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李杲堂五十序
余束髮出遊,遍交當世之士。是時承平日久,賢豪侁侁,滿盈江湖,莫不危舉藝文,共矜華藻,場屋時文之外,別有詩古文,修飾卷軸,以充羔雁,往返皆不寂寞,其間為世所指名者不下百餘,又有巨公元夫以主盟斯道,朝才脫筆,莫熟人口。余時童雅無知,便謂古之傳人大抵皆然。其後稍稍讀書,見古之所稱能文者,左、史而下不及數十人,頗疑天之生才,古如是其縮,今如是其盈耶?崇禎丙子丁丑間,吳門行世文集,一時遝出,列屋兼輛,自非茸閭閻之輩,未有不購而觀者,洋舶所至,或用以填壓空艙,外國人輒兼金易之。余竊弄筆墨,瞭然知其可從事也,始疑文章如是而傳,何傳之易耶?及夫時運而事遷,水落石出,啟、禎一輩之士老死略盡,而當日所為之文章,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抱荊山之玉者,竟不異蟲讙鳥聒,過耳已泯,蓋不特斯頻頻之黨,而所謂巨公元夫者亦然矣。其不隨之為滅沒者,曾異撰之《紡綬堂》、黎遂球之《蓮鬚閣》、艾南英之《天傭子》、徐世溥之《榆溪》,僅百分中之一二耳。曾不三十年而事已如此,況欲垂之千百世之遠乎?然後知古來之不及數十人者,其傳非易事也。
余久處窮山,饑火所驅,干涉人事,始知今天下另有一番為古文詞者,聚斂拆洗,生吞活剝,大言以為利祿之媒,較之啟、禎間,卑之又甚矣,蓋無以議為也。道不中絕,何意數年來,甬上諸子皆好古讀書,以經術為淵源,以遷、固、歐、曾為波瀾,其溯而上之於古來數十人者,已非斷流絕港矣。而吾友杲堂橫厲其間,如層崖束湍,翔霆破柱。戊申而後,每篇見示,吾未嘗不駭而喜歎入骨也。夫文章不論何代,取而讀之,其中另有出色,尋常經營所不到者,必傳文也;徒工詞語,嚼蠟了無餘味者,必不可傳者也。昌黎惟陳言之務去,士衡怵他人之我先,亦謂學淺意短,伸紙搖筆,定有庸眾人思路共集之處,故唯深湛之思,貫穿之學,而後可以去之怵之。嗚呼!非杲堂其亦焉能使吾駭所未見也?今杲堂年才五十,從此主盟吾道數十年為巨公元夫,文章之道,其有不興起者乎?蓋不特曾、黎數子僅以一身一集而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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