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鑑 (四庫全書本)/卷08
唐鑑 卷八 |
欽定四庫全書卷
唐鑑卷八 宋 范祖禹 撰
呂祖謙 註
睿宗
景雲元年十二月帝以二女西城隆昌公主為女冠以資天皇天后之福
臣祖禹曰孔子曰生事之以禮死𦵏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語為政雲〉未聞以女子為女冠而可以資福於其親者也天子之女天下之所取則也不從先王之禮而從方士之言襲非法之服奉不享之祠以是為孝非所以率天下也夫古之人豈不欲捨其子而厚其親若其可為則先王為之矣不待後世而始能行也至於明皇亦以女追福於睿宗皆廢人倫蔑典禮不可為後世法也
二年正月追立妃劉氏曰肅明皇后陵曰恵陵徳妃竇氏曰昭皇后陵曰靖陵皆招魂𦵏於東都城南立廟京師號儀坤廟
臣祖禹曰人之死也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𦵏所以藏體魄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茍無體魄則立廟以祀之而已魂氣不可得而𦵏也夫棺槨所以掩形也墓所以藏棺槨也其形氣既無有矣而必為之陵墓不亦虛乎
右睿宗在位四年傳位於𤣥宗開元四年崩年五十五
𤣥宗上
開元元年七月以高力士為右監門將軍知內侍省事初太宗定製內侍省不置三品官黃衣廩食守門傳命而已天后雖女主宦官不用事中宗時嬖倖猥多宦官七品以上至千餘人然衣緋者尚寡帝在藩邸力士傾心奉之及為太子奏為內給事至是以誅蕭岑功賞之是後宦官稍増至三千餘人除三品將軍者寖多衣緋紫者千餘人宦官之盛自此始
臣祖禹曰自古國家之敗未有不由子孫更變祖宗之舊也〈更音羹下同〉創業之君其得之也難故其防患也深其慮之也逺故其立法也宻後世雖有聦明才智之君高出群臣之表然未若祖宗更事之多也夫中人不可以假威權蓋近而易以為姦也明皇不戒履霜之漸〈易坤卦初六履霜堅氷至象曰履霜堅氷隂始凝也〉而輕變太宗之制崇寵宦官増多其貟自是以來寖干國政其原一啓末流不可復塞唐室之禍基於開元書曰監於先王成憲其永無愆〈書説命傅説告高宗曰監於先王成憲其永無愆〉為人後嗣可不念之哉
十月姚崇為相嘗奏請序進郎吏帝仰視殿屋崇再三言之終不應崇懼趨出高力士諌曰陛下新緫萬機宰相奏事當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帝曰朕任崇以庻政大事當奏聞共議之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煩朕邪㑹力士宣事至省中為崇道帝語崇乃喜聞者皆服帝識人君之體
臣祖禹曰人君勞於求賢逸於任人〈後王崇傳古人勞於求賢逸於任人〉古者疇咨僉諧〈書堯典帝典疇咨若時登庸孔安國雲疇誰也前武紀贊疇咨海內舉其俊茂〉然後用之〈孟梁恵王見賢焉然後用之〉苟得其人則任而無疑〈書大禹謨任賢勿貳去邪勿疑〉乃可以責成功明皇既相姚崇而委任之如此其能致開元之治不亦宜乎
二年正月并州長史薛訥奏請擊契丹帝亦以冷陘之役欲討之羣臣姚崇等多諫甲申以訥同紫微黃門三品將兵擊契丹群臣乃不敢言
臣祖禹曰姚崇等以其君討契丹為是邪〈契音挈〉當成之為非邪當爭之不可微諫而止也〈爭去聲〉明皇既不聽諫又益甚之遂相薛訥而使之將兵〈相將並去聲〉崇等乃不敢言則是人君可以威脅群臣而遂其非也然則君有大過〈孟子君有大過則諫〉將何以止之夫人臣諫而不聽則當去位茍不能強諌而視其君之過舉〈強去聲〉至於天下咸怨其臣則曰非我不諫君不能用我也始則擇利以處其身終則引謗以歸其君此不忠之大者也使君驕其臣而輕於用武天下不勝其弊〈勝平聲〉崇之罪也
帝素友愛近世帝王莫能及初即位為長枕大被與兄弟同寢聽朝罷多從諸王遊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禮飲食起居相與同之於殿中設五幄與諸王更處其中〈更平聲〉謂之五王帳宋王成器尤恭慎未嘗議及時政與人交結帝愈信重之故䜛間之言〈間去聲〉無自而入
臣祖禹曰文王孝於王季〈王季文王父〉故友於兄弟〈思齊詩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睦於太姒〈太姒文王妃〉故慈於子孫以及其家邦至於鳥獸草木無不被其澤者推其心而已矣先王未有孝而不友友而不慈者也至於後世帝王或能於此則不能於彼何哉非其才不足以為聖賢不能舉斯心加諸彼而已〈孟梁恵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明皇以藩王有功成器居嫡長而能辭位以授之〈唐讓皇帝憲傳本名成器睿宗為皇帝故憲立為皇太子睿宗將建東宮以憲嫡長又嘗為太子而楚王有大功故久不定憲辭曰儲嗣天下之公器時平則先嫡國難則先功重社稷也使付授非宜海內失望因涕泣固辭時大臣亦言楚王有定社稷功且聖庻抗嫡不宜更議帝嘉憲讓遂許之立楚王為皇太子𤣥宗始封楚王〉故明皇之心篤於兄弟蓋成器之行有以養其友愛之心也是以能全其天性而䜛間之言無自入焉嗚呼茍能充是心則仁不可勝用也〈孟盡心下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至於為人父則以䜛殺其子為人夫則以嬖黜其妻為人君則以非罪殄戮其臣下是皆不能充其類也〈孟滕文公是尚能充其類也〉茍不充其類則其為善豈不出於利心哉
