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寶鑒/第4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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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前回書中,奚十一受了琴言之氣,恨恨而回,心中很想收拾他,又想不出什麼計策,惟有逢人便說琴言在外陪酒,怎樣的待他好,還要來跟他。

  造了好些謠言,稍出了幾分惡氣。那一個鐲子,菊花盤問起來,奚十一隻說自不小心,失手砸了,菊花也無可奈何。偏有那巴英官告訴了,菊化便大鬧了一場,奚十一軟話央求,將來遇有好的再配,方才開交。那奚十一的為人,真是可笑,一味的棄舊憐新。從前買了春蘭,也待得甚好,不到半年就冷淡了。去年得了巴英官,如獲至寶,如今又弄上了得月、卓天香,將英官也疏遠起來。

  那巴英官心中氣忿,便與春蘭閒談說道:「從前老土待我們怎樣,如今是有一個忘一個,你心上倒放得開麼?」春蘭道:「我從前主意錯了。與我出了師,我當他是個有情有義的,那曉得是個沒有良心的。看他所做的事,全不管傷天害理。從前那個桶子,也不知騙了多少人。聽得說還有些好人家的孩子,被他哄了,回去競有上吊投水的,將來不知怎樣報應呢。」英官道:「我也聽得說,從前有個桶子,是怎樣的,就能哄人?」

  春蘭道:「這桶子是西洋造法,口小底大,裡頭像鐘似的叮叮噹噹的響。他將一樣東西扔下去,叫那人用手取出來。中間一層板,有兩個洞,一個洞內只容得一隻手。若兩手都伸了進去,他便將桶內的機巧撥動,兩手鎖住,再退不出來。聳著屁股,那就隨他一五一十的頑罷。我頭一次就上他這個當。後來被人告發了,將桶子才劈破了。」

  英官道:「索性待人有恆心也罷了。從前還常常的賞東西,如今是賞也稀少了,到像該應拿屁股孝敬他的。這個人偏不生瘡。爛掉了,倒大家乾淨。」春蘭道:「你還有舊主人在此,他如過於冷淡你,你可以告假,仍跟姬師爺,我看還比跟他好些。」英官道:「那姬師爺更不好,如果好,我也不跳槽了。那個人肉麻得很,又小氣,一天鬧人幾回,才給幾十個錢,還搭幾個小錢在裡頭,所以我更不願跟他。我在家做手藝時何等舒暢,打條辮子也有好幾百錢。到晚飯後,便有幾個知心著意的朋友,同了出去,或是到茶館,上酒店,嘻嘻哈哈,好不快活。餛飩、包子、三鮮大面,隨你要吃那樣。同到賭場裡去,只要有人贏了,要一弔八百都肯,真是又紅又闊。從跟了那個姓姬的,便倒了運。」春蘭道:「那姬師爺的相貌,實在也不討人喜歡,見人說話口咨著兩個黃牙,好不難看。」英官道:「他身處還狐騷臭呢。」

  閒話休題。且說奚十一那天一人獨自到宏濟寺來,和尚與聘才都出門去了,小和尚在自己一間房內,歪在炕上,朝裡睡著。奚十一見他單穿個月白綢緊身,鑲了花邊,綠縐綢的套褲,剃得逼清的光頭。奚十一看了動火,脫了外面長衣,倒身躺下,輕輕的解了他的帶子,把褲子扯了一半下來,貼身服侍。得月驚醒,扭轉頭一看,見了奚十一,便說道:「來不得。」奚十一不聽,得月又說道:「當真來不得。」奚十一還當是他做作,故意進了一步,只聽得得月腹內咕嚕咕嚕的一響。得月連說「不好」,身子一動,一股熱氣直冒出來。奚十一覺得底下如熱水一泡的光景,急忙退出,「口咨」的一聲,摽出許多清糞,撒得奚十一一肚子。奚十一道:「這怎麼好!」忙翻身下炕。

