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語林/卷七
武宗時,李衛公嘗奏處士王龜有誌業,堪為諫官。上曰:「龜是誰子?」對曰:「王起之子。」上曰:「凡言處士者,當是山野之人;王龜父為大僚,豈不自合有官?」
李吉甫安邑宅,及牛僧孺新昌宅。泓師號李宅為「玉杯」,牛宅為「金杯」;玉一破無復全,金或傷尚可再制。牛宅本將作大匠康宅,自辯岡阜形勢,謂其宅當出宰相,每命相有案,必延頸望之。宅竟為牛相所得。
李衛公宅在安邑,桑道茂謂之「玉碗」。韋相宅在新昌北街,謂之「金杯」。
《盧氏雜記》:泓師雲長安永寧坊東南是金盞地,安邑裏西是玉杯地。後永寧為王鍔宅,安邑為馬燧宅。後入官,王宅賜袁弘及史憲誠等,所謂「金盞破而成」;馬燧宅為奉誠園,所謂「玉杯破而不完」矣。
李衛公在淮揚,李宗閔在湖州拜賓客分司。衛公懼,遣專使致信好,宗閔不受,取路江西而過。頃之,衛公入相,過洛,宗閔憂懼,求厚善者致書,乞一見,欲自解。後書曰:「怨即不怨,見即無端。」初,衛公與宗閔早相善,中外致力。後位高,稍稍相傾。及宗閔在位,衛公為兵部尚書,次當大用,宗閔沮之,未效。衛公知而憂之。京兆尹杜悰即宗閔黨,一日,見宗閔,曰:「何感感也?」宗閔曰:「君揣我何念?」杜曰:「非大戎乎?」曰:「是也,何以相救?」曰:「某即有策,顧相公不能用。」曰:「請言之。」杜曰:「大戎有詞學而不由科第,至今怏怏。若令知貢舉,必喜。」宗閔默然,曰:「更思其次。」曰:「與御史大夫,亦可平治慊恨。」宗閔曰:「此即得。」悰再三與約。遂詣安邑第,衛公迎之,曰:「安得訪此寂寞?」對曰:「靖安相公有意旨,令某傳達。」遂言亞相之拜。衛公驚喜垂涕,曰:「大門官,小子豈敢當此薦拔?」寄謝重疊。其後宗閔復與楊虞卿議之,其事遂格。
元和已來,宰相有兩李少師,故以所居別之。永寧少師固言,性狷急,不為士大夫所稱;靖安少師者,宗閔也。
李衛公性簡儉,不好聲妓,往往經旬不飲酒,但好奇功名。在中書,不飲京城水,茶湯悉用常州惠山泉,時謂之「水遞」。有相知僧允躬白公曰:「公跡並伊、臯,但有末節尚損盛德。萬里汲水,無乃勞乎?」公曰:「大凡末世淺俗,安有不嗜不欲者?捨此即物外世網,豈可縈系?然弟子於世,無常人嗜欲:不求貨殖,不邇聲色,無長夜之歡,未嘗大醉。和尚又不許飲水,無乃虐乎?若敬從上人之命,即止水後,誅求聚斂,廣畜姬侍,坐於鐘鼓之間,使家敗而身疾,又如之何?」允躬曰:「公不曉此意。公博識多聞,止知常州有惠山寺,不知腳下有惠山寺井泉。」公曰:「何也?」曰:「公見極南物極北有,即此義也。蘇州所產,與汧、雍同;隴豈無吳縣耶?所出蒲魚菇鱉既同,彼人又能效蘇之織紝,其他不可遍舉。京中昊天觀廚後井,俗傳與惠山泉脈相通。」因取諸流水,與昊天水、惠山水稱量,唯惠山與昊天等。公遂罷取惠山水。
李衛公頗升寒素。舊府解有等第,衛公既貶,崔少保龜從在省,子殷夢為府解元。廣文諸生為詩曰:「省司府局正綢繆,殷夢元知作解頭。三百孤寒齊下淚,一時南望李崖州。」盧渥司徒以府元為第五人,自此廢等第。
周瞻舉進士,謁李衛公,月餘未得見。閽者曰:「公諱『吉』,君姓中有之。公每見名紙,即顰蹙。」瞻俟公歸,突出肩輿前,訟曰:「君諱偏傍,則趙壹之後數不至『三』,賈山之冢語不言『出』,謝石之子何以立碑?李牧之男豈合書姓?」衛公遂入。論者謂兩失之。
李衛公德裕以己非科第,常嫉進士。及為丞相,權要束手。或曰,德裕初為某處從事時,同院有李評事者,進士也,與德裕官同。有舉子投卷,誤與德裕;舉子即悟,復請之曰:「文軸當與及第李評事,非公也。」由是德裕多排斥之。
李德裕自金陵追入朝,且欲大用,慮為人所先,且欲急行。至平泉別墅,一夕秉燭周遊,不暇久留。及南貶,有甘露寺僧允躬者記其行事。空言無行實,盡仇怨假託為之。
平泉莊在洛城三十里,卉木臺榭甚佳。有虛檻,引泉水,縈回穿鑿,像巴峽洞庭十二峰九派,迄於海門。有巨魚脅骨一條,長二丈五尺,其上刻云:「會昌二年,海州送到。」在東南隅。平泉,即徵士韋楚老拾遺別墅。楚老風韻高邈,好山水。衛公為丞相,以白衣擢升諫官,後歸平泉,造門訪之,楚老避於山谷。衛公題詩云:「昔日征黃綺,余慚在鳳池。今來招隱逸,恨不見瓊枝。」
平泉莊周圍十餘里,臺榭百餘所,四方奇花異草與松石,靡不置其後。石上皆刻「支遁」二字,後為人取去。其所傳雁翅檜、珠子柏、蓮房玉蕊等,僅有存者。(原註:檜葉婆娑,如鴻雁之翅。柏實皆如珠子,叢生葉上,香聞數十步。蓮房玉蕊,每跗萼之上,花分五朵,而實同其一房也)怪石名品甚眾,各為洛陽城族有力者取去。有禮星石、獅子石,好事者傳玩之。(原註:禮星石,從廣一丈,厚尺餘,上有鬥極之象。獅子石,高三四尺,孔竅千萬,遞相通貫,如獅子,首、尾、眼、鼻皆全)
李衛公歷三朝,大權出門下者多矣。及南竄,怨嫌並集。途中感憤,有「十五餘年車馬客,無人相送到崖州」之句。又書稱「天下窮人,物情所棄。」鎮浙西,甘露寺僧允躬頗受知。允躬迫於物議,不得已送至謫所。及歸作書,言天厭神怒,百禍皆作:金幣為鱷魚所溺,室宇為天火所焚。談者藉以傳布,由允躬背恩所致。衛公既歿,子煜自象州武仙尉量移郴州郴尉,亦死貶所。劉相鄴為諫官,先世受恩,獨上疏請復官爵,乞歸葬。衛公門人,惟蹇士能報其德。
