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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錄/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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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奉天録卷三
作者:趙元一 
卷四

李懷光返旆解奉天重圍,實救雁門之急,功無與議也。然而大駕再遷,亦懷光之反覆也。嗟乎!火焚崑山,玉石同燼。阻兵頡頏,臣節遂虧。功高太山而不能守,名參伊、呂而不能全,何終始之不一也!懷光既招朝議,自居反側,降吳不可,歸蜀無路,謂三軍曰:「吾進無王翦益兵之過,退無李廣失利之愆。吾心惟勤王,而聖主見疑,錫之鐵券。吾騎虎捻耳,掎鹿是困。自古列地封王,各爲盟主,今是時也。吾觀兵河中,晉之舊壤,秣馬訓士,以候天時。看其形勢,見機而取之,卞莊子刺虎之事也,不亦休哉!」軍吏大呼。春三月,拔咸陽城,掠三原等十二縣,雞犬無遺,老少步騎百餘萬。時上幸梁洋,關中四鎮各屯兵戒嚴,自固封境,更相疑阻,莫知適從。

時檢校右僕射李公晟以懷光進軍於東北,李公戒嚴於西南,以卒五千,廣張旗幟,列陣於滻水之陽、灞水之陰。遊騎至於望春樓下。朱泚閉壘而守,不敢枝梧。

李公又使大將御史大夫莫仁擢以步兵七千,襲懷光輜重。騎將陽重問等五千餘人,悉來款附。李公謂諸將曰:「公等久著勤勞,有垂成之功。太尉忽乖臣節,何也?公等若執迷不返,則功勞併棄。顛而不扶,焉用彼相!龜玉之毀,誰之過歟?用兵之害,猶豫爲大。合殺不殺,天賊乃發。誠能見機,轉禍爲福,諒可嘉也。請去戎器,方表素心。」諸將士等喜躍,並棄戈矛,器仗山積,以禮見李。招集叛亡之士,收募豪傑,軍容日盛。關中四鎮知忠義而歸附也。則東北之役,不戰而成功,西南靈旗,醜虜以喪魄,斷二凶之勢,不敢相附,皆李公之謀也。《詩》云:「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以二凶之間,兩面受敵,遂密表行在,論懷光不臣之狀,陳孤軍腹背用軍之謀︰「臣請死節王事,願陛下天威遠借。死日生年,臣之願也。」上覽表潸然,謂公使者曰:「晉帝北伐劉元海,公私單乘,以從行役,麴三十餅,以充御食。尋覽史冊,莫不潸然爲之流涕。朕今此行,備嘗斯苦。卿獨存臣節,無物申得朕懷。今將先帝血脈,與卿爲信,悉朕深意,卿其勉之!」遂翦髮方寸,付公使者。使者將命,具宣聖旨。公舉身自撲,濺血灑地。三軍慟哭,山震獸驚,陣雲橫衝,魚躍沸渭。將士拔距,爭效死節。公謂三軍曰:「昔逢蒙善射,弓不調而不射;吳起善戰,兵不教而不戰。今饗士練師,然後可用。夫中國者,天地之秀氣也,明主之所化也,聖賢之所聚也。千官蹌蹌,百辟翼翼。皇上行幸,爲賊所乘。周鼎未輕,臣死君難。司馬公之食汝,只在今日;平原君之好客,終聞穎脫。」

公精勇感人,神雄略出天地。先聲一吐,威名震於賊庭;號令既行,逆命懸於鬼録。三軍賈勇,若赴私讎。公知士卒可用,以行軍司馬鄭雲達爲軍正,察軍情焉;用張彧侍郎爲都知糧料使,知轉輸焉;軍帥孟日華、王賁等爲心膂,蒐乘補卒,各有司存焉。軍容大盛,與亞夫柳營各一時也。

坊州刺史竇覦徵召百姓防城,擬充行役。管內鐵鐘,鑄爲戎器。臨者盜其鐘鐵,用充鑄鏵。及鏵成,而作鐘鳴響,人謂之妖怪,遂聞其州縣。鞫問其故,乃鐘鐵也。覦自忖爲發機之首,遂取鏵置於浄室,焚香禮拜,供養焉。

時蔡人縱兵,已下汴州,遂有吞江淮之志。三吳股慄,其遊騎達於襄邑縣。宣武軍先鋒、寧陵襄邑兩城都知兵馬使兼御史中丞高翼統卒一萬,固守襄邑。有轉輸之粟,利器山積,爲賊所乘。不踰旬日,軍敗城陷,戎裝委粟,悉爲盜資矣,襄邑爲蔡人所有。高翼有勇無謀,不思孟明之敗,遂憤惋投河而卒。君子曰:「夫綆短者不可以汲深,智小者不可以謀大,斯言信矣。」