  得月跟著下來,往下就蹲,嘩喇喇的一響,已是一大灘,臭不可當。奚十一掩著鼻子瞧那地下,還有些似膿似血的東西。

  奚十一找了些紙,抹了一會,褲襠上連帶子上也沾了好些,一一抹了。得月皺著眉挪了挪,方才撒完了起來。不好叫人收拾,自己到煤爐裡撮些灰掩上,掃淨了。奚十一道:「我怎樣好,快拿盆水來洗洗。」得月道:「我原說來不得,你不聽。」便找了小沙盆,舀了些水,將塊腳布與他,奚十一將就抹了一把。

  得月重又躺下,奚十一好不掃興。得月道:「我身子不快,且走肚子,懶得說話,你去罷。」奚十一隻得出來,卻好碰著卓天香進來,撞個滿懷。奚十一道:「和尚與魏大爺都不在家,得月病了,懶應酬,不要進去了。」天香道:「我們還到魏老爺地邊去坐坐罷,他雖不在家,也可坐得的。」奚十一無可無不可,就同了天香進去,叫聘才的家人沏了兩碗茶,與天香閒談。天香道:「今日我找魏老爺,要問他借幾吊錢,偏又不在家,不知幾時才回來呢?」奚十一道:「你方才從何處來?沾得一身土。」天香道:「去找那賣牛肉的哈回子討錢,又沒遇著。」奚十一道:「你要多少錢使?」天香道:「還短十五吊錢,一時竟湊不起來。」奚十一道:「什麼事這樣緊要?」天香道:「昨日翠官被人訛了八十吊錢,寫了欠票與他,今日來取,約明日還他的。」奚十一道:「翠官被什麼人訛的?」天香道:「除了草字頭,還有誰?昨日叫他們去伺候一天,倒把他捆了起來,說他偷了煙壺,要送北衙門。跟去的人再三央求,他們的人做好做歹,賠他八十吊錢,寫了借條,才放出來的。

  今日將我們的衣服全當了,才得六十弔,又借了五吊錢,哈回回尚欠我們幾吊錢,偏又遇他不著。如今求大老爺賞十五吊錢,了此事罷。」奚十一道:「這有什麼要緊,橫豎明日才還他。我們坐一坐,到潘三爺舖子裡開張票子就是了。」天香道了謝,便與奚十一在一處坐著閒談。

  原來天香去找哈回回,哈回回有個姪兒與天香有些瓜葛,見他叔叔不在家,便留在舖子裡吃了兩小碗牛肉,五六個饅頭,做了一回沒要緊的事,也給了他兩吊錢。那曉得那個小回子才生了楊梅毒,尚未發出來,這一回倒過與天香了。天香此時後門口覺得焦辣辣的難受,要想奚十一與他殺殺火。奚十一見天香情動,便也高興,兩人不言而喻,鬧了一回,聘才尚未回來。

  奚十一本要同他到潘三處取錢,忽然跟中冒火,兩太陽疼脹,身子不快起來,便寫了一個飛字叫天香自取。奚十一即回家,頭暈眼花,扎掙不住。

  脫衣睡了一夜,如火燒的一般,且下身疼得難受,把手一摸,濕淋淋的流了一腿,那東西熱的燙手,已腫得有酒杯大了。

  口中呻吟不已。菊花一夜不能安睡,明日見了那東西,嚇了一跳,忙問其緣故,奚十一不肯直說,只推不知為什麼忽然腫起來。菊花道:「請個醫生來看看罷。」奚十一道:「唐和尚就很好,專醫這些病症。」菊花便打發人去請。

  原來唐和尚這幾天見得月氣色不正,指甲發青,知他受了毒氣,便用了一劑攻毒瀉火的瀉藥,昨日已瀉了好幾遍,適奚十一來承受了,由腎經直入心經。奚十一身子是空虛的,再與天香鬧了一次,而天香又新染了哈小回子的瘡毒,也叫奚十一收來。兩毒齊發,甚為沉重。少頃,和尚來問其得病之由,奚十一隻將天香的事說了,診了脈,也用一劑瀉藥。誰知毒氣甚深,打不下來,一連三日,更加沉重。腫潰處,頭已破了,奚十一苦不可言,只得又另請醫生,要二百金方肯包醫。一面吃藥,一面敷洗。誰知那個醫生更不及和尚,又沒有什麼好藥,越爛越大,一個小和尚的腦袋已爛得蜂巢一樣,臭不可言。奚十一又睡不慣,只得不穿褲子,單穿套褲,坐在凳子上,兩腳揸開,用兩張小凳擱起,中間掛下那個爛茄子一樣的東西,心上又苦又急。

