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春秋/卷051

十國春秋 卷五十一‧後蜀四　列傳
作者：吳任臣　清

趙季良字德彰，濟陰人也。初仕後唐莊宗爲魏州司録，魏州稅多逋負，莊宗時爲晉王，過督之，季良曰：「殿下方謀攻取，而不愛百姓，一旦百姓離心，恐河北非殿下有矣。」莊宗大加欽重，已而累遷鹽鐵判官、太僕卿。明宗天成元年，齎官告拜高祖爲侍中，卽以爲三川制置使，督蜀犒軍餘錢送京師，且置制兩川征賦。是時高祖鎮西川，頗不奉詔，會與季良有舊，遂留之不遣，因請爲西川節度副使，事無大小，多與參決。久之，唐徙季良果州團練史。高祖得制書，匿之，表留季良，不可得，復遣使至京師論請，明宗不得已，曲從之。自是季良傾身事高祖，布腹心矣。

季良通敏善謀畧，董璋時遣人求昏自結，而高祖心恨璋，未之許也，季良以爲宜合從以拒唐使。長興時，進奏官言唐主欲大發兵討兩川，季良請以東川先取遂、閬，然後併兵守劍門，則大軍雖來，吾無內顧憂矣。未幾，唐將石敬塘因遂、閬已破，燒營北歸，軍前馳驛報高祖，高祖故藏其書，謂季良曰：「北軍漸近，奈何？」季良扣指曰：「不過綿州必遁。」問其故，曰：「我逸彼勞，敵縣軍千里，糧盡，能無走乎？」高祖大笑，出書示之，由是甚服其智。

居無何，高祖疑璋有異圖，遣季良往探之。季良歸，言：「璋爲人豺狼之聲，狗鼠之行；卒徵暴斂，好殺惡生；負志剛強，不量人事；用兵好勝，不達天時；而且朝令夕改，坐喜立嗔；兵有鬭心，將無戰意。方今以小謀大，敝民惠姦，有窺四海之心，終作兩川之患。料其訓練兵師，完葺城壘，招我將健，挫我使臣，必行雷電之機，不顧山河之誓。」已而璋果與高祖交惡，興兵破白楊林，聲勢甚盛，高祖有憂色，季良曰：「璋勇而無恩，士卒不附，城守則難克，野戰則成禽。今不守巢穴，公之利也。璋用兵精鋭，盡在前鋒，公宜以羸兵誘之，以勁兵待之，始雖小衂，終必大捷。又璋素負威名，故西川惶懼，公當自出禦之，則人心自定。」後悉如季良言，而璋遂用是敗。

未幾，季良領武泰軍留後，頃之，高祖以墨制署爲節度使。是年，唐明宗卽下制以季良爲武泰軍節度使。高祖卽位，拜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既而高祖病甚，彌留之際，召季良與李仁罕、趙廷隱、王處回等同受顧命。及高祖已晏駕，秘未發喪，處回夜過季良，涕泣不已，季良正色曰：「今強侯握兵，專伺時變，義當速立嗣君，豈可徒相泣邪！」遂與處回立後主，而後發喪。以擁戴功，加司徒，已又進太保，與毋昭裔、張業分判三司，遂兼戶部事。廣政九年秋八月卒，諡曰文肅。子元振，明德初爲都知殿直。

趙廷隱，開封人。宋史作太原人，今從蜀檮杌。初仕梁爲裨將。王彥章之被鹵也，廷隱與都監張漢傑、曹州刺史李知節、偏將劉嗣彬等俱爲唐莊宗所執，已而隨高祖入西川。廷隱拳勇有智畧，高祖戲下無及者。積功至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守漢州刺史、上柱國，充左廂馬步軍都指揮使。未幾，與唐師戰於劍門，時天寒，士卒觀望不進，廷隱流涕諭之曰：「今北軍勢盛，汝曹不力戰卻敵，則妻子爲他人有矣！」衆心乃奮。俄唐將石敬瑭引步兵來擊廷隱，廷隱擇善射者五百人伏敬瑭歸路以待，及矛矟相交，乃揚旗鼓譟，卒敗之。已又副李仁罕攻遂州，先登，會唐將李彥琦棄利州走，遷廷隱爲昭武軍留後。廷隱因馳使白高祖曰：「董璋多詐，必爲公患，乘其至劍州勞軍而圖之，併兩川之衆，可得志於天下。」高祖不許。廷隱歎曰：「不從吾謀，禍未已也。」久之，廷隱以昭武讓李肇，遂還成都。