李衛公在珠崖郡,北亭謂之望闕亭。公每登臨,未嘗不北睇悲咽。題詩云:「獨上江亭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碧山也恐人歸去,百匝千遭繞郡城。」又郡有一古寺,公因步遊之,至一老禪院,坐久,見其內壁掛十餘葫蘆,指曰:「中有藥物乎?弟子頗足疲,願得以救。」僧嘆曰:「此非藥也,皆人骼灰耳!此太尉當朝時,為私憾黜於此者,貧道憫之,因收其骸焚之,以貯其灰,俟其子孫來訪耳!」公帳然如失,返步心痛。是夜卒。
隴西李膠,年少持才俊,歷尚書郎。李太尉稱之,欲處之兩掖。江夏盧相判大計,白中書,欲取員外郎李膠權鹽使,太尉不答,盧不敢再請膠。太尉曰:「某不識此人,亦無因緣,但見風儀標品,欲與諫議大夫。何為有此事?」盧曰:「某亦不識,但以要地囑論。」因於袖中出文,乃仇士良書也。太尉歸戒閽者,此人來不要通。後竟坐他罪,出為峽內郡丞。
李衛公性簡傲,多獨居。閱覽之倦,即效攻作庀器,其自修琴阮。唯與中書舍人裴璟相見,亦中表也。多訪裴以外事。裴坡下送客還,公問:「今日有何新事?」曰:「今日坡下郎官集,送蘇湖郡守,有飲餞。見一郎官,不容一同列,滿坐嗤訝。」公曰:「誰?」曰:「倉部郎中崔駢作酒錄事,不容倉部員外白敏中。」公問:「不容有由乎?」曰:「白員外後至。崔下四簿:三,白不敢辭;其一,遣自請罪名從命。崔曰:『也用到處出頭出腦?』白委頓而回去,兼不敘別。」衛公不悅。遣馬屈白員外至,曰:「公在員外,藝譽時稱,久欲薦引。今翰林有闕,三兩日行出。」尋以本官充學土。出崔為申州,又徙邢、洛、汾三州,後以疾廢洛下。
宣宗即位於太極殿。時宰臣李德裕行冊禮,及退,上謂宮侍曰:「適行近我者非太尉耶?此人每顧我,使我毛發森豎。」後二日,遂出為荊南節度。
杜牧少登第,恃才,喜酒色。初辟淮南牛僧孺幕,夜即遊妓舍。廂虞候不敢禁,常以榜子申僧孺,僧孺不怪。逾年,因朔望起居,公留諸從事從容,謂牧曰:「風聲婦人若有顧盻者,可取置之所居,不可夜中獨遊。或昏夜不虞,奈何?」牧初拒諱,僧孺顧左右取一篋至,其間榜子百餘,皆廂司所申,牧乃愧謝。
杜牧,太師佑之孫,有名當世。臨終又為詩誨其二子曹師等。曹師,名晦辭;曹師弟,名德祥。晦辭終淮南節度判官。德祥,昭宗時為禮部侍郎,知貢舉,亦有名聲。
杜晦辭自吏部員外郎入浙西趙隱幕,王郢叛,趙相以撫禦失宜致仕,晦辭罷。時北門李相蔚在淮南,辟為判官,晦辭辭不就,隱居於陽羨別墅,時論稱之。永寧劉相鄴在淮西,辟為判官,方應召。晦辭亦好色,赴淮南,路經常州,李贍給事為郡守,晦辭於坐間與官妓朱良別,因掩袂大哭。贍曰:「此風聲賤人,員外何必如此?」乃以步輦隨而遺之。晦辭飲散,不及易服,步歸舟中,以告其妻。妻不妒忌,亦許之。
杜舍人牧,恃才名,頗縱聲色。嘗自言有鑒別之能。聞吳興郡有佳色,罷宛陵幕,往觀焉。使君聞其言,迎待頗厚。至郡旬日,繼以酣飲。睨官妓曰:「未稱所傳也。」將離郡去,使君敬請所欲,曰:「願泛彩舟,許人縱視,得以寓目。」使君甚悅。擇日大具戲舟,謳棹捷較之樂,以鮮華相尚。牧循泛肆目,意一無所得。及暮將散,忽於曲岸見裏婦攜幼女,年方十餘歲。牧悅之,召至與語。牧曰:「今未帶去,第存晚期耳!」遂贈羅纈一篋為質。婦辭曰:「他日無狀,或恐為所累。」牧曰:「不然。余今西行,求典此郡。汝待我十年,不來而後嫁。」遂書於紙而別。後十四年始出刺湖州。臨郡三日,即命訪之。女嫁已三載,有子二人矣。牧召母及女詰問,即出留書示之。乃曰:「其辭也直。」因贈詩曰:「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王起知舉,將入貢院,請德裕所欲。德裕曰:「安問所欲?借如盧肇、丁棱、姚頡,不可在去流內也。」起從之。
進士放榜訖,則群謁宰相。其道啟詞者出狀元,舉止尤宜精審。時盧肇、丁棱及第。肇有故。次乃至棱。口訥,貌寢陋。迨引見,連曰:「稜等登……」蓋言「登科」而卒莫能成語,左右莫不大笑。後為人所謔,云:「先輩善彈箏。」諱曰:「無有。」曰:「諸公謁宰相日,先輩獻藝,雲『稜等登,稜等登。』」
李蠙、王鐸,進士同年也。蠙常恐鐸先大用。及路巖出鎮,蠙益失勢;鐸柔弱易制,中官貪之,先用鐸焉。蠙知之,挈酒一壺,謂鐸曰:「公將登庸矣,吾恐不可及也。願先事少接左右。」鐸妻疑置鴆,使婢言之。蠙驚曰:「吾豈鴆者?」即命大白滿引而去。
御史府有大夫、中丞,雜事者,總臺綱也。侍御史、殿中侍御史,有內外彈、四推、太倉、左藏庫、左右巡,皆負重事也。不常備,有兼領者。監察使有祠祭使、館驛使、與六察為八,分務東都,又常一二巡因,監決案覆,諸道不法事皆監察;亦不常備,亦有兼領事者。御史不聞攝他官,自武宗始。
聖善寺銀佛,天寶亂,為賊將截一耳。後少傅白公奉佛,用銀三鋌添補,然不及舊者。會昌拆寺,命中貴人毀像,收銀送內庫。中人以白公所添鑄,比舊耳少銀數十兩,遂詣白公索余銀,恐涉隱沒故也。
