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本三國志通俗演義/第00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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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曰:「宦官之禍,古今宜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近侍,浸潤成疾,使至於此。若欲治罪者,當除元惡,但付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兵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敗也。」何進怒曰:「孟德亦懷私意耶?」操退而言曰:「亂天下者必進也。」乃降詔,暗差使命,星夜前去。詔曰:
朕聞敗紀亂常,不曰無誅;害國傷時,豈能彌久?竊惟常侍張讓、段珪等濫叨寵榮,恣生狂逆,不思報本之恩,覆造滔天之禍。意喜者,一門榮貴;心怒者,九族誅夷。令諸侯於畿甸之方,挾天子於宮闈之內。上下切齒,鹹思殄滅。朕素知卿等心懷忠義,討戮奸邪,速提雄虎之師,克定蕭墻之禍。詔書到日,火速奉行。宜體朕懷,遐邇知悉。欽哉。
先發四道詔書,急詔四路軍馬:第一路,東郡太守橋瑁。第二路,河內太守王匡。第三路,武猛都尉、並州刺史丁原;第四路,身長八尺,腰大十圍,肌肥肉重,面闊口方,手綽飛燕,走及奔馬,見任前將軍、鰲鄉侯,領西涼刺史,隴西臨洮人也,姓董,名卓,字仲穎。先為破黃巾無功,欲議治罪,卓賄賂十常侍,因此倖免。後以金珠結托朝貴,遂任顯官。時手下統西州大軍二十萬,常有不仁之心。是時得詔大喜,點起軍馬,陸續便行。卓女婿中郎將牛輔;守住陜西。卓帶李傕〈音角〉、郭汜〈音似〉、張濟、樊稠前後調練,提兵望洛陽來。卓女婿中郎謀士李儒上言曰:「今雖奉詔,中間多有暗味。何不差人上通表章,名正言順,大事可圖矣。」卓大喜,令儒作表曰:
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皆由黃門常侍張讓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並據州郡,一書出門,便獲千金,京畿諸郡數百萬膏腴美田,皆屬讓等。致使怨氣上蒸,妖賊蜂起。臣前奉詔討於扶羅,將士饑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詣京師先誅閹豎,以除民害,從台閣求乞資直。臣隨慰撫,以至新安。臣聞揚湯止沸,不如滅火去薪,潰廱雖痛,勝於內食,及溺呼船,悔之無及。昔趙鞅興晉陽之兵,以逐君側之惡。臣輒鳴鐘鼓入洛陽,請除讓等,則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何進得表,出示大臣。侍禦史鄭泰諫曰:「董卓乃豺虎也,若引入京,必食人矣。」進曰:「汝心多之人,不足與謀大事。」尚書盧植亦諫:「植素知董卓為人,面善心狠,常有不仁之念,一惹入禁庭,必生禍亂,於國無益,於民有傷。不如早遣人令回,庶免篡奪之患。」進叱之曰:「汝等皆無志之士,枉食君祿!」 鄭泰、盧植皆棄官而去。泰問曰:「此去如何?」植曰:「此公不可輔也,禍在即目矣。」荀攸亦告閑居。朝廷大臣,去其太半。
進使人出迎卓於澠〈音免〉池。卓按兵不動。張讓等知詔各路兵到,十常侍商議。讓曰:「此乃何進之謀也。我等若不先下手時,皆滅族矣。」張讓等先伏刀斧手五十人於長樂宮嘉德門內。讓等告何太后曰:「今大將軍矯詔諸路軍馬並至京師,欲滅臣等宗族,望娘娘垂憐。」皆叩頭伏地曰:「臣等歸田養老,免死萬幸。」 太后曰:「汝等可詣大將軍府下謝罪。」 讓曰:「若到相府,骨肉皆為齏粉矣。望娘娘賜手詔,宣大將軍入宮,解釋其事。如其不從,臣等只就娘娘前死無恨矣。」太后乃降手詔,宣進入宮議事。
