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史/卷中
宋
[編輯]柴珣,宋初時人,代居宣城,得二李膠法,出潘、張之上。其作玉梭樣,銘曰「柴珣東窯」者。士大夫得之,蓋金玉比也。其後有柴成務、朱君德二人墨,並狹小挺,製作不一。
陳贇,易水人,世傳不多,與張遇等。其墨銘曰「易水光真墨」,幕曰「陳贇」。
陳朗,兗州人。宋初避諱,因以「三翁」記之。蔡君謨評墨,以李廷珪為第一,廷寬、承晏次之,張遇次之,朗又次之。不獨造作有法,鬆煙自異。君謨得歙煙造墨,便有廷珪風采,乃知本性隨其土地而異。朗弟遠,遠子惟進。楊如晦雲歙州諸李稍喜出光,而東山諸陳作一色皴麵。皴麵便於研試,蓋墨色皴暗,磨之培增光黑,為鬻者之利爾。大體入池早,作細文,入池遲,作皴文,無他術也。欲皮泛逾細而光,當出池時揩刷令淨,以兔皮一番蘸水𥥛之,則應手如角皮,泛墨家言也。
陳己、陳湘、陳相、陳和、陳顯。已上五人皆朗諸孫,膠法雖存,而妙處似非其子孫可傳,故墨不逮昔人。己墨名為「飛魚錘子」。相墨所謂「黑龍髓」者,銘曰「世業陳相,遠煙清光」。劉貢父作墨,作「長新」字,長新,陳相也。《墨經》雲兗人舊以十月煎膠,十一月造墨,今旋煎旋用,殊失之。故潘穀一見相墨,曰:「惜哉!一生膠耳。」
景煥,成都人,隱居玉壘山,嚐得墨材甚精,造止五十團,不複更作。曰:「以此終吾身」。墨印文曰「香璧」,幕曰「副墨」。子煥有文藝,撰《野人閑話》、《牧豎閑談》及畫跡傳於代。
盛匡道、盛通、盛真、盛舟、盛信、盛皓。已上六人皆宣州一族。大率如奚廷珪樣,幕並篆文依歙樣香墨。唯通墨挺大,而與諸盛小異。
宣道或曰:宣德不知何許人,墨皆範張遇,即未究郡國之來,姓名之出。李伯揚以其形製俱類廷珪,疑歙州人也。
薑潛,字至之,兗州人,隱居奉苻之太平鎮。文潞公通判州事日訪墨於薑,薑曰:「近頗難得,當求佳煤自製。」久之,攜紙囊訪公,曰:「此即煤也,瀉之則盈盤,按之則如故。」又曰:「此亦可以如茶,啜之無害。」公如其言,啜一茶甌。食頃,忽發咳聲,香氣上襲,芳馥如射。薑曰:「此所謂射煤也,研射入者,傳之誤矣。」墨成,頗珍惜之。
周明法、林鑒、陳泰。已上三人並兗州名手作墨,其得意者皆不減諸陳,但尚新耳。
王迪,西洛隱君子也。其墨法止用遠煙、鹿膠二物,銑澤出陳瞻之右。文潞公嚐從迪求墨。久之,持煙一奩見公,且請以指起煙,按亦隨複。曰:「此煙之最輕遠者」。乃抄煙以湯瀹,起揖公,對啜雲:「當自有龍射氣,真煙香也。凡墨入龍射,皆奪煙香而引蒸濕,反為墨病。俗子不知也。」黃太史以迪為鎮州人,而家於洛也。
耿仁遂,歙州人。仁遂子文政、文壽。而耿盛、耿德真,皆世其家。德真所製甚精,惜其早死,藏墨之家不多見也。
王順,兗海人,徂徠獨稱諸陳,順晚出而其法尤精,嚐言墨貴輕、清。蓋煙遠則輕,膠遠則清,墨家膩此,多胚暗乏堅致,非善法也。如李廷珪真墨堅如角石,年逾多而光采如新,斜研薄處可以利紙,或雲廷珪佳煤一斤可受膠一斤,入手堅重,研不滯筆,所以獨貴於世也。楊如晦謂順墨稍堅重,有光,雖濃磨不留筆,似得廷珪妙處。
裴言元祐中為曹王造墨,故料精而墨善,比常品差勝。郭玉,汲人。玉所製墨銘曰「供禦郭玉」。
潘穀,伊洛間墨師也。墨既精好而價不二,士或不持錢,留券取墨,亦輒與之。蘇子瞻聞之,曰「非市道人也」。嚐與詩雲:「一朝入海尋李白,空看人間畫墨仙。」豫章黃魯直嚐得李廷珪墨,神宗所賜王安國平甫者,已而遺淮海秦少遊,少遊愛之,藏錦囊中。墨師過少遊,少遊出錦囊以示之,墨師手拊錦囊,即拜曰「真廷珪為者。疇昔見於平甫家,與此二矣。是豈常墨工所能哉?」後忽取積券焚之,飲酒三日,發狂浪走,赴井死。人下視之,蓋趺坐井中,尚持念珠也。穀子遇陳無己,雲供備使李唐卿,嘉祐中以書待詔者也,喜墨。嚐謂予曰:「和墨用麝,欲其香,有損於墨而竟亦不能香也,不若並藏以薰之。」潘穀墨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香不衰。陳惟進之墨一篋,十年而香氣不入,但自作鬆香耳。蓋陳墨膚理堅密,不受外熏,潘墨之香劑中,必入龍麝等也。
