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呻吟語摘/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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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呻吟語摘
卷四
作者:呂坤 明朝
卷五

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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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溫生物,濕熱長物,燥熱成物,淒涼殺物,嚴寒養物。

濕溫,沖和之氣也;濕熱,蒸發之氣也;燥熱,燔灼之氣也;淒涼,殺氣,陰壯而陽微也,嚴寒,斂氣,陰外激而陽內培也。

五氣惟嚴寒最仁。

渾厚,天之道也。是故處萬物而忘言,然不能無日月星辰以昭示之,是寓精明於渾厚之中。

精存則生神,精散則生形。太乙者,天地之神也;萬物者,天地之形也。太乙不盡而天地存,萬物不已而天地毀。人亦然。

天地只一個光明,故不言而人信。

天地不可知也,而吾知天地之所生,觀其所生,而天地之性情形體懼見之矣。是故觀子而知父母,觀器而知模範。天地者,萬物之父母而造物之模範也。

天地之氣化,生於不齊,而死於齊。故萬物參差,萬事雜揉,勢固然耳,天地亦主張不得。

觀七十二候者,謂物知時,非也,乃時變物耳。

天地盈虛消息是一個套子,萬物生長收藏是一副印板。

天積氣所成,自吾身以上皆天也。日月星辰去地八萬四千里,囿於積氣中,無纖隔微礙,徹地光明者,天氣清甚無分毫渣滓耳。故曰太清。不然,雖薄霧輕煙,一里外有不見之物矣。

地道,好生之至也,凡物之有根種者,必與之生。盡物之分量,盡己之力量,不至寒凝枯敗不止也、故曰坤稱母。

四時惟冬是天地之性,春夏秋皆天地之情。故其生萬物也,動氣多而靜氣少。

萬物得天地之氣以生,有宜溫者,有宜微溫者,有宜太溫者,有宜溫而風者,有宜溫而濕者,有宜溫而燥者,有宜溫而時風時濕者。何氣所生,則宜何氣,得之則長養,失之則傷病。

氣有一毫之爽,萬物陰受一毫之病。其宜涼、宜寒、宜暑,無不皆然。飛潛動植,蠛蠓之物,無不皆然。故天地位則萬物育,王道平則萬民遂。

六合中洪纖動植之物,都是天出氣、地出質熔鑄將出來,都要消磨無跡還他。故物不怕是金石,也要歸於無。蓋從無中生來,定要都歸無去。譬之一盆水,打攪起來大小浮漚以千萬計,原是假借成的,少安靜時,還化為一盆水。

先天立命處,是萬物自具的,天地只是個生息培養。只如草木原無個生理,天地好生亦無如之何。

天地間萬物,都是陰陽兩個共成的。其獨得於陰者,見陽必避,蝸牛壁蘚之類是也;其獨得於陽者,見陰必枯,夏枯草之類是也。

陰陽合時只管合,合極則離;窩時只管離,離極則合。不極則不離不合,極則必離必合。

定則水,燥則火,吾心自有水火;靜則寒,動則熱,吾身自有冰炭。然則天地之冰炭誰為之?亦動靜為之。一陰生而宇宙入靜,至十月閉塞而成寒;一陽生而宇宙入動,至五月薰蒸而成暑。或曰:「五月陰生矣,而六月大暑,十一月陽生矣,而十二月大寒;何也?」曰:「陽不極則不能生陰,陰不極則不能生陽,勢窮則反也。微陰激陽,則陽不受激而愈熾;微陽激陰,則陰不受激而愈溢,氣逼則甚也。至七月、正月,則陰陽相戰,客不勝主,衰不勝旺,過去者不勝方來。故七月大火西流,而金漸生水;正月析木用事,而水漸生火。蓋陰陽之氣續接非直接,直接則絕,父母死而子始生,有是理乎?漸至非驟至,驟至則激,五穀種而能即熟,有是理乎?二氣萬古長存,萬物四時成遂,皆續與漸為之也。惟續,故不已;惟漸,故無跡。

既有個陰氣,必有聚結,故為月;既有個陽氣,必有精華,故為日。晦是月之體,本是純陰無光之物,其光也映日得之,客也,非主也。

天地原無晝夜,日出而成晝,日入而成夜。星常在天,日出而不顯其光,日入乃顯耳。古人雲星從日生。細看來,星不借日之光以為光。嘉靖壬寅日食,既滿天有星,當是時,日且無光,安能生星之光乎?

水靜柔而動剛,金動柔而靜剛,木生柔而死剛,火生剛而死柔。土有剛有柔,不剛不柔,故金、木、水、火皆從鐘焉,得中故也,天地之全氣也。

噓氣自內而之外也,吸氣自外而之內也。天地之初噓為春,噓盡為夏,故萬物隨噓而生長;天地之初吸為秋,吸盡為冬,故萬物隨吸而收藏。噓者,上升陽氣也,陽主發;吸者,下降陰氣也,陰主成。噓氣溫,故為春夏;吸氣寒,故為秋冬。一噓一吸,自開辟以來至混沌之後,只這一絲氣有毫髮斷處,萬物滅,天地毀。萬物,天地之於也,一氣生死無不肖之。

風惟知其吹拂而已,雨惟知其淋漓而已,雪惟知其嚴凝而已,水惟知其流行而已,火惟知其燔灼而已。不足則屏息而各藏其用,有餘則猖狂而各恣其性。卒然而感則強者勝,若兩軍交戰,相下而後已。是故久陰則權在雨,而日月難為明;久旱則權在風,而雲雨難為澤,以至水火霜雪莫不皆然。誰為之?

曰:明陽為之。陰陽誰為之?曰:自然為之。

陰陽征應,自漢儒穿鑿附會,以為某災樣應某政事,最迂。

大抵和氣致祥,戾氣致妖,與作善降樣,作惡降殃,道理原是如此。故聖人只說人事,只盡道理,應不應,在我不在我都不管。若求一一征應,如鼓答桴,堯、舜其猶病矣。大叚氣數有一定的,有偶然的,天地不能違,天地亦順之而已。旱而雩,水而滎,彗孛而禳,火而祓,日月食而救,君子畏天威,謹天戒當如是爾。若雲隨禱輒應,則日月盈虧豈系於救不救之間哉?

大抵陰陽之氣一偏必極,勢極必反。陰陽乖戾而分,故孤陽亢而不下陰則旱,無其極,陽極必生陰,故久而雨;陰陽和合而留,故淫陰升而不舍陽則雨,無其極,陰極必生陽,故久而睛。

草木一衰不至遽茂,一茂不至遽衰;夫婦朋友失好不能遽合,合不至遽乖。天道物理人情自然如此是一定的,星隕地震,山崩雨血,火見河清此是偶然的。吉兇先見,。自非常理,故臣子以修德望君,不必以災異恐之。若因災而懼,困可修德。一有祥瑞使可謂德已足而罷修乎?乃若至德回天,災祥立應,桑谷枯,彗星退,冤獄釋而驟雨,忠心白而反風,亦間有之。但曰必然事,吾不能確確然信也。

氣化無一息之停,不屬進,就屬退。動植之物其氣機亦無一息之停,不屬生,就屬死,再無不進不退而止之理。

形生於氣。氣化沒有底,天地定然沒有;天地沒有底,萬物定然沒有。

生氣醇濃渾濁,殺氣清爽澄澈;生氣牽戀優柔,殺氣果決脆斷;生氣寬平溫厚,殺氣峻隘涼薄。故春氣絪緼,萬物以生:夏氣薰蒸,萬物以長;秋氣嚴肅,萬物以入;冬氣閉藏,萬物以亡。

一呼一吸,不得分毫有餘,不得分毫不足;不得連呼,不得連吸;不得一呼無吸,不得一吸無呼,此盈虛之自然也。

水質也,以萬物為用;火氣也,以萬物為體。及其化也,同歸於無跡。水性徐,火性疾,故水之入物也,因火而疾。水有定氣,火無定氣,放火附剛則剛,附柔則柔,水則入柔不入剛也。

陽不能藏,陰不能顯。才有藏處,便是陽中之陰:才有顯處,便是陰中之陽。

水能實虛,火能虛實。

乾坤是毀的,故開辟後必有混沌所以主宰?乾坤是不毀的,故混沌還成開辟。主宰者何?元氣是已。元氣亙萬億歲年終不磨滅,是形化氣化之祖也。

天地全不張主,任陰陽;陰陽全不擺布,任自然。世之人趨避祈禳徒自苦耳。其奪自然者,惟至誠。

天地發萬物之氣到無外處,止收斂之氣到無內處。止不至而止者,非本氣不足,則客氣相奪也。

靜生動長,動消靜息。總則生,生則長,長則消,消則息。

萬物生於陰陽,死於陰陽。陰陽於萬物原不相幹,任其自然而已。雨非欲潤物,旱非欲熯物,風非欲撓物,雷非欲震物,陰陽任其氣之自然,而萬物因之以生死耳。《易》稱「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另是一種道理,不然,是天地有心而成化也。若有心成化,則寒暑災樣得其正,乃見天心矣。