進得詔便行。主簿陳琳諫曰:「太后此詔,必是十常侍之謀,切不可去。去必有禍。」進曰:「太后召我,有何禍事焉?」袁紹曰:「交持已成,形勢已露,將軍尚欲入宮議論?何不早決,事久必變矣!」進曰:「已在吾掌握之中,待如何變?」 曹操曰:「先當召十常侍出,然後方可入。」 進笑曰:「此小兒之見也。吾掌天下之權,十常侍敢待如何?」紹曰:「主公堅執要去,我等宜披堅執銳,引甲士以護之。孟德亦當輔佐,以防不測。」
是日,袁紹、曹操各帶寶劍,選精兵五百,喚弟領之。紹之弟,同父異母,名術,字公路。舉孝廉進身,見授折沖校尉、虎賁中郎將。當日袁術全身披掛,引精兵五百,布列青瑣門外。紹與操百餘人護送何進車至長樂宮前,黃門傳懿旨雲:「太后在禁宮深處,要與將軍議論國家大事,持兵護送者,不敢輒入。」因此袁紹、曹操一行人,都當在禁宮外。
何進似傍若無人,昂昂直入,至嘉德殿門,張讓、段珪迎出,左右圍住。讓厲聲責進曰:「董后何罪,妄以鴆死?國母喪葬,託疾不出。汝本屠沽小輩,我等薦之天子,以致榮貴,不思報效,欲相謀害。言我等甚濁,其清者是誰?」進乃默默無言,欲尋出路,宮門盡閉。讓呼曰:「何不下手!」擁出一群刀斧手,楸出何進,於宮門畔砍為兩段。後來吏官有四句言語,嘆何進曰:
漢室傾危天數終,天謀何進作三公。
幾番不聽忠臣諫,難免宮中受劍鋒。
論曰:
竇武、何進借元舅之資,據輔政之權,內倚太后臨朝之威,外迎群英乘風之勢,卒而事敗閹豎,身死功頹,為世所悲,豈智不足而權有餘乎?《傳》曰:「天之廢商久矣,君將興之。」斯宋襄公所以敗於泓也。〈楚伐宋,宋公將戰。子魚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公將興之?不可。」公不從,與楚戰,大敗於泓。〉
讚曰:
武生蛇祥,進自屠羊。惟女惟弟,來儀紫房。上湣下嬖,人靈動怨。將糾邪慝,以合人願。道之屈矣,代離兇困。
讓等既誅何進,請太尉樊陵入,代進職位。袁紹久不見進出,乃於宮門外大叫曰:「請將軍上車!」中黃門於墻頭上擲出何進頭,宣諭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其餘脅從,盡皆赦下。」袁紹厲聲大叫:「閹官謀殺大臣,豈有此理,有失大義!誅惡黨者,前來助戰!」何進部將吳匡,於青瑣門外放火。袁術引兵突入宮庭,但見閹官,不論大小,盡皆殺之。袁紹、曹操斬關入內。樊陵、許相出殿大呼:「不得無禮!」袁紹立斬二人,余皆奔走。趙忠、程曠、夏惲、郭勝四個,趕在翠花樓上,放火,都跳下樓,就樓前剁為肉泥。宮中火焰沖天。張讓、段珪、曹節、侯覽,將太后及太子並陳留王劫出,內省官屬從後道走北宮。尚書盧植棄官未去,見宮中事變,擐甲持戈,立於閣下。窗前遙望見段珪擁逼何后過來,植大呼曰:「段珪逆賊!尚不知死,敢劫太后耶?」段珪回身便走。太后從窗中跳出,植急救之,得免。吳匡殺入內庭,見何苗亦提劍出。吳匡大呼曰:「是車騎何苗同謀殺兄,願報仇者向前!」數十人大叫曰:「願斬謀兄之賊!」苗欲走,四面圍定,砍為粉碎。紹閉上宮門,號令軍事但見閹官,無問大小,盡皆殺之。宮中殺盡,分投來殺十常侍家屬,不分男女,盡皆誅絕,流血滿地,何止二三萬人,多有無須者誤被殺戮。曹操一面差人救滅宮中之火。張讓、段珪擁逼少帝及陳留王,冒煙突火,殺出後宰門,離城望北邙山逃難。袁紹請何太后權攝大事,四下分兵追襲,尋覓少帝。
張讓、段珪、從者二十餘人,連夜奔走北邙山。天色昏黑,各不相見,隨從之人各自逃回。約二更時分,後面喊聲大舉,人馬趕至,當先河南中部椽史閔貢,大叫:「張讓休走!」段珪等乘馬落荒而逃。張讓見事急,叩頭辭帝曰:「臣無路矣,陛下自顧!」遂投河而死。
帝與陳留王亦未知虛實,不敢高聲,二王伏於河邊亂草之內。此是中平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城中誅殺宦官,二帝夜臥慌草,軍馬四散去趕,不知帝之所在。二帝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饑餒,相抱而哭;又怕人知,吞聲草莽之中,淚如雨墜。陳留王曰:「在此不宜久戀,去尋活路。」帝曰:「暗路難行,如之奈何?」陳留王與帝以衣相結,爬上岸邊,滿地荊棘,不見行路,仰天嘆曰:「劉辯休矣!」但有流螢,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陳留王曰:「此天助吾兄弟也!」隨螢火而行,漸漸見路。二帝相扶,一步一跌,奔出山路而走。後史官有詩曰:
亂兵如蟻走王師,社稷傾危孰為持?
