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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溪筆談/卷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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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韻之學,本出於西域。漢人訓字,止曰「讀如某字」,未用反切。然古語已有二聲合為一字者,如「不可」為「叵」,「何不」為「盍」,「如是」為「爾」,「而已」為「耳」,「之乎」為「諸」之類,以西域二合之音,蓋切字之原也。如「朿」字文從而、犬,亦切音也。殆與聲俱生,莫知從來。今切韻之法,先類其字,各歸其母,唇音、舌音各八,牙音、喉音各四,齒音十,半齒半舌音二,凡三十六,分為五音,天下之聲總於是矣。每聲復有四等,謂清、次清、濁、平也,如顛、天、田、年、邦、駉、龐、厖之類是也。皆得之自然,非人為之。如幫字橫調之為五音,幫、當、剛、臧、央是也。幫,宮之清。當,商之清。剛,角之清。藏,徵之清。央,羽之清。縱調之為四等,幫、滂、傍、茫是也。幫,宮之清。滂,宮之次清。傍,宮之濁。茫,宮之不清不濁。就本音本等調之為四聲,幫、牓傍、博是也。幫,宮清之平。牓宮清之上,傍,宮清之去,博,宮清之入。四等之聲,多有聲無字者,如封、峰、逢,止有三字;邕、胸,止有兩字;竦,火,欲,以,皆止有一字。五音亦然,滂、湯、康、蒼,止有四字。四聲,則有無聲,亦有無字者。如「蕭」字、「肴」字,全韻皆無入聲。此皆聲之類也。所謂切韻者,上字為切,下字為韻。切須歸本母,韻須歸本等。切歸本母,謂之音和,如德紅為東之類,德與東同一母也。字有重、中重、輕、中輕。本等聲盡泛入別等,謂之類隔。雖隔等,須以其類,謂唇與唇類,齒與齒類,如武延為綿、符兵為平之類是也。韻歸本等,如冬與東字母皆屬端字,冬乃端字中第一等聲,故都宗切,宗字第一等韻也。以其歸精字,故精徵音第一等聲;東字乃端字中第三等聲,故德紅切,紅字第三等韻也,以其歸匣字,故匣羽音第三等聲。又有互用借聲。類例頗多。大都自沈約為四聲,音韻愈密。然梵學則有華、竺之異,南渡之後,又雜以吳音,故音韻厖駁,師法多門。至於所分五音,法亦不一。如樂家所用,則隨律命之,本無定音,常以濁者為宮,稍清為商,最清為角,清濁不常為徵,羽。切韻家則定以唇、齒、牙、舌、喉為宮、商、角、徵、羽。其間雙有半徵、半商者,如來、日二字是也。皆不論清濁。五行家則以韻類清濁參配,今五姓是也。梵學則喉、牙、齒、舌、唇之外,又有折、攝二聲。折聲自臍輪起至唇上發,如㸳【浮金反】字之類是也。攝字鼻音,如歆字,鼻中發之類是也。字母則有四十二,曰阿、多、波、者、那、囉、拖、婆、茶、沙、冣、哆、也、瑟咤:【二合】。迦、娑、麼、伽、他、社、鎖、呼、拖:【前一拖輕呼,此一拖重呼】。奢、佉、叉、二合。娑多:【二合】。壤、曷攞多:【二合】。婆:【上聲】。車、娑麼:【二合】。訶婆、縒、伽:【上聲】。咤、拏娑頗:【二合】。娑迦:【二合】。也娑:【二合】。室者:【二合】。佗、陀。為法不同,各有理致。雖先王所不言,然不害有此理。歷世浸久,學者日深,自當造微耳。

幽州僧行均集佛書中字為切韻訓詁,凡十六萬字,分四卷,號《龍龕手鏡》,燕僧智光為之序,甚有詞辯。契丹重熙二年集。契丹書禁甚嚴,傳入中國者法皆死。熙寧中有人自虜中得之,入傅欽之家。蒲傳正帥浙西,取以鏤版。其序末舊云:「重熙二年五月序。」蒲公削去之。觀其字音韻次序,皆有理法,後世殆不以其為燕人也。