京師貴牡丹,佛宇、道觀多遊覽者。慈恩浴室院有花兩叢,每開及五六百朵。僧恩振說:會昌中朝士數人,同遊僧舍。時東廊院有白花可愛,皆嘆云:「世之所見者,但淺深紫而已,竟未見深紅者。」老僧笑曰:「安得無之?但諸賢未見爾!」眾於是訪之,經宿不去。僧方言曰:「諸君好尚如此,貧道安得藏之?但未知不漏於人否?」眾皆許之。僧乃自開一房,其間施設幡像,有板壁遮以幕。後於幕下啟關,至一院,小堂甚華潔,柏木為軒廡欄檻。有殷紅牡丹一叢,婆娑數百朵。初日照輝,朝露半唏。眾共嗟賞,及暮而去。僧曰:「予栽培二十年,偶出語示人,自今未知能存否?」後有數少年詣僧,邀至曲江看花,藉草而坐。弟子奔走報:有數十人入院掘花,不可禁。坐中相視而笑。及歸至寺,見以大畚盛之而去。少年徐謂僧曰:「知有名花,宅中咸欲一看,不敢豫請,蓋恐難捨。已留金三十兩、蜀茶二斤,以為報矣!」
宣宗在藩邸,常為諸王所法。一日不豫,鄭太后奏上苦心疾。文宗召見,熟視上貌,以玉如意撫背曰:「我家他日英主,豈疾乎?」即賜御馬、金帶。
宣宗在藩邸時,為武宗所薄,將中害者非一。一日,宣召打球,欲圖之。中官奏:瘡痍遍體,腥穢不可近。上命舁置殿下,果如所奏,遂釋之。武宗嘗夢為虎所逐,命京兆、同、華格虎以進。至宣宗即位,本命在寅,於屬為虎。
宣宗即位。宮中每欲行幸,先以龍腦鬱金藉地,上並禁止。每上殿,與學士從容,未嘗不論儒學。頗留意於貢舉,於殿柱題鄉貢進士。或宰臣出鎮,賜詩遣之。凡欲對公卿,必整容貌,更衣盥手,然後方出。語及政事,終日忘倦。章表有不欲左右見者,率皆焚熟。倡優伎樂,終日嬉戲,上未嘗顧笑,賜賚甚薄。有時微行人間,采聽輿論,以觀選士之得失。
宣宗時,越守進女樂,有絕色。上初悅之,數日,錫予盈積。忽晨興不樂,曰:「明皇帝只一楊妃,天下至今未平。我豈敢忘?」召詣前曰:「應留汝不得。」左右奏,可以放還。上曰:「放還我必思之,可賜<酉冗>一杯。」
宣宗多追錄憲宗卿相子孫。裴諗,度之子,為學士,加承旨。上幸翰林,諗寓直,便中謝。上曰:「加官之喜,不與妻子相面,得否?便放卿歸。」諗降階蹈謝。卻召,上以禦盤內果實賜之,諗即以衫袖跪受。上顧一宮嬪,取領下小帛,裹以賜諗。
宣宗讀《元和實錄》,見故江西觀察使韋丹政事卓異,問宰臣,「孰為丹後」,周墀曰:「臣近任江西,見丹行事,遺愛余風,至今在人。其子宙,見任河陽觀察判官。」上曰:「速與好官。」御史府聞之,奏為御史。
宣宗時加贈故楚州刺史、贈尚書工部侍郎李德修為禮部尚書。德修,吉甫長子。吉甫薨,太常謚曰「簡」。度支郎中張仲方,以憲宗好用兵,吉甫居輔弼之任,不得為「簡」。仲方貶開州司馬。寶歷中,方征諫議大夫。德修不欲同立朝,連牧舒、湖、楚三州。時吉甫少子德裕任荊南節度使、檢校司徒平章事。上即位,推恩德裕,當追贈祖、父;乞回贈其兄,故有是命。
武宗任李德裕。德裕雖丞相子,文學過人,性孤峭,嫉朋黨,擠牛僧儒、李宗閔、崔珙於嶺外;楊嗣復、貞穆李公玨,以會昌初冊立事,亦七年嶺表。宣宗即位,嶺南五相,同日遷北。
宣宗弧矢擊鞠,皆盡其妙。所御馬,銜勒之外,不加雕飾。而馬尤矯捷;每持鞠杖,乘勢奔躍,運鞠於空中,連擊至數日,而馬馳不止,迅若流電。二軍老手,咸服其能。
《清夜遊西園圖》者,晉顧長康所畫。有梁朝諸王跋尾處,云:「圖上若干人,並食天廚。」唐貞觀中,褚河南裝背,題處具在。其圖本張維素家收得,傳至相國張公弘靖。元和中,準宣索並鐘元常寫《道德經》,同進入內(原註:時張鎮并州,《進圖表》,李太尉衛公作)。後中貴人崔潭峻自禁中將出,復流傳人間。維素子周封,自涇州從事,秩滿在京。一日,有人將此圖求售,周封驚異之,遽以絹數匹贖得。經年,忽聞款關甚急,問之,見數人同稱仇中尉傳語評事:知《清夜圖》在宅,計閑居家貧,請以絹三百匹易之。周封憚其逼脅,遽以圖授使人。明日果賫絹至。後方知詐偽,乃是一豪士求江淮海鹽院,時王涯判鹽鐵,酷好書畫,謂此人曰:「為余訪得此圖,當遂公所請。」因為計取之耳。及十家事起,後落在一粉鋪家。未幾,為郭侍郎家閽者以錢三百市之,以獻郭公。郭公卒,又流傳至令狐相家。宣宗一日嘗問相國有何名畫,相國具以圖對,復進入內。
宣宗將命令狐綯為相,夜半幸含春亭召對,盡蠟燭一炬,方許歸院,仍賜金蓮炬送之。院吏忽見金蓮蠟燭,驚報院中曰:「駕來矣!」俄然綯至。院吏謂綯曰:「金蓮花引駕燭,學士用之,得安否?」頃刻有丞相之命。
宣宗以左拾遺鄭言為太常博士,鄭朗自御史大夫為相;朗先為浙西觀察使,左拾遺鄭言實居幕中。朗議:以諫官論時政得失,動關宰輔,請移言為博士。至大中二年,崔慎由自戶部侍郎秉政,復以左拾遺杜蔚為太常博士;蔚亦慎由舊寮,遂為故事。
崔相慎由,廉察浙西,左目生贅肉,欲蔽瞳人。醫久無驗。聞揚州有穆生善醫眼,托淮南判官楊收召之。收書報云:「穆生性粗疏,恐不可信。有譚簡者,用心精審,勝穆生遠甚。」遂致以來。既見,白崔曰:「此立可去。但能安神不撓,獨斷於中,則必效矣。」崔曰:「如約,雖妻子必不使知聞。」又曰:「須用天日晴明,亭午於靜室療之,始無憂矣。」問崔飲多少?曰:「飲雖不多,亦可引滿。」譚生大喜。是日,崔引譚生於宅北樓,惟一小豎在,更無人知者。譚生請崔飲酒,以刀圭去贅,以絳帛拭血,傅以藥,遣報妻子知。後數日,征詔至金陵。及作相,譚生已卒。
大中三年,李褒侍郎知舉,試《堯仁如天賦》。宿州李使君弟瀆不識題,訊同鋪,或曰:「止於『堯之如天』耳!」瀆不悟,乃為句曰,「雲攢八彩之眉,電閃重瞳之目。」賦成將寫,以字數不足,憂甚。同輩紿之曰:「但一聯下添一『者也』,當足矣。」褒覽之大笑。
