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41
大學衍義 卷四十一 |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四十一
宋 眞德秀 撰
齊家之要三
定國本
建立之計宜蚤
春秋莊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
胡安國曰經書子同生所以正國家之本防後世配嫡奪正之事垂訓之義大矣此世子也其不曰世子何也天下無生而貴者誓於天子然後為世子臣按賈誼之書有曰誓明則民定而出於一道故人爭為宰相而不姦為世子非宰相尊而世子卑也不可以智求不可以力爭也臣謂古者之生世子則已表而揚之使國人皆知之所以繫衆望也是則國本之定不在於建儲之日而已定於始生之初此春秋於子同之生必謹而書之也
僖十七年齊侯之夫人三王姬徐嬴蔡姬皆無子齊侯好內多內寵內嬖如夫人者六人長衛姬生武孟〈武孟公子無虧〉少衛姬生惠公〈公子元〉鄭姬生孝公〈公子昭〉葛嬴生昭公〈公子潘〉宻姬生懿公〈公子商人〉宋華子生公子雍〈華氏之女子姓〉公與管仲屬孝公於宋襄公以為太子雍巫有寵於衛共姬因寺人貂以薦羞於公〈雍巫雍人名巫即易牙〉亦有寵公許之立武孟〈易牙既有寵於公為長衛姬請立武孟〉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冬十月乙亥齊桓公卒易牙入與寺人貂因內寵以殺羣吏〈內寵內官有權寵〉而立公子無虧孝公奔宋十八年春宋襄公以諸侯伐齊三月齊人殺無虧〈以說宋〉齊人將立孝公不勝四公子之徒遂與宋人戰〈無虧已死故曰四公子〉夏五月宋敗齊師於甗立孝公而還
臣按管仲相桓公霸諸侯匡天下而身歿未幾五公子爭立國內大亂垂二十年以不蚤定之故也其所以不早定者溺愛於少子故也葢桓公君臣知以富國彊兵為急而不知修身齊家之本故其禍卒兆於此可不戒諸
史記齊景公適子死寵妾芮姬生子荼荼少其母賤無行諸大夫恐其為嗣乃言願擇諸子長賢者為太子景公老惡言嗣事又愛荼母欲立之憚發之口乃謂諸大夫曰為樂耳國何患無君乎秋景公病命國惠子高昭子立少子荼為太子逐羣公子景公卒太子荼立是為晏孺子羣公子畏誅皆出亡晏孺子元年田乞〈齊大夫〉攻高昭子殺之乃使人之魯召公子陽生陽生至齊匿田乞家十月田乞請諸大夫曰常之毋有魚菽之祭幸來㑹飲田乞盛陽生槖中置坐中發槖出之曰此齊君也鮑叔怒曰子忘景公之命乎諸大夫相視欲悔陽生前頓首曰可則立之否則已鮑叔恐禍起乃復曰皆景公子也何為不可乃與盟立陽生是為悼公悼公入宮使人遷晏孺子於駘殺之而逐孺子母芮子芮子故賤而孺子少故無權國人輕之
臣按景公之失亦由嗣子不蚤定之故其所以不蚤定者以私慾立荼之故也雖髙國二臣曲從其亂命而適以啟田乞之姦心殺荼而立陽生齊國之政遂歸田氏不再傳而田氏代齊矣吁可戒哉
魏武侯卒子罃與公中緩爭為太子韓懿侯與趙成侯並兵以伐魏〈乗其國內亂而爭伐之〉戰於濁澤魏氏大敗趙謂韓曰除魏君立公中緩割地而退我且利韓曰不可殺魏君人必曰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貪不如兩分之魏分為兩不強於宋衛則我終無魏之患矣趙不聽韓不悅以其歩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國不分者二家謀不和也若從一家之謀則魏必分故曰君終無適子其國可破也
臣按適嗣之不蚤立敵國之資也故書之以為戒雲
漢文帝元年正月有司言曰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廟也請立太子上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嗛音愜〉今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謂天下何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髙閱天下之義理多矣明於國家之大體吳王於朕兄也惠仁以好德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豈為不豫哉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賢及有德義者若舉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終是社稷之靈天下之福也今不選舉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憂天下也朕甚不取有司皆固請曰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千餘載古之有天下者莫不長焉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逺矣髙帝親率士大夫始平天下建諸侯為帝者太祖諸侯王及列侯始受國者皆亦為其國祖子孫繼嗣世世弗絶天下之大義也故髙帝設之以撫海內今釋宜建而更選於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議不宜子啟最長純厚慈仁請建以為太子上乃許之〈太子立是為景帝〉