天極從容,故三百六十日為一噓吸;極次第,故溫暑涼寒不驀越而雜至;極精明,故晝有容光之照而夜有月星;極平常,寒暑旦夜、生長收藏,萬古如斯而無新奇之調;極含蓄,並包萬象而不見其滿塞;極沉默,無所不分明而無一言;極精細,色色象象條分縷析而不厭其繁;極周匹,疏而不漏;極凝定,風雲雷雨變態於胸中,悲歡叫號怨德於地下,而不惡其擾;極通變,普物因材不可執為定局;極自然,任陰陽氣數理勢之所極所生,而已不與;極堅耐,萬古不易而無欲速求進之心,消磨曲折之患;極勤敏,無一息之停;極聰明,亙古今無一人一事能欺罔之者,極老成,有虧欠而不隱藏;極知足,滿必損,盛必定;極仁慈,雨露霜雪無非生物之心;極正直,始終計量,未嘗養人之奸、容人之惡;極公平,抑高舉下,貧富貴賤一視同仁;極簡易,無瑣屑曲局示人以繁難;極雅淡,青蒼自若,更無炫飾;極靈爽,精誠所至,有感必通;極謙虛,四時之氣常下交;極正大,擅六合之恩威而不自有;極誠實,無一毫偽妄心,虛假事;極有信,萬物皆任之而不疑。故人當法天。人,天所生也。如之者存,反之者亡,本其氣而失之也。

春夏後看萬物繁華,造化有多少淫巧,多少發揮,多少張大,元氣安得不斫喪?機緘安得不窮盡?此所以虛損之極,成否塞,成渾沌也。

形者,氣之橐囊也。氣者,形之線索也。無形,則氣無所憑籍以生;無氣,則形無所鼓舞以為生。形須臾不可無氣,氣無形則萬古依然在宇宙間也。

要知道雷霆霜雪都是太和。

濁氣醇,清氣漓;濁氣厚,清氣薄;濁氣同,清氣分;濁氣溫,清氣寒;濁氣柔,清氣剛;濁氣陰,消氣陽;濁氣豐,清氣嗇;濁氣甘,清氣苦;濁氣喜,清氣惡;濁氣榮,清氣枯;濁氣融,清氣孤;濁氣生,清氣殺。

一陰一陽之謂道。二陰二陽之謂駁。陰多陽少、陽多陰少之謂偏。有陰無陽、有陽無陰之謂孤。一陰一陽,乾坤兩卦,不二不雜,純粹以精,此天地中和之氣,天地至善也。是道也,上帝降衷,君子衷之。是故繼之即善,成之為性,更無偏駁,不假修為,是一陰一陽屬之君子之身矣。故曰,君子之道,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此之謂偏。百勝日用而不知,此之謂駁。至於孤氣所生,大乖常理。孤陰之善,慈悲如母,惡則險毒如虺;孤陽之善,嫉惡如仇,惡則兇橫如虎。此篇夫子論性純以善者言之,與性相近,稍稍不同。

天地萬物只是一個漸,故能成,故能久。所以成物悠者,漸之象也;久者,漸之積也。天地萬物不能頓也,而況於人乎?

故悟能頓,成不能頓。

盛德莫如地,萬物於地,惡道無以加矣。聽其所為而莫之憾也,負菏生成而莫之厭也。故君子卑法地,樂莫大焉。

日正午,月正圓,一呼吸間耳。呼吸之前,未午未圓;呼吸之後,午過圓過。善觀中者,此亦足觀矣。

中和之氣,萬物之所由以立命者也,故無所不宜;偏盛之氣,萬物之所由以盛衰者也,故有宜有不宜。

祿、位、名、壽、康、寧、順、適、子孫賢達,此天福人之大權也。然嘗輕以與人,所最靳而不輕以與人者,惟名。福善禍淫之言,至名而始信。大聖得大名,其次得名,視德無分毫爽者,惡亦然。祿、位、壽、康在一身,名在天下;祿、位、壽、康在一時,名在萬世。其惡者備有百福,惡名愈著;善者備嘗艱苦,善譽日彰。桀、封、幽、厲之名,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此固天道報應之微權也。天之以百福予人者,恃有此耳。

彼天下萬世之所以仰慕欽承痰惡笑罵,其禍福固亦不小也。

以理言之,則當然者謂之天,命有德討有罪,奉三尺無私是已;以命言之,則自然者謂之天,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定於有生之初是已;以數言之,則偶然者謂之天,會逢其適,偶值其際是已。

造物之氣有十:有中氣,有純氣,有雜氣,有戾氣,有似氣,有大氣,有細氣,有間氣,有變氣,有常氣,皆不外於五行。中氣,五行均調,精粹之氣也,人鐘之而為堯、舜、禹、文、周、孔,物得之而為鱗鳳之類是也。純氣,五行各具純一之氣也,人得之而為伯夷、伊尹、柳下惠,物得之而為龍虎之類是也。雜氣,五行交亂之氣也。戾氣,五行粗惡之氣也。

似氣,五行假借之氣也。大氣,磅磅渾淪之氣也。細氣,纖蒙浮渺之氣也。間氣,積久充溢會合之氣也。變氣,偶爾遭逢之氣也。常氣,流行一定之氣也。萬物各有所受以為生,萬物各有所屬以為類,萬物不自由也。惟有學問之功,變九氣以歸中氣。

火性發揚,水性流動,木性條暢,金性堅剛,土性重厚,其生物也亦然。

太和在我,則天地在我,何動不臧?何往不得?

彌六合皆動氣之所為也,靜氣一粒伏在九地之下以胎之。

故動者靜之死鄉,靜者動之生門。無靜不生,無動不死。靜者常施,動者不還。發大造之生氣者動也,耗大造之生氣者亦動也。聖人主靜以涵元理,道家主靜以留元氣。

萬物發生,皆是流於既溢之餘,萬物收斂,皆是勞於既極之後。天地一歲一呼吸,而萬物隨之。

天地萬物到頭來皆歸於母。故水、火、金、木有盡,而土不盡。何者?水、火、金、木,氣盡於天,質盡於地,而土無可盡。故真氣無歸,真形無藏。萬古不可磨滅,滅了更無開辟之時。所謂混沌者,真氣與真形不分也。形氣混而生天地,形氣分而生萬物。

天欲大小人之惡,必使其惡常得志。彼小人者,惟恐其惡之不遂也,故貪天禍以至於亡。

自然謂之天,當然謂之天,不得不然謂之天;陽亢必旱,久旱必陰,久陰必雨,久雨必晴,此之謂自然。君尊臣卑,父坐子立,夫唱婦隨,兄友弟恭,此之謂當然。小役大,弱役強,貧役富,賤役貴,此之謂不得不然。

心就是天,欺心便是欺天,事心便是事天,更不須向蒼蒼上面討。

天者,未定之命;命者,已定之天。天者,大家之命,命者,各物之天。命定而吉兇禍福隨之也,由不得天,天亦再不照管。

天地萬物只是一氣聚散,更無別個。形者,氣所附以為凝結;氣者,形所託以為運動。無氣則形不存,無形則氣不住。

天地既生人物,則人物各具一天地。天地之天地由得天地,人物之天地由不得天地。人各任其氣質之天地至於無涯牿,其降衷之天地幾於澌盡,天地亦無如之何也已。其吉兇禍福率由自造,天何尤乎而怨之?

吾人渾是一天,故日用起居食總念念時時事事便當以天自處。

朱子云:「天者,理也。」余曰:「理者,天也。」

有在天之天,有在人之天。有在天之先天,太極是已;有在天之後天,陰陽五行是已。有在人之先天,元氣、無理是已;有在人之後天,血氣、心知是已。

問:「天地開辟之初,其狀何似?」曰:「未易形容。」因指齋前盆沼,令滿貯帶沙水一盆,投以瓦礫數小塊,雜谷豆升許,令人攪水渾濁,曰:「此是混沌未分之狀。待三日後再來看開辟。」

至日而濁者清矣,輕清上浮,曰:「此是天開於子。沉底渾泥,此是地辟於醜。中間瓦礫出露,此是山陵,是時谷。豆芽生月餘,而水中小蟲浮沉奔逐,此是人與萬物生於寅。徹底是水,天包乎地之象也。地從上下,故山上銳而下廣,象糧谷堆也。氣化日繁華,日廣侈,日消耗,萬物毀而生機微,天地雖不毀,至亥而又成混沌之世矣。」

雪非薰蒸之化也。天氣上升,地氣下降,是幹涸世界矣。

然陰陽之氣不交則絕,故有留滯之餘陰,始生之嫩陽,往來交結,久久不散而迫於嚴寒,遂為雪為霰。白者,少明之色也,水之母也。盛則為雪,微則為霜,冬月片瓦半磚之下著濕地,皆有霜,陰氣所呵也,土幹則否。

世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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勢之所在,天地聖人不能違也。勢來時即摧之,未必遽壞;勢去時即挽之,未必能回。然而聖人每與勢忤,而不肯甘心從之者,人事宜然也。

世人賤老,而聖王尊之;世人棄愚,而君子取之;世人恥貧,而高士清之;世人厭淡,而智者味之;世人惡冷,而幽人寶之;世人薄素,而有道者尚之。悲夫!世之人難與言矣。

壞世教者,不是宦官宮安,不是農工商貿,不是衙門市井,不是囗囗。

古昔盛時,民自飽暖之外無過求,自利用之外無異好,安身家之便而不恣耳目之欲。家無奇貨,人無玩物,餘珠玉於山澤而不知寶,贏繭絲於箱篋而不知繡。偶行於途而知貴賤之等,創見於席而知隆殺之理。農於桑麻之外無異聞,士於禮義之外

無羨談;公卿大夫於勸深訓迪之外無簿書。知官之貴,而不知為民之難;知貧之可憂,而不知人富之可嫉。夜行不以兵,遠行不以餱.施人者非欲其我德,施於人者不疑其欲我之德。訴訢渾渾,其時之春乎?其物之胚孽乎?籲!可想也已。

伏羲以前是一截世道,其治任之而已,己無所與也。五帝是一截世道,其治安之而已,不擾民也。三王是一截世道,其治正之而已,不使縱也。秦以後是一截世道,其治劫之而已,愚之而已,不以德也。

