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増修書説 (四庫全書本)/卷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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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増修東萊書說卷二十五  宋 時瀾 撰
  無逸第十七      周書
  師長之言尊而不親族黨之言親而不尊故嚴厲者少潤澤而昵愛者多姑息是篇上自天命精微下至畎畝艱難閭里怨詛無不具載忠愛惓惓尤致意於壽夭之際是合師長族黨之論萃為一書入之者深而開之者至信乎其為百代之元龜也
  周公作無逸
  周公遭變作七月之詩陳王業之艱難而無逸之作亦在於遷洛還政之後其時蓋相先後也逸豫者禍亂之源三年東征以定外亂此特治其末耳無逸者治源之書也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天行健君子以自彊不息無逸者天徳也亦君徳也君子所其無逸者凡人乍勤乍惰蓋亦有無逸之時矣然能暫而不能居非所其無逸者也惟君子以無逸為所如魚之於水獸之於林有不可得而離者焉或利而為之或勉而行之皆非所其無逸其視乾健不息之體猶二物也周公之於篇首歎息而言之所以期於成王者不薄矣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此非始於憂勤終於逸樂之論也蓋言先備甞稼穡之艱難乃處於安逸則深知小人之所依依者小民所恃以為生者也未甞知稼穡之艱難而遽處安逸興一宮室起一力役視之若易然而民有不得其死者矣彼本非有意虐民實未甞知民之所恃以為生者乃在於是也成王生於深宮而遽處人上周公深為之懼故以此言警之若以始勤終逸釋之是乾健之體有時而息矣後世漸不克終之患未必非此論啓之也周公既儆成王復引閭里近事明之相視閭里小人其父母勤勞稼穡其子乃生於豢養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者縱逸自恣也乃諺者縱逸則所習者下委巷謠諺常誦於口此流染已深之驗也既誕者長惡不悛遂至於誕妄變文曰既謂巳至誕妄之地則無復可救矣惡至於此若非誕妄則必訕侮其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徒自苦耳自以為黠而反以老成為愚也劉裕奮農畝而取江左一再傳之後子孫見其服用反𥬇曰田舎翁得此亦過矣此正所謂昔之人無聞知者也以成王之中材向使管蔡得志日夜扇惑戕賊之安知其不以后稷公劉為田舎翁乎周公之訓委曲至此此乃親戚之情話入人之最深者也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髙宗時舊勞於外爰曁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隂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髙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於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周公既論無逸之理復舉無逸之君以告成王嘆息而謂之我聞蓋語有所自來欲成王敬聽之也嚴恭寅畏蓋中宗無逸之實嚴則謹重恭則降下寅則肅荘畏則兢業合而言之則敬而巳矣天命自度言中宗常以天命自律也維天之命存於心流行於天下著見於祲象內體道心之微外觀天下之公仰因祲象之示參驗省察不違其則所謂以天命自律也因桑榖之變而修省此天命自度之一端耳治民祗懼不敢荒寧天人一理既畏天命必不敢輕下民故祗懼而不敢荒怠宴安蓋深知民之可畏而深識治民之果難也中宗之敬則然矣所以享國七十有五年何也惟敬故壽也主靜則悠逺博厚自彊則堅實精明操存則血氣循軌而不亂收斂則精神內守而不浮至於儉約克治去戕賊之累又不待言凡此皆敬之力而壽之理也自此而下至於文王其眉壽無有害者莫非此理也孔子言仁者壽仁其體敬其功與無逸互相發也髙宗舊勞於外爰暨小人言其未踐位之前備甞勞苦親與小人游處小人之艱難盡知之矣作其即位乃或亮隂三年不言者蓋前日親見其難故不敢易其發也亮隂之制古之人皆然至於三年不出一語乃髙宗特以自治聖賢之君未必盡然故謂之乃或是或一道也言乃雍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三年不言臣下想望一言之發而得𫝊說四海之內咸仰其徳是言發之後人情無不雍和而嘉靖無怨皆可得而見矣嘉靖不徒休息之謂蓋禮樂教化蔚然於安居樂業之中也漢髙惠文景與民休息謂之靖則可安得所謂嘉靖乎無時或怨則非特不怨蓋無怨之根矣髙宗之所以壽固無異於中宗然享國五十有九年於小大無時或怨之後蓋民氣大和導迎善氣是亦壽考之理又發此意以深勸成王下章論文王之咸和萬民亦是意也祖甲即太甲也不義惟王舊為小人者其始不義習與性成是所謂不義惟王也