臣按文帝以謙力辭而有司以誼固請然後文帝屈而從之君臣之間可謂兩得矣
以上論建立之計宜蚤或曰國本之宜蚤建固也然在位久而繼嗣未生如之何曰本朝則有故事矣仁宗皇帝春秋四十有四聖嗣未立張述以太常博士請遴擇宗親才而賢者異其禮秩試以職務俾內外知聖心有所屬〈皇祐五年〉其後范鎮以諌官言之〈嘉祐元年〉趙抃以御史言之〈同上〉司馬光以并州通判亦言之〈同上〉自是文彥博歐陽修王堯臣吳奎諸臣莫不言者迄頼韓琦而後定焉太山磐石之基於是乎壯吁此我祖宗公天下之心三代以來之所未有者也因傅著於此雲臣伏見髙宗皇帝建炎三年元懿太子薨布衣李時雨乞於皇族中擇宗室之賢者一人使視皇子以係四海之望是時髙宗年甫二十有三耳不以太蚤為忤也迨紹興元年張浚言之婁寅亮又言之上讀寅亮之言於是大悟越五年孝宗皇帝有建國之封是高宗以二十五而定議二十九而錫命也其為宗社之計尤蚤於仁祖也於乎懿哉
定國本
諭教之法宜豫
文王世子〈禮記篇名〉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樂所以修內也禮所以修外也禮樂交錯於中發形於外是故其成也懌〈懌說〉恭敬而溫文立太傅少傅以養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徳行而審喻之太傅在前少傅在後〈謂其入學時〉入則有保出則有師〈謂燕居出入時〉是以教喻而徳成也〈以有四人維持之〉師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徳者也保也者愼其身以輔翼之而歸諸道者也〈愼其身者謂安䕶之〉記曰虞夏商周有師保有疑丞設四輔及三公不必備唯其人語使能也君子曰徳徳成而教尊教尊而官正官正而國治君之謂也仲尼曰昔者周公攝政踐阼而治抗世子法於伯禽〈伯禽周公長子所謂魯公者也〉所以善成王也是故知為人子然後可以為人父知為人臣然後可以為人君知事人然後能使人成王幼不能涖阼〈阼階人君之位言成王幼未能涖君位也〉以為世子則無為也〈言既為王矣又不可用世子之禮〉是故抗世子法於伯禽使之與成王居〈亦學此學於成王側〉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義也君之於世子也親則父也尊則君也有父之親有君之尊然後兼天下而有之是故養世子不可不愼也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唯世子而已其齒於學之謂也〈物猶事也〉故世子齒於學國人觀之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父在則禮然然而衆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君在則禮然然而衆著於君臣之義也其三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長長也然而衆知長幼之節矣故父在斯為子君在斯謂之臣居子與臣之節〈所以尊君親親也〉故學之為父子焉學之為君臣焉學之為長幼焉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得而國治語曰樂正司業父師司成一有元良萬國以貞世子之謂也〈司主也一一人元大良善也貞正也〉
臣按三王之教世子必以禮樂者禮所以起人之敬心敬心生則慢心窒矣樂所以感人之和心和心生則戾心消矣其薰陶徳性變化氣質莫妙於此者然樂雖修內由內以逹外禮雖修外由外以入中二者醺醲涵暢相與無間故其成也但見其悅懌而已恭敬溫文而已恭者敬之發於外者也敬者恭之主於中者也溫則不暴文則不野此皆教之以禮樂之功也然禮樂者教之之具而師傅者教之之人故立太傅少傅以養之養者從容啟廸以養其本然之善使之自然開悟也然其道無他不過父子君臣之大倫而已太傅以審示言謂修於身以示之也少傅以審喻言謂開說其義以曉之也太傅少傅所以教者雖同然太傅以身教少傅以言教二者葢互相發也以一世子之身而太傅在前少傅在後入有保出有師四人者維持而左右之教安得不逹徳安得不成哉師者教世子以事而喻諸徳謂教之以事親之事則知孝之徳教之以事長之事則知弟之徳天下無事外之徳也保則安䕶世子之身輔之翼之使歸諸道耳目口體不以欲而動即所謂道天下無身外之道也古者所謂師保其職葢如此周公抗世子法於伯禽者葢成王雖幼已為君矣不可復以教世子者教之惟以教世子者教伯禽使成王觀之是乃所以善成王也傳言成王有過則撻伯禽成王不可撻也撻伯禽則成王知警矣然周公之所以教者亦不過為人子為人臣與事人之道而已能此三者則他可類推矣古者天子公侯卿大夫士之子皆入於學而世子與之齒遜焉夫天子之世子將為君者也而乃與公侯卿大夫士之子以齒為後先何哉君在故也父在故也長長故也身為世子而以尊君親親敬長之道為天下倡人其有不翕然視效者哉秦漢以來禮樂既廢而又無師保之教齒胄之禮世子生而狃於貴驕之習此篇雖存無復有考之者矣此治之所以不古若與