大中四年,進士馮涓登第,榜中文譽最高。是歲,新羅國起樓,厚賫金帛,奏請撰記,時人榮之。初官京兆參軍,恩地即杜相審權也。杜有江西之拜,制書未行,先召長樂公密話,垂延辟之命,欲以南昌箋奏任之,戒令勿泄。長樂公拜謝,辭出宅,速鞭而歸,於通衢遇友人鄭賓,見其喜形於色,駐馬懇詰,長樂遽以恩地之辭告之。滎陽尋捧刺京兆門謁賀,具言得於馮先輩也。京兆嗟憤,而鄙其淺露。洎制下開幕,馮不預焉。心緒憂疑,莫知所以。廉車發日,自灞橋乘肩輿,門生咸在,長樂拜別,京兆公長揖馮曰:「勉旃!」由是囂浮之譽,遍於搢紳,竟不通顯。中間又涉交通中貴,愈招清議。官工部郎中、眉州刺史,仕蜀,至御史大夫。
崔郢中丞為京尹,三司使永達亭子宴丞郎,崔乘醉突飲。夏侯孜為戶部使,問曰:「尹曾任給、舍否?」崔曰:「無。」孜曰:「若不歷給、舍,尹不合沖丞郎宴。」命酒糾下籌進罰爵,取三大器滿飲之,良久方起。笞引馬前軍將至死。尋出為賓客分司。
太常卿封敖於私第上事。御史彈奏,左遷國子祭酒。故事:太常卿上日,庭設九部樂,盡一時之盛。敖欲便於觀閱,遂就私第視事。
大中十二年七月十四日退朝,宰相夏侯孜獨到衙門。以御史大夫李景讓為檢校吏部尚書,充劍南西川節度使。時中元休假,通事舍人無在館者。麻案既出,孜受麻畢,乃召當直舍人馮圖宣之,捧麻皆兩省胥吏。自此始令通事舍人休亦在館。
李景讓為御史大夫。初,大夫不旬月,多拜丞相。臺中故事:以百日內他人拜相為「辱臺」。景讓未旬,除劍南節度使。未幾,請致仕。客有勸之曰:「僕射廉潔,縱薄於富貴,豈不為諸郎謀耶?」笑曰:「李景讓兒詎餓死乎?」退居洛中,門無雜賓。李琢罷浙西,謁景讓,且下馬,不肯見;方去,命人劚其馬臺雲。
李尚書景讓少孤,母夫人性嚴明。居東都。諸子尚幼,家貧無資。訓勵諸子,言動以禮。時霖雨久,宅墻夜隤,僮僕修築,忽見一船槽,實之以錢。婢僕等來告,夫人謂僮僕曰:「吾聞不勤而獲,猶謂之災;士君子所慎者,非常之得也。若天實以先君余慶,憫及未亡人,當令諸孤學問成立,他日為俸錢入吾門,此未敢取。」乃令閉如故。其子景溫、景莊皆進士擢第,並有重名,位至方鎮。景讓最剛正,奏彈無所避。初,夫人孀居,猶才未中年,貞幹嚴肅,姻族敬憚,訓厲諸子必以禮,雖貴達,稍怠於辭旨,猶杖之。景讓除浙西,問曰:「何日進發?」景讓忘於審思,對以近日。夫人曰:「比行日,吾或有故,不行如何?」景讓懼。夫人曰:「汝今貴達,不須老母可矣!」命僮僕斥去衣,箠於堂下,景讓時已班白矣。搢紳以為美談。在浙西,左押衙因應對有失,杖死;既而軍中洶洶,將為亂,太夫人乃候其受衙,出坐廳中,叱景讓立廳下,曰:「天子以方鎮命汝,安得輕用刑,如眾心不寧,非惟上負天子,而令垂白之母羞辱而死,使吾何面目見汝先人於地下?」左右皆感咽。命杖其背。賓客大將,拜泣乞之,久乃許。軍中遂息。景莊累舉未登第,聞其被黜將笞,其兄中表皆勸景讓囑於主司,景讓終不用,曰:「朝廷取士,自有公論,豈敢效人求關節乎?主司知是景讓弟非冒取名者,自當放及第。」是歲,景莊登科。
溫庭筠字飛卿,彥博之裔孫。文章與李商隱齊名,時號「溫、李」。連舉進士,不中。宣宗時,謫為隨縣尉。制曰,「放騷人於湘浦,移賈誼於長沙。」舍人裴坦之詞,世以為笑。
僧從誨住安國寺,道行高潔,兼工詩,以文章應制。宣宗每擇劇韻令賦,誨亦多稱旨。累年供奉,望方袍之賜,以耀法門。上兩召至殿上,謂之曰:「朕不惜一副紫袈娑,但師頭耳稍薄,恐不勝耳!」竟不賜,悒悒而卒。
南卓郎中與李修古中外兄弟。修古性迂僻,卓常輕之。修古得許州從事,奏官敕下,許帥方大燕,遞到開角,有卓與修古書。修古執書,喜白帥曰:「某與南二十三表兄弟平生相輕,今日某為尚書幕客,遂與某書。」及開緘云:「即日卓老不死,生見李修古除目。」帥視書大笑。
諸葛武侯相蜀,制蠻蜑侵漢界。自吐蕃西至東,接夷陵境,七百餘年不復侵軼。自大中蜀守任人不當,有喻士珍者,受朝廷高爵,而與蠻蜑習之,頻為奸宄。使蠻用五千人,日開闢川路,由此致南詔,擾攘西蜀——蜀於是凶荒窮困,人民相食——由沐浴川通蠻陬也。
大中初,吐蕃擾邊。宣宗欲討伐,延英問宰臣,白敏中奏「宜興師」,請為都統。領兵數萬,陣於平川。以生騎數千,伏山谷為奇兵。有蕃將服緋茸裘、寶裝帶,乘白馬,出入驍銳。兵未交,至陣前者數四,頻來挑戰。敏中誡士無得應之。有潞州小將,善射,躍馬彎弧而前,連發兩,中其頸,搏而殺之,取其服帶,奪馬而還。蕃兵大呼,士眾鼓而前,追奔將及黑山,獲馬駝輜重不可勝計,降者數千人。自此復得河湟故地。宣宗見捷書云:「我知敏中必破賊。」
白敏中初入邠州幕府,罷遊同州,謁幕府李鳳侍御。久不出見,曰:「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坐客皆非之。後為相,鳳除官過中書,曰:「此官人頃相遇同州,今日猶作常調等色。」
白敏中守司空兼門下侍郎,充邠寧行營都統,討南山、平夏党項。發日,以禁軍三百人從。敏中請依裴度討淮西故事,開幕擇廷臣充大吏,上允之。乃以左諫議大夫孫景昌為左庶子行軍司馬,駕部郎中、知制誥蔣某為右庶子、節度副使,賀部員外郎李旬為節度判官,戶部員外郎李元為都統掌記,將軍冉昈、陳君從為左右虞候。
白相敏中欲取進士侯溫為婿。其妻曰:「公既姓白,又以侯氏子為婿,人必呼為『白侯』。」敏中遂止。敏中始婚也,已朱衣矣;嘗戲其妻為接腳夫人,安用此?