  菊花見了,好不傷心,又不敢埋怨他,只得求神許願,盡心調治。換了兩三個醫生,倒成了蠟燭卸。還是唐和尚知道了,用了上好的至寶丹敷了,才把那個子孫樁留了一寸有餘。後來收了功,沒頭沒腦,肉小皮寬,不知像個什麼東西,要行房時,料想也不能了。此是奚十一的淫報。

  無事不成巧,說起來真可笑。卻說潘三店內有個小伙計,叫許老三,只得十六歲,生得頗為標緻。潘三久想弄他,哄騙過他幾次,竟騙不上手。那孩子有一樣毛病,愛喝一鍾,多喝了就要睡。正月十五日,眾伙計都回家過節,潘三單留住了老三,在小帳房同他喝酒。許老三已醉了,在炕上睡著。

  潘三早安排了毒計,到剃頭鋪裡找了些剃二回的短髮,與刮下來的頭髮,藏在身邊,乘他醉了,便強姦了一回,將頭髮揌進,已後叫他癢起來,好來就他。那許老三醒來,已被他奸了,要叫喊時,又顧著臉,只得委委屈屈受了。

  誰知從此得了毛病。明知上了潘三的當,放了東西,心中甚恨,忍住了仍不理他。潘三自以為得計,必當移舟就岸,那知許老三懷恨在心。他有個姐夫周小三,即與潘三趕車,為人頗有血性,倒是個路見不平撥刀相助的朋友。

  許老三上當之後,即告訴了姐夫,姐夫即要與潘三吵鬧,倒是老三止住了,商量個妙計報他。

  明日老三回家,他無父母,有兩個哥哥,一行開的小酒店,賣些燻肉香腸,一個是遊手無賴,在雜耍班裡做個鬥笑的買賣,叫把式許二。他那姐姐也在家。就將他上當的事講起來,恨如切齒,誓要報仇。他二哥聽了,即脫下衣裳,便要跑去打架。

  大哥拉住了,道:「不是打架的事,且商量。去邀了李三叔來,是他薦去的,我們講理去,看他怎樣?」三姐說道:「打架固不好,講理也不好。這又沒有傷痕,難道好到刑部裡去相驗麼?依我想個法子,也叫他受用一回,叫他吃個悶虧,講不出來。」

  那老大、老二道:「妹子倒說得好,他是個四五十歲人,怎樣叫他吃這悶虧?」三姐笑道:「待我慢慢的想著。」原來那三姐才十九歲,生得十分標緻,而且千伶百俐,會說會笑。若做了男子,倒是個有作為的,偏又叫他做了女身。想了一會,笑道:「我倒有個妙計,就是沒有這個人。」那老二道:「要與兄弟報仇,就到水裡去,火裡去,我肯的。」三姐道:「這件事用你不著,而且與你講不得。與你講了,你要說出來的。」

  老二發氣道:「這是什麼話?既要賺人,難道還對人講?」三姐道:「只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就是沒有這個人。」老大想道:「你嫂子不中用,引不動人,且回娘家去了。或者請了王八奶奶來,不然請葛家姑娘?」三姐道:「不好。這些門戶中人,非親非戚,他們也未必肯來。況且潘三認得這些人。」

  老二笑道:「妹子,我們都是親哥兒姊妹,既與兄弟報仇,也應出點死力。那天何妨就將你做個幌子,難道真與他有什麼緣故?只要我們留點神,快快走進來就得了,橫豎妹夫也要請來的。若訛著了錢,還是自己家裡人分用,不比謝外人好些?」

