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粹 (四庫全書本)/卷044下
唐文粹 巻四十四下 |
欽定四庫全書
唐文粹巻四十四下
宋 姚鉉 編
古文丙〈揔六十七篇〉
鹿門隱書六十篇〈皮日休〉
古漁父四篇〈劉蛻〉
時議三篇〈元結〉
鹿門隱書六十篇〈並序〉 皮日休
醉士隱於鹿門不醉則游不游則息息於道思其所未至息於文慙其所未周故復草隠書焉嗚呼古聖王能旌山夫谷民之善者意在斯乎或曰仲尼修春秋紀災異近乎怪言虎賁之勇近乎力行衰國之政近乎亂立神祭之禮近乎神將聖人之道多岐而難通奚有不語之義也曰夫山鳴鬼哭天裂地坼怪甚也聖人謂一君之暴災延天地故諱耳然後世之君猶有窮凶以召災極暴以市異者矣夫桀紂之君握鉤伸鐵撫梁易柱手格熊羆走及虎兕力甚也聖人隠而不言懼尚力而虐物貪勇以喪生然後世之君猶有喜角觝而忘政受拔拒而過賢者寒浞竊室子頑通母亂甚也聖人隠而不言懼來世之君為蛇豕民為淫蜮然後世之君猶有易內以亂國通室以亂邦者夏啟畜乘龍周穆讌瑤池神甚也聖人隱而不言懼來世之君以幻化致其物以左道成其樂後世之君猶有黷封禪以求生恣祠祀以祈欲者嗚呼聖人發一言為當世師行一行為來世軌豈容易而傳哉當仲尼之時苟語怪力亂神也吾恐後世之君怪者不在於妖祥而在於政教也力者不在於角觝而在於侵凌也亂者不在於衽席而在於天下也神者不在於機鬼而在於宗廟也若然者其道也豈多岐哉
民性多暴聖人導之以其仁民性多逆聖人導之以其義民性多縱聖人導之以其禮民性多愚聖人導之以其智民性多妄聖人導之以其信若然者聖人導之於天下賢人導之於國衆人導之於家後之人反導為取反取為奪故取天下以仁得天下而不仁矣取國以義得國而不義矣取名位以禮得名位而不禮矣取權勢以智得權勢而不智矣取朋友以信得朋友而不信矣堯舜導而得也非取也得之仁殷周取而得也得之亦仁吾謂自巨君孟德已後行仁義禮智信者皆奪而得者也悲夫
文學之於人也譬乎藥善服有濟不善濟反為害或曰聖人見一善必汲汲慕之夫丹朱商均雖曰不肖豈便毒於豺虎哉何其嗣之逺也且善足以保身不足以保天下噫丹朱商均苟非堯舜之子一身且不自保況天下哉
毀人者自毀之譽人者自譽之夫毀人者人亦毀之不曰自毀乎譽人者人亦譽之不曰自譽乎
或曰神農牛首蜚仲鳥身信乎哉曰非形也象也夫梟羊䝟貐尚猶類人況聖賢也哉
或曰夏禹為黃熊信乎哉曰非也感也夫簡狄吞鳥卵而生契姜嫄履大跡而産稷是也當禹之母夢熊而生耳不然者禹誠是熊吾以聖人為罔象也
或曰孟子云予何人也舜何人也是聖人皆可修而至乎曰聖人者天也非修而至者也夫知道然後能修能修然後能聖且堯為唐侯二十而以德盛舜為鰥民二十以孝聞焉在乎修哉后稷之戲必以藝殖焉仲尼之戲必以爼豆焉在乎修哉蓋修而至者顔子也孟軻也若聖人者天資也非修而至也
窮山人盡行也大江人盡涉也然而不幸者有遇虎兕之暴蛟龍之患者矣豈以是而止哉夫途有遇是患而死者繼其踵者惟恐其行之不速也今之士為名與勢苟刑禍及流竄至是監刀鋸者必名人司流竄者必勢士繼其踵者惟恐其位之不速也嗚呼名與勢然也吾患其內虎兕乎蛟龍乎是天不為人幸也非人也其或披林逐虎兕入水嬰蛟龍遇其患也是人不為天幸也非天也若是以遇禍則終身所為心之駔儈焉君子不為其所不為小人為其所不為
可以威而不威可以殺而不殺難也
絜者不觀其窮觀其富也慎者不觀其危觀其勢也苟當窮能絜當危能慎戒也非真也
古之官人也以天下為己累故已憂之今之官人也以己為天下累故人憂之