萬壽公主,宣宗之女。將嫁,命擇良婿。鄭顥,宰相子,狀元及第,有聲名,待婚盧氏。宰臣白敏中奏選尚,顥深銜之。大中五年,敏中免相,為邠寧行營都統。將行,奏曰:「頃者,公主下嫁,責臣選婿。時鄭顥赴婚楚州,行次鄭州,臣堂帖追回,上副聖念。顥不樂為國婚,銜臣入骨髓。臣在中書,顥無如臣何,自此必媒孽臣短,死無種矣!」上曰:「卿何言之晚耶?」因命左右,殿中取一檉木小函,扃鑰甚固,謂敏中曰:「此是顥說卿文字,便以賜卿。若聽其言,不任卿久矣!」大中十二年,敏中任荊南節度使,暇日,與前進士在銷憂閣,追感上恩,泣話此事,盡以此函中文字示之。
宣宗時,御史馮緘三院退入臺,路逢集賢校理楊收,不為之卻;緘為朝長(原註:臺中故事,三院退朝入臺,一人謂之朝長),取收仆笞之。集賢大學士馬植奏論「開元中幸麗正殿賜酒,大學士張說、學士副知院事徐堅以下十八人,不知先舉酒者。說奏:『學士以德行相先,非其員吏。』遂十八爵一時舉酒。今馮緘笞收仆,是笞植仆隸一般,請黜之。」御史中丞令狐綯,又引故事論救,上兩釋之。始著令:三館學士不避行臺。
令狐綯以姓氏少,宗族有歸投者,多慰薦之。繇是遠近趨走,至有胡氏添「令」者。進士溫庭筠戲為詞曰:「自從元老登庸後,天下諸『胡』悉帶『令』。」
令狐綯罷相。其子滈進士,在父未罷相前拔解及第。諫議大夫崔瑄上疏:「滈弄父權,勢傾天下。舉人文卷須十月送納。豈可父為宰相,滈私幹有司?請下御史推勘。」疏留中不出。
邕州蔡大夫京者,故令狐相公楚鎮滑臺之日,因道場中見於僧中,令京挈瓶缽。彭陽公曰:「此子眉目疏秀,進退不懾,惜其卑幼,可以勸學乎?」師從之,乃得陪相國子弟。後以進士舉上第,尋又學究登科,而作尉畿服。既為御史,覆獄淮南,李相紳憂悸而已,頗得繡衣之稱。謫居澧州,為厲員外立所辱。稍遷撫州刺史,作詩責商山四老:「秦末家家思逐鹿,商山四皓獨忘機。如何須發霜相似,更出深山定是非?」及假節邕交,道經湖口,零陵鄭太守史與京同年,遠以酒樂相遲。坐有瓊枝者,鄭君之所愛,蔡強奪之,鄭莫之競。邕交所為,多如此,為德義者見鄙。行泊《中興頌》所,黽勉不前,題篇久之,似有悵悵之思。才到邕南,制禦失律,伏法湘川。論者以妄責四皓,而欲買山於浯溪之間,不徒言哉!詩曰:「停橈積水中,舉目孤煙外;借問浯溪人,誰家有山賣?」
盧司空鈞為郎官,守衢州,有進士贄謁,公開卷閱其文十餘篇,皆公所制也。語曰:「君何許得此文?」對曰:「某苦心夏課所為。」公云:「此文乃某所為,尚能自誦。」客乃伏,言:「某得此文,不知姓名,不悟員外撰述者。」
盧彖安仁,李藩侍郎門生,性簡易。嘗與同年生在藩座。久之,彖起更衣,藩謂門生輩本風,言訖彖適至,聞藩言,即拱曰:「是!不敢。」藩與門生不覺失笑。宣宗嘗微行,遇彖妻肩輿,左右皆走避,上即撤輿觀之,大笑而去。時人盛傳彖妻醜。
大中十二年,李藩侍郎下崔相沆、長安令盧彖同年。上巳日期集,盧稱疾不至。沆忽於曲道遇彖,側席帽,映一氈車以避。沆時主罰,因舉詞曰:「低垂席帽,遙映氈車。白日在天,不識同年之面;青雲得路,可知異日之心。」時人比之崔嘏、施肩吾。
相國韋公宙善治生。江陵府東有別業,良田美產,最號膏腴,而積稻如坻,皆為滯穗。大中初,除廣州節度。上以番禺珠翠之地,垂貪泉之戒。京兆從容奏對:「江陵莊積稻尚有七十堆,宙無所貪。」上曰:「此可謂之『足穀翁』也。」
崔侍郎安潛崇奉釋氏,鮮茹葷血,唯於刑辟常自躬親,僧人犯罪,未嘗屈法。於廳前慮囚,必恤惻以盡其情;有大辟者,俾先示以判語,賜以酒食而付法。鎮西川三年,唯多蔬食。宴諸司,以面及蒟蒻之類染作顏色,用象豚肩、羊脯膾炙之屬,皆逼真也。時人比於梁武。而頻於使宅堂前弄傀儡子,軍人百姓穿宅觀看,一無禁止。而中壺預政,以玷盛德。
韋楚老,李宗閔之門生。自左拾遺辭官東歸,居於金陵。常乘驢經市中,貌陋而服衣布袍,群兒陋之。指畫自言曰:「上不屬天,下不屬地,中不累人,可謂大韋楚老。」群兒皆笑。與杜牧同年生,情好相得。初以諫官赴征,值牧分司東都,以詩送。及卒,又以詩哭之。
李相回,舊名躔,累舉未第。嘗之洛橋,有二術士:一卜者,一筮者。乃先訪筮者曰:「某欲改名赴舉,如何?」筮者曰:「改名甚善。不改,終不成事。」乃訪卜者鄒先生,曰:「此行慎勿易,名將遠布矣。然成遂之後,二十年間,名字終當改矣。今則已應天象,異時方測余言。」將行,又戒之曰:「郎中必享榮名,後當重任。引接後來,勿以白衣為隙,必為深累。」長慶二年及第。至武宗登極,與上同名,始改為回。從辛丑至庚申,二十年矣,乃曰:「筮短龜長,鄒生之言中矣!」李公既為丞郎,永興魏相為給事。因省會,魏公曰:「昔求府解,侍郎為試官,送一百二人,獨小生不蒙一解。今日還忝金章,廁諸公之列。」坐上皆驚。李曰:「君今脫卻紫衫,稱魏秀才,仆為試官,依前不送。何得以舊事相讓?」李尋為獨坐,三臺肅畏,而升相府。當時臺官真拜者少。後數年間,魏亦自同州入相。宣宗時,李丞相有九江、臨川之行,跋涉江湖,喟然而嘆曰:「不遵洛橋先生之戒,吾自取尤焉。」