世界一般是唐虞時世界,黎民一般是唐虞時黎民,而治不古若,非氣化之罪也。

終極與始接,困極與亨接。

三皇是道德世界,五帝是仁義世界,三王是禮義世界,春秋是威力世界,戰國是智巧世界,漢以後是勢利世界。

士鮮衣美食,浮淡怪說、玩日愒時,而以農工為村鄙;女傅粉簪花、冶容學態、袖手樂遊,而以勤儉為羞辱;官盛從豐供、繁文縟節、奔逐世態,而以教養為迂腐。世道可為傷心矣。

喜殺人是泰,愁殺人也是泰。泰之人昏惰侈肆,泰之事廢墜寬罷,泰之風紛華驕蹇,泰之前如上水之篙,泰之世如高竿之頂,泰之後如下阪之車。故否可以致泰,泰必至於否。故聖人憂泰不憂否。否易振,泰難持。

世之衰也,卑幼賤微氣高志肆而無上,子弟不知有父母,婦不知有舅姑,後進不知有先達,士民不知有官師,郎署不知有公卿,偏稗軍士不知有主帥。目空空而氣勃勃,恥於分義而敢於陵駕。嗚呼!世道至此,未有不亂不亡者也。

節文度數,聖人之所以防肆也。偽禮文不如真愛敬,真簡率不如偽禮文。偽禮文猶足以成體,真簡率每至於逾閑;偽禮文流而為象恭滔天,真簡率而為禮法掃地。七賢八達,簡率之極也。舉世牛馬而晉因以亡。近世士風祟尚簡率;蕩然無檢,嗟嗟!吾莫知所終矣。

天下之勢頓可為也,漸不可為也。頓之來也驟驟多無根,漸之來也深深則難撼。頓著力在終,漸著力在始。

造物有涯而人情無涯,以有涯足無涯,勢必爭,故人人知足則天下有餘。造物有定而人心無定,以無定撼有定,勢必敗。

故人人安分則天下無事。

天地有真氣,有似氣。故有鳳皇則有昭明,有粟谷則有稂莠,兔葵似葵,燕麥似麥,野菽似菽,槐藍似槐之類。人亦然皆似氣之所鐘也。

聖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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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是五行造身,兩儀成性。其餘聖人得金氣多者則剛明果斷,得木氣多者則樸素質直,得火氣多者則發揚奮迅,得水氣多者則明徹圓融,得土氣多者則鎮靜渾厚,得陽氣多者則光明軒豁,得陰氣多者則沉默精細。氣質既有所限,雖造其極,終是一偏底聖人。此七子者,共事多不相合,共言多不相入,所同者大根本大節目耳。

孔顏窮居,不害其為仁覆天下,何則?仁覆天下之具在我,而仁覆天下之心未嘗一日忘也。

聖人不落氣質,賢人不渾厚便直方,便著了氣質色相;聖人不帶風土,賢人生燕趙則慷慨,生吳越則寬柔,就染了風土氣習。

性之聖人,只是個與理相忘,與道為體,不待思,惟橫行直撞,恰與時中吻合。反之,聖人常常小心,循規蹈矩,前望後顧,才執得中字,稍放鬆便有過不及之差。是以希聖君子心上無一時任情恣意處。

聖人一,聖人全,一則獨詣其極,全則各臻其妙。惜哉!

至人有聖人之功而無聖人之全者,囿於見也。

所貴乎剛者,貴其能勝己也,非以其能勝人也。子路不勝其好勇之私,是為勇字所伏,終不成個剛者。聖門稱剛者誰?吾以為恂恂之顏子,其次魯鈍之曾子而已,餘無聞也。

天下古今一條大路,曰大中至正,是天造地設的。這個路上古今不多幾人走,曰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顏、曾、思、孟,其餘識得的周、程、張、朱,雖走不到盡頭,畢竟是這路上人。將這個路來比較古今人,雖伯夷、伊、惠也是異端,更那說那佛、老、楊、墨、陰陽術數諸家。若論個分曉,伯夷、伊、惠是旁行的,佛、老、楊、墨是斜行的,陰陽星數是歧行的。本原處都從正路起,卻念頭一差,走下路去,愈遠愈繆。所以說,異端言本原不異而發端異也。何也?佛之虛無是吾道中寂然不動差去,老之無為是吾道中守約施博差去,為我是吾道中正靜自守差去,兼愛是吾道中萬物一體差去,陰陽家是吾道中敬授人時差去,術數家是吾道中至誠前知差去。看來大路上人時為佛,時為老,時為楊,時為墨,時為陰陽術數,是合數家之所長。岔路上人佛是佛,老是老,楊是楊,墨是墨,陰陽術數是陰陽術數,殊失聖人之初意。譬之五味不適均不可以專用也,四時不錯行不可以專今也。

聖人之道不奇,才奇便是賢者。

戰國是個慘酷的氣運,巧偽的世道,君非富強之術不講,臣非功利之策不行,六合正氣獨鐘在孟子身上。故在當時疾世太嚴,憂民甚切。

清任和時,是孟子與四聖人議定的謚法。祖術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是子思作仲尼的贊語。

聖賢養得天所賦之理完,仙家養得天所賦之氣完。然出陽脫殼,仙家未嘗不死,特留得此氣常存。性盡道全,聖賢未嘗不死,只是為此理常存。若修短存亡,則又系乎氣質之厚薄,聖賢不計也。

賢人之言視聖人未免有病,此其大較耳。可怪俗儒見說是聖人語,便回護其短而推類以求通;見說是賢人之言,便洗索其疵而深文以求過。設有附會者從而欺之,則陽虎優孟皆失其真,而不免徇名得象之譏矣。是故儒者要認理,理之所在,雖狂夫之言,不異於聖人。聖人豈無出於一時之感,而不可為當然不易之訓者哉?

堯、舜功業如此之大,道德如此之全,孔子稱贊不啻口出。

在堯、舜心上有多少缺然不滿足處!道原體不盡,心原趁不滿,勢分不可強,力量不可勉,聖人怎放得下?是以聖人身囿於勢分,力量之中,心長於勢分、力量之外,才覺足了,便不是堯、舜。

伊尹看天下人無一個不是可憐的,伯夷看天下人無—個不是可惡的,柳下惠看天下人無個不是可與的。

浩然之氣孔子非無,但用的妙耳。孟子一生受用全是這兩字。我嘗云:「孟於是浩然之氣,孔於是渾然之氣。渾然是浩然的歸宿。浩然是渾然的作用。惜也!孟子未能到渾然耳。」

聖學專責人事,專言實理。

二女試舜,所謂書不可盡信也,且莫說玄德升聞,四嶽共薦。以聖人遇聖人,一見而人品可定,一語而心理相符,又何須試? 即帝艱知人,還須一試,假若舜不能諧二女,將若之何?是堯輕視骨肉,而以二女為市貨也,有是哉?

自古功業,惟孔孟最大且久。時雍風動,今日百姓也沒受用處,賴孔孟與之發揮,而堯、舜之業至今在。

堯、舜、周、孔之道,如九達之衢,無所不通;如代明之日月,無所不照。其餘有所明,必有所昏,夷、尹、柳下惠昏於清、任、和,佛氏昏於寂,老氏昏於裔,楊氏昏於義,墨氏昏於仁,管、商昏於法。其心有所向也,譬之鵑鴿知南;其心有所厭也,譬之盍旦惡夜。豈不純然成一家人物?競是偏氣。

堯、舜、禹、文、周、孔,振古聖人無一毫偏倚,然五行所鐘,各有所厚,畢竟各人有各人氣質。堯敦大之氣多,舜精明之氣多,禹收斂之氣多,文王柔嘉之氣多,周公文為之氣多,孔子莊嚴之氣多,熟讀經史自見。若說天縱聖人,如太和元氣流行略不沾著一些,四時之氣純是德性,用事不落一毫氣質,則六聖人須索一個氣象無毫髮不同方是。

讀書要看聖人氣象性情。鄉黨見孔子氣象十九至其七情。

如回非助我牛刀割雞,見其喜處;由之瑟,由之使門人為臣,仍然於沮溺之對,見其怒處;喪予之慟,獲麟之泣,見其哀處;侍側言志之問,與人歌和之時,見其樂處;山梁雌雉之嘆,見其愛處;斥由之佞,答子貢「君子有惡」之語,見其惡處;周公之夢,東周之想,見其欲處。便見他發而皆中節處。

費宰之辭,長府之止,看閔子議論,全是一個機軸,便見他和悅而諍。處人論事之法,莫妙於閔於天生的一段中平之氣。

聖人妙處在轉移人不覺,賢者以下便露圭角,費聲色,做出來只見張皇。

或問,「孔、孟周流,到處欲行其道,似技癢的?」曰:「聖賢自家看的分數真,天生出我來,抱千古帝王道術,有旋乾轉坤手投,只兀兀家居,甚是自負,所以遍行天下以求遇夫可行之君。既而天下皆無一遇,猶有九夷、浮海之思,公山佛肸之往。

夫子豈真欲如此?只見吾道有起死回生之力,天下有垂死欲生之民,必得君而後術可施也。譬之他人孺子入井與已無幹,既在井畔,又知救法,豈忍袖手?

