蚋噆膚虎狼食肉非天本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
  莊子曰萬物與我為一故禽獸之智有自然與人同者徒以狀而見踈耳豈相為而生之哉太古神聖之人其於異𩔖㑹聚而訓受之同於人民以其心智與人不殊逺也後世始以大小智力相制迭相食矣如以人之食肉謂為人而生物則蚊蚋之噆膚亦為物而生人矣田氏食客千人曾不如鮑氏之弱子為早有知也即是有以知道之所在無間於少長若鮑氏之子可謂千人之遇矣
  齊有貧者常乞於城市城市患其亟也衆莫之與遂適田氏之廐從馬醫作役而假食郭中人戲之曰從馬醫而食不以辱乎乞兒曰天下之辱莫過於乞乞猶不辱豈辱馬醫哉
  役馬醫之辱愈於乞而假食矣然齊之貧者初不以乞之辱而易志也徒以衆莫之與故不得已耳唯其安於貧如此故雖有戲之以榮辱不足以動其心矣又況於真能辯榮辱之境者其視得䘮利害如何哉
  宋人有游於道得人遺契者歸而藏之宻數其齒告鄰人曰吾富可待矣
  遺契不足以致富猶陳言之不足以得道也此桓公之讀書輪人所以釋椎鑿而上問以謂古人之糟粕也
  人有枯梧樹者其鄰父言枯梧之樹不祥其鄰人遽而伐之鄰人父因請以為薪其人乃不恱曰鄰人之父徒欲為薪而敎吾伐之也與我鄰若此其險豈可哉鄰父言枯梧之不祥不必以欲為薪而言也因請以為薪則踐可疑之塗矣其人遂以為險特不知果鄰父之險耶亦其人自險𫆀要之險不險在我而已
  人有亡鈇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歩竊鈇也顔色竊鈇也言語竊鈇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鈇也俄而抇其谷而得其鈇他日復見其鄰人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鈇者
  鄰之子常自若也亡鈇者猜慮內藏則見其無為而不竊鈇也猜慮一釋則見其無似竊鈇者由是觀之萬物分錯皆自吾心為之耳學者苟能誠其意猶亡鈇者則無徃而不在於道矣物奚自而入焉
  白公勝慮亂罷朝而立倒杖䇿錣上貫頥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鄭人聞之曰頥之忘將何不忘哉意之所屬著其行足躓株埳頭抵植木而不自知也
  莊子曰至人無已不知道者認有於我顧視吾之一身百骸九竅六臟賅而存焉若之何其能無已歟胡不觀諸白公勝邪慮內藏則至於忘頥頥之忘將何不忘哉又況內能致道則形軀合乎大同而無己者其理亦昭昭矣
  昔齊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適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對曰取金之時不見人徒見金
  見物猶攫金則物外無道見道猶攫金則道外無物列子之書終於此者蓋八篇之訓皆假物明道也後之讀其書者其悟不悟亦在夫欲不欲見不見之間耳
  說符解語道之體不立一物離於言説語道之用不廢一物
  寓於形數有形斯有名有數斯可紀成虧之不易如符之信始終之可騐如符之合莫神於天其道符於陰陽莫富於地其理符於剛柔莫大於帝王其徳符於仁義如影之於形枉直隨形而不易如響之於聲髙下在聲而不差神農有炎之徳備此而已虞夏啇周之書載此而已法士賢人之言明此而已是以列子之敎由楊朱而上既已盡言至道之極矣必終之以說符也夫所謂至道之極豈徒為是窈㝠昏黙而已將以此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為説符之事也故說符之義在我者有度在人者有稽處世者在於重道為治者在於知賢應事者屬乎智持勝者本於道治國先有治身逺怨由乎謙下利出者實及怨徃者害來故賢者慎所出名不與利期而利歸之利不與爭期而爭及之故君子慎為善凡其所言皆世道之安危人理之得䘮凡其所為皆言之所能論意之所能察致者是以言道而不在於説符不足以為道也雖然列子以天瑞首篇以說符終訓天瑞即自然之符也天瑞言天道之妙而合符於生化是為自天出而之人也說符言人事之顯合驗於至道之妙是為由人入而之天也大道之行如環之循運而無積其際不可終其道不可窮常生常化以此而已甞考列子之書自天瑞而下次序大道之體可得而言矣天道之運必先於天瑞聖人之應世莫大於帝王故以黃帝次天瑞穆王次黃帝也三代之王莫尚於文武至穆王而王業衰矣不雲其盛而言其衰以明大道之妙既開其端則不復純常而終至於弊有黃帝之治於前必有穆王之弊於後也有帝王之治矣自非孔子之元聖刪詩定書繫易作經則帝王之功業不白於後世矣是則帝王之道集明帝王之大成者孔子而已故以仲尼次穆玉由仲尼而來傳道之序無餘藴矣列子抑慮後世紛紜事變之不齊而支離於道也故假湯問以盡其變使人不以物妨道也要萬物之變其為莫不出於力其致莫不制於命故設力命之問答要其終歸於自然欲人之不制命於外而已至於楊朱之篇則遣萬物之虛名而要於道之極致道至於此則至矣盡矣不可以有加矣然而道不可以終無也故以說符終焉由是觀之列子之敎一出焉而為天瑞一入焉而為說符是乃傳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道而所謂古之博大真人者也其自名為子列子者蓋以其為子矣與孔子同異乎諸子之子也後之不逹其書之況者因謂不與帝王同道而以其經並於諸子是直用管窺天其見者小耳何足道哉學者冝盡心焉







  沖虛至徳真經解卷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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