東野暉,兗人也。蘇子瞻雲暉所製墨,每枚必十千信,非凡墨之比也。
蘇澥,字浩然,武功人,度支郎中舜元之子,為秘閣校理,自號「支離居士」,喜造墨。所製皆作鬆紋皴皮而堅致如玉石。何子楚與其孫之南仲容遊,其家藏不過數笏,子楚得半笏於李漢臣,持視仲容曰「真家寶也」。神宗朝麗人入貢,奏乞浩然墨,詔取其家,浩然止以十笏進呈,其自珍秘蓋如此。人有獲其寸許者,如斷金碎玉爭相誇玩,黃魯直所謂廷珪贗墨出蘇家者,是浩然所作也。
晁貫之,字季一,性無他嗜,獨見墨丸,喜動眉宇。其所製銘曰「晁季一寄寂軒造」者,不減潘、陳。其兄說之,字以道,深於名理,尤喜造墨,著《墨經》三卷,論產鬆之地,煙煤製造之法,及自古墨工知名者,凡三篇。
朱覲,九華人,善用膠作軟劑,出光墨。滕元發作郡日,令其手製,銘曰「愛山堂造」者最佳。子聰,不逮其父。僧清一,蜀人也,遇異人傳墨法,有名江淮間,甚貴重之。
張居靖善造墨,黃魯直試之,謂其鹿膠極堅黑,作皮肉不減曩時歙州煤。其光澤不足,良以歲月深遠,爽調護耳。陳瞻,真定人。初造墨遇一異人,傳和膠法,因就山中古鬆取煤。其用膠雖不及常和、沈珪,而置之濕潤,初不蒸敗,此其妙處也。又受異人之教,每斤半千價,雖廉而利常贏餘。何子楚嚐以二萬錢就瞻取墨,適非造墨時,因返金,而以斷裂不全者二十笏為寄。曰:「此因膠緊所致,非深於墨不敢為獻也。」子楚寶而用之,並就真定公庫轉置百笏,自謂終身享之不盡。南渡一掃無餘,繼訪好事所藏,蓋一二見也。瞻在宣和間已自貴重,斤直五萬,比其身在蓋百倍矣。瞻死,婿董仲淵因其法而加膠,墨尤堅致,恨其即死,流傳不多也。董後有張順,亦瞻婿,而所製不及淵,亦失瞻法。又有胡德者,瞻之外孫也。
劉寧,真定墨工也。與同郡張順各尊其藝,素不相下。康倬為章使之造墨,但多以錢遺之,不問所造之多寡,故嚐得佳品。宣和乙巳春,為章赴官鄚亭,將行,二人皆以墨獻。張力言其墨勝劉,劉雲:「無多言,得以試之耳。」取二湯壺,熾炭熬之,使沸,各投墨一笏,煮之。自巳及酉,取視之,張墨已融敗拆裂,劉墨堅好如故,叩之琅然,張乃大服。劉曰:「二煤與膠皆一,所以異者萬杵耳。」
常和,隱居嵩山,墨雖晚出,頗自珍惜。膠法殊精,必得佳煤然後造,故其價與潘、陳特高,收其贏以起三清殿。其銘曰「紫霄峰造」者,歲久磨滅,真可截紙。和子遇,不為五百年後名,而減膠售俗,正如江南徐熙作落墨花,而子崇嗣取悅俗眼,而作沒骨花,以敗其家法也。
解子誠、韓偉升。已上二人墨挺極重厚,膠力不乏其精采,可與新製敵也。
田守元,一名守真,其墨式形製極精,而煤不甚佳,差勝小潘,然亦多沙耳。
梅鼎、張孜、關珪、曹知微、陳昱、郭遇明、梅贍、張雅、高肩。已上十人並崇寧以來京師名手,皆有聲稱,而精於樣製。
侍其瑛,本良家子,少年流宕京師。元豐中以筆為業,入太學,供諸生甚勤,不計其直,輒與之,率日至或二三日一至,自爾稍稍受知當世公卿、大夫,遂以筆名家。其後造墨,和劑、製樣稍佳,而膠法未精,不複取重於人。
李清,上黨人,以墨著名。
鄭涓,在重和中造墨,銘曰「凝香閣」者。張達明試之,謂不愧李氏。薛安、薛容、少室人。容所造墨,用灶君山煤,真奇品也。