明年，董璋入寇，命爲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將兵三萬拒之。時璋造詐書，誣廷隱及趙季良等與璋相通，高祖授之廷隱，廷隱投諸地曰：「不過爲反間，欲令公殺副使與廷隱耳！」未幾，將兵攻梓州。璋爲部將所殺，廷隱取其首以獻。高祖既據有兩川，復於閬州置保寧軍，授廷隱保寧軍留後。無何以墨制擢節度使，明宗卽下制以爲保寧軍節度使。明德元年春，充左匡聖步軍都指揮使。高祖病革，同趙季良等受遺詔輔政。後主立，加兼侍中，爲六軍副使，已又晉秩太傅，國有大事，就第問之。既而李仁罕、張業相繼以罪死，廷隱遂致仕，廢於家。最後官至太師、中書令，封宋王。廣政十一年冬十二月薨，諡曰忠武。

李仁罕字德美，陳留人也。唐同光時，李紹琛反，攻破漢州，高祖遣仁罕會任圜、董璋擊敗之，仁罕遂以此得勇戰名。明宗入立，仁罕積功爲左廂馬步都指揮使，已又進光祿大夫、檢校太保、守彭州刺史、上柱國，充諸軍馬步軍都指揮使。仁罕常與張業置宴召高祖，先期有告二將謀以宴日作亂者，高祖未之信也；至日就宴，盡去左右護衞，獨詣仁罕第。仁罕叩頭流涕曰：「公推赤心置人腹中，老兵惟盡死以報德耳。」

高祖舉兵成都，以仁罕爲行營都部署，將兵攻遂州，城陷，唐將夏魯奇自殺，以功擢武信軍留後。隨爲峽路行營招討使，進拔忠州，又破萬州，陷雲安監，還克夔州。峽江之捷，仁罕功居多焉。已而同趙廷隱爭鎮東川，頗與廷隱不相能，高祖命仁罕仍歸遂州。長興四年，高祖以墨制署爲武信軍節度使，已而明宗悉如所署。高祖登極，以仁罕爲衞聖諸軍馬步軍指揮使，仍領武信節鎮。頃之，受遺詔輔政，奉後主嗣皇帝位。

是時諸將多高祖故人，事後主益驕蹇不法，務廣第宅，奪人良田，發其墳墓，而仁罕及張業尤甚。仁罕在高祖時已恣爲奢豪，前蜀主宮嬪有國色，欲娶之，懼爲高祖所責，至是漸有跋扈之志，頗恃功，求判六軍。後主雖曲狥其請，加中書令，判六軍事，而內不勝其忿。會張公鐸、韓繼勳、韓保貞、安思謙等皆事後主於藩邸，素怨仁罕，共譖云：「仁罕有異志。」而廷隱與有隙，亦慫恿之。後主遂因其入朝執殺焉，並族其家。時李肇自鎮來朝，杖而入見，稱疾不拜，及聞仁罕死，遽釋杖而拜。張業，仁罕之甥也。初名知業，後避高祖偏諱，遂單名業。爲人驍勇善戰，與仁罕同從高祖入蜀，分討諸盜，悉平之。

天成中，官右廂馬步軍都指揮使，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守簡州刺史、上柱國。長興元年，充先鋒都指揮使，將兵三萬攻遂州，有功。久之，拜寧江軍留後。已而高祖以墨制署爲節度使，唐明宗賜高祖爵蜀王，卽詔業領寧江軍節度使。及高祖稱尊號，命業充右匡聖步軍都指揮使，仍管寧江節鎮如故，後主時加檢校太尉。仁罕既伏罪，業是時方掌禁兵，後主懼其反側，乃用爲相以安之，命同平章事。廣政元年，進左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未幾，加司空兼判度支。

