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 (四部叢刊本)/卷第一
| 史通 卷第一 唐 劉知幾 撰 孫毓修 編劄記 薑殿揚 編劄記補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張鼎思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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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卷第一
內篇
自古帝王編述文籍史言之備矣古徃今來質
文逓變諸史之作不恆厥體㩁而為論其流有
六一曰尚書家二曰春秋家三曰左傳家四曰
國語家五曰史記家六曰漢書家今略陳其義
列之扵後
尚書家者其先出扵太古易曰河出圖洛出書
聖人則之故知書之𠩄起逺矣至孔子觀書扵
周室得虞夏商周四代之典乃刪其善者定為
尚書百篇孔安國曰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
尚書璇璣鈴曰尚者上也上天垂文以布節度
如天行也王肅曰上𠩄言下為史𠩄書故曰尚
書也推此三
其義不同蓋書之所主本扵𭈹
令𠩄以宣王道之正義發話言扵臣下故其𠩄
載皆典謨訓誥誓命之文至如堯舜二典直序
人事禹貢一篇惟言地理洪範揔述災祥頋命
都陳䘮禮玆亦為例不純者也又有周書者與
尚書相𩔖即孔氏刋約百篇之外凢為七十二
章上自文武下終靈景甚有明𠃔篤誠典雅高
義時亦有淺末恆滓穢相叅殆似後之好事
者𠩄増益也至若職方之言與周官無異時訓
之比月令多同斯百王之正書五經之別録
者也自宗周既殞書體遂廢迨乎漢魏無
繼
者至晉廣陵相魯國孔衍以為國史𠩄以表言
行昭法式至扵人理常事不足備列乃刪漢魏
諸史取其羙詞典言足為龜鏡者定以篇第纂
成一家由是有漢尚書後漢尚書漢魏尚書凢
為二十六卷至隋秘書監太原王邵又録開皇
仁壽時事編而次之以𩔖相從各為其目勒成
隋書八十卷尋其義例皆準尚書原夫尚書之
𠩄記也若君臣相對詞㫖可稱則一時之言累篇
咸載如言無足紀語無可述〈此疑有脫〉若此故事雖脫
略而觀者不以為非爰逮中葉文籍大備必剪
截今文摸擬古法事非改轍理涉守株故元舒
𠩄撰漢魏等篇不行扵代也若乃帝王無紀公
卿缺傳則年月失序爵里難詳斯並昔之𠩄忽
而今之𠩄要如君懋隋書雖欲祖述啇周憲章
虞夏觀其體制乃似孔氏家語臨川世可謂
𦘕虎不成反𩔖犬也故其書受嗤當代良有以
焉
春秋家者其先出扵三代按汲
璅語記太丁
時事目為夏殷春秋孔子曰䟽通知逺書教也
屬辭比事春秋之教也知春秋始作與尚書同
時璅語又有晉春秋記獻公十七年事國語雲
晉羊舌盻習扵春秋悼公使傳其太子左傳昭
二年晉韓宣子來聘見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
矣斯則春秋之目事匪一家至扵𨼆沒無聞者
不可勝載又按竹書紀年其𠩄記事皆與魯春
秋同孟子曰晉謂之乗楚謂之檮杌而魯謂之
春秋其實一也然則乗與紀年檮杌其皆春秋
之別名者乎故墨子曰吾見百國春秋蓋皆指
此也逮仲尼之修春秋也乃觀周禮之舊法遵
魯史之遺文據行事仍人道就敗以明罰因興
以立功假日月而定歷數藉朝聘而正禮樂微
婉其隠晦其文為不刋之言著將來之法故
彌歷千載而其書獨行又按儒者之春秋
也以事繫日以日繋月言春以包夏舉秋以兼
冬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𠩄記之名也苟如是
則晏子虞卿呂氏陸賈其書篇第本無年月而
亦謂之春秋蓋有異扵此者也至太史公著史
記始以天子為本紀考其宗㫖如法春秋自是
為國史者皆用斯法然時移世異體式不同其
𠩄書之事也皆言罕褒諱事無黜陟故馬遷𠩄
謂整齊故事耳安得比扵春秋哉
左傳家者其先出扵左丘明孔子旣著春秋而
丘明授經作傳蓋傳者轉也轉授經㫖以授後