明道答安石能使愧屈,伊川答子由,遂激成三黨,可以觀二公所得。

休作世上另一種人,形一世之短。聖人也只是與人一般,才使人覺異樣便不是聖人。

平生不作圓軟態,此是丈夫。能軟而不失剛方之氣,此是大丈夫。聖賢之所以分也。

聖人於萬事也,以無定體為定體,以無定用為定用,以無定見為定見,以無定守為定守。賢人有定體,有定用,有定見,有定守。故聖人為從心所欲,賢人為立身行己,自有法度。

聖賢之私書,可與天下人見;密事,可與天下人知;不意之言,可與天下人聞;暗室之中,可與天下人窺。

好問、好察時,著一我字不得,此之謂能忘。執兩端時,著一人字不得,此之謂能定。欲見之施行,略無人己之嫌,此之謂能化。

無過之外,更無聖人;無病之外,更無好人。賢智者於無過之外求奇,此道之賊也。

積愛所移,雖至惡不能怒,狃於愛故也;積惡所習,雖至感莫能回,狃於惡故也。惟聖人之用情不狃。

聖人有功於天地,只是人事二字。其盡人事也,不言天命,非不知回天無力,人事當然,成敗不暇計也。

或問:「狂者動稱古人,而行不掩言,無乃行本顧言乎?孔子奚取焉?」曰:「此與行不顧言者人品懸絕。譬之於射,立拱把於百步之外,九矢參連,此養由基能事也。孱夫拙射,引弦之初,亦望拱把而從事焉,即發,不出十步之遠,中不近方丈之鵠,何害其為志士?又安知日關弓,月抽矢,白首終身,有不為由基者乎?是故學者貴有志,聖人取有志。狷者言尺行尺,見寸守寸,孔子以為次者,取其守之確,而恨其志之隘也。今人安於凡陋,惡彼激昂,一切以行不顧言沮之,又甚者,以言是行非謗之,不知聖人豈有一蹴可至之理?『希聖人豈有一朝徑頓之術?只有有志而廢於半途,未有無志而能行跬步者。」或曰:「不言而躬行何如?」曰:「此上智也,中人以下須要講求博學、審問、明辯,與同志之人相砥礪奮發,皆所以講求之也,安得不言?若行不顧言,則言如此而行如彼,口古人而心衰世,豈得與狂者同日語哉?」

君子立身行已自有法度,此有道之言也。但法度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以來只有一個,譬如律令一般,天下古今所共守者。若家自為律,人自為令,則為伯夷、伊尹、柳下惠之法度。故以道為法度者,時中之聖;以氣質為法度者,一偏之聖。

聖人是物來順應,眾人也是物來順應。聖人之順應也,從廓然太公來,故言之應人如響,而吻合乎當言之理;行之應物也,如取詣宮中,而吻合乎當行之理。眾人之順應也,從任情信意來,故言之應人也,好莠自口,而鮮與理合;事之應物也,可否惟欲,而鮮與理合。君子則不然,其不能順應也,不敢以順應也。議之而後言,言猶恐尤也;擬之而後動,動猶恐悔也。

卻從存養省察來。噫!今之物來順應者,人人是也,果聖人乎?

可哀也已!

聖人與眾人一般,只是盡得眾人的道理,其不同者,乃眾人自異於聖人也。

天道以無常為常,以無為為為。聖人以無心為心,以無事為事。

萬物之情,各求自遂者也。惟聖人之心,則欲遂萬物而志自遂。

為宇宙完人甚難,自初生以至屬纊,徹頭徹尾無些子破綻尤難,恐亙古以來不多幾人。其徐聖人都是半截人,前面破綻,後來修補,以至終年晚歲,才得幹凈成就了一個好人,還天付本來面目,故曰湯武反之也。曰反,則未反之前便有許多欠缺處。今人有過便甘自棄,以為不可復入聖人境域,不知盜賊也許改惡從善,何害其為有過哉?只看歸宿處成個甚人,以前都饒得過。

聖人低昂氣化,挽回事勢,如調劑氣血,損其侈不益其強,補其虛不甚其弱,要歸於平而已。不平則偏,偏則病,大偏則大病,小偏則小病。聖人雖欲不平,不可得也。

聖人絕四,不惟纖塵微障無處著腳,即萬理亦無作用處,所謂順萬事而無情也。

聖人胸中萬理渾然,寂時則如懸衡鑒,感之則若決江河,未有無故自發一善念。善念之發,胸中不純善之故也。故惟旦晝之牿食,然後有夜氣之清明。聖人無時不夜氣,是以胸中無無故自見光景。

法令所行,可以使土偶奔趨;惠澤所浸,可以使枯木萌孽;教化所孚,可以使鳥獸伏馴;精神所極,可以使鬼神感格,吾必以為聖人矣。

聖人不強人以太難,只是撥轉他一點自然底肯心。

參贊化育底聖人,雖在人類中,其實是個活天,吾嘗謂之人天。

孔子只是一個通,通外更無孔子。

聖人不隨氣運走。不隨風俗走,不隨氣質走。

聖人平天下,不是夷山填海,高一寸還他一寸,低一分還他一分。

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不可知,可知之祖也。無不可知做可知不出,無可知則不可知何所附屬?

只為多了這知覺,便生出許多情緣,添了許多苦惱。落花飛絮豈無死生?他只恁委和委順而已。或曰:「聖學當如是乎?」

曰:「富貴、貧賤、壽夭、寵辱,聖人末嘗不落花飛絮之耳。雖有知覺,心不為知覺苦。」

聖人心上再無分毫不自在處。內省不疚,既無憂懼,外至之患,又不怨尤,只是一段不釋然,卻是畏天命,悲人窮也。

定靜安慮,聖人無一刻不如此。或曰:「喜怒哀樂到面前何如?」曰:「只恁喜怒哀樂,定靜安慮,胸次無分毫加損。」

有相予者,謂面上部位多貴,處處指之。予曰:「所憂不在此也。汝相予一心要包藏得天下理,相予兩肩要擔當得天下事,相予兩腳要踏得萬事定,雖不貴,子奚憂?不然,予有愧於面也。」

物之入物者染物,入於物者染於物;惟聖人無所入,萬物亦不得而入之。惟無所入,故無所不入。惟不為物入,故物亦不得而離之。

人於吃飯穿衣,不曾說我當然不得不然,至於五常百行,卻說是當然不得不然,又竟不能然。

孔子七十而後從心,六十九歲未敢從也。眾人一生只是從心,從心安得好?聖學戰戰兢兢,只是降伏一個從字,不曰戒慎恐懼,則日憂勤惕勵,防其從也。豈無樂的,樂也只是樂天。眾人之樂則異是矣。任意若不離道,聖賢性不與人殊,何苦若此?

日之於萬形也,鑒之於萬象也,風之於萬籟也,尺度權衡之於輕重長短也,聖人之於萬事萬物也,因其本然付以自然,分毫我無所與焉。然後感者常平,應者常逸,喜亦天,怒亦天,而吾心之天如故也。萬感劻勷,眾動轇轕,而吾心之天如故也。

平生無一事可瞞人,此是大快樂。

堯、舜雖是生知安行,然堯、舜自有堯、舜工夫。學問但聰明睿智,千百眾人豈能不資見聞,不待思索?朱文公云:聖人生知安行,更無積累之漸。聖人有聖人底積累,豈儒者所能測識哉?

聖人不矯。

聖人一無所昏。

孟子謂文王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雖非文王之心,最看得時勢定。文王非利天下而取之,亦非惡富貴而逃之,順天命之予奪,聽人心之向背,而我不與焉。當是時,三分天下才有其二,即武王亦動手不得,若三分天下有其三,即文王亦束手不得。《酌》之詩曰:「遵養時晦,時純熙矣,是用大介。」天命人心一毫假借不得。商家根深蒂固,須要失天命人心到極處,周家積功累仁,須要收天命人心到極處,然後得失界限決絕潔凈,無一毫粘帶。如瓜熟自落,栗熟自墜,不待剝摘之力;且莫道文王時動得手,即到武王時,紂又失了幾年人心,武王又收了幾年人心。牧誓武成取得,何等費唇舌!多士多方守得,何等耽驚怕;則武王者,生摘勁剝之所致也。又譬之瘡落痂、雞出卵,爭一刻不得。若文王到武王時定不犯手,或讓位微箕為南河陽城之避,徐觀天命人心之所屬,屬我我不卻之使去,不屬我我不招之使來,安心定志,任其自去來耳。此文王之所以為至德。使安受二分之歸,不惟至德有損,若紂發兵而問,叛人即不勝,文王將何辭?雖萬萬出文王下者,亦不敢安受商之叛國也。用是見文王仁熟智精,所以為宣哲之聖也。

湯禱桑林以身為犧,此史氏之妄也。按湯世十八年旱,至二十三年禱桑林責六事,於是早七年矣,天乃雨。夫農事冬旱不禁三月,夏旱不禁十日,使湯持七年而後禱,則民已無孑遺矣,何以為聖人?即湯以身禱而天不雨,將自殺,與是絕民也,將不自殺,與是要天也,湯有一身能供幾禱?天雖享祭,寧欲食湯哉?是七年之間,歲歲有早,未必不禱,歲歲禱雨,未必不應,六事自責,史醫特紀其一時然耳。以人禱,斷斷乎其無也。

伯夷見冠不正,望望然去之,何不告之使正?柳下惠見袒裼裸程,而由由與偕,何不告之使衣?故曰:不夷不惠,君子後身之珍也。

亙古五帝三王不散之精英,鑄成一個孔子,餘者猶成顏、曾以下諸賢至思、孟,而天地純粹之氣索然一空矣。春秋戰國君臣之不肖也宜哉!後乎此者無聖人出焉。靳孔、孟諸賢之精英,而未盡泄與!