廣州監軍吳德鄘離京師,病腳蹣跚,三載歸,足病復平。宣宗問之,遂為上說羅浮山人軒轅集之醫。上聞之,驛召集赴京師。既至,館於南山亭院,外庭不得見也。諫官屢以為言,上曰:「軒轅道人口不幹世事,勿以為憂。」留歲余放歸。授朝散大夫、廣州司馬,集不受。
羅浮生軒轅集,莫知何許人,有道術。宣宗召至京師。初若偶然,後皆可驗。舍於禁中,往往以竹桐葉滿手,再三挼之,成銅錢。或散發箕踞,久之用氣上攻,其發條直如植。忽思歸海上,上置酒內殿,召坐。上曰:「先生道高,不樂喧雜,今不可留矣!朕雖天下主,在位十餘年,競慄不暇。今海內小康矣,所不知者壽耳。」集曰:「陛下五十年天子。」上喜。及帝崩,壽五十。
舊制:三二歲,必於春時,內殿賜宴宰輔及百官,備太常諸樂,設魚龍曼衍之戲,連三日,抵暮方罷。宣宗妙於音律,每賜宴前,必制新曲,俾宮婢習之。至日,出數百人,衣以珠翠緹繡,分行列隊,連袂而歌,其聲清怨,殆不類人間。其曲有曰《播皇猷》者,率高冠方履,褒衣博帶,趨赴俯仰,皆合規矩;有曰《蔥嶺西》者,士女踏歌為隊,其詞大率言蔥嶺之士,樂河湟故地,歸國而復為唐民也;有《霓裳曲》者,率皆執幡節,被羽服,飄然有翔雲飛鶴之勢。如是者數十曲。教坊曲工遂寫其曲,奏於外,往往傳於人間。
相國李公福,庭有槐一本,抽三枝,直過堂舍屋脊,一枝不及。相國同堂昆季三人:曰石、曰程,皆登宰相;惟福一人,歷鎮使相而已。
大中十二年,宣州將康全泰噪逐觀察使鄭熏,乃以宋州刺史溫璋治其罪。時蕭寘為浙西觀察使,與宣州接連,遂擢用武臣李琢代寘,建鎮海軍節度使,以張掎角之勢。兵罷後,或言琢虛立官健名目,廣占衣糧自入,宣宗命監察御史楊載往,按覆軍籍,無一人虛者。載還奏之,謗者始不勝。
越人仇甫,聚眾攻陷剡縣、諸暨等縣。宣宗用王式為浙東觀察使,以武寧軍健卒二千人送之。王生擒仇甫以獻,斬於東市。
宣宗時,吳居中恩澤甚厚。有謀於術者,欲敗其事,術者令書上尊號於襪。有告者,上召至,視之信然,居中棄市。
宣宗崩,內官定策立懿宗,入中書商議,命宰臣署狀。宰相將有不同者,夏侯孜曰:「三十年前,外大臣得與禁中事;三十年以來,外大臣固不得知。但是李氏子孫,內大臣立定,外大臣即北面事之,安有是非之說?」遂率同列署狀。
大中末,京城小兒疊布蘸水,向日張之,謂之「暈出入。」(案:「暈出入,蘇鶚《杜陽雜編》作「捩暈。」)懿宗自鄆王即位,暈之言應矣。
宣宗制《泰邊陲》曲,其辭云:「海嶽晏咸通。」上即位,而年號「咸通」。
懿宗祠南郊。舊例:青城禦幄前設彩樓,命仆寺輩作樂,上登樓以觀,眾呼萬歲。起居郎李璋上疏請罷,事不行。
懿宗嘗幸左軍,見觀音像,禮之,而像陷地四尺。問左右,對曰:「陛下,中國之天子;菩薩,地上之道人。」上悅之。
滑州城,北枕河堤,常有淪墊之患。貞元中,賈丞相耽鑿八角井於城隅,以鎮河水。咸通初,刺史李橦以其事上聞,立賈公祠,命從事韋岫紀其事。
政平坊安國觀,明皇時玉真公主所建。門樓高九十尺,而柱端無斜。殿南有精思院,琢玉為天尊老君之像,葉法善、羅公遠、張果先生並圖形於壁。院南池引禦渠水註之,疊石像蓬萊、方丈、瀛洲三山。女冠多上陽宮人。其東與國學相接。咸通中,有書生云:「嘗聞山池內步虛笙磬之音。」盧尚書有詩云:「夕照紗窗起暗塵,青松繞殿不知春。閑看白首誦經者,半是宮中歌舞人。」
薛能尚書鎮鄆州,見舉進士者必加異禮。李勛尚書先德為衙前將校,八座方為客司小弟子,亦負文藻,潛慕進修,因捨歸田裡。未逾歲,服麻衣,執所業於元戎,左右具白其行止,不請引見。元戎曰:「此子慕善。才與不才,安可拒耶?」命召之入。見其人質清秀;復覽其文卷,深器重之。乃出郵巡職牒一通與八座先德,俾罷職司閑居,恐妨令子進修爾。果策名第,揚歷清顯,出為鄆州節度也。
沈宣詞嘗為麗水令。自言家大梁時,廄常列駿馬數十,而意常不足。咸通六年,客有馬求售,潔白而毛鬛類朱,甚異之,酬以五十萬,客許而直未及給,遽為將校王公遂所買。他日,謁公遂,問向時馬,公遂曰:「竟未嘗乘。」因引出,至則奮眄,殆不可跨,公遂怒捶之,又仆,度終不可禁。翌日,令諸子乘之,亦如是;諸仆乘,亦如是。因求前所直售宣詞。宣詞得之,復如是。會魏帥李公蔚市貢馬,前後至者皆不可。公閱馬,一閱遂售之。後入飛龍,上最愛寵,為當時名馬。
咸通十年停貢舉。前一年,日者言:己丑年無文柄,值「至仁」必當重振,明年上加尊號,內有「至仁」兩字,韓褒為補闕,上疏請復之。夏侯孜謂楊元翼云:「李九丈行不得事,我行之。」九丈即衛公也。
皮日休,鄭尚書愚門生。春闈內宴於曲江,醉寢別榻,衣囊書笥,羅列旁側,率皆新飾。同年崔昭符,鐐之子,素易日休。亦醉。更衣,見日休臥;疑他相知也,就視,乃日休,曰:「勿呼之,渠方宗會矣!」以囊笥皆皮也。時人以為口實。