  三姐啐了一口,罵道:「放狗屁,你何不等二嫂子來做幌子?」老二笑道:「還沒有娶回來,誰耐煩等這一年半載。若已經娶在家裡,怕不是就用他,還來求你?」

  老大聽了,可以報得仇,還可以訛得錢,便也勸道:「老二這句話,倒也講得在理,除妹子,卻無第二人可做。但是做了之後,老三是不用說了,就是妹夫,這個鍋也砸定了。」三姐道:「那倒不妨,三吊錢一月,別處也弄得出來。這件事既商議定了,倒要趁早,你們去將你妹夫叫來。大家說明,也要他肯。」去叫周小三來家,三姐將方才商量的話說了,周小三無有不依,定於後日晚間行事。

  過了一夜,明日老二到潘三處搬老三的鋪蓋,潘三知事發了,心中有些懼怕,只得將言留他。經周小三力勸,留下鋪蓋,把老二勸回。潘三感激小三不盡,謝了小三,小三道:「三爺如果真心要提拔我的舅子,明日我去勸他來。這孩子糊塗,我開導他幾句,他就明白了。明日倒有件湊巧事,不曉三爺肯賞臉不肯?」潘三道:「什麼話!你雖與我趕車,也是伙計一樣。你既這麼懂交情,難道我還有什麼不依的?」小三道:「三爺若肯賞臉,那好說了。」又道:「明日是我妻子的生日,家內也沒有一個親戚,老大、老二明日有事不能來,老三是來的。明日晚上,我請三爺到我家裡去坐坐,趁老三在那裡,當面說開,我叫他跟了回來就是了。」潘三喜極,說道:「很好,你如完全了這件事,我重用你。我每月加一吊錢。」小三道:「這更多謝三爺。」到了明晚,小三跟了潘三步行回家,潘三就堂屋坐了,小三進去,送出一鍾茶來。潘三道:「今日既是你奶奶的生日,我應該祝壽的,請你奶奶出來見個禮。」小三道:「祝壽是不敢當。我受了三爺這樣恩典,我叫他出來磕頭。」

  便「三姐、三姐」的叫了兩聲。聽得裡頭答應了,這又嬌又嫩的聲音,就覺入耳。潘三聽得咭咭咯咯的高底響,到了門後,手望門上一扶,露出兩個銀指甲道:「要什麼?」小三道:「三爺初次來,你也該出來見個禮。況且三爺是有年紀的人,父母一樣,不要害臊。」三姐笑了一聲,道:「我廚房有事,還沒有淨手。老三嘴饞得很,不能幫我也罷,我裝一碟,他到要吃半碟。」又笑了一笑,便進去了。潘三聽了,已有些軟洋洋的起來,心中想道:「好個聲音,不知相貌怎樣,若像他兄弟就好了。」小三拖開桌子,擺了三面。老三先拿酒壺、兩個酒杯、兩雙筷子來,隨後又送出四個碟子。潘三見是一碟醃肉一碟熏魚,一碟香腸,一碟麵筋。小三斟了酒,兩人坐了。潘三道:「老三也可叫他出來坐坐。」小三即叫老三出來,老三道:「我不喝酒。」潘三道:「老三,來,來,來!喝一鍾。」

  老三不理,又進去了。小三道:「他幫著他姐姐弄菜,少停肯來的。」老三又拿出兩碟兩碗,一碟是炒豬肝,一碟是炒羊肉,一碗燴銀絲,一碗炸紫蓋。

  兩人已吃了一會酒,只聽得打門之聲,又聽得連叫兩聲「小三!」小三即忙去開門。潘三聽得一聲「了不得了!」倒吃了一驚,又聽說了好些話。

  小三道:「我就來。」那人道:「同走罷,不要耽擱了。」

  小三進來向潘三道:「三爺請坐坐,我叫老三來陪你,我要出去勸解一件事,就回來的。」潘三道:「我也走罷。」小三道:「忙什麼,我即刻回來的。」潘三心上為著老三,正好等小三去了,招陪他。口雖說走,身卻不動。小三叫老三出來,老三終是不肯。小三罵了一聲:「糊塗小子!」只得叫聲:「三姐出來。」三姐到門後道:「又做什麼?」小三道:「你二哥又鬧了事,要我去勸解。三爺在此,老三又不肯出來。我想三爺五十來歲的人,你做他女兒還小,你大方些,出來陪陪,我去就來。」三姐道:「我不會陪,我是婦人家,適或簡慢了三爺怎好,三爺還是要怪你的。」潘三聽了這幾句話,已覺得魂消,巴不得他出來,便接口道:「奶奶好說,本來要與奶奶祝壽,請出來!」潘三已站起了。