品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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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處看不破,忽處看不破,勞倦時看不破,急遽倉卒時看不破,驚憂驟感時看不破,重大獨當時看不破,吾必以為聖人。

聖人做出來都是德性,賢人做出來都是氣質,眾人做出來都是習俗,小人做出來都是私慾。

漢儒雜道,宋儒隘道。宋儒自有宋儒局面,學者若入道,且休著宋儒橫其胸中,只讀六經四書而體玩之,久久胸次自是不同。若看宋儒,先看濂溪、明道。

一種人難悅亦難事,只是度量褊狹,不失為君子;一種人易事亦易悅,這是貪汙軟弱,不失為小人。

為小人所薦者,辱也;為君子所棄者,恥也。

小人有恁一副邪心腸,便有一段邪見識;有一段邪見識,便有一段邪議論;有一段邪議論,便引一項邪朋黨,做出一番邪舉動。其議論也,援引附會,盡成一家之言,攻之則圓轉遷就而本可破;其舉動也,借善攻善,匿惡濟惡,善為騎墻之計,擊之則疑似牽纏而不可斷。此小人之尤,而借君子之跡者也。

此藉君子之名,而濟小人之私者也。亡國敗家,端是斯人。

明白小人,剛戾小人,這都不足恨。所以易惡陰柔陽只是一個,惟陰險伏而多瑞,變幻而莫測,駁雜而疑似,譬之光天化日,黑白分明,人所共見,暗室晦夜,多少埋伏,多少類象,此陰陽之所以別也。虞廷黜陟,惟曰幽明,其以是夫?

富於道德者不矜事功,猶矜事功,道德不足也;富於心得者不矜聞見,猶矜獲見,心得不足也。文藝自多浮薄之心也,富貴自雄,卑陋之見也。此二人者,皆可憐也,而雄富貴者更不數於丈夫。行彼其冬烘盛大之態,皆君子之所欲嘔者也。而彼且志驕意得,可鄙孰甚焉?

士君子在塵世中,擺脫得開,不為所束縛;擺脫得凈,不為所汙蔑,此之謂天挺人豪。

藏名遠利,夙夜汲汲乎實行者,聖人也。為名修,為利勸,夙夜汲汲乎實行者,賢人也。不占名標,不尋利孔,氣昏志惰,荒德廢業者,眾人也。炫虛名,漁實利,而內存狡獪之心,陰為鳥獸之行者,盜賊也。

圈子裏幹實事,賢者可能;圈子外幹大事非豪傑不能。或曰:「圈子外可幹乎?」曰:「世俗所謂圈子外,乃聖賢所謂性分內也。人守一官,官求一稱,內外皆若人焉,天下可庶幾矣,所謂圈子內幹實事者也。心切憂世,志在匡時,茍利天下,文法所不能拘,茍計成功,形跡所不必避,則圈子外幹大事者也。

識高千古,慮周六合,挽末世之頹風,還先王之雅道,使海內復嘗秦漢以前之滋味,則又圈子以上人矣。世有斯人乎?吾將與之共流涕矣。乃若硜硜狃眾見,惴惴循弊規,威儀文辭,燦然可觀,勤慎謙默,居然寡過,是人也,但可為高官耳,世道奚賴焉?

達人落葉窮通,浮雲生死;高士睥睨古今,玩弄六合;聖人古今一息,萬物一身;眾人塵棄天真,腥集世味。

陽君子取禍,陰君子獨免;陽小人取禍,陰小人得福。陽君子剛正直方,陰君於柔嘉溫厚;陽小人暴慶放肆,陰小人奸回智巧。

古今士率有三品:上士不好名,中士好名,下士不知好名。

上士宜道德,中士重功名,下士重辭章,斗筲之人重富貴。

人流品格,以君子小人定之,大率有九等,有君子中君子,才全德備,無往不宜者也。有君子,優於德而短於才者也。有善人,恂雅溫樸,僅足自守,識見雖正,而不能自決,躬行雖力,而不能自保。有眾人,才德識見俱無足取,與世浮沉,趨利避害,祿祿風俗中無自表異。有小人,偏氣邪心,惟己私是殖,茍得所欲,亦不害物。有小人中小人,貪殘陰狠,恣意所極,而才足以濟之,斂怨怙終,無所顧忌。外有似小人之君子,高峻奇絕,不就俗檢,然規模弘遠,小疵常類,不足以病之。有似君子之小人,老詐濃文,善藏巧借,為天下之大惡,占天下之大名,事幸不敗當時,後世皆為所欺而競不知者。有君子小人之間,行亦近正而偏,語亦近道而雜,學圓通便近於俗,尚古樸則入於腐,寬便姑息,嚴便猛鷙。是人也,有君子之心,有小人之過者也,每至害道,學者成之。

有俗檢,有禮檢。有通達,有放達。君子通達於禮檢之中,騷士放達於俗檢之外。世之無識者,專以小節細行定人品,大可笑也。

上才為而不為,中才只見有為,下才一無所為。

心術平易,制行誠直,語言疏爽,文章明達,其人必君子也。心術微暖,制行詭秘,語言吞吐,文章晦澀,其人亦可知矣。

有過不害為君子,無過可指底,真則聖人,偽則大奸,非鄉願之媚世,則小人之欺世也。

從欲則如附膻,見道則若嚼蠟,此下愚之極者也。

有涵養人心思極細,雖應倉卒,而胸中依然暇豫,自無粗疏之病。心粗便是學不濟處。

功業之士,清虛者以為粗才,不知堯、舜、禹、湯、臯、夔、稷、契功業乎?清虛乎?飽食暖衣而工騷墨之事,話玄虛之理,謂勤政事者為俗吏,謂工農桑者為鄙夫,此敝化之民也,堯、舜之世無之。

觀人括以五品:高、正、雜、庸、下。獨行奇識曰高品,賢智者流。擇中有執曰正品,聖賢者流。有善有過曰雜品,勸懲可用。無短無長曰庸品,無益世用。邪偽二種曰下品,慎無用之。

氣節信不過人,有出一時之感慨,則小人能為君子之事;有出於一念之剽竊,則小人能盜君子之名。亦有初念甚力,久而屈其雅操,當危能奮安而喪其平生者,此皆不自涵養中來。

若聖賢學問,至死更無破綻。

無根本底氣節,如酒漢毆人,醉時勇,醒時索然無分毫氣力。無學問底識見,如庖人煬竈,面前明,背後左右無一些照顧,而無知者賞其一時,惑其一偏,每擊節嘆服,信以終身。吁!難言也。

眾惡必察,是仁者之心。不仁者聞人之惡,喜談樂道。疏薄者聞人之惡,深信不疑。惟長者知惡名易以汙人,而作惡者之好為誣善也,既察為人所惡者何人,又察言者何心,又察致惡者何由,耐心留意,獨得其真,果在位也,則信任不疑,果不在位也,則舉辟無貳,果如人所中傷也,則扶救必力。嗚呼!

此道不明久矣。

黨錮諸君,只是褊淺無度量。身當濁世,自處清流,譬之涇渭,不言自別。正當遵海濱而處,以待天下之清也,卻乃名檢自負,氣節相高,志滿意得,卑視一世而踐踏之,譏謗權勢而狗彘之,使人畏忌奉承愈熾愈驕,積津要之怒,潰權勢之毒,一朝而成載胥之兇,其死不足惜也。《詩》稱「明哲保身」,孔稱「默足有容,免於刑戮」,豈貴貨清市直,甘鼎鑊如飴哉?申、陳二子,得之郭林宗幾矣。顧廚俊及吾道中之罪人也,僅愈於卑汙耳。若張儉則又李膺、范滂之罪人,可誅也夫!

問:「嚴子陵何如?」曰:「富貴利達之世不可無此種高人,但朋友不得加於君臣之上。五臣與舜同僚友,今日比肩,明日北面而臣之,何害其為聖人?若有用世之才,抱憂世之志,朋時之所講求,正欲大行,竟施以康,天下孰君孰臣,正不必爾。如欲遠引高蹈,何處不可藏身,便不見光武也得,既見矣,猶友視帝,而加足其腹焉,恐道理不當如是,若光武者則大矣。」

見是賢者,就著意回護,雖有過差,都向好邊替他想;見是不賢者,就著意搜索,雖有偏長,都向惡邊替他想,自宋儒以來率坐此失。大叚都是個偏識見,所謂好而不知其惡,惡而不知其美者。惟聖人便無此失,只是此心虛平。

蘊藉之士深沉,負荷之士弘重,斡旋之士圓通,康濟之士精敏。反是皆凡才也,即聰明辯博無補焉。

君子之交怕激,小人之交怕合。斯二者,禍人之國,其罪均也。

聖人把得定理,把不得定勢。是非,理也。成敗,勢也。

有勢不可為而猶為之者,惟其理而已。知此則三仁可與五臣比事功,孔子可與堯、舜較政治。

未試於火,皆純金也。未試於事,皆完人也。惟聖人無往而不可。下聖人一等皆有所不足,皆可試而敗。夫三代而下人物,豈甚相遠哉?生而所短不遇於所試,則全名定論,可以蓋棺,不幸而偶試其所不足,則不免為累。夫試不試之間,不可以定人品也。故君子觀人不待試,而人物高下終身事業不爽分毫,彼其神識自在世眼之外耳。

世之頹波,明知其當變,狃於眾皆為之而不敢動;事之義舉,明知其當為,狃於眾皆不為而不敢動,是亦眾人而已。提抱之兒得一果餅,未敢輒食,母嘗之而後入口,彼不知其可食與否也。既知之矣,猶以眾人為行止,可愧也夫惟英雄豪傑不徇習以居非,能違俗而任道,夫是之謂獨復。嗚呼!此庸人智巧之士,所謂生事而好異者也。

土氣不可無,傲氣不可有。士氣者,明於人己之分,守正而不詭隨。傲氣者,昧於上下之等,好高而不素位。自處者每以傲人為士氣,觀人者每以士氣為傲人。悲夫!故惟有士氣者能謙己下人。彼做人者昏夜乞哀,或不可知矣。

體解神昏、志消氣沮,天下事不是這般人幹底。接臂抵掌,矢志奮心,天下事也不是這般人幹底。幹天下事者,智深勇沉、神閑氣定,有所不言,言必當,有所不為,為必成。不自好而露才,不輕試以倖功,此真才也,世鮮識之。近世惟前二種人,乃互相譏,識者胥笑之。

賢人君子,那一種人裏沒有?鄙夫小人,那一種人裏沒有?

