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戀者的惶惑

同性戀者的惶惑　中華民國
西風信箱編輯部
1938年5月

刊於《西風》月刊合訂本第三集第十三期至十八期，民國廿七年五月出版。書名號原文是置於文字右旁之波浪綫。

西風信箱編輯先生：

　　『同性戀愛』四個字，在報章雜誌上非鮮見也。我去歲與同性男友，友誼篤厚，近夫『同性戀愛』，幹過接吻擁抱等等熱戀之舉動。未知此事是否純潔，神聖，抑有害歟？我乃年輕，請先生詳細解答，不勝感激！順頌
撰安！

讀者盲人謹上　　　
廿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1]

盲人先生：

　　『同性戀愛』在世界上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古今都有。尤其是一般傾向於浪漫文藝派的理想主義者，對於同性戀愛，更有奇特的嗜好。從歷史上看來，有許多不凡的文學家，美術家，都是同性戀愛的酷好者。在西洋方面，據說紀元前一世紀的羅馬該撒大帝，十五世紀意大利的繪畫家，彫刻家和建築家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和美哥安傑羅（Michaelangelo），十六世紀的英國大戲劇家莎士比亞，以及十九世紀愛爾蘭喜劇家王爾德（Oscar Wilde），都是同性戀愛的同志。幾年前被害的德國挺進隊總參謀長羅姆（Ernst Rohm） ，據說是在與美少年同寢時被希特勒槍殺的。在我們中國，同性戀在歷史上也不是稀有的事。《漢書》上有一段談哀帝的同性戀，說『哀帝幸董賢，嘗共晝寢。賢偏籍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迺斷袖而起。』這就是所謂『斷袖之癖』的來源。又《韓非子》中有一段描寫衛靈公與彌子瑕同性戀的興衰史，也很有趣味：『春秋時，彌子瑕爲衛靈公幸臣。衛國法竊駕君車者罪刖。彌子瑕母病，矯駕君車以出，君聞而賢之曰：「孝哉。」又與君遊果園，食桃而甘，以半㗖君。君曰：「愛我哉。」及色衰愛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固嘗矯駕吾車，又嘗㗖我以餘桃，殺之！」』又我們俗稱男色曰『龍陽癖』，因爲戰國的時候，魏國有幸臣，名叫龍陽君，可見同性戀是古今中外皆有的，不足爲奇。

　　關於你所問的，我們可以先作一個簡要的答覆：同性戀愛不是純潔不純潔的問題，也不是神聖不神聖的問題；至於有害與否，也很難說。來信太簡單了，祗說『我乃年輕』，所謂『年輕』者又毫無標準可言，叫我們無從置答。

　　同樣的同性戀愛，在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和一個廿五歲的青年，其嚴重性卻大不相同。在十五歲的孩子，同性戀愛或許不過是『戀愛程途』上的一個過渡階段，是向異性接近的一種預備。可是在廿五歲的青年，卻很清楚地表明他（或她）是『戀愛程途』上的迷路者。他（或她）遲滯在這階段上，個性的發展分明是停頓起來了。這一種病態，在變態心理學上，也算是個性退化（Regression）的一種。

　　愛是一種最奇妙的情感，一個剛出世的嬰孩所愛的，無非是些能立卽使他身體舒適的東西，尤其是食品。所以我們可以說，愛的最早的對象就是『自己』。我們每人最先愛上的就是一個『我自己』。不久，孩子很容易地就發覺單把自己做愛的中心是不夠的，因爲自己的舒服和旁人有密切的連繫。所以愛的第二個對象，就是我們近旁的人，就是母親，父親，兄姊等。小孩逐漸長大起來，愛情對象的範圍也就逐漸擴展到家庭以外去。這時他的遊侶多是同齡的男女孩子，大家對於性別，都是無知無覺的。到了十一二歲的時候，男女小孩就無形中逐漸分離了，男孩喜歡跟男孩玩，女孩喜歡跟女孩混。這時大家已經逐漸懂得男女兩性的分別了，爲了『怕羞』的關係，同性者也就互相接近起來。最後到了青春時期，雙方身體都已經得到充分的發育了。這時男女對於異性方面，都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愛慕之意；從這時候起，所謂『愛』者，又加上了一個新的意義了。在這階段裏，我們需要異性的友誼。如果爲了某種原因而不能得到這種友誼，同性戀愛就是一個現成的出路了。

　　我們該把同性戀愛分成兩種：第一種是暫時的，過渡的，而不是太有害的。這種現象，在男女隔離到沒有接近機會的地方，很是普遍的。在女子中學，或是男子中學裏，在監獄裏，和軍隊中──尤其是戰時的軍隊──，同性戀愛是不足爲奇的。至於你信上所說的『接吻擁抱等等熱烈之舉動』，更是『司空見慣』的了。這一種舉動，普通多是過渡的，因爲青年一有與異性來往的機會，遲早就會丟棄這種幼稚的玩意兒的。所以我們大可不必大驚小怪。

　　還有一種同性戀愛是病態的。我們倒應該加以注意。這種同性戀有時是先天體質的關係；但是童年時代的初期經驗，顯然有很大的影響。有些小孩因爲在幼年時，和年長些的異性朋友或親戚相處得太多些，以致在心理上發生了一種覺得自己處處不及異性的感覺，這感覺也會使他後來不敢與異性接近。

　　頭一次或頭幾次戀愛嘗試的失敗，很有把你趕上同性戀愛這條路上去的可能。使你覺得不敢再領敎異性朋友的滋味了。你覺得夠受了。你覺得同性戀愛比較安逸，比較容易得多，於是你逃避現實了。

　　這兩種同性戀愛間的界線，很是分明的。如果當你同齡的朋友，興高彩烈地在對異性發生興趣的時候，你卻寗願同性戀愛，覺得與異性戀愛有些可怕；如果同性對於你的吸引力比異性的吸引力更大些，或者甚至異性根本不能引起你的興趣，那麼你無疑地是個病態的同性戀愛者了。

　　如果你不沉溺在同性愛的沉醉裏，如果你還是很清醒地需要異性的友誼，只等着機會的來到，那麼同性戀愛對於你就不會太有害了。

　　熱情而坦白的青年人啊，我們從你的信上，猜想你是一位活潑爽直的男子。你雖自認幹過同性戀的玩意兒，可是我們以爲你的舉動並不能說是病態的。你以前與朋友的同性戀愛，表示你有奔放熱烈的情感，可是同時也表示你的情感是走錯了路向了。你假如能認清這一點，再虛心地用種種的方法去正常地發展你的個性，那麼你的同性戀當不至於對你有害了。

　　要讓情感趨向正路，你對於男女交際以及兩性問題，必須存着正確而健全的觀念。你應該放寬你的眼界，擴大交友的範圍，結交各式各樣的朋友，尤其是要設法多交幾位異性的朋友。此外，你對於生活上的趣味，也應該盡力擴大，多多瀏覽各種有價値的書籍，造成一種廣泛的趣味。

　　生存是一種競爭，同時也是一種極有趣味的冒險。在遭遇失意時，我們應該絕不退縮；我們要把失敗的根源找出，更形奮發地前進。在待人接物方面，我們要抱着最眞誠懇切的態度，決不以貌取人。

　　在一度迷途，改邪歸正之後，我們預祝你結出人生最美好的果實來，朝光明的大道邁進！

西風信箱編輯部

維基文庫註

1. 原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