張滋,真定人。善和墨,色光黳,膠法精舉,勝江南名手。大觀初,時學士彥許、八坐光疑共薦之,於是命造墨,入大觀庫,是後歲歲加賜錢至三二萬。政和末,蔡京罷相而後止焉。滋亦能自重,方其得聲價時,皇、越二王呼滋至邸,命出墨,謂雖百金弗吝也。滋不肯曰:「滋非為利者,今墨乃朝廷之命,不敢私遺人。」二王乃丐於上,詔各賜王十斤。然滋所造,實超古今。其墨積大觀庫,毋慮數萬斤。世有「宣和睿製」者,蓋滋所作也。
張浩,唐州人,居桐柏山,其墨精緻,膠法甚奇,吳順圖二母歲造至百斤,遂壓京都之作者矣。
王惟清、丁真一。已上二人隱居吳郡,皆能製墨,尤為米元章所賞識。
高慶和,歙人也。大觀間,葉少蘊令慶和造墨,取煤於黃山,不複計直,蓋以鬆漬漆並燒。又嚐館三韓,使人得其貢墨,碎之,參以三之一。既成,潘、張之徒皆不及,同時有汪通、高景修,皆起灶作煤製墨,為世業。
潘衡,金華人。蘇子瞻雲衡初來儋耳起灶作墨,得煙豐而墨不甚精,因教其遠突寬籠,得煙幾減半,而墨乃彌黑,其文曰「海南鬆煤東坡法墨」,皆精者也。常當防墨工盜用印,使得墨者疑。衡此墨出灰池中,未五日而色如此,日久膠定,當不減李廷珪、張遇也。子瞻自儋耳歸至廣州,舟敗,亡墨四篋,平生所寶皆盡,僅於諸子處得李墨一丸,潘穀墨兩丸。自是至毗陵,捐館舍所用,皆此三墨也。葉少蘊雲,宣和初,有潘衡者,賣墨江西,自言嚐為東坡造墨,海上得其秘法,故人爭趨之。餘因問東坡之子過,求其法,過大笑曰:「先人安得有法在儋耳!衡適來見,因使之別室為煤,夜遺火,幾焚廬。翌日,煨燼中得煤數兩而無膠法,取牛皮膠以意和之,不能為挺,磊磈僅如指者數十,公亦絕倒。衡因謝去,蓋自別得法,借東坡以行也。」天下事名實相蒙類如此,東坡乃以善墨聞耶。衡今在錢唐,竟以東坡故,售墨價數倍於前。然衡墨自佳,亦由墨以得名,尤用功可與九華朱覲上下也。有女居廬陵,傳其業。孫秉彝,墨銘為「金華潘衡嫡孫秉彝」者是也。
潘昱,善造墨。範至能謂二王府帖是昱墨所摹拓。友按黃魯直雲:元祐中,親賢宅從禁中借版,刻法帖墨百本,分遺宮僚。但用潘穀墨,光輝有餘而不甚黟黑,又多木橫裂文,士大夫不能別也。至能號稱博洽,而昱之名不同。疑傳聞之誤耳。
沈珪,嘉禾人。初因販繒往來黃山,有教之為墨者,以意用膠,一出便有聲稱。後又出意取古鬆煤,雜鬆脂、漆滓燒之,得煙極精細,名為「漆煙」。每雲韋仲將法止用五兩之膠,至李氏渡江,始用對膠,而秘不傳,為可恨。一日與張處厚於居彥實家造墨,而出灰池失於早,墨皆斷裂,彥實以所用墨料精佳,惜不忍棄,遂蒸浸以出故膠,再以新膠和之。墨成,其堅如石珪,因悟對膠法。每視煙料而煎膠,膠成和煤,無一滴多寡也,故其墨銘雲「沈珪對膠,十年如石,一點如漆」,此最佳者也。其為人有信義,庚子寇亂,何子楚避地嘉禾,連牆而居,日為子楚言膠法,並觀其手製,雖得其大概,至微妙處雖其子晏亦不能傳也。珪年七十餘終,晏先卒,其法遂絕。時有張孜墨,校珪漆煙而勝者。珪曰:「非此敵也」。乃取篋中先減膠一丸與孜墨並,而孜墨反出其下遠甚。子楚叩之雲:「廷珪對膠,於百年外方見勝妙。」蓋雖精煙,膠多則色為膠所蔽,逮年遠膠力漸退,而墨色始見耳。若孜墨急於目前之售,故用膠不多而煙黑不昧,若歲久膠盡,則脫然無光,如土炭耳。孜墨用宜西北,若入二浙,一遇梅潤,則敗矣。滕令嘏監嘉禾酒時,延致珪甚厚,令盡其藝,既成,取小圓磨試,忽失所在。後二年,濬池得之,其堅致如故。令嘏莊敏公之子所蓄古墨至多而有鑒裁,謂珪曰:「幸多自愛,雖二李不能遠過也。」大觀間,劉無言取蘇浩然製銘,令沈珪作數百丸以遺好事,及當朝貴人所藏,未必皆浩然手製。然珪作墨,亦非近世墨工可及,實可亂真也。葉少蘊每勸人多蓄珪墨,珪死後,方知其可貴也。
僧仲球,融州人,世傳李氏膠法,在都嶠山中為朱儀伯作墨,銘曰「學易堂」者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