夜逐火螢尋道路,漢家天子步歸時。
曹仙姑又詩曰:
腐草為螢上岸時,也曾照夜向書幃。
莫言微物相輕賤,曾與君王引路迷。
二帝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岡邊見一草堆,二帝臥於草畔。草堆前面是一所莊院。莊主是夜夢兩紅日墜於莊後,莊主驚覺,披衣出戶,四下觀望,見莊後草堆上火起沖天。莊主慌忙往觀,見二帝臥於草畔。莊主問曰:「二少年,誰家之子?」帝不敢應。陳留王曰:「吾兄乃是大漢皇帝,遭十常侍之亂,夜來逃難,得螢火引路,故到此莊。」 莊主大驚,再拜於地,曰:「臣先朝歷仕宦,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因見十常侍賣官嫉賢,臣於此躬耕壟畝。」 遂扶帝入莊,跪進飲食。帝與陳留王隱於崔毅莊中。
卻說閔貢趕上段珪拿住,問天子何在。珪言已在半路棄之,不知何處。貢遂殺段珪,懸頭於馬項下,來尋天子。到崔毅莊覓飯,毅見首級問之,貢說詳細。崔毅引貢見帝,君王痛哭。貢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陛下還都。」崔毅莊上有匹瘦馬,備與帝乘。貢與陳留王工乘一馬。
離莊院行不到三里,司徒王允,太尉楊彪、左軍校尉淳于瓊、右軍校尉趙萌、後軍校尉鮑信、中軍校尉袁紹,一行人眾,數百人馬,接著車駕,君臣皆哭。先使人將段珪頭往京師號令,著另換好馬與帝及陳留王騎,簇帝還京。先是洛陽小兒謠曰:「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
車駕行不到數里,忽見旌旗蔽日,塵土遮天,一枝人馬到來。百官失色,帝大驚。袁紹驟馬出問:「何人敢攔聖駕?」 繡旗影里,董卓出馬,厲聲便問:「天子何在?」帝戰栗不能言。群臣罔知所措。陳留王勒馬向前叱之曰:「來者何人?」卓曰:「西涼州刺史董卓是也。」陳留王曰:「汝來劫駕耶?保駕耶?」 卓應曰:「特來保駕。」陳留王曰:「既來保駕,天子在此,何不下馬?」卓大驚,慌忙下馬,拜於道左。陳留王以言撫慰董卓,自初至終,並無遺失。卓暗奇之。是日,護送還宮,見何太后,俱各下淚痛哭。失傳國璽。
董卓屯兵城外,每日帶鐵甲馬軍數千入城,橫行街市,百姓惶惶不安。兩路軍知何進已死,各引軍回本處去訖。董卓得志,出入宮廷,略無忌憚。後軍校尉鮑信來見袁紹,言董卓縱橫朝廷,必有異心。紹曰:「朝廷新定,未可輕動刀兵。」鮑信見王允,亦言其事。允不從,信引本部軍兵,自投泰山去了。
董卓招誘何苗部下之軍,盡歸掌握。卓召李儒曰:「吾欲廢帝,立陳留王如何?」 李儒曰:「今朝廷無主,不就此時行事,遲則有變矣。來日於溫明園中,聚會百官,若有不從者,立斬之。則指鹿之謀,宜在今日。」 卓喜,便教大排筵會於溫明園中,來日請百官飲酒。
次日,飛騎往來於城中,遍請公卿;皆懼董卓,誰敢不到。卓探知百官到了,徐徐策馬到園門下馬,帶劍入席。百官見了,先令從人執盞。酒行數巡,卓自舉杯,勸諸大臣飲酒。畢,卓教停酒止樂,卓曰:「今有大事,眾官聽察。」眾皆側耳。卓曰:「天子為萬民之主,以治天下,無威儀不可以奉宗廟社稷。況先君有密詔,言劉辯輕浮無智,不可為君;次子劉協聰明好學,可承大漢宗廟。吾欲廢帝,仍舊為弘農王;冊立陳留王為天子,以正漢室。爾諸大臣以為何如?」諸臣聽罷,默默無言,各各低頭覷地。座上一人推桌幾直出,立於筵上,大叫:「不可!不可!汝乃何等之人,敢發此語?欺俺漢朝無人物耶?天子乃漢靈帝嫡子,又無過惡,安可廢耶?吾知汝懷篡逆之心久矣,吾豈能容耶?」眾人大驚。畢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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