盧隱、李峭,皆王鐸門生,時議皆以衽席不修,屢黜辱。隱從兄攜,少相狎,誌欲引用。及攜為丞相,除右司員外郎。時崔沆方為吏部侍郎,謁攜於私第,攜欣然而出。沆曰:「盧員外入省,時議未息;今復除糾司員外郎,省中所不敢從,他曹惟相公命。」攜大怒,馳去,曰:「舍弟極屈,即當上陳矣!」隱即放出。沆乃謁告,攜即時替沆官。沆謂人曰:「吾見丞郎出省郎,未見省郎出丞郎。」隱初自太常博士除水部員外郎,為右丞李景溫抑焉,迨右司之命,景溫弟景莊復右轄,又抑之。是時諫官有陳疏者,攜曰:「諫官似狗,一狗吠,輒一時有聲。」
李譜者,玨之子。自淮南赴舉,路經蒲津,謁崔公鉉。鉉以子妻之,而性忌妒。譜,宰相子,懷不平,多爭競。鉉忽召譜讓之,譜初猶端笏,既忿,即橫手板曰:「譜及第不幹丈人,官職不幹丈人。」語未卒,鉉掩耳而去。其妻竟怨憤而卒。
畢諴家本寒微。咸通初,其舅向為太湖縣伍伯,諴深恥之,常使人諷令解役,為除官,反復數四,竟不從命。乃特除選人楊載為太湖令。諴延之相第,囑為舅除其猥籍,津送入京。楊令到任,具達諴意。伍伯曰:「某賤人也,豈有外甥為宰相耶?」楊堅勉之,乃曰:「某每歲秋夏征租,享六十千事例錢,茍無敗闕,終身優足。不審相公欲致何官耶?」楊乃具以聞諴。諴亦然其說,竟不奪其志也。又王蜀偽相庾傳素,與其從弟凝積,曾宰蜀州唐興縣。郎吏有楊會者,微有才用,庾氏昆弟深念之。洎疊秉蜀政,欲為楊會除長馬以諴之。會曰:「某之吏役,遠近皆知,忝冒為官,寧掩人口?豈可將數千家供待,而博一虛名長馬乎?」後雖假職名,止除檢校官,竟不捨縣役,亦畢舅之次也。(案:此條采自孫光憲《北夢瑣言》,楊會非懿宗時人,原附畢諴之舅事後,今仍其舊)
咸通初,洛中謠曰:「勿雞言,送汝樹上去;勿鴨言,送汝水中去。」又曰:「勿笑父母不以汝。」及李納為河南尹,是年大水,納觀水於魏王堤上,波勢浸盛,慮其覆溺,於是策馬而回。時人語曰:「昔瓠子將壞,而王尊不去;洛水未至,而李納已回。」是時男女多棲於木,咸為所漂者,父母觀之不能救。
咸通中,有司天歷生胡某,以老還江南。後辟郡掾曹,辭不赴,歸居建業。盧符寶者,亦知名士也。嘗問:「近年宰相不滿四人,豈非三臺有異乎?」曰:「非三臺也,乃紫微受災耳!自今十餘年未可備。茍有之,即不免大禍。」後路巖、於悰、王鐸、韋保衡、楊收、劉鄴、盧攜相次拜,後不免。
池州李常侍寬,守江南數郡,皆請盧符寶為判官。及守陵陽,信子弟之譖,疏不召。盧忿謂人曰:「李公面部所無者三:無子、無宅、無冢。」時有龍公滿禪師。李氏所敬也,於坐難之曰:「今李氏子弟皆長成,何言無子?」盧曰:「非承家令器。」又曰:「今土墻甲第,花竹猶不知其數,何言無宅?」盧曰:「是王行立宅,李氏安得歌笑於其間?」時桂林大夫即常侍兄,同營別業於金陵,甲第之盛,冠於邑下,人皆號為「土墻李家宅」。江南宮城西街內,石井欄在通衢中者,即宅內廳前井也。自創宅,即令家人王行立看守,僅數十年矣,故盧君有此言。座客聞之,莫不笑。及池陽寇起,寬死,將歸葬新林,為賊所邀,舟人盡見殺,棺柩不知所在。諸子悉無成立。世亂,王行立獨守其宅,竟死其中。
路巖鎮劍南,出開遠門街,恣為瓦石所擊,故京兆尹溫璋諸子之黨也。初,李蠙舉薛能,巖取於省部,權京兆尹事,至是謂能曰:「臨行勞以瓦礫相餞。」能徐舉笏曰:「故事:宰相出鎮,府司無發人防守者。」巖甚慚。
路相巖與崔雍同在崔相鉉幕。雍恃己名聲,因醉,撫巖背曰:「路子路子!爭得共崔雍同恩門?」巖恨之。巖為丞相。會和州不守,有石瓊者訟之,乃賜雍死。
咸通末,曹相確、楊相收、徐相商、路相巖同為宰相。楊、路以弄權賣官,曹、徐但備員而已。長安謠曰:「『確』『確』無論事,錢財總被『收』。『商』人都不管,貨『賂』幾時休?」
僖宗好蹴球、鬥鴨為樂,自以能於步打,謂俳優石野豬曰:「朕若步打進士,當得狀元。」野豬對曰:「或遇堯、舜、禹、湯作禮部侍郎,陛下不免且落第。」帝大笑。
黃寇入京,郭妃不食,奔赴行在,乞食於都城,時人嗟之。
僖宗幸蜀,御座是明皇幸蜀故物;又舁御座人李再忠,經明皇時供奉,時以為異。(原註:案廣明元年,上距天寶將百年,此說甚妄)
僖宗入蜀。太史歷本不及江東,而市有印貨者,每差互朔晦,貨者各征節候,因爭執。里人拘而送公,執政曰:「爾非爭月之大小盡乎?同行經紀,一日半日,殊是小事。」遂叱去。而不知陰陽之歷,吉凶是擇,所誤於眾多矣。
僖宗幸蜀回,改元光啟。俗諺云:「軍中名『血』為『光』,又字體『戶口負戈』為『啟』,其未寧乎?」俄而未久亂作,長安復陷。
昇州上元縣前有古浮圖,嘗有僧指云:「為此,無縣丞正位。」詢之,自唐初並無縣丞,諸司註授,句留在京,縱有赴任者,不月餘必卒。唯廣明中,有丞張遜,到任才月餘,節度周寶追命上府築夾城訖,歸縣未久,與令爭競,移為睦州遂安尉。