欲敗度縱敗禮是未居桐宮之前舊為小人之行也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於庶民不敢侮鰥寡言其思庸而復即王位困心衡慮深知小人之依故能保養惠愛庶民雖鰥寡之微亦不敢侮懲其慢之深故操其敬之力也太甲世次蓋在中宗髙宗之前此以享國多寡為次也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無逸之反也惟其生則逸故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使其知之聞之其敢安於耽樂乎耽樂之極伐性喪生無所不至故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又歴數悉陳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深警成王耽樂愈甚則享年愈促也大抵守身之本自天子至於庶人惟先知自愛不失其身然後萬事自此次第而舉起其敬而收其肆者莫大於是此則周公忠愛拳拳之意也商去周未逺故周公以成王耳目所接者言之獨稱三君者中宗嚴恭寅畏不言所因則幾於生而知之者也髙宗舊勞於外由經履歴渉而後成徳則學而知之者也祖甲舊為不義則困而知之者也人之品學之等無出此三者舉此三君其義巳備不必復廣引非有所去取也其論逸王則從其多者而槩言之亦非謂三君之後其君皆逸以意逆志可也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於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民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商周猶異世也文王則成王之祖也故復舉文王之無逸以告成王言愈近而意愈切矣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者將論文王之無逸先言其淵源之所自也凡有血氣每患於上陵學問之道無他下之而巳矣損抑祗畏所以下之也太王王季所以克自抑畏則其用力於無逸者深矣是乃文王無逸之淵源文王則由父祖之抑畏而至於作聖者也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者言其自奉之薄而専意於安養斯民耳卑服蓋舉一端宮室飲食自奉之薄皆可𩔖推也物莫能兩大厚於奉巳必薄於恤民文王於衣服自奉之屬所性不存漠然未甞留意用力於是也則其力果安所用哉即於康功以安民即於田功以養民而巳力不分於奉已故功全歸於恤民也徽柔蓋柔之徽美者也懿恭蓋恭之淵懿者也始從事於無逸者柔巽恭謹不謂之柔恭則不可其視徽柔懿恭意味光輝則大不同矣非文王之聖莫能與此也文王以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所謂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者也於民言小者茍匹夫匹婦未被其澤則其懷保猶未周也於鰥寡而言惠鮮者鰥寡窮民垂首喪氣乂王惠綏之莫不鮮有生意也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者當是時紂方在上毒痡四海文王處方伯之位而欲咸和其民戞乎有杯水勝火之難推望道未見之心勤且勞自應至是也然亦豈若後世量書傳餐代有司之任者立政言罔攸兼於庶言庶獄庶慎則所謂不遑暇食者其勤勞必有在矣讀無逸則見文王之勞讀立政則見文王之逸豈相為矛盾者哉於至勞之中有至逸於至逸之中有至勞也文王不敢盤於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者遊田國有常制至於盤於遊田則以是為耽樂固文王所不為也不曰不為而曰不敢者翼翼之小心也以遊田之簡則可知百用之約既無濫費自無過取所以庶邦之貢於文王者於正數之外無一毫之加也文王為西伯所統之庶邦蓋有常供其在春秋諸侯貢於霸主者班班可見至唐猶有送使之制則諸侯之供方伯其來舊矣此章論文王之家法故凡無逸之條目如敦儉素重農畝恤困窮勤政事戒佚遊防橫斂大畧皆備其稱文王之壽即前章之意然亦使成王知文王憂勤如此終享百年之壽則導諛之說謂勤政則傷生者亦不足信也以此防民後世猶有妄為文王憂勤損壽之說以啓人主放逸如鄭𤣥者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於觀於逸於遊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徳哉