今道有赤子將為牛馬所踐見之者無問賢不肖必惕惕然皆欲驅牛馬以活之也至夫國有弱君室有色婦有欲謀其國欲其室者惟恨其君與夫不罹赤子之禍也噫是復何心哉
孟子曰伯夷隘栁下惠不㳟伊尹五就湯五就桀皮子採亷於伯夷亷於天下不為隘矣擇和於下惠和於天下不為不恭矣取志於伊尹志於天下不為大矣天有造化聖人以教化禆之地有生育聖人以養育禆之四時有信聖人以誠信禆之兩曜有明聖人以文明禆之噫禆於天地者何獨聖人雖禽獸昆蟲雲物亦不能自順其化麟鳳禆於祥瑞也蛟龍禆於潤澤也昆蟲禆於地氣也雲物禆於天𠉀也而況於聖人乎況於鬼神乎故紆大君之組綬食生人之膏血苟不仁而位是不禆於祿食也況能禆於天地乎吾乃知是禽獸昆蟲雲物不竊於天地之覆燾也
舟之有仡〈五勃反動舟貌〉猶人之有道也仡不安也舟之行匪仡不進是不安而安也人之行也猶舟之有仡匪道不行是不行而行也夫秦失仡於項項遺仡於漢是聖人之道不安其所安小人之道安其所不安也
伊尹之道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吾得志弗為也與之以道取之以道天下可也況一介哉伊尹之道近乎執吾去執而取亷者也
伯夷不事非君不治非民治則進亂則退吾得志弗為也不仕非君孰行其道不治非民孰急天下以非君乎湯不當事桀文王不當事紂也以非民乎桀民不赴殷紂士不歸周矣故伯夷之道過乎高吾去高而取介者也
栁下惠何事非君何使非民與惡人言雖袒裼裸䄇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吾得志弗為也夫蚍蜉豈過人而有禮哉民之下者亦若是而已栁下惠之道過乎溷吾去溷而取辨者也
於戲黃巻之內聖賢者皆在焉慕而不及愛而不可必鬱鬱於厲夫至乎是者為心乎為身乎心則勞身則憊嗚呼道果不在於自用
古之奢也吾不奢古之儉也吾不儉適管晏之中或可矣噫古之奢也僭今之奢也濫古之儉也性今之儉也名
學而廢者不若不學而廢者學而廢者恃學而有驕驕必辱不學而廢者愧已而自卑卑則全
勇多於人謂之暴才多於德謂之妖
小善亂德小才耗道
以有善而不進以有才而不修孔門之徒恥也
古之隱也忘在其中今之隱也爵在其中
吏不與奸罔期而奸罔自至賈豎不與不仁期而不仁自至嗚呼吏非被重刑不知奸罔之喪己賈豎非遭極禍不知不仁之害躬也夫易化而善者齊民也唯吏與賈豎難哉
人之肆其志者其如後患何
聖人能與人道不能與人志
嗚呼才望顯於時者殆哉一君子愛之百小人妬之一愛固不勝於百妬其為進也難
不以堯舜之心為君者具君也不以周公伊尹之心為臣者具臣也
造父善御不能御駑駘公輸善匠不能匠散木吾知夫不教之民也豈易御而易匠者哉陽貨者仲尼之駑駘也互鄉者仲尼之散木也
或曰子之道有以邁千人子之貌固不足加於衆噫何哉曰亦何異哉伊臯亦人耳孔顔亦人耳
不思而立言不知而定交吾其憚也
知道而不行知賢而不舉甚乎穿窬也夫盜也者不能盡一室也不行道足以喪身不舉賢足以亡國
金貝珠璣非能言而利物者也至夫有國者寳之甚乎賢惜之過乎聖如失道而有亂國且輸人況夫金貝珠璣哉
聖人行道而守法賢人行法而守道衆人侮道而貨法古之決獄得民情也哀今之決獄得民情也喜哀之者哀其化之不行喜之者喜其賞之必至
周公為天子下白屋之士今觀於一命之士接白屋之人斯禮遂亡悲夫
幸君之急而見懲糺巳之讎而為直因躬不好者而為亷因人不樂者以為正大人不由也
聖人之道猶坦途諸子之道獨斜逕坦途無不之也斜逕亦無不之也然適坦途者有津梁斜逕者苦荊棘三王之世民知生而不知化五帝之世民知化而不知德