古人文章,自應律度,未以音韻為主。自沈約增崇韻學,其論文則曰:「欲使宮羽相變,低昂殊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尺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自後浮巧之語,體制漸多,如傍犯、蹉對、蹉,音千過反。假對、雙聲、疊韻之類。詩又有正格、偏格,類例極多。故有三十四格、十九圖,四聲、八病之類。今略舉數事。如徐陵云:「陪遊馺娑,騁纖腰於結風;長樂鴛鴦,奏新聲於度曲。」又云:「厭長樂之疏鐘,勞中宮之緩箭。」雖兩「長樂」,意義不同,不為重復,此類為傍犯。如《九歌》:「蕙殽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當曰「蒸蕙殽,」對「奠桂酒」,今倒用之,謂之蹉對。如「自朱耶之狼狽,致赤子之流離」,不唯「赤」對「朱」,「耶」對「子」,兼「狼狽」、「流離」乃獸名對鳥名。又如「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以「雞」對「楊」,如此之類,皆為假對。如「幾家村草裏,吹唱隔江聞」,「幾家」、「村草」與「吹唱」、「隔江」,皆雙聲。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屐清」,「侵簪」、「逼屐」皆疊韻。計第二字側入。謂之正格,如:「鳳歷軒轅紀,龍飛四十春」之類。第二字本入謂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之類。唐名賢輩詩,多用正格,如杜甫律詩。用偏格者,十無一二。

文潞公歸洛日,年七十八。同時有中散大夫程煦、朝議大夫司馬旦、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皆年七十八。嘗為同甲會,各賦詩一首。潞公詩曰:「四人三百十二歳,況是同生丙午年。招得梁園為賦客,合成商嶺采芝仙。清談亹亹風盈席,素髮飄飄雪滿肩。此會從來誠未有,洛中應作畫圖傳。」

晚唐、五代間,士人作賦用事,亦有甚工者。如江文蔚《天窗賦》:「一竅初啟,如鑿開混沌之時;兩瓦鴥飛,類化作鴛鴦之後。」又《土牛賦》:「飲渚俄臨,訝盟津之捧塞;度飥倘許,疑函谷之丸封」。

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渙、暢當三篇能狀其景。李益曰:「鸛雀樓西百尺墻,汀洲雲樹共茫茫。漢家簫鼓隨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事去千年猶恨速,秋來一日即知長。風煙並在思歸處,遠目非春亦自傷。」王之渙曰:「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暢當曰:「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

慶曆間,余在金陵,有饔人以一方石鎮肉,視之,若有鐫刻。試取石洗濯,乃宋海陵王墓銘[1],謝朓撰並書。其字如鐘繇,極可愛。余攜之十餘年,文思副使夏元昭借去,遂託以墜水,今不知落何處。此銘朓集中不載,今錄於此:「中樞誕聖,膺歷受命,於穆二祖,天臨海鏡。顯允世宗,溫文著性。三善有聲,四國無競。嗣德方衰,時唯介弟。景祚雲及,多難攸啟。載驟軨獵,高辟代邸。庶辟欣欣,威儀濟濟。亦既負扆,言觀帝則。正位恭已,臨朝淵嘿。虔思寶締,負荷非克,敬順天人,高遜明德。西光已謝,東龜又良。龍纛夕儼,葆挽晨鏘。風搖草色,日照松光。春秋非我,晚夜何長。」

棗與棘相類,皆有刺。棗獨生,高而少橫枝;棘列生,痹而成林;以此為別,其文皆從朿音刺,木芒刺也。朿而相戴立生者棗也。朿而相比橫生者棘也。不識二物者,觀文可辯。

金陵人胡恢博物強記,善篆隸,臧否人物,坐法失官十餘年,潦倒貧困,赴選集於京師。是時韓魏公當國,恢獻小詩自達,其一聯曰:「建業開山千里遠,長安風雪一家寒。」魏公深憐之,令篆太學石經。因此得復官,任華州推官而卒。

熙寧六年,有司言日當蝕四月朔。上為徹膳,避正殿。一夕微雨,明日不見日蝕,百官入賀,是日有皇子之慶。蔡子正為樞密副使,獻詩一首,前四句曰:「昨夜薰風入舜韶,君王未御正衙朝。陽輝已得前星助,陰沴潛隨夜雨消。」其敘四月一日避殿、皇子慶誕、雲陰不見日蝕,四句盡之。當時無能過之者。

歐陽文忠好推挽後學。王向少時為三班奉職,幹當滁州一鎮,時文忠守滁州。有書生為學子不行束脩,自往詣之,學子閉門不接。書生訟於向,向判其牒曰:「禮聞來學,不聞往教。先生既已自屈,弟子寧不少高?盍二物以收威,豈兩辭而造獄?」書生不直向判,徑持牒以見歐公。公一閱,大稱其才,遂為之延譽獎進,成就美名,卒為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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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當為「齊海陵王墓銘」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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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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