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新傳 (四庫全書本)/卷19
南華真經新傳 卷十九 |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九 宋 王雱 撰
天下篇
夫聖人之道不欲散散則外外則雜雜則道徳不一於天下矣莊子因而作天下篇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
聖人之道散而百家之學盛其術行於天下而不一各以所為盡道而不可増益也故曰天下之治方術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安知道不止於一方乎故曰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夫道無乎不在則其妙所以為神而其徼所以為明內所以為聖而外所以為王皆出於妙本之一也故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此莊子極明大道於終篇以言及神明聖王四者矣
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徳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薫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決〈原本有闕文〉
有不在此聖人之道也故曰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夫聖人之道其精本於至妙而所以為其獨見其粗存於法度而所以使衆人之可行是以搢紳之士能明之也故曰其明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此莊子所以卒明孔子之道也
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徳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
夫莊子之徳不以萬物干其慮而能信其道者也彼非不知仁義也以為仁義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禮樂也以為禮樂薄而不足化天下故老子曰道失而後徳徳失而後仁仁失而後義義失而後禮是知莊子非不達於仁義禮樂之意也彼以為仁義禮樂者道之末故薄之雲爾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嘗求莊子之意好莊子之言者固知讀莊子之書也然亦未嘗求莊子之意也昔者先王之澤至莊子之時竭矣天下之俗譎詐大作質朴竝散雖世之學士大夫未有知貴已賤物之道者也於是棄絶乎禮義之緒奪攘乎利害之際趨利而不為辱殞身而不以為怨漸漬䧟溺以至乎不可救已莊子病之思以其説矯夫天下之𡚁而歸之於正也其心過慮以為仁義禮樂皆不足以正之故同是非齊彼我一利害而以足乎心為得此其所以矯天下之弊者也既以其説矯弊矣又懼來世之遂實吾説而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也於是寄其心於此篇以自解故其篇曰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由此觀之莊子豈不知聖人之道哉又曰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由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用是明聖人之道其全在彼而不在此而亦自列其書於宋駢慎到墨翟老聃之徒俱為不該不徧一曲之士蓋欲以明吾之言有為而作非大道之全爾然則莊子豈有意於天下之弊而存聖人之道乎伯夷之清栁下恵之和皆有矯於天下者也莊子之用心亦二聖人之徒矣
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道蔵於內則聖也顯於外則王也百家之術競起殽亂其道所以晦而不顯也故曰內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道既不明而不發世俗焉能見其全純乎又曰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夫不見其全純者是道之所以滅裂而繼言諸子之異術此莊子為言始終之序也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説之為之大過已之大順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汎愛兼利而非鬬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𩔖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逺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風櫛疾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屍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決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茍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胹合驩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鬭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説下敎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慾寡淺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公而不黨易而無𥝠決然無主趨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悅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已而縁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拍輐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茍可以免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曵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已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見觀而不免於魭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槩乎皆嘗有聞者也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聃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已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已獨取虛無蔵也故有餘巋