世俗都在那爵位上定人品,把那邪正卻作第二著看。今有僕隸乞丐之人,特地做忠孝節義之事,為天地間立大綱常,我當北面師事之;環視達官貴人,似俛首居其下矣。論到此,那富貴利達與這忠孝節義比來,豈直太山鴻毛哉?然則匹夫匹婦未可輕,而下士寒儒其自視亦不可渺然小也。故論勢分,雖抱關之吏,亦有所下以伸其尊。論性分,則堯、舜與途人可揖讓於一堂。論心談道,孰貴孰賤?孰尊孰卑?故天地問惟道貴,天地間人惟得道者貴。

山林處士常養一個傲慢輕人之象,常積一腹痛憤不平之氣,此是大病痛。

好名之人充其心,父母兄弟妻子都顧不得,何者?名無兩成,必相形而後顯。葉人證父攘羊,陳仲子惡兄受鵝,周澤奏妻破戒,皆好名之心為之也。

世之人常把好事讓與他人做,而甘居已於不肖,又要掠個好名兒在身上,而詆他人為不肖。悲夫!是益其不肖也。

理聖人之口易,理眾人之口難。至人之口易為眾人,眾人之口難為聖人,豈直當時之毀譽,即千古英雄豪傑之士,節義正直之人,一入議論之家,彼臧此否,各騁偏執,互為雌黃。

譬之舞文吏出入人罪,惟其所欲,求其有大公至正之見,死者復生。而響服者幾人?是生者肆口,而死者含冤也。噫!使臧否人物者,而出於無聞之士,猶昔人之幸也。彼擅著作之名,號為一世人傑,而立言不慎,則是獄成於廷尉,就死而莫之辯也,不仁莫大焉。是故君子之論人,與其刻也寧恕。

正直者必不忠厚,忠厚者必不正直。正直人植綱常扶世道,忠厚人養和平培根本。然而激天下之禍者,正直之人;養天下之禍者,忠厚之過也。此四字兼而有之,惟時中之聖。

露才是士君子大病痛,尤其甚於飾才。露者,不藏其所有也。飾者,虛剽其所無也。

士有三不顧:行道濟時人顧不得愛身,富貴利達人顧不得愛德,全身遠害人顧不得愛天下。

其事難言而於心無愧者,寧滅其可知之跡。故君子為心受惡,太伯是已。情有所不忍,而義不得不然者,寧負大不韙之名。故君子為理受惡,周公是已。情有可矜,而法不可廢者,寧自居於忍以伸法。故君子為法受惡,武侯是已。人皆為之,而我獨不為,則掩其名以分謗。故君子為眾受惡,宋子罕是已。

不欲為小人,不能為君子。畢竟作甚麽人?曰:眾人。既眾人,當與眾人伍矣,而列其身名於士大夫之林可乎?故眾人而有士大夫之行者榮,士大夫而為眾人之行者辱。

天之生人,雖下愚亦有一竅之明聽其自為用。而極致之,亦有可觀而不可謂之才。所謂才者,能為人用,可圓可方,能陰能陽,而不以已用者也,以己用皆偏才也。

心平氣和而有強毅不可奪之力,秉公持正而有圓通不可拘之權,可以語人品矣。

從容而不後事,急遽而不失容,脫略而不疏忽,簡靜而不涼薄,真率而不鄙俚,溫潤而不脂韋,光明而不淺浮,沉靜而不陰險,嚴毅而不苛刻,周匝而不煩碎,權變而不譎詐,精明而不猜察,亦可以為成人矣。

厚德之士能掩人過,盛德之士不令人有過。不令人有過者,體其不得已之心,知其必至之情,而預遂之者也。

烈士死志,守士死職,任士死怨,忿士死鬥,貪士死財,躁士死言。

知其不可為而遂安之者,達人智士之見也;知其不可為而猶極力以圖之者,忠臣孝子之心也。

無識之士有三恥:恥貧,恥賤,恥老。或曰:「君子獨無恥與?」曰:「有恥。親在而貧恥,用賢之世而賤恥,年老而德業無聞恥。」

初開口便是煞尾語,初下手便是盡頭著,此人大無含蓄,大不濟事,學者戒之。

一個俗念頭,一雙俗眼目,一口俗話說,任教聰明才辯,可惜錯活了一生。

或問:「君子小人辯之最難?」曰:「君子而近小人之跡,小人而為君子之態,此誠難辯。若其大都,則如皂白不可掩也。君子容貌敦大老成,小人容貌浮薄瑣屑。君子平易,小人蹺蹊;君子誠實,小人奸詐;君子多讓,小人多爭;君子少文,小人多態。君子之心正直光明,小人之心邪曲微暖。君子之言雅淡質直,惟以達意;小人之言鮮濃柔澤,務於可人。君子與人親而不昵,宜諒而不養其過;小人與人狎而致情,諛悅而多濟其非。君子處事可以盟天質日,雖骨肉而不阿;小人處事低昂世態人情,雖昧理而不顧。君子臨義慷慨當前,惟視天下國家人物之利病,其禍福毀譽了不關心;小人防義則觀望顧忌,先慮爵祿身家妻子之便否,視社稷蒼生漫不屬己。君子事上,禮不敢不恭,難使任道;小人事上,身不知為我,側意隨人。君子禦下,防其邪而體其必至之情;小人禦下,遂吾欲而忘彼同然之願。君子自奉節儉恬雅,小人自奉汰侈彌文。君子親賢愛士,樂道人之善;小人嫉賢妒能,樂道人之非。如此類者,色色頓殊。孔子日:」患不知人「,吾以為終日相與,其類可分,雖善矜持,自有不可掩者在也。

今之論人者,於辭受不論道義,只以辭為是,故辭寧矯廉,而避貪愛之嫌。於取與不論道義,只以與為是,故與寧傷惠,而避吝嗇之嫌。於怨怒不論道義,只以忍為是,故禮雖當校,而避無量之嫌。義當明分,人皆病其諛而以倨傲矜陵為節概;禮當持體,人皆病其倨而以過禮足恭為盛德。惟儉是取者,不辯禮有當豐;惟默是貴者,不論事有當言。此皆察理不精,貴賢知而忘其過者也。噫!與不及者誠有間矣,其賊道均也。

狃淺識狹聞,執偏見曲說,守陋規格套,斯人也若為鄉里常人,不足輕重,若居高位有令名,其壞世教不細。

以粗疏心看古人親切之語,以煩躁心看古人靜深之語,以浮泛心看古人玄細之語,以淺狹心看古人博洽之語,便加品隲,真孟浪人也。

文姜與弒桓公,武後滅唐子孫,更其國廟,此二婦者,皆國賊也,而祔葬於墓,祔祭於廟,禮法安在?此千古未反一大案也。或曰:「子無廢母之義。」噫!是言也,閭閻市井兒女之識也,以禮言,三綱之重等於天地,天下共之。子之身,祖廟承繼之身,非人子所得而有也。母之罪,宗廟君父之罪,非人子所得而庇也。文姜、武後,莊公、中宗安得而私之?以情言,弒吾身者與我同丘陵,易吾姓者與我同血食;祖父之心悅乎?怒乎?對子而言則母尊,對祖父而言,則吾母臣妾也。以血屬而言,祖父我同姓,而母異姓也,子為母忘身可也,不敢仇,雖殺我可也不敢仇。宗廟也,父也,我得而專之乎?。專祖父之廟以濟其私,不孝;重生我之恩,而忘祖父之仇,亦不孝;不體祖父之心,強所仇而與之共土同牢,亦不孝。二婦之罪當誅,吾為人子不忍行,亦不敢行也;有為國討賊者,吾不當聞,亦不敢罪也。不誅不討,為吾母者逋戮之元兇也。葬於他所,食於別宮,稱後夫人而不系於夫,終身哀悼,以傷吾之不幸而已。莊公、中宗皆昏庸之主,吾無責矣。吾恨當時大臣陷君於大過而不顧也。或曰:「葬我小君文姜,夫子既許之矣,於何罪,焉?」曰:「此胡氏失仲尼之意也。仲尼蓋傷魯君臣之昧禮,而特著其事以示譏爾。曰我言不當我而我之也,曰小君言不成小君而小君之也。與歷世夫人同書而不異其詞,仲尼之心豈無別白至此哉?『不然,姜氏會齊侯,每行必書其惡,惡之深如此而肯許其為我小君耶?」或曰:「子狃於母重而不敢不尊,授狃於君命而不敢不從,是亦權變之禮耳。」余曰:「否!否!宋桓夫人出耳,襄公立而不敢迎其母,聖人不罪。襄公之薄恩而美夫人之守禮,況二婦之罪彌漫宇宙萬倍於出者,臣子忘祖父之重,而尊一罪大惡極之母,以伸其私,天理民彜滅矣。道之不明一至是哉!余安得而忘言?」

平生無一人稱譽,其人可知矣。平生無一人詆毀,其人亦可知矣。大如天,聖如孔子,未嘗盡可人意。是人也,無分君子小人皆感激之,是在天與聖人上,賢耶?不肖耶?我不可知矣。

尋行數墨是頭巾見識,慎步矜趨是釵裙見識,大刀闊斧是丈夫見識,能方能圓、能大能小是聖人見識。

春秋人計可否,畏禮義,惜體面。戰國人只是計利害,機械變詐,茍謀成計得,顧甚體面?說甚羞恥?