毀人者失其直譽人者失其實近於鄉原之人哉憚勢而交人勢劣而交道息希利而友人利薄而友道退
明君善全臣者不狎哲士善全友者不暱
或曰我善治苑囿我善視禽獸我善用兵我善聚賦古之所謂賊民今之所謂臣
虸蚄能害稼不能害人奸邪善害人害稼者有時而稔是不害也雖有祝鮀之佞宋朝之美其害人也可勝道哉
或問君子之道何如則可以常行矣曰去四蔽用四正則可以常行矣曰何以言之見賢不能親聞義不能伏當亂不能正當利不能節此之謂四蔽道不正不言禮不正不行文不正不脩人不正不見此之謂四正鵷鸞不常見君子慕焉鸎鳩常見小人捕焉噫君子之出處亦猶夫鵷鸞而巳矣
不位而尊者曰道不貨而富者曰文噫吾將謂得時乎尊而驕者不為矣吾將謂失時乎冨而安者吾為矣或曰將處乎世何如則可以免乎謗曰去六邪用四尊則可矣曰何以言曰諌未深而謗君交未至而責友居未安而罪國家不儉而罪嵗道不高而凌貴志不定而羨富此之謂六邪也自尊其道堯舜不得而卑也自尊其親天下不得而詘也自尊其己孩孺不得而娯也自尊其志刀鋸不得而威也此之謂四尊也
愛雖至而不□讎巳危而不濟勢方盛而知足利正中而識已豈小人之能哉
以儉而獲罪猶逺乎奢以退而遇謗尚愈乎進
弓箕之家生子而捨乎弓箕陶旊之家生子而捨乎陶旊噫吾之道猶弓箕乎陶旊乎
自漢至今民産半入乎公者其唯桑𢎞羊孔僅乎衞青霍去病乎設遇聖天子吾知乎桑孔不過乎賈豎衞霍不過乎士伍
古之殺人也怒今之殺人也笑
古之用賢也為國今之用賢也為家
古之酗醟也為酒今之酗醟也為人
古之置吏也將以逐盜今之置吏也將以為盜
或曰楊墨有道乎曰意錢格簺皆有道也何啻乎楊墨哉吾知夫今之人嗜楊墨之道者其一夫之族耳
古漁父四篇〈有後序〉 劉蛻
叟行山逐禽而逢虞人虞人反以罟而獵叟叟欺虞人以事鬼神而得逸他日叟之子壯圍山而讎獵吾父者曰今日凡在山澤殺無赦虞人亡於大澤虞之父教之以漁漁利厚於罟末之年富於澤上及聞叟將殺其子於帝側帝教之以漁天下天下之利厚於陶稼末之年富於九州漁者常以此自笑而聞於士師士師以法執之漁者對曰始臣學漁不學笑天下而天下入臣笑舜聞之亦曰始朕學事叟不學受天下禪而天下禪朕海冥之後漁者啼而奔帝辛曰始風㣲水上魚聚臣舟臣垂之十鉤魚方眡臣鉤未及吞而雷驚臣舟夫雷不發而震盍戮於爕理者辛應曰爾不得魚市不闕魚亦殷人得魚耳夫多漁而垂之十鉤魚必爭而且畏後其餌然而猶相與眡其鉤豈非君其餌薄乎何戮之有㣲子自旁聞之亦曰殷餌薄矣臣不受戮殷民驚矣抱祭器而入周
暮有二舟還而爭一舟於中流空舟中者恃其無傷舟中也則盛鬭以薄兩舟果與俱覆明日訟於王王以其罪均也平於二漁既而空舟者歸告其子曰吾勝矣覆彼所載載魚者歸亦告其鄰曰吾勝矣其鄰笑曰罪均而子獨覆所載孰謂勝乎
有置魚於葦間仰見鳴鳶集其上乃冠木於器旁以懼之明日澤西漁者乃刻材澤畔前日置魚者目眡而去而三年不敢漁其妻笑曰始偽以紿一器之魚學偽得盜一澤之利
篇後序
㑹昌甲子嵗余於西塞巖下見版洗而得漁父書七篇尚多古文然其三篇甚怪妄淺近類詞賦今皆捨之其四篇余特為之箋正其文字然前二篇文有高致後二篇則託寓鄙狎以其頗有譏動余亦存之然不知其年代故謂之古漁父
時議三篇〈並表〉 元結
臣結言自以昏庸無堪逸浪江海陛下忽降公詔逺徴愚臣陛下豈不以凶逆未除盜賊屢起百姓勞苦力用不足將社稷大計與天下圖之者乎荒野賤臣始見軒陛又拘限忌諱不能悉下情以上聞則陛下安用煩勞車乘招禮賢異臣實不能當君子之羞受小人之辱故編輿皁之説為三篇命曰時議敢以上聞抵冐天威謹伏待罪臣結頓首謹上