保傅篇〈漢賈誼作〉夏為天子十有餘世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餘世而秦受之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逺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迺生固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見於天也〈謂三月朝也〉過闕則下〈敬君典法之處〉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保謂安守之〉傅傅之徳義〈傅輔也〉師導之教訓此三公之職也於是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卿也謂三孤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故迺孩提有識〈迺猶也〉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導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迺生〈迺始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不能不楚言也故擇其所嗜必先受業迺得嘗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迺得為之〈恐其懈惰故以所味好而誘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貫如自然〈貫與慣同〉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妃色妃匹之色〉則入於學承師問道退習而考於太傅太傅罰其不則而匡其不及則徳智長而理道得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於保傅之嚴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諌之鼓瞽史誦詩〈瞽無目者也〉工誦箴諫〈工樂人也瞽官長誦謂隨其過誦詩以諷〉大夫進謀士傳民語習與智長故切而不媿〈謂習聞規誨與智俱長故諌之雖切亦能受之而不媿恨也〉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言教化與心俱成故所為皆合於道如性自然也〉三代之禮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學坐國老執醬而親饋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鸞和〈鸞和車上鈴〉歩中采齊〈樂詩名也字或作薺又作茨〉趣中肆夏〈亦樂詩名趣讀曰趨〉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故逺庖廚〈玉藻曰血氣之類弗身踐〉所以長恩且明有仁也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貴辭讓也所上者告訐也固非貴禮義也所上者刑罰也使趙髙傅胡亥而教之獄〈趙髙宦者秦中車府令胡亥始皇少子二世也〉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諌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艾讀曰刈菅茅也音姦〉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諺曰不習為吏視已成事〈觀前成事也〉又曰前車覆後車誡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其己事可知也然而不能從者是不法聖知也秦世所以亟絶者其轍跡可見也〈亟急也車跡曰轍〉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夫存亡之變治亂之機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懸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諭曉告也與猶及也〉夫心未濫而先諭教則化易成也開於道術知義理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胡粵之人生而同聲嗜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行者有雖死而不能相為者則教習然也〈言習俗之殊終身不變雖至於死而不能相放效〉故曰選左右早諭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臣按保傅之篇雖漢賈誼所作大抵古之遺言也欲知教諭之方者文王世子其首而此篇次之無餘藴矣