太和中發出,金石可穿,何況民物有不孚格者乎?

自古聖賢孜孜汲汲,惕勵憂勤,只是以濟世安民為己任,以檢身約己為先圖。自有知以至於蓋棺,尚有未畢之性分,不了之心緣,不惟孔、孟,雖佛、老、墨翟、申、韓皆有一種斃而後已念頭,是以生不為世間贅疣之物,死不為幽冥浮蕩之鬼。

乃西晉王衍輩一出,以身為懶散之物,百不經心,放蕩於禮法之外,一無所忌,以浮談玄語為得聖之清,以滅理廢教為得道之本,以浪遊於山水之間為高人,以銜杯於糟曲之林為達士,人廢職業,家尚虛無,不止亡晉,又開天下後世登臨題詠之禍;長惰慢放肆之風,以至於今。追原亂本,益開釁於莊、列、而基惡於巢、由。有世道之責者,宜所戒矣。

微子抱祭器歸周,為宗祀也。有宋之封,但使先王血食,則數十世之神靈有托,我可也,箕子可也,但屬子她者一人亦可也,若曰事異姓以茍富貴而避之嫌則淺之乎?其為識也,惟是箕子可為夷齊,而洪範之陳、朝鮮之封,是亦不可以已乎?

曰:繫纍之臣,釋囚訪道,待以不臣之禮而使作賓,固聖人之所不忍負也。此亦達節之一事,不可為後世宗臣藉口。

無心者公,無我者明。當局之君子不如旁觀之眾人者,有心有我之故也。

君子豪傑戰兢惕勵,當大事勇往直前;小人豪傑放縱恣睢,拼一命橫行直撞。

老子猶龍不是尊美之辭,蓋變化莫測,淵深不露之謂也。

樂要知內外。聖賢之樂在心,故順逆窮通隨處皆泰;眾人之樂在物,故山溪花鳥遇境才生。

可恨讀底是古人書,作底是俗人事。

言語以不肖而多,若皆上智人,更不須一語。

能用天下而不能用其身,君子惜之。善用其身者,善用天下者也。

粗豪人也自正氣,但一向恁底便不可與人道。

學者不能徙義改過,非是不知,只是積慵久慣。自家由不得自家,便沒一些指望。若真正格致了,便由不得自家,欲罷不能矣。

孔、孟以前人物只是見大,見大便不拘孿小家勢,人尋行數墨,使殺了只成就個狷者。

終日不歇口,無一句可議之言,高於緘默者百倍矣。

越是聰明人越教誨不得。

強恕,須是有這恕心才好。勉強推去,若視他人饑寒痛楚漠然通不動心,是恕念已無,更強個甚?還須是養個恕出來,才好與他說強。

盜莫大於瞞心昧己,而竊劫次之。

明道受用處,陰得之佛、老,康節受用處,陰得之莊、列,然作用自是吾儒。蓋能奴僕四氏,而不為其所用者。此語人不敢道,深於佛、老之莊、列者自然默識得。

鄉原是似不是偽,孟子也只定他個似字。今人卻把似字作偽字看,不惟欠確,且末減了他罪。

不當事,不知自家不濟。才隨遇長,識以窮精。坐談先生只好說理耳。

沉溺了,如神附,如鬼迷,全由不得自家,不怕你明見真知。眼見得深淵陡澗,心安意肯底直前撞去,到此翻然跳出,無分毫粘帶,非天下第一大勇不能。學者須要知此。

巢父、許由,世間要此等人作甚?荷蕢晨門,長沮架溺知世道已不可為,自有無道則隱一種道理。巢、由一派有許多人皆汙濁堯、舜,噦吐臯、夔,自謂曠古高人,而不知不仕無義潔一身以病天下,吾道之罪人也。且世無巢、許不害其為唐虞,無堯、舜、臯、夔,巢、許也沒安頓處,誰成就你個高人?

而今士大夫聚首時,只問我輩奔奔忙忙、熬熬煎煎,是為天下國家,欲濟世安民乎?是為身家妻子,欲位高金多乎?世之治亂,民之死生,國之安危,只於這兩個念頭定了。嗟夫!

吾輩日多而世益苦,吾輩日貴而民日窮,世何貴於有吾輩哉?

只氣盛而色浮,便見所得底淺。邃養之人安詳沉靜,豈無慷慨激切,發強剛毅時,畢竟不輕恁的。

以激為直,以淺為誠,皆賢者之過。

評品古人,必須胸中有段道理,如權平衡直,然後能稱輕重。若執偏見曲說,昧於時不知其勢,責其病不察其心,未嘗身處其地,未嘗心籌其事,而日某非也,某過也,是瞽指星、聾議樂,大可笑也。君子恥之。

小勇噭燥,巧勇色笑,大勇沉毅,至勇無氣。

為善去惡是,趨吉避兇惑矣。陰陽異端之說也,祀非類之

鬼,禳白致之災,祈難得之福,泥無損益之時,日宗趨避之邪術。悲夫!愚民之抵死而不悟也。即悟之者,亦狃天下皆然,而不敢異。至有名公大人,尤極信尚。嗚呼!反經以正邪慝,將誰望哉?

夫物愚者真,智者偽;愚者完,智者喪。無論人,即鳥之返哺,雉之耿介鳴鳩,均平專一,睢鳩和而不流,雁之貞靜自守,騶虞之仁,獬豸之隸正嫉邪,何嘗有矯偽哉?人亦然,人之全其天者,皆非智巧者也。才智巧,則其天漓矣;漓則其天可奪,惟愚者之天不可奪。故求道真,當求之愚;求不二心之臣以任天下事,亦當求之愚。夫愚者何嘗不智哉?愚者之智,純正專一之智也。

面色不浮,眼光不亂,便知胸中靜定非久養不能。《禮》曰:「儼若思,安定辭,善形容,有道氣象矣。」

於天理汲汲者,於人慾必淡;於私事耽耽者,於公務必疏;於虛文燁燁者,於本實必薄。

聖賢把持得義字最幹凈,無分毫利字干擾。眾人才有義舉,便不免有個利字來擾亂。利字不得,便做義字不成。

道自孔、孟以後,無人識三代以上面目。漢儒無見於精,宋儒無見於大。

有憂世之實心,泫然欲淚,有濟世之實才,施處輒宜。斯人也,我願為曳履執鞭。若聚談紙上,微言不關國家治忽;爭走塵中,眾轍不知黎庶死生,即品格有清濁,均於宇宙無補也。

安重深沉是第一美質。定天下之大難者,此人也。辯天下之大事者,此人也。剛明果斷次之。其他浮薄好任,翹能自喜,皆行不逮者也。即見諸行事而施為無術,反以僨事,此等只可居談論之科耳。

任有七難:繁任要提綱摯領,宜綜核之才。重任要審謀獨斷,宜鎮靜之才。急任要觀變會通,宜明敏之才。密任要藏機相可,宜周慎之才。獨任要擔當執持,宜剛毅之才。兼任要任賢取善,宜博大之才。疑任要內明外朗,宜駕馭之才。天之生人,各有偏長。國家之用人,備用群長。然而投之所向輒不濟事者,所用非所長,所長非所用也。

操進退用舍之權者,要知大體。若專以小知觀人,則卓犖奇偉之士都在所遺。何者?敦大節者不為細謹,有遠略者或無小才,肩巨任者或無捷識;而聰明材辯、敏給圓通之士,節文習熟、聞見廣洽之人,類不能裨緩急之用。嗟夫!難言之矣。

士之遇不遇,顧上之所愛憎也。

居官念頭有三用:念念用之君民,則為吉士。念念用之套數,則為俗吏。念念用之身家,則為賊臣。

小廉曲謹之土,循塗守轍之人,當太平時,使治一方、理一事,盡能本職。若定難決疑,應卒蹈險,寧用破綻人,不用尋常人。雖豪悍之魁,任俠之雄,駕禦有方,更足以建奇功,成大務。噫!難與曲局者道。

聖人悲時憫俗,賢人痛世疾俗,眾人混世逐俗,小人敗常亂俗。嗚呼!小人壞之,眾人從之,雖憫雖疾,、競無益矣。故明王在上,則移風易俗。

觀人只諒其心,心茍無他跡,皆可原。如下官之供應未備,禮節偶疏,此豈有意簡傲乎?簡傲上官以取罪,甚愚者不為也,何怒之有?供應豐溢,禮節卑屈,此豈敬戎乎?將以說我為進取之地也,何感之有?

今之國語鄉評,皆繩人以細行,細行一虧,若不可容於清議,至於大節都脫略廢墜,渾不說起。道之不明,亦至此乎?

可嘆也已!