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已獨曲全曰茍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鋭則挫矣常寛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竝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説之以謬悠之説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逰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𢎞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恵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厤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晲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汜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恵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𤍠山出口輪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絶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原本有闕文〉
性之至真也故曰古之博大真人哉周又自以其説為謬悠其言為荒唐其辭為無端崖者蓋髙言盡道而矯世俗之𡚁天下必以其書為謬悠荒唐無崖也故自言之而窒非可謂明達而先知也
南華真經新傳卷十九
南華真經拾遺
宋 王雱 撰
太廟之犧 周之為書特有寓而言耳討其文而不以意原之此為周者之所以訟也周曰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而為天下用又自以為處昏上亂相之間故窮而無所見其材孰為周之言皆不可措乎君臣父子之間而遭世遇主終不可使有為也及其引太廟之犧以辭楚之聘使彼蓋危言拒衰世之常人爾夫以周之才豈迷出處之方而専畏犧者哉蓋孔子所謂隱居放言者周殆其人也
春秋經世 聖人有論議無辯諸子有辯無論議論者論説而止議者議評而止辯者辯其事之是非如何耳六合之外聖人存而勿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聖人有論也春秋議而不辯春秋經世之跡第議而已聖人有議也聖人之有議非得已也豈若衆人務辯以相示歟
罔兩問影 莊子之書兩言罔兩之問影以影之為影以待乎形而實不相待也而不知者以起坐俯仰為在形豈知影實不待於形歟夫以影必待形形必待造物者是不能𡨋於獨化耳能𡨋於獨化則知影之不待形形之不待造物極於無有而已故曰惡識其所以然不然
夢為蝴蝶 莊子以其自適則言夢為蝴蝶以其自樂則言如魚之樂以蝴蝶微小飛揚而無所不至矣以魚處深𣺌而能活其身矣所以寓其自適自活之意於二物在於齊諧萬物也
巵言 巵言不一之言也言之不一則動而愈出故曰日出言不一而出之必有本故曰和以天天自然之妙本也言有其本則應變而無極故曰因以曼衍言應變無極則古今之年有時而窮盡而吾之所言無時而極也故曰所以窮年此周之為言雖放縱不一而未嘗離於道本也故郭象以周為知本者所謂知莊子之深也
雜説
萬物之所道者道也道者物之所道而有不在故在大則未嘗有所過而在細則未嘗有所遺是以萬物之才性分中亦各有所取而此莊周之為書而言及鯤鵬蜩鷽斥鷃鷦鷯螘羊魚蝶馬牛山木之𩔖也道之本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髙根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未有天地也先天地生而不為久自古以固存也長於上古而不為夀萬有不同謂之富不同同之之謂大富有之謂大業此聖人也
有形然後有名有名然後有分有分然後有守莊子曰形名已明分守次之
莊子所謂不折鏌鎁不怨飄瓦與夫不怒虛舟之意同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説是以孔子欲無言也則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非體道者孰能與此
率性者自然也修道者使然也自然者天也使然者人也在自然之中者有也在使然之外者無也人安能奪其所有益其所無哉故所有者性也所無者莊子之所謂侈也徳者己之所有也於己之所有人益之是侈也故曰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徳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
君子之跡有窮通聖人之道無鈍利民之所見者然也君子之跡有窮通其心則無窮通之異也故曰窮亦樂通亦樂以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也
莊子曰無以故滅命人道之謂故天道之謂命
道譬則嵗也聖譬則時也莊周所以作秋水而言時至者當其時而已奈曲士指此而非之宜其憤夏蟲之不可以語於冰井蛙之不可以語於海也
莊子言顔回忘仁義矣未能忘禮樂仁義先忘而禮樂後忘是仁義不如禮樂也此莊子先言忘內而後忘外仁義內也未能忘外禮樂外也內外忘然後能坐忘此其言之所以不同也
聖人以必不必衆人以不必必何謂也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必不必也言必信行必果以不必必也莊子之言有與聖賢相似者不可全非而已矣
聖人不自立意而意常存不自有我而我常在迫之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非有意而動也非有我而起也亦曰應之而已莊子曰物物者不物於物與荀子精於道者物物之言相合也靜者本也動者末也靜與物為常動與物為應者聖人也靜與物為離動與物為搆者衆人也聖人物物衆人物於物如斯而已矣
孔子曰君子學以致其道莊周曰道不可致孔子曰中庸之為徳也其至矣乎莊周曰徳不可至何也曰孔子言其在人莊周言其在天以其在天則自然之道奚由致而自得之徳奚由至以其在人則深造之道不致何由得道日新之徳不至何由得徳惟夫能致然後可以不致惟夫能至然後可以不至
莊周之書究性命之幽合道徳之散將以去其昏昏而易之以昭昭此歸根復命之説剖斗折衡之言所以由是起矣雖然道於心而㑹於意則道問而無應又奚俟於言者歟蓋無言者雖足以盡道之玅而不言者無以明故不得已而後起感而後動迫而後應則駕其所説而載之於後而使夫學者得意則忘象得象則忘言此亦莊周之意有冀於世也
莊子言澤雉之處樊中以其失於真性也古之至人則能忘其機心息其外慮心與太虛齊道以隂陽㑹以天地為一朝以曠代為一府無人非為異故物不得而親不得而踈此其迭出於範圍之外而又非澤雉之在乎樊中也
莊子曰古之真人過而弗悔當而不得則是聖人未嘗無過也過而不自以為悔與天同也若其與人同者則有改過不吝其更也人皆仰之者矣冬而燠夏而寒天地之過也天地且有過況聖人乎大恐之謂懼小恐之謂惴莊子曰大恐漫漫小恐惴惴
莊子之書其通性命之分而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其近聖人也自非明智不能及此明智矣讀聖人之説亦足以及此不足以及此而䧟溺於周之説則其為〈以下原闕〉
南華真經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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