周文王使太公望傅太子發嗜鮑魚而太公弗與曰禮鮑魚不登於爼豈有非禮而可以養太子哉
臣按古人之教太子其嚴如此可以為萬世法矣
漢晁錯學申商刑名孝文時詔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因上書言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於萬世之後者以知術數也故人主知所以臨制臣下而治其衆則羣臣畏服矣知所以聽言受事則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萬民則海內必從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則臣子之行備矣此四者臣竊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議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為也臣之愚誠以為不然竊觀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廟而刼殺於其臣者皆不知術數者也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不聞書說也夫多誦而不知其說所謂勞苦而不為功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竒馭射伎藝過人絶逺然於術數未有所守者以陛下為心也竊願陛下幸擇聖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因時使太子陳明於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於是拜錯為太子家令
臣按錯與賈誼皆所謂明申韓者也誼之論教太子一出於孝仁禮義而錯專以術數為言其醇駁之異如此詎可同日語哉文帝擇東宮之傅卒舎誼而用錯焉豈非帝之學出於黃老故於錯之言有以深契其心歟且是時錯方受書伏生所伊傅周召之言固嘗聞之矣而此疏所陳無一語與之合者豈所受者唯訓詁章句而於義理初未嘗玩而繹之故耶其後錯事景帝建為削地之議遂召七國之變其原葢兆於此然則世之任輔導之責者不開之以理義而誘之以數術未有不誤事而基禍者也
武帝為太子據立博望苑使通賓客從其所好故賓客多以異端進者〈據被䜛事已見前䜛臣篇〉
司馬光曰古之明王教養太子為之擇方正端良之士以為保傅師友使朝夕與之遊處左右前後無非正人然猶有淫放邪僻而䧟於禍敗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賓客從其所好夫正直難親諂諛易合此固中人之情宜太子之不終也
晉元帝立子紹為太子帝好刑名家以韓非子賜太子庾亮諌曰申韓刻薄傷化不足留聖心太子納之〈太子是為明帝〉
臣按申韓之學非唯刻薄而已且導人君以驕淫放恣李斯嘗以誤二世矣豈可以教儲貳者耶庾亮雖清談之徒然斯言則有益於世故取焉
陳宣帝太子叔寶欲以左戸部尚書江總為詹事令管記陸瑜言於吏部尚書孔奐奐謂瑜曰江有潘陸之華〈謂潘岳陸機皆前世文士也〉而無園綺之實〈謂四皓中園公綺里季也〉輔弼儲宮竊有所難太子自言於帝帝將許之奐奏曰江總文章之士今皇太子文華不少豈藉於總如臣愚見願選敦重之才以居輔導之職帝卒以總為詹事頃之總與太子為長夜之飲太子亟微行遊總家上怒免總官臣按孔奐之言可謂忠矣叔寶資雖闇劣然使得端良忠信之士輔而翼之亦未必無補乃如叔寶之請竟用江總其後即位以總等為狎客酣醟〈音詠〉流連竟以亡國葢文士多浮華而少實以之居輔導之職其有損無益也宜哉
憲宗元和初右拾遺元稹以貞元中王伾王叔文以伎術得幸東宮永貞之際幾亂天下上書勸上早擇脩正之士使輔導諸子以為太宗自藩王與文學清修之士十八人居後代太子諸王雖有僚屬日益踈賤至於師傅之官非眊瞶廢疾不任事者則休戎罷帥不知書者有之其友諭贊議之徒尤為冗散之甚搢紳皆恥由之就使得僻儒老生越月踰時僅獲一見又何暇傅之徳義納之法度哉夫以匹士愛其子猶知求明哲之師而教之況萬乗之嗣繫四海之命乎上頗嘉納其言臣按元稹欲為太子諸王簡僚屬其論當矣憲宗雖頗嘉納然其後立遂王為儲貳未聞妙選一時之賢俊以充輔導之職也嗣立未幾游畋聲色無所不有卒隳元和已成之業吁可惜哉
以上論諭教之法宜豫
大學衍義卷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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