業性豪侈，強市人田宅，藏匿亡命，又於私第置獄繫負責者，或歷年至於瘐死，蜀人大怨之。而業子繼昭官檢校左僕射，復好擊劍，常與僧歸信訪善劍者。左匡聖都指揮使孫漢韶宿與業不和，密告業父子謀反。後主大怒，廉得其專恣狀，乃與李昊、安思謙謀，俟其入朝執殺之，下詔暴業罪惡，籍其家。時廣政十一年也。業後仁罕死凡十五年。李肇，汝陰人。初仕後唐爲陝虢都指揮使，高祖於漢州之役，既追獲李紹琛，復得肇與侯宏實二人，奇其才，心相得也，卽署肇牙內馬步都指揮使。

已而唐師破劍門，高祖遣肇將兵據劍州，戒以倍道兼行，唐軍無足畏者。肇既至劍州，屯兵河橋，會唐騎兵來衝陳，肇伏強弩數百射之，唐騎兵不敢進，引去。未幾，肇歸成都，昭武留後趙廷隱以本軍三讓肇，高祖乃命肇代守利州。董璋之興師也，陽致書於肇，若與己連謀者，肇頌繫其使獄中，而亦擁兵爲自衞之計。及璋敗，肇遂斬璋使以獻。長興四年，高祖以墨制署肇昭武軍節度使，唐明宗悉依所署。未幾，兼奉鑾肅衞都指揮使。後主初立，加兼侍中。肇恃先朝功臣，不時入朝。至漢州，留與親戚燕飲高會，畧逾旬日。久之，扶杖見後主，詐稱疾不拜。後主既誅李仁罕，心頗不平於肇，左右以肇倨慢，請加刑，後主竟罷其軍務，改太子少傅，徙卭州，死。

論曰：文肅等諸人，故高祖創業勛臣，史所號五節度使是也。景從霸主，豹變雲蒸，可不謂盛焉。而運籌敵愾，克保始終，兩趙之功績茂矣。仁罕伏辜，業不良死，肇老臨卭，功高志滿，召禍取尤，蓋無不自己作之者也。侯宏實，千乘人也。鑑戒録雲蒲坂人。幼而家貧。年十三，假寐簷下，會暑月大雨，有虹自黃河飲水，俄貫宏實口，良久始沒。母見而奇之，及覺，問宏實有異否，對曰：「適夢濡河取水，果腹而歸。」居數月，有蜀僧詣門，謂宏實母曰：「女弟子當九九後福，合得兒子氣力。」母呼宏實請相焉，僧徐視曰：「此蜺龍也。卽非真龍，官必顯貴，法當離鄉井，食祿江海。惟欽崇三寶，可獲令終。」

已而宏實仕後唐爲河中都指揮使。同光三年，魏王繼岌入蜀，隸李紹琛部下。紹琛破漢州，高祖將兵執紹琛，而宏實與李肇皆爲高祖所鹵，因命宏實爲牙內馬步指揮副使。未幾，將兵會董璋，攻下閬州，先登陷陳，甚爲一軍所推。彌牟鎮之戰，宏實身在行間。董璋敗，宏實亦論功焉。高祖卽位，改奉鑾肅衞指揮副使。是歲，受遺詔，同趙季良等輔政，進秩侍中。宏實歷官眉州刺史、寧江武泰節度使，一官二鎮，皆近大江。晚年興造禪院，開轉藏經，廣建第宅，竟得善終。母年八十一，後累封太夫人，悉如蜀僧所言。

