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鑑 (四庫全書本)/卷13
唐鑑 卷十三 |
欽定四庫全書
唐鑑卷十三 宋 范祖禹 撰
呂祖謙 註
德宗二
建中四年正月關播薦李元平有將相之器帝擢元平為汝州別駕李希烈襲陷汝州捕之偽署御史中丞播聞之詫曰元平事濟矣謂必覆賊而建功也左右笑之無何賊偽署為宰相有告其貳者元平斷一指自誓帝患希烈問計於盧𣏌𣏌惡顔真卿對曰真卿為四方所信使宣慰希烈可不勞師旅而服帝以為然命真卿宣慰希烈為希烈所留真卿叱責之竟為希烈所殺臣祖禹曰關播薦李元平盧𣏌陷顔真卿宰相之所好惡如此其事暴於天下〈暴露也〉非難見也而德宗不知惟其不好直而好佞〈好呼報切〉所以蔽也相非其人慾不亂其可得乎
五月初行稅間架除陌錢法時河東澤潞河陽朔方四軍屯魏縣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荊南江西沔鄂湖南黔中劍南嶺南諸軍環淮寧之境〈沔彌兗切〉舊制諸道軍出境則仰給度支〈度徒各切〉帝優恤將士每出境加給酒肉本道糧仍給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給故將士利之各出境纔踰境而止月費錢百三十餘萬緍常賦不能供判度支趙賛乃奏行二法所謂稅間架者每屋兩架者為間上屋稅錢二千中稅千下稅五百吏執筆握筭入人室廬計其數或有宅屋多而無它資者出錢動數百緍敢匿一間杖六十賞告者錢五十緍官所謂除陌錢者公私給與及賣買每緍官留五十錢給它物及相貿易者約錢為率敢隱錢百杖六十罰錢二千賞告者錢十緍其賞錢皆出坐事之家於是愁怨之聲聞於逺近臣祖禹曰易剝之六四曰剝牀以膚凶〈易曰剝牀以膚凶象曰剝牀以膚何可長也〉夫牀者膚之所依也剝牀不已必害於膚剝民不已必害於君故象曰切近災也〈見上註〉德宗有平一海內之志而求欲速之功〈語十三欲速則不達〉不務養民而先用武軍食不足則暴征橫斂以繼之民愁兵怨激而成亂自古不固邦本而攻戰不息者〈書五子之歇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必有意外之患此後王之深戒也
八月翰林學士陸贄以兵窮民困恐別生內變乃上奏其略曰將不能使兵國不能馭將非止費財翫宼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災又曰無紓目前之虞〈紓音舒〉或興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財者人之心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榦顛瘁矣又曰人揺不寧事變難測是以兵貴拙速不尚巧遲若不靖於本而務救於末則救之所為乃禍之所起也又論關中形勢畧曰今關輔之間興發已甚宮苑之內備衛不全萬一將帥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負固邊壘誘致豺狼或竊發郊畿驚犯城闕未審陛下復何以備之贄請追還神策六軍明敕涇隴邠寧但令嚴備封守仍令更不徵發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罷京城及畿縣間架等雜稅則冀已輸者弭怨見處者獲寧人心不揺邦本自固帝不能用
臣祖禹曰賢者之知國如良醫之知疾察其形以為病色視其脈理而識死生之變不待其顛仆而後以為病也〈仆音赴〉陸贄論用兵之致亂如蓍龜之先見何其智哉夫豈如瞽史之知天道乎亦觀其事而知之也非獨如贄之賢者能知之意天下之凡民亦必有知之者惟人君不覺也天下之患在於人莫敢言而君不得知言之而不聽則末如之何也必亂而已矣
李希烈圍襄城危急帝發涇原等諸道兵救之十月涇原節度使姚令言將兵五千至京師軍士冒雨寒甚多攜子弟而來冀得厚賜遺其家既至一無所賜發至滻水詔京兆尹王翃犒師唯糲食菜餤衆怒蹴而覆之遂作亂還趨京城百姓狼狽駭走賊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奪汝商貨僦質矣不稅汝間架陌錢矣
臣祖禹曰昔秦逐匈奴戍五嶺而陳勝起大澤〈前張耳陳餘傳耳餘為左右校尉至諸縣說其豪傑曰秦為亂政北為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云云使天下父子不相聊今陳王奮臂為天下倡始莫不嚮應〉隋伐突厥高麗而楊𤣥惑亂黎陽自古攻戰不已傾國以外向者必召內患民疲而本揺故也襄城之危德宗以為至憂故竭天下之力以救之而不知大盜之覆都邑譬之欲除疥而疾潰於腹心欲救四支而禍發於頭目兵革既起天下之變其可勝慮乎
初神策軍使白志貞掌召募禁兵東征死亡者志貞皆隠不以聞但受市井富兒賂而補之名在軍籍受賜而身居市𢋨為販鬻司農卿段秀實上言禁兵不精其數全少猝有患難將何以待之不聽至是帝召禁兵以禦賊竟無一人至者帝乃出幸奉天
臣祖禹曰周公作立政以戒成王自左右常伯至於綴衣虎賁皆選忠良而勿以憸人〈書立政周公作立政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於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準人綴衣虎賁云云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勱相我國家〉是時齊侯呂伋掌天下之兵故康王之立太保命仲桓南宮毛取二干戈虎賁百人以逆周家以為天子心膂爪牙者太公之子也〈書顧命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宮毛俾爰齊侯呂伋以二干戈虎貴百人逆子釗於南門之外〉其發之也以宰相之命二諸侯往焉慎重如此王室其可亂乎晉悼公使弁紏御戎荀賓為右使訓諸御知義羣騶知禮故可用也〈左氏傳〉至漢之時宿衛者猶以忠力之臣與公卿之子蓋古之遺法也夫以天子之尊必使諸侯與天下之賢者共扞衛之訓其徒旅使知禮義不如是不足以為固也後世茍簡人君多疑寧與小人而不與君子德宗之世所任尤非其人至於變起京邑而無一卒之衛其後懲前之失委之宦者而其禍愈深夫聚天下不義之人使執利器而環天子之居不以付之忠賢臣是以知後世人主之不尊國家之無法也