凡見識,出於道理者第一,出於氣質者第二,出於世俗者第三,出於自私者為下。道理見識,可建天地,可質鬼神,可推四海,可達萬世,正大公平,光明易簡,此堯、舜、禹、湯文、武、周、孔相與授受者是也。氣質見識,仁者謂之仁,智者謂之智。剛氣多者為賢智,為高明;柔氣多者為沉潛,為謙忍。夷、惠、伊尹、老、莊、申、韓各發明其質之所近是已。

世俗見識,狃於傳習之舊,不辯是非;安於耳目之常,遂為依據。教之則藐不相入,攻之則牢不可破;淺庸卑陋而不可談王道。自秦、漢、唐、宋以采,創業中興,往往多坐此病。故禮樂文章,因陋就簡,紀綱法度,緣勢因時。二帝三王旨趣[楞去木加氵]不曾試嘗,邈不入夢寐,可為流涕者,此輩也已。私見識,利害榮辱橫於胸次,是非可否迷其本真,援引根據亦足成一家之說,附會擴充盡可眩眾人之聽。秦皇本遊觀也,而託言巡狩四嶽;漢武本窮兵也,而託言張皇六師。道自多歧,事有兩端,善辯者不能使服,不知者皆為所惑。是人也設使旁觀,未嘗不明,惟是當局,便不除己,其流之弊,至於禍國家亂世道而不顧,豈不大可憂大可懼哉?故聖賢蹈險履危,把自家搭在中間;定議決謀,把自家除在外面,即見識短長不敢自必,不害其大公無我之心也。

凡為外所勝者,皆內不足也;為邪所奪者,皆正不足也。

二者如持衡然,這邊低一分,那邊即昂一分,未有毫髮相下者也。

善為名者,藉口以掩真心;不善為名者,無心而受惡名。

心跡之間,不可以不辯也。此觀人者之所忽也。

自中庸之道不明,而人之相病無終已。狷介之人病和易者為熟軟,和易之人病狷介者為乖戾;率真之人病慎密者為深險,慎密之人病率真者為粗疏;精明之人病渾厚者為含糊,渾厚之人病精明者為苛刻。使質於孔子,吾知其必有公案矣;孔子者,合千聖於一身,萃萬善於一心,隨事而時出之,因人而通變之,圓神不滯,化裁無端。其所自為,不可以教人者也。何也?難以言傳也。見人之為,不以備責也。伺也?難以速化也。

觀操存在利害時,觀精力在饑疲時,觀度量在喜怒時,觀存養在紛華時,觀鎮定在震驚時。

人言之不實者十九,聽言而易信者十九,聽言而易傳者十九。以易信之心,聽不實之言,播喜傳之口,何由何跖?而流傳海內,紀載史冊,冤者冤,幸者幸。嗚呼!難言之矣。

孔門心傳,惟有顏子一人,曾子便屬第二等。

名望甚隆,非大臣之福也;如素行無愆,人言不足仇也。

盡聰明底是盡昏愚,盡木訥底是盡智慧。

透悟天地萬物之情,然後可與言性。

僧道、宦官、乞丐,未有不許其為聖賢者。我儒衣儒冠且不類儒,彼顧得以嗤之,奈何以為異類也,而鄙夷之乎?

盈山寶玉,滿海珠璣,任人恣意採取,並無禁厲榷奪,而束手畏足,甘守艱難,愚亦爾此乎?

告子許大力量,無論可否,只一個不動心,豈無骨氣人所能?可惜只是沒學問,所謂其至爾力也。

千古一條大路,堯、舜、禹、湯、文、武、孔、孟由之。

此是官路古路,乞人盜跖都有分,都許由,人自不由耳。或曰:「須是跟著數聖人走。」曰:「各人走各人路。數聖人者,走底是誰底路?肯實在走,腳蹤兒自是暗合。」

功士後名,名士後功。三代而下,其功名之士絕少。聖人以道德為功名者也,賢人以功名為功名者也,眾人以富貴為功名者也。

建天下之大事功者,全要眼界大。眼界大則識見自別。

談治道,數千年來只有個唐虞禹湯文武,作用自是不侔。

衰周而後,直到於今,高之者為小康,卑之者為庸陋。唐虞時光景,百姓夢也夢不著。創業垂統之君臣,必有二帝五臣之學術而後可。若將後世眼界立一代規模,如何是好?

一切人為惡,猶可言也,惟讀書人不可為惡。讀書人為惡,更無教化之人矣。一切人犯法猶可言也,做官人不可犯法。做官人犯法,更無禁治之人矣。

自有書契以來,穿鑿附會,作聰明以亂真者,不可勝紀。

無知者借信而好古之名,以誤天下後世蒼生。不有洞見天地萬物之性情者出而正之,迷誤何有極哉?虛心君子,寧闕疑可也。

君子當事,則小人皆為君子,至此不為君子,真小人也;小人當事,則中人皆為小人,至此不為小人,真君子也。

小人亦有好事,惡其人則並疵共事;君子亦有過差,好其人則並飾其非,皆偏也。

無欲底有,無私底難。二氏能無情慾,而不能無私。無私無欲,正三教之所分也。此中最要留心理會,非狃於聞見、章句之所能悟也。

道理中作人,天下古今都是一樣;氣質中作人,便自千狀萬態。

論造道之等級,士不能越賢而聖,越聖而天。論為學之志向,不分士、聖、賢,便要希天。

額淵透徹,曾子敦樸,子思縝細,孟子豪爽。

多學而識,原是中人以下一種學問。故夫子自言多聞,擇其善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教子張多聞闕疑,多見闕殆。教人博學於文。教顏子博之以文。但不到一貫地位,終不成究竟。

故頓漸兩門,各緣資性。今人以一貫為入門上等天資,自是了悟,非所望於中人,其誤後學不細。

無理之言,不能惑世誣人。只是他聰明才辯,附會成一段話說,甚有滋味,無知之人欣然從之,亂道之罪不細。世間此種話十居其六七,既博且久,非知道之君子,孰能辯之?

間中都不容發,此智者之所乘,而思者之所昧也。

明道在朱、陸之間。

明道不落塵埃,多了看釋、老;伊川終是拘泥,少了看莊、列。

迷迷易悟,明迷難醒。明迷愚,迷明智。迷人之迷,一明則跳脫;明人之迷,明知而陷溺。明人之明,不保其身;迷人之明,默操其柄。明明可與共太平,明迷可與共患憂。

巢、由披卷佛、老、莊、列,只是認得我字真,將天地萬物只是成就我。堯、舜、禹、湯、文、武、孔、孟,只是認得人字真,將此身心性命只是為天下國家。

聞毀不可遽信,要看毀人者與毀於人者之人品。毀人者賢,則所毀者損;毀人者不肖,則所毀者重。考察之年,聞一毀言如獲珙璧,不暇計所從來,枉人多矣。

是眾人,即當取其偏長;是賢者,則當望以中道。

士君子高談闊論,語細探玄,皆非實際,緊要在適用濟事。

故今之稱拙鈍者曰不中用,稱昏庸者曰不濟事。此雖諺語口頭,余嘗愧之同志者,盍亦是務乎?

秀雅溫文,正容謹節,清廟明堂所宜。若蹈湯火,衽金革,食牛吞象之氣,填海移山之志,死孝死忠,千捶百折,未可專望之斯人。

不做討便宜底學問,便是真儒。

千萬人吾往,赫殺老子。老子是保身學問。

親疏生愛憎,愛憎生毀譽,毀譽生禍福。此智者之所耽耽註意,而端人正士之所脫略而不顧者也。此個題目考人品者不可不知。

精神只顧得一邊,任你聰明智巧,有所密必有所疏。惟平心率物,無毫髮私意者,當疏當密,一準予道而人自相忘。

讀書要看三代以上人物是甚學識,甚氣度,甚作用。漢之粗淺,便著世俗;宋之侷促,使落迂腐,如何見三代以前景象?

真是真非,惟是非者知之,旁觀者不免信跡而誣其心,況門外之人,況千里之外,百年之後乎?其不虞之譽,求全之毀,皆愛憎也。其愛僧者,皆恩怨也。故公史易,信史難。

或問:「某公如何?」曰:「可謂豪傑英雄,不可謂端人正士。」

問:「某公如何?:曰:」可謂端人正士,不可謂達節通儒。「達節通儒,乃端人正士中豪傑英雄者也。

名實如形影。無實之名,造物所忌,而矯偽者貪之,暗修者避之。

「遺葛牛羊,亳眾往耕」,似無此事。聖人雖委曲教人,未嘗不以誠心直道交鄰國。桀在則葛非湯之屬國也,奚問其不招,即知其無犧牲矣。亳之牛羊,豈可以常遺葛伯耶?葛豈真無牛羊耶?有亳之眾,自耕不暇,而又使為葛耕,無乃後世市恩好名、沾沾煦煦者之所為乎?不然,葛雖小,亦先王之建國也,寧至無牛羊粢盛哉?即可以供而不祭,當勸諭之矣。或告之天子,以明正其罪矣。何至遺牛羊往為之耕哉?可以不告天子而滅其國,顧可以不教之,自供祭事而代之勞且費乎?不然,是多彼之罪,而我得以藉口也。是伯者,假仁義濟貪欲之所為也。孟子此言,其亦劉太王好貨好色之類與?

漢以來儒者一件大病痛,只是是古非今。今人見識作為不如古人,此其大都。至於風會所宜,勢極所變,禮義所起,自有今人精於古人處。二帝者,夏之古也。夏者,殷之古也。殷者,周之古也。其實制度文為三代不相祖述,而達者皆以為是。

宋儒泥古,更不考古昔真偽,今世是非。只如祭祀一節,古人席地不便於飲食,故尚簠簋籩豆,其器皆高。今祭古人用之,從其時也。子孫祭祖考,只宜用祖考常用所宜,而簠簋籩豆是設可乎?古者墓而不墳,不可識也,故不墓祭。後世父母體魄所藏,巍然丘壟,今欲舍人子所睹記者而敬數寸之木可乎?則墓祭似不可已也。諸如此類甚多,皆古人所笑者也。使古人生於今,舉動必不如此。

儒者惟有建業立功是難事。自古儒者成名多是講學著述,人未嘗盡試所言,恐試後縱不邪氣,其實成個事功不狼狽以敗者定不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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