三年十二月或上言按察使徒煩擾公私請精選刺史縣令停按察使帝命召尚書省官議之姚崇以為今止擇十使猶患未盡得人況天下三百餘州縣多數倍安得刺史縣令皆稱其職乎乃止
臣祖禹曰姚崇之辯雖能折議者之言然亦未為得也夫天子者擇一相而任之〈荀王伯人主有職論一相而兼率之〉一相者擇十使而使之〈使上去聲下如字使者十使置同〉十使者擇刺史縣令而置之賢者舉之不肖者去之則君不勞而天下治矣故有一相則有十使有十使則有刺史縣令矣何患乎不得其人哉任相者天子之事也選使者相之職也察吏者使之責也郡縣之廣守令之衆焉得人人而擇之〈焉於䖍切〉茍相得其人則委之擇大吏而已矣吏非其人則是相之不才也退之而已矣崇不論此乃以為刺史縣令不可徧擇豈宰相之體乎
四年姚崇薦廣州都督宋璟自代十二月帝將幸東都以璟為刑部尚書西京留守遣內侍將軍楊思朂迎之璟在塗竟不與思朂交言思朂素貴幸歸訴於帝帝嗟嘆良久益重璟
臣祖禹曰昔申棖以慾不得為剛〈語五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慾焉得剛焉於䖍切〉宋璟所以能剛其唯無慾乎明皇以此重之可謂能知賢矣
宋璟為相突厥黙啜自則天世為中國患朝廷旰食傾天下之力不能克郝靈荃得其首自謂不世之功璟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競生心徼倖〈好呼報切〉痛抑其賞逾年始授郎將靈荃慟哭而死
臣祖禹曰宋璟可謂賢相矣見其始而知其終沮其勝而憂其敗懲人主之好武為天下患之深也其後明皇卒以黷武至於大亂何其智之明歟其可謂賢相矣
姚宋相繼為相二人每進見帝輙為之起去則臨軒送之及李林甫為相雖寵任過於姚宋然禮遇殊卑薄矣臣祖禹曰三公坐而論道〈禮冬考工記坐而論道謂之三公〉天子所與共天位治天職者也〈孟萬章弗與共天位也弗與治天職也〉故其禮不可不尊其任不可不重自堯舜至於三代尊禮輔相〈相悉亮切〉詩書著矣漢承秦敝崇君卑臣然猶宰相進見天子御坐為起在輿為下〈前翟方進傳丞相進見聖主御坐為起在輿為下〉所以體貌大臣而風厲其節也〈前賈誼傳所以體貌大臣厲其節也〉開元之初明皇勵精政治優禮故老姚宋是師天寳以後宴安驕侈倦求賢俊委政群下〈唐張九齡傳贊開元間勵精求治元老舊勲動所尊憚故姚崇宋璟言聽計行力不推而功已成及太平乆志滿意驕而張九齡爭益切言益不聽〉彼小人者惟利是就不顧國體巧言令色〈書臯陶謨何憂乎巧言令色孔壬語一巧言令色鮮矣仁巧言令色足㳟〉以求親昵人主𠂀之薄於禮而厚於情是以林甫得容其姦故人君不體貌大臣則賢者日退而小人日進矣
十年四月以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張説兼朔方軍節度使
臣祖禹曰宰相之職無不總統〈前百官公卿表太師太傅太保是為三公蓋參天子坐而議政無不總統〉而兼節制一道此開元之亂制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乎〈語十三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夫宰相百官之首也〈荀王伯相者論列百官之長〉名且不正則何以正百官矣自古官制之紊未有如開元者然則後世何所法乎
六月制増太廟為九室
臣祖禹曰七世之廟可以觀徳〈書咸有一徳雲〉荀卿曰有天下者事七世天子七廟〈記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自古以來未之有改也其祖宗有功徳而其廟不毀則無世數〈前韋元成傳詔王者祖有功宗有徳元成奏祖宗之廟世世不毀〉商之三宗〈商三宗中宗高宗太甲〉周之文武是也然則三昭三穆之外猶足以祖有功而宗有徳矣明皇始為九廟過其制矣夫禮不可多也不可寡也三代之禮所以為後世之法者盡矣唐制何所取乎
初諸衛府兵自成丁從軍六十而免其家又不免雜徭浸以貧弱逃亡畧盡百姓苦之張説建議請募壯士充宿衛不問色役優為之制逋迯者必爭出應募帝從之旬日得精兵十三萬分𨽻諸衛更番上下兵農之分自此始矣
臣祖禹曰唐制諸衛府有為兵之利而無養兵之害田不井而兵猶藏於民〈秦孝公用商君廢井田開阡陌〉後世最為近古有便於國者也開元之時其法寖隳非其法不善蓋人失之張説不究其所以而輕變之〈説音悅下同〉兵農既分其後卒不能復古則説之為也夫三代之法出於聖人及其末流亦未嘗無𡚁救之者舉其偏以補其𡚁而已〈前董仲舒傳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𡚁而已矣〉若並其法廢之而以私意為一切苟簡之制則先王之法其存者幾何天下之務常患於議臣之好改舊章此所以多亂也
唐鑑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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