時議上篇
時之議者或相問曰往年逸亂之兵東窮江海南極淮漢西抵秦塞北盡幽都今趙衞之疆悉為盜有凶勇之徒攻四方者㡬百餘萬如屯守三京從衞魁帥者不計當時之兵可謂強矣當時人心已不固矣天子獨以數騎僅至靈武引聚餘弱憑凌強冦頓軍岐陽師及渭西曾不踰時竟能摧堅銳復兩京逃降逆類悉収河南州縣今河北隴險奸逆尚餘今山谷江湖稍多亡命今所在盜賊屢犯州縣今天下百姓或轉徙流亡今臨敵將士多喜奔散今賢士君子不求任使天子往在靈武至於鳳翔無今日兵革而能勝敵無今日禁制而無亡命無今日威令而盜賊不起無今日財用而百姓不亡無今日封賞而將士不散無今日朝廷而人思任使何哉豈天子能以弱制強不能以強制弱豈天子能以危求安而忍以未安忘危時之議者或相對曰此非難言甚易言矣天子往年悲恨陵廟為凶逆傷汙怨憤上皇忽南幸巴蜀哀傷宗戚多見誅害驚惶聖躬動息無所是以勤勞不辭親撫士卒與人權位信而不疑渇聞忠直過則善改如此所謂以弱制強以危求安今天子重城深宮燕私而居冕旒清晨纓佩而朝太官具味當時而食太常修樂和聲而聴車國機務叅詳而進萬姓疾苦時或不聞而廐有良馬宮有美女輿服禮物日月以備休符佳瑞相繼而有朝廷歌頌盛德大業四方貢賦尤異品物公族姻戚喜賀帝㤙諧臣戲官怡愉天顔而文武大臣至於公卿庶官皆權位爵賞名實之外似巳過望此所以不能以強濟弱忍以未安忘危若天子能視今日之安如靈武之危事無大小皆若靈武何㓂盜強弱可言當天下曰無事矣
時議中篇
時之議曰或相謂曰吾聞道路云云說士人共自謀曰昔我奉天子拒凶逆勝敵則家國兩存不勝則家國兩亡所以生死決戰是非極諫今吾屬名位巳重貨財己足爵賞己厚勤勞已極天下若安吾何苦哉天下若不安吾屬外無仇讎相害內無窮賤相迫何苦更當鋒刃以近死乎何苦更忤人主以近禍乎又聞曰嗚呼吾州里有忠義之者仁信之者方直之者今或有病父老母孤兒寡妻如身能存者皆力役乞丐凍餒不足況於死者父母妻子人誰哀之又聞曰今天下殘破蒼生危急受賦役者多寡弱貧獨流亡死生悲憂道路蓋亦極矣天下若安我等豈能隴畝以自處若不安我不復以忠義仁信方直死矣縱有盜於我者安則隨之人且如此其然何故時之議者相對曰今國家非欲其然蓋失於太明太信而然耳夫太明則見其內情將藏內情則罔惑生焉罔上惑下能令必信信可必矣故太信焉太信之中至姦元惡卓然而存如此使朝廷遂亡公直天下遂失忠信蒼生遂益宛怨如公直亡矣忠信失矣寃怨生矣豈天子大臣之所喜乎將欲冶之能無端由吾屬議於野者又何所及
時議下篇
時之議者或相問曰今天子思安蒼生思滅姦逆思致太平方力圖之非不勤勞今四年矣而説者異之何哉時之議者或相對曰如天子所思如説者所異天子大臣非不知之凡有制詔皆常言及言雖殷勤事皆不行前後再三頗類諸戲今或有仁恤之令憂勤之詔人皆族立黨語指而議之其由何哉以言而不行之故也天子不知其然以為言雖不行足堪沮勸嗚呼沮勸之道在明審均當而必行也必不行矣有言何為自太古已來致理興化未有言之不行而能至矣若天子能追行已言之令必行將來之法且免天下無端雜徭且除天下隨時𡚁法且去天下拘忌煩令必任天下賢異君子屏斥天下凡邪小人然後推仁信威令與之不惑此則帝王常道何為不及
唐文粹巻四十四下
<集部,總集類,唐文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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