  無逸雖戒成王實欲後世子孫共守此訓故以繼自今嗣王言之觀覽以舒其目安逸以休其身遊豫以省風俗田獵以習武備為人君者所不能無也特不可過而巳過則人慾肆而駸駸入於亂亡矣故周公之戒嗣王不使之無觀逸遊田而使之無淫於觀逸遊田淫謂過也茍必欲絶之使無則迫蹙拘制鬱而不伸非所以養徳也前稱文王此戒嗣王皆先言簡遊田而繼以惟正之供蓋欲禁橫歛必先絶橫斂之源觀逸遊田者橫斂之源也淫於四者侈費無度其𫝑不得不橫斂四者既省用有常經自應以萬民惟正之供也九貢九賦什一之制皆名正義順天下之中制過是則害於理財正辭之義矣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者塞其逸樂之源也人之始耽樂者每自恕曰吾惟今日耽樂耳一日放逸所害幾何抑不知是心一流則自一日而至於二日自二日或至於終身不反故周公先塞其源戒之以無敢遑暇曰今日耽樂當此之時既巳盡失天人之心下無以示民而非民攸訓上無以順天而非天攸若是人也可謂有莫大之愆而非小失也一日耽樂周公禁之如此其嚴蓋人主不可使知耽樂之味苟開其一日之樂以為無傷逮其既甞此味則浸深浸溺矣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徳哉者紂之大惡數千載之後匹夫匹婦猶羞比之況當時夷滅尚新惡之尤甚故舉其甚惡者以警之以謂茍不戒一日之耽樂順長不巳則必至於為紂之徒也無皇曰今日耽樂蓋原逸樂之始使之深絶其微無若殷王受之迷亂蓋要逸樂之終使知必至此極始終備矣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爲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於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訓告者以格言訓迪之也保惠者以善道保養之也教誨者教戒誨語諄諄懇惻非特訓告而巳也訓告教誨皆見於言語保惠則極其調䕶於日用飲食之間功用蓋相表裏也古之人其徳業巳巍巍乎其大矣臣猶相與訓告保惠教誨焉況成王幼沖之孺子豈可少此乎此無逸之書所為作也邪正相為消長左右前後無非正人訓誨保養正氣充實邪說何自而投隙乎故民無或敢相譸張詭誕為幻惑以亂主聽也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於小大者言人主此時不聽君子之訓則小人乃乗隙以邪說訓之變亂先王之正法無小無大莫不掃除使人主未厭君子之言則小人豈敢遽進其說乎彼固有所窺而動也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者先王之正刑甚便於民甚不便於小人略而言之如嚴名分所以和民則而小人之陵僭者則甚不樂也省刑罰所以重民命而小人之殘酷者則甚不樂也薄賦斂所以厚民生而小人之貪侈者則甚不樂也故小人得志必盡殄滅之而後慊於志民始無所措手足心口交怨矣為人上者至使其民心口交怨則其國亦曰殆哉此蓋消長存亡之機故周公懇懇言之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聽人乃或譸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寛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於厥身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於茲
  知而弗去所以為智之實不蹈其哲則去之者也非智之實也故周公稱三宗文王之哲必以迪哲言之謂允蹈其知而弗去也曷為而知三宗文王允蹈其知而弗去也凡人平居無事之時孰不知自反不責人之理哉及謗讟入於耳激於心則平日所謂自反不責人者忽然忘之肆其忿戾無所不至是非能蹈其平日所知者也惟文王三宗則不然厥或告曰小人怨汝詈汝則大自敬徳益修其所未至其所誣毀之愆過安而受之曰我之愆信若是欣然不怒不止於不敢藏怒而巳蓋初無怒之可藏也如上所陳方未遇怨詈未見誣毀之時豈不知此為美哉至於身當怨詈誣毀之際能蹈其所知者惟三宗文王為然斯所以為迪哲也深味三宗文王之聞怨詈其功益新其心益平聖學之緝熈君道之廣大斷可識矣成王與後嗣王若此其不聽不思三宗文王之迪哲人乃或譸張為幻造飛語以惑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不能不信之則以為果若是不永念其為君徧覆包含之道不寛綽洪裕其心以其譸張無根之說羅織疑似亂罰無罪殺無辜逺近小大萬有不同而其怨則有同皆叢集於一人之身其何以當之哉兩章皆言此厥不聽蓋不聽君子之言乃國家存亡之決也雖幽厲之主豈不知眇然一身不能勝億兆人之怨哉惟其不聽君子之言故小人譸張幻惑百端千緒使之不得不信信則自至於怒怒則自至於虐終之普天同怨無所避之盍亦謹之於聽受之初乎周公教戒既畢復歎息而使嗣王監於茲者蓋一篇之訓深切至到欲其永監於此也無逸之篇七更端每以嗚呼發之蓋深嗟永歎其意在於言語之外也始以逸豫為戒終則以棄忠言惑邪說壞法度治誹謗結之惟無逸然後能去其病而所以保無逸者亦不過是數者之戒也茍不幸而有是病其趨於逸豫如水之就下而逸豫者亦所以生是病也故以是而終無逸之義







  增修東萊書說卷二十五
<經部,書類,增修東萊書說>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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