人
曰傳者示也𠩄以傳示來世按孔安國注
尚書亦謂之傳斯則傳者亦訓釋之義乎觀左
傳之釋經也言見經文而事詳傳內傳無而
經有或經闕而傳存其言簡而要其事詳而慱
信聖人之羽翮而述者之
冕也逮孔子云沒
經傳不作於時文籍唯有戰國䇿及太史公書
而已至晉著作郎魯國樂資乃追采二史撰為
春秋後傳其始以周貞王續前傳魯哀公後至
王赧入秦又以秦文王之繼周終扵二世之㓕
合成卅卷當漢代史書以遷固為主而紀傳互
出表志相重扵文為煩頗難周覽至孝獻帝始
命荀恱撮其書為編年體依左傳著漢紀三十
篇自是每代國史皆有斯作起自後漢至扵髙
齊如張璠孫盛於寳徐賈裴子野吳均何之元
王邵等其𠩄著書謂之春秋謂之紀或謂
之略謂之典謂之志雖名各異大抵皆依
左傳以為的凖焉
國語家者其先亦出扵左丘眀旣為春秋內傳
又稽其逸文纂其別分周魯齊晉鄭楚吳越
八國事起自周穆王終扵魯悼公列扵春秋外
傳國語合為二十一篇其文以方內傳重出
而小異然自古名儒賈逵王肅虞翻韋耀之徒
並申以注釋治其章句此亦六經之流三傳之
亞也暨縱橫互起力戰爭雄秦兼天下而著戰
國䇿其篇有東西二周秦齊燕楚三晉宋衛中
山合十二國分為三十三卷夫謂之䇿者蓋録
而不序故即簡以為名雲漢代劉向以戰國
㳺士為䇿謀因謂之戰國䇿至孔衍又以戰國
䇿𠩄書未為盡善乃引太史公𠩄記叅其異同
刪彼二家聚為一録𭈹為春秋後語除二周及
宋衛中山其𠩄畱者七國而已始自秦孝公終
扵楚漢之際比扵春秋亦盡二百三十餘年行
事始衍撰春秋時國語復撰春秋後語勒成二
書各為十卷今行扵世者唯後語存焉按其書
序雲雖左氏莫加世人皆
其不量力不度
徳尋衍之此義自比扵丘明者第謂國語非春
秋傳也必方以𩔖聚豈多嗤乎當漢氏失馭英
雄角力司馬彪又録其行事因為九州春秋州
為一篇合為九卷尋其體統亦近代之國語也
自魏都許洛三方𪔂峙晉宅江淮四海幅裂其
君雖𭈹同王者而地實諸侯𠩄在史官記其國
事為紀傳者則規模班馬創編年者則議擬荀
𡊮為是史漢之體大行而國語之風替矣
史記家者其先出扵司馬遷自五經間行百家
競列事跡錯揉前後乖舛至遷乃鳩集國史採
訪家乗上起黃帝下窮漢武紀傳以統君臣書
表以譜年爵合百三十卷因魯史
名目之曰
史記自是漢世史官𠩄續皆以史記為名迄乎
東亰著書猶稱漢紀至梁武帝又勅其群臣上
自太初下終齊室撰成通史六百二十卷其書
自秦以上皆以史記為本而別採他以廣異
聞至兩漢已還則全録當時紀傳而上下通逹
臭味相依又吳蜀二主皆入世家五胡及拓㧞
氏列扵夷狄傳大抵其體皆如史記其𠩄為異
者惟無表而已其後元魏濟隂王暉業又著科
録二百七十卷其斷限亦起自上古而終扵宋
年其編次多依放通史而取其行事相似者
共為一科故以科録為號皇家顯慶中符壐郎
隴西李延壽抄撮近代諸史南起自宋終扵陳
北始自魏卒扵隋合一百八十篇𭈹曰南北史
其君臣流例紀傳羣分皆以𩔖從各附扵本國
凢此諸作皆史記之流也尋史記疆宇遼闊年
月遐長而分以紀傳散以書表每論家國一政
而胡越相懸敘君臣一時而參啇是隔此為其
體之失者也兼其𠩄載多聚記時採雜言〈謂採〉
〈世本國語國䇿等故〉使覽之者事罕異聞而語饒重出此
撰録之煩者也況通史以降蕪累深遂使學
者寧習本書而怠窺新録且撰次無㡬而殘缺
遂多可謂勞而無功述者𠩄宜深誡也
漢書家者其先出扵班固馬遷撰史記終扵今
上自太初已下闕而不録班彪因之演成後記
以續前篇至子固乃斷自髙祖盡於王莽為十
二紀十志八表七十列傳勒成一史目為漢書
昔虞夏之典商周之誥孔氏𠩄撰皆謂之書夫
以書為名亦稽古之偉稱尋其創造皆準子長
不為世家改書曰志而已自東漢以後作者相
仍皆
其名𭈹無𠩄變革唯東觀曰記三國曰
志然稱謂雖別而體制皆同歷觀自古史之𠩄
載也尚書記周事終秦繆春秋述魯史止定公
記年下逮扵魏亡史記唯論扵漢始如漢書者
究西都之首末窮劉氏之廢興包舉一代撰成
一書言皆精練事甚該密故學者尋討易為其
功自古迄今無攺斯道扵是考茲六家商㩁千
載蓋史之流品亦既乆廢𠩄可祖述者唯左氏
及漢書二家而已
史通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