  三姐笑將出來,潘三見了,神魂消蕩。見他是瓜子臉兒,一雙鳳眼,梳了個大元寶頭,插上一枝花。身上穿件茄花色布衫子,卻是綠布洗了泛成的顏色,底下隱約是條月白綢綿褲。絕小的一對金蓮,不過三寸。身材不長不短,不肥不瘦。香噴噴一臉笑容,對了潘三福了一福。潘三見了,色心已動,連忙還禮,請坐下,他卻不坐,對小三道:「你快些回來,省得三爺等得不耐煩。」小三應了,到了外邊說道:「頂快也要二更天才得回來,去有五六里路呢。」說著忙忙的去了。三姐出去關門,進來坐下,潘三便笑迷迷的道:「奶奶今年貴庚了?」三姐道:「十九歲。」即叫聲:「三爺,我們那小三是粗鹵人,有伺侯不到處,多蒙三爺的恩典,常常照應他。窮人家沒有孝敬的東西,就這一點心。酒是喝不醉,菜是吃不飽的。」便裊裊婷婷的執了酒壺來,斟了一杯放下。

  潘三樂得受不得,便道:「奶奶何不請坐過來。要你這麼勞動,心上不安。」三姐笑了一笑,即叫聲:「老三,三兄弟,你出來。」老三道:「我不來,你陪他罷。」三姐笑道:「你不來陪你的人,倒要我替你陪,那裡有這樣崛強的孩子,怪不得人要暗算你。」潘三聽了這話有因,即道:「小三在我家,也是親人一樣,奶奶就坐坐,諒也無妨。」三姐道:「我坐在這裡,也是一樣。」潘三道:「奶奶坐著雖是一樣,但到底離遠些,不好說話,請過來坐罷。」三姐起一起身,微微的笑著,又坐下了。潘三便起身斟了一杯酒,送到三姐的身邊道:「我敬奶奶一杯。」三姐道:「不敢,不敢!三爺請自飲。」口雖說,已接過來,道:「怎麼倒要三爺敬酒!」便一飲乾了,就走近桌邊,把杯子用手擦了一擦,也斟上一杯道:「三爺請喝這杯。」潘三已經心醉,喘吁吁的道:「敢不領奶奶的盛情!」接過杯子,順手將他手腕上一捏,三姐低了頭。潘三喝了,捺不住,便搭著三姐的香肩,說道:「奶奶請坐,不要站疼了小腳。」三姐微笑,也不坐了過來。潘三道:「小三天天不在家,奶奶家裡還有誰,可不孤另麼?」三姐道:「向來有個老婆子,這兩天又走了,還沒有僱著人。」潘三道:「今日要奶奶親手自造,我卻造化多了。」便又斟了一杯送過來。

  酒已完了,三姐道:「沒有酒有,兄弟你去打半斤好燒酒來。方才這酒淡,你上大街去買,你不要嫌路遠,又在小鋪裡買來。」老三答應,亦不點燈,趁著月色去了。三姐道:「我關了門,他到大街上去,有一會呢。」潘三見他去關門,心中想道:「可以下手了。這婆娘很有勾我的意,我不可辜負他。」三姐進來坐了。潘三此際慾火中燒,臉皮發赤,走過來道:「奶奶再飲這一杯。」便挨近了,在凳邊坐下。三姐故意要走開,潘三即扯住袖子,三姐低著頭只顧笑。潘三心迷意亂,大著膽放下杯子,雙手抱住。三姐道:「三爺,你抱我做什麼?」把眼一睃,潘三忙道:「我的媽,你兒子也不曉得要做什麼。」便將三姐抱在膝上,想要親嘴。