翰林學士姜公輔叩馬言曰朱泚嘗為涇帥坐弟滔之故廢處京師臣嘗謂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則不如殺之母貽後患今亂兵若奉以為主則難制矣請召使從行帝倉卒不暇用其言曰無及矣既而姚令言與亂兵謀果迎泚而立之帝初至奉天詔徵諸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為亂兵所立且來攻城宜早脩守備盧𣏌切齒言曰朱泚忠貞羣臣莫及奈何言其從亂傷大臣心臣請以百口保其不反帝亦以為然又聞羣臣勸泚奉迎乃詔諸道援兵至者皆營於三十里外姜公輔諫曰今宿衛軍寡防慮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憚於兵多如其不然有備無患帝乃悉召援兵入城盧𣏌及白志貞言於帝曰臣觀朱泚心跡必不至為逆願擇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帝以問從臣皆畏憚無敢行金吾將軍呉漵獨請行既至為泚所殺鳳翔後營將李楚琳嘗事朱泚夜與其黨作亂殺節度使張鎰始帝以奉天迫隘欲幸鳳翔戶部尚書蕭復遽請見曰陛下大誤鳳翔將卒皆朱泚故部曲其中必有與之同惡者臣尚憂張鎰不能久豈得以鑾輿蹈不測之淵乎帝曰吾行計已決試為卿留一日明日聞鳳翔亂乃止是月以復為吏部尚書公輔為諌議大夫並同平章事朱泚自將逼奉天十一月靈武留後杜希全等四軍入援將至上召將相議道所從出關播渾瑊曰漠谷道險狹恐為賊所邀不若自乾陵北過附栢城而行營於城東北雞子堆與城中掎角相應〈掎居綺切偏引也〉且分賊勢盧𣏌曰漠谷路近若為賊所邀則城中應接可也倘出乾陵恐驚陵寢渾瑊曰自泚圍城斬乾陵松栢以夜繼晝其驚多矣今城中危急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來所繫非輕若得營據要地則泚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師豈比逆賊若令希全等過自驚陵寢也帝乃命希全等自漠谷進希全等果為賊所邀死傷甚衆城中出兵應接為賊所敗是夕四軍潰退保邠州泚攻益急
臣祖禹曰人君如欲知其臣聽其言而以事驗之則忠邪賢不肖可得而見矣姜公輔策朱泚必反蕭復言鳳翔必亂見幾知變何其明也盧杞以百口保泚請遣大臣宣慰而呉漵沒於賊又誤援軍奉天益危宰相謀國乖刺如此則其人可知矣奉天之守實公輔與復是賴德宗雖以為相不旋踵而疎斥之〈踵足後也〉𣏌幾亡社稷〈幾平聲〉至死猶以為賢自古臨禍難而不悟〈難去聲〉鮮有如德宗者也〈鮮上聲〉
朱泚僭號大秦皇帝置百官以樊系為禮部侍郎系為泚譔冊文既成仰藥而死
臣祖禹曰司馬遷有言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使樊系能拒朱泚不作冊文而死豈不為忠臣乎而文成乃死是亦為逆而已矣惜哉其為忠與逆在於作與不作而已系之不敢拒泚不過畏死而怯耳而卒不免於死其愚豈不甚哉能死而不能拒泚此特臧獲婢妾之引決者耳〈引決自經也〉非能勇也士有不幸而身處危亂者其亦視此以為戒哉
朱泚攻圍奉天經月城中資糧俱盡帝嘗遣健步出城覘賊〈覘癡亷切視也〉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袴〈上音儒下音跨〉帝為之尋求不獲竟憫黙而遣之時供御纔有糲米二斛〈糲米不精也音厲又郎葛切脫粟也〉每俟賊休息夜縋人於城外采蕪菁根而進之帝召卿相將吏謂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輩無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羣臣皆頓首流涕期盡死力故將士雖困急而銳氣不衰
臣祖禹曰德宗以飢羸之卒守一縣之地而當朱泚十萬之師備禦俱竭危不容喘所恃者人心未去也卒能克復宗社不失舊物〈先是夏少康不失舊物於此引以為言〉而況以天下之大億兆之衆守之以道德用之以仁義其誰能敵之故人君茍得民心則不在地之廣狹兵之衆寡王天下猶反掌也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孟公孫丑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豈不信哉
朱泚既據府庫之富不愛金帛以悅將士公卿家屬在城者皆給月俸神策六軍從車駕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給其家糧加以繕完器械日費甚廣及長安平府庫尚有餘蓄見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斂焉
臣祖禹曰德宗欲剗滅藩鎮故聚天下之財因師出以為名而多殖貨利〈書仲虺之誥惟王不殖貨利安國雲殖生也貨資貨利資財〉以為人主可欺天下而莫之知也夫匹夫猶不可以家之有無欺其鄰里況人主內有餘富而可以不足欺天下乎得財而失民將誰與守矣其失國宜哉而向之所積反為盜資貨悖而出猶不能竭先王不以利為利而以義為利蓋以此也
唐鑑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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