劉瞻自丞相出鎮荊南。鄭畋為翰林承旨,草制云:「居數畝之宮,仍非己有;卻四方之賂,惟畏人知。」路巖謂畋曰:「侍郎乃表薦劉相也!」出為同州刺史。
鄭相畋與盧相攜外兄弟,同在中書。後因議政喧競,撲碎硯,王侍中鐸笑之曰:「不意中書有瓦解之事!」
太尉韋昭度,舊族名人,位非忝竊,而沙門僧澈潛薦之中禁,一二時相皆因之大拜。悟達國師知元乃澈之師,世常鄙之。諸相在西川行在,每謁悟達,皆申跪禮,國師揖之,請於僧澈處吃茶。後韋掌武伐成都,田軍容致書曰:「伏以太尉相公:頃因和尚,方始登庸。在中書則開鋪賣官,居翰林則倩人把筆。」蓋謂此也。
盧澄為李司空蔚淮南從事,因酒席請一舞妓解籍,公不許,澄怒,詞多不遜。公笑曰:「昔之狂司馬,今也憨從事。」澄索彩具,蔚與賭貴兆,曰:「彩大者,秉大柄。」澄擲之得十一,席上皆失聲。公徐擲之,得堂印。澄托醉而起。後數月,澄入南省;不數年,蔚入相。
翰林學士孫棨《北裏志》云:「鄭舉舉巧談諧,常有名賢醵宴。乾符中,狀元孫棨頗惑之,與同年數人多至其舍,他人或不盡預。同年盧嗣業訴醵罰錢,致詩狀元曰:『未識都知面,頻輸復分錢。苦心親筆硯,得志助花鈿。徒步求秋賦,持杯給暮饘。力微多謝病,非不奉同年。』嗣業,同年非舊知,又力窮不遵醵罰,故有此詩。曲內妓之頭角者為都知,舉舉、降真是也。曲中一席四鐶,見燭即倍,新郎更倍,故曰『復分錢』。一日,同年宴,舉舉有疾,不來,令同年李深之為酒糾。狀元吟曰:『南行忽見李深之,手舞如風令不疑,任你風流兼醞藉,天生不似鄭都知。』」
杜讓能,丞相審權之子;韋相保衡,審權之甥。保衡少不為讓能所禮。保衡為相,讓能久不中第。及登科,審權憤其沈厄,以一子出身奏監察御史。
崔相沆知貢舉,得崔瀣。時榜中同姓,瀣最為沆知。譚者稱:「座主門生,沆瀣一氣。」
許棠初試進士,與薛能、陸肱齊名。薛擢第,尉擢;肱下第,遊太原:棠並以詩送之。棠登第,薛已自京尹出鎮徐州,陸亦出守南康,招棠為倅。初,高侍郎湜知舉,棠納卷,覽其詩云:「退鷁已經三十載,登龍僅見一千人。」乃曰:「世復有屈於許棠者乎?」永臨劉相,以其子希同年,留為淮南館驛官,令和韻,棠嗜詩不通;南海僕射時為副使知府事,笑謂人曰:「相公令許棠和韻,可謂虐人也!」
許棠常言於人曰:「往者未成事,年漸衰暮,行倦達官門下,身疲且重,上馬極難。自喜得第來筋骨輕健,攬轡升降,猶愈於少年。則知一名,乃孤進之還丹。」
華郁,三衢人,早遊田令孜門,擢進士第,歷正郎金紫。李瑞,曲江人,亦受知於令孜,擢進士第,又為令孜賓佐。俱為孔魯公所嫌。文德中,與郁俱陷刑網。
裴筠婚蕭楚公女,言定未幾,便擢進士。羅隱以一絕刺之,略曰:「細看月輪還有意,信知青桂近嫦娥。」
秦韜玉應進士舉,出於單素,屢為有司所斥。京兆尹楊損奏復等列。時在選中。明日將出榜,其夕忽叩試院門,大聲曰:「大尹有帖!」試官沈光發之,曰:「聞解榜內有人,曾與路巖作文書者,仰落下。」光以韜玉為問,損判曰:「正是此。」
方幹貌陋唇缺,味嗜魚鮓,性多譏戲。蕭中丞典杭,軍倅吳傑患眸子赤;會宴於城樓飲,促召傑,傑至,目為風掠,不堪其苦。憲笑命近座女伶裂紅巾方寸帖臉,以障風。幹時在席,因為令戲傑曰:「一盞酒,《一撚鹽》,止見門前懸箔,何處眼上垂簾?」傑還之曰:「一盞酒,一臠鮓,止見半臂著鏻,何處口唇開袴?」一席絕倒。爾後人多目幹為「方開袴」。
羅給事隱、顧博士雲,俱受知於相國令狐公。顧雖鹺商子,而風韻詳整。羅,錢塘人,鄉音乖刺。相國子弟每有宴會,顧獨預之,豐韻談諧,不辯寒素之子也。顧賦為時所稱,而切於成名。嘗有啟事,陳於所知,只望丙科盡處,竟列名於尾科之前也。羅既頻不得意,未免怨望,意為貴子弟所排,契闊東歸。黃寇事平,朝賢意欲召之。韋貽範沮之曰:「某與之同舟而載,雖未相識,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羅曰:『是何朝官!我腳夾筆,可以敵得數輩。』必若登科通籍,吾徒為秕糠也。』」由是不果召。
駙馬韋保衡為相,頗弄權勢。及將敗,長安小兒競彩戲,謂之「打圍」。不旬日余,韋禍及。
大中十二年,李衛公謫崖州。歷宣、懿兩朝無宗相。至乾符二年,李蔚為相,俄罷去。歷乾符、廣明、中和、光啟、文德、龍紀、大順、景福、乾寧,悉無宗相,而宗室陵遲尤甚,居官者不過郡縣長,處鄉里者或為里胥。
唐末,飲席之間多以《上行杯》、《望遠行》拽盞為主,《下次據》副之。既而僖宗西行,後方鎮多為下位者所據,此其驗也。
唐末士人之衣色尚黑,故有紫綠,有墨紫。迨兵起,士庶之衣俱皂,此其讖也。
唐末婦人梳髻,謂「拔叢」;以亂發為胎,垂障於目。解者云:「群眾之計,目睹其亂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