  三姐將手隔過,道:「使不得,三爺你好不正經,調戲良家婦女。我若喊起來,你就沒臉了。」潘三道:「我的娘,你施點恩罷!」三姐道:「你真看上我?好便宜,那裡有這麼容易的事情!你把我太看輕了。」潘三道:「奶奶,你要肯施恩,你怎麼說怎麼好。」三姐一手推他的臉,一手把住他的手,摸他的金鐲子。潘三明白,心上想道:「他想這個,也顧不得了。」即除下來道:「奶奶,你肯行好事可憐我,我就將鐲子送你,已後還要大大的謝你,也加小三的工食錢。」三姐接了鐲子,套在自己手上,笑道:「多謝你,我如今依了你,你卻不要告人。」潘三連聲答應,想扯他的褲子,三姐即忙跳下道:「房裡來!」說罷先走,潘三隨後跟了進去。到了炕邊,三姐道:「你把長衣脫了,就在炕沿上頑一頑罷。」

  三姐先坐在一邊,潘三把長衣解開,扯了褲子,正想挨擾來,忽聽得背後腳步響。回頭一看,嚇了一跳,連忙掖了褲子。只見周小三已到前面,大喝了一聲,一把揪住,罵道:「好大膽的忘八蛋,原來你竟不是人!」潘三嚇得目瞪口呆。三姐忙說道:「潘三爺方才要小解找溺壺,你當是什麼?」小三忙道:「沒廉恥的婊子,一見爺們就搭上了,還要在我面前遮飾!溺壺在你身上呢?」三姐嚷道:「你別撒賴訛人。」小三道:「他□了你,倒說我撒賴。講是講不清的,我們到街坊上去評評理。我好意請你喝酒,你到要□起人家的堂客來!」一面拖著潘三要走。潘三急了道:「小三,不要這麼著,有話好好的說,原是我不是了,不應進你內室。但我們多年相好,你也容點情,沒有不好說的話。」小三道:「還有什麼話說,我這媳婦也不要了。我將你們兩個人送到官,憑官斷,斷與你也好,斷與我也好,我們在這裡不必講。」三姐在旁裝作啼哭,潘三無法,只得軟求。三姐罵道:「你窮昏了!我做了什麼事,你想斷離了我麼?你送到官,我也有得說的。」一面飛了個眼與潘三,潘三道:「小三放手,我們有話好商量,我是沒有不好講。」小三道:「講什麼,我這個人不要了,你拿一千兩銀子來,饒了你罷。」潘三道:「要銀子也好說的,放了手。」小三道:「放手好便宜!」翻將潘三按將下來。

  潘三道:「奶奶,你勸勸。」小三道:「你想罷,你願出一千銀子,你就乖乖的答應送來。你不願,我就捆你起來,送你到官。」潘三道:「我願,我願!但如何要得一千銀子?我身邊有三百吊錢的票子,給你罷。」小三道:「三百吊錢算什麼?」三姐道:「你也摸摸良心,三爺待你這樣好,今日就算他錯了,你也須看他往日情分。你若知恩報恩,難道三爺真不懂得好歹麼?」潘三道:「奶奶說得是,我是最懂交情的。小三,我們留個相與,我那一天不可照應你,何必定要今日?」小三道:「既如此,我們倒說明了,橫豎人也被你頑了,一回也是頑,一百回也是頑,我這綠帽子是扔不下了。你先拿三百弔來,以後每月再給六十吊錢,你依不依?」潘三道:「我依!我依!」小三把手一鬆,潘三爬起,將錢票送出,穿好了衣賞。三姐對小三道:「你點燈送三爺回府去罷,他受驚了。」小三笑道:「三爺不要害怕,我們是頑笑的。」潘三方放了心,心中尚突突的跳,說道:「好頑笑,這個只好一回。」小三道:「以後憑你老人家怎樣,再不頑笑了。」潘三方定神。小三去點燈,三姐道:「你明日早飯後來,我有好處給你。」潘三沒有做成,聽了這話,又喜歡起來,連連點頭。小三領了潘三出去,三姐在後扯扯潘三的衣服,又低低說了「明日」二字。潘三樂極回家,明早即打發小三下鄉有事。