張公鐸，太原平樂人。高祖初置義勝、定遠諸軍，以公鐸爲都知兵馬使。長興三年，高祖與東川兵戰於彌牟鎮，指揮使毛重威、李瑭皆爲所殺，而趙廷隱等復失利不前。時公鐸居陳後，高祖揚馬箠指之，公鐸麾兵而進，帥衆大呼，所部兵無不一以當百；東川兵殊出不意，蹂躪披靡，死者數千人。是役也，董璋之敗，實以公鐸一戰決勝焉。頃之，遷捧聖搉鶴都指揮使。明德元年，與五臣同受顧命。後主踐阼，加檢校太尉，與李仁罕爭權，不相協。仁罕之死，公鐸亦與有力。未幾，領保寧軍節度使，兼同平章事。廣政四年，罷軍使。八年卒。公鐸少涉獵文史，爲政清嚴，所至民受其賜。卒之日，後主哭曰：「嚴而不猛，清而不隘，惟張公而已。」

龐福誠，太谷人也。事高祖爲牙內指揮使。長興初，唐兵來征兩川，福誠與昭信指揮使謝鍠屯閬州來蘇村，十國紀年作來蘇寨。聞劍門失守，相謂曰：「使北軍更得劍州，二蜀勢危矣。」遽引部兵千餘人間道趣劍州，壁千衙城。始至，遇唐軍萬餘人自北山馳下，福誠等趣河橋迎擊之，北軍小卻。會日暮，二人謀曰：「衆寡不敵，逮明則吾屬無遺矣。」福誠乃夜引兵數百人升北山顛，轉至唐軍營後，大呼譟，鍠率餘衆操弓弩短兵，自其前急擊之。唐軍驚擾，遂空營遁去。鍠乘勢追襲唐軍，於是進保劍門，人皆稱其有兵畧雲。廣政中，同韓保貞擊鳳翔，無功而還。武漳，文水人。事高祖爲牙內指揮使。天成時漳奉命迎高祖家屬於晉陽，至鳳翔，爲李從曮所留。漳論説百端，不得發，會唐明宗詔聽歸蜀，始放還成都。

沙延祚，太原人。隸高祖戲下爲義勝都頭。長興初，唐兵趣文州，將襲龍州，延祚與定遠指揮使潘福超將兵拒之，唐師敗績而去。潘仁嗣，浮陽東光人。事高祖爲馬軍都指揮使。董璋入寇，仁嗣將兵三千詣漢州詗之，與璋戰赤水之上，師敗，仁嗣爲璋所鹵。頃之，高祖親執旗鼓，東川兵遂大敗，仁嗣復歸。後累官武定軍節度使、源壁等州觀察營田處置等使。高敬柔，隸高祖爲都押牙。李仁罕之圍遂州，敬柔帥資州義軍二萬人，築長城環之，卒破其城。及高祖拒董璋，敬柔與趙季良實居中鎮守，成都藉以無虞者，敬柔力也。後不知所終。

季鎬，未詳其所自起，居高祖幕府爲判官。時高祖與董璋治兵將戰，高祖故示閒暇，自作書以遺璋，舉筆輙誤書「董」爲「重」字，不悅久之。鎬在側，獨內喜，且引諸將賀馬前。高祖曰：「事未可測，何賀邪？」鎬曰：「大王去草書重，是董已無頭，必勝之兆也。」果一戰而璋敗，人以鎬爲警敏。李筠，故前蜀永平節度使也，已復事高祖爲大將。唐師來征兩川，筠將兵四千人守龍州要害，敵兵得無侵逸者，筠頗有扞禦功。後累官□□□□卒。

朱偓，□□人。長興初，高祖命張武爲峽路行營招收討伐使，偓以善戰爲先鋒將，分兵趣黔、涪二州。偓至涪，唐武泰節度使楊漢賓棄城出走，遂取黔南，追至豐都，還克涪州。黔涪底定，偓之力居多焉。袁彥超，善水戰，隸高祖帳下爲左飛棹指揮使。張武征峽江，彥超實爲之副。未幾，武死於渝州，高祖卽命彥超代統其衆。水軍之雄，蜀人以彥超爲最。論曰：宏實循謹而沉毅，公鐸剛勇而清嚴，將相之位，斯雲無忝。福誠以奇制勝，殆可謂得孫吳之遺法者邪！武漳而下，皆和陵從龍將士，濟濟多賢，一長足録，固可節取之以著於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