  吃了早飯,到了小三家,見門不閂,推了進去。見三姐坐在屋裡,引著小狗兒頑。潘三咳嗽一聲,三姐滿面堆下笑來。

  潘三道:「昨日幾乎唬死我。」三姐道:「他不過想錢罷了,他真心要拿你?」潘三道:「屋裡沒有人?」三姐道:「有什麼人?」潘三道:「我去閂了門。」三姐道:「今日天氣暖,脫了衣服爽快些。」又道:「溺急了。」跑到後院子去小便,回頭對潘三道:「你先脫光了罷,進被窩去。」潘三不敢不遵,剛脫下身來,見三姐笑盈盈的兩手提著褲子進來,潘三放心脫光了,上炕扯了被窩蓋了身子。三姐也走到炕邊。

  潘三道:「快些來罷!」要來扯他,三姐笑道:「關了房門。」剛轉身,只聽得外面嚷道:「做的好事!」一陣腳步響。潘三一聽,魂不附體。只見周小三領著他兩個舅子,拿著雪亮的刀,又有一條粗麻繩,上前將潘三按住,拉下炕來。許老二一連三四拳,罵道:「你這狗雞巴□的,□了我的兄弟,還想□我的妹子。」潘三隻得在地下叩頭。小三道:「我昨日饒了你的狗命,你今日又來送死。」便把潘三捆了。潘三光著身子,只是哀求。許老二道:「你會□人的屁股,老爺子也要□□你的屁股。」潘三著急,苦苦求饒。那三姐在旁笑得打顫。只見他二哥伸出個中指頭,像個小黃蘿蔔一樣,到油罐裡蘸了些油,在潘三屁股裡一摳,潘三「哎喲」連聲。許老二解開一個紙包,拿那藥與頭髮,揌了兩三回。潘三口內呻吟,雙腳亂掙。幸虧他的肛門老蒼,沒有摳出血來。許老二揌完,放了潘三。潘三隻是發抖。許老大道:「潘三,你知罪麼?我好好一個兄弟,被你強姦了,就天理難容。你還放了些東西,叫他一世成了病,做不得好人。所以我們今日也還個禮,叫你也做個髒頭風,你說該不該?」

  潘三俯首無詞,穿了褲子鞋襪,然後向小三說道:「你既然是為人報仇,就不應要我的錢。」小三道:「要你什麼錢?」潘三道:「非但錢,還有八兩重的金鐲子。」小三道:「你回去與我打官司就是了。」三姐道:「潘三,你要打官司早些說,我好習學口供,省得上堂時說得不好。」潘三一人,如何鬧得過他們,只得忍氣吞聲,後門口又火焦火辣的難過,遂欲穿衣。周小三上前奪下道:「你還想穿衣出去麼?」三姐道:「給他罷,遮遮他那個狗臉。」潘三穿了衣裳,往外便走。聽得三姐笑道:「潘三轉來,你明日有空再來走走,我找個東西與你殺殺癢兒。」那三個拍著手哈哈大笑,潘三又羞又氣,抱頭鼠竄而去。

  那兄妹夫妻四人猶大笑了一會,三姐道:「這潘三也被我們收拾苦了,虧二哥能下這毒手。」老二道:「我還沒有使勁,恐怕挖了他的腸子出來。」三姐道:「那三百吊錢,我有個主意,不知兩位哥哥肯依不肯依。」老大、老二道:「這件事是妹子的功勞,憑妹子怎樣,我們無有不依。」三姐道:「將一百吊錢給你妹夫,叫他做本錢,也不必趕車了。二哥你使三十弔,大哥你也使三十弔。這一百四十弔,留與三弟將來做本錢,你們找個舖子,與他生息。這錢是因他來的,自然他應多些。」

  那兄弟兩個都說「很是。」小三今早將這票子,民同潘三對了外票,是預先商量停妥的,便拿出來交與三姐。三姐分派定了,又說道:「倒是三兄弟的毛病要緊,與他治好了方好。」

  許老大道:「這個有什麼方法?」三姐道:「我聞得吃蕎麥麵,便可除肚裡吃下的豬毛羊毛。你把這蕎麥麵做了湯元,包些糖,不要煮熟,帶生的與他吃,吃兩天試試。或者可以撒得出來。」那二人道:「這個最容易,我們回去就做些與他吃。」又坐了一坐,弟兄二人拿了錢也自回去。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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