蔡人僥倖,遂欲長驅,自謂莫敢有爭衡者。時都統副使、右僕射兼御史大夫、宋亳節度劉公洽,幽隴兵馬使、御史大夫曲環,淄青兵馬使、御史大夫李尅信,並永平、同華等軍,有詔以劉公爲都統諸軍事。五軍步騎十五萬大會,決戰於汴水之陽、白塔之地。自辰至於申、酉之間,勝負相半。賊益生兵,我師不利,夜後抽軍,各不相救。都統劉公宵迷細柳,縱騎奔於敵營也。去賊稍近,步卒桓少清謂劉公曰:「僕射是萬里長城,國家天柱。軍有先虛而後實,今少有不利,縱騎奔敵,以愚度之,恐非計也。」便逼劉公而控其轡。劉公謂少清曰:「若審爾者,終不相負。假我戎器,意乃決也。」少清以戎器授於劉公,遂控轡而迴,三更達於宋州。劉公收離集散,保守城池,秣馬厲兵,以俟後舉。

孟夏之月,蔡人有白塔之捷,縱兵攻寧陵。自襄邑達於寧陵,路經七十里外,水陸薦至,樓船河中,魚貫相次,步騎兩岸,蝟毛蜂起。蔡人驍捷,自謂功在頃刻。時寧陵兩城都知鎮遏使兼御史中丞高彥昭、宣武軍馬步都虞候先鋒救援兵馬使兼御史中丞劉昌、御史端公張昌等,築壘清野,秣馬訓兵,憤氣填胸,誓雪國恥。蔡人恃衆,攻逼城邑。自秦、漢出師,攻戰之具,未足多也。公等禦之,九攻九拒,百戰百勝。元兇使道術之士置土壇,祈諸風伯,承風放火,焚爇戰棚,凡數百步間煙焰衝然。風勢踰急,兇徒順風上城,攻掘女牆,百堵皆盡,戰士多難之。高公按劍登陴而望之,見凶醜方盛,將士不安,乃仰天而歎曰:「今逆豎馮陵,凶威轉甚。皇天后土,豈無靈應者哉!昔呂光伐龜茲也,尚感神獸呈質,而軍師大興;宋祖之伐慕容,蒼鵝入幕。今仗皇天之威,爲國除殘去害,若運數有終,彥昭請死於此城,以勵臣節。如其國祚再昌,上天降鑑,便請迴風,知神理之幽贊也。」言訖而風迴,三軍賈勇,請求死鬬。女牆高處,公令旋立木棚,與賊交鋒。狂虜奸謀,一夕萬變,公皆隨而應之。棚上烏衣者,如光武之鵶路焉。

時中丞劉昌潛謂左右曰:「乘勝之軍不可敵,況彼衆我寡,倍兵不戰,軍機所誡。不如拔城以示弱,東至宋州,與僕射連轡,出其不意,攻必易成。」遂令廝養之卒策騎而備焉。高公知之,敕諸守人各固封界,無令失機。遂自往下城,先謂公曰:「頃爲女牆、戰棚,未得用機。今戰棚已燒,女牆又盡,乃可展其方略也。天下功勳,在此城取之。」劉公有所懼,強請高公曰:「准節昌取之此句疑。中丞勳業,何啻淮西也。」二將言訖,高公登城,號令三軍曰:「劉中丞意欲拔城示弱,覆而取之。且中丞是救援之軍,彥昭是兩城之主,得失只在城主。又將士身中刀箭者,並於城內養之。彥昭棄城而遁,則傷者死於內,逃者死於外,何以能安三軍?忝與兒郎爲主,不能堅守城池,忍遣兒郎頸犯白刃?吾不爲也。且軍令在和不在衆,謀主在德不在勇,商周之不敵也。昔謝安石以羸兵七萬,敗苻秦百萬之師;魯姑女子之義,尚能罷齊軍之衆。況丈夫食人之祿,死人之事,匪石之心,確乎不拔,臣節有在!」三軍將士或號或泣,喜躍兼併,咸曰:「我公若在,兒郎等死日生年!」於是距躍曲踴,請求死戰。

自此已前,分番上城,更直巡探;自此之後,並皆上城。三軍同心,萬人一德。劉公見公,色多媿赧。高公諭曰:「昔賢之用兵也,任賢才,布德政,不戰而勝,不攻而取。今之用兵也,尚奇策,重權謀,守必全,戰必勝。今以國步未清,皇上巡狩,大盜移都,且須散金帛,犒師旅,使聞鼓而蹈湯赴火,聞金而星布雲合。賞給之備,請中丞條流。城外小虜,不足爲慮。」

時圍益急,西北角女牆悉盡。賊居平坐,顧視城中,無不委悉,軍士皆有難色。高公精貫白日,神情自若,謂三軍曰:「今是壯士封侯之始,忠臣效節之秋。明主立賞以待賢,懸爵以錫功。彥昭身先士卒,有異議者,當按軍令。」言訖,按劍前進,慷慨咄嗟。畏我忠誠,賊軍稍解。高公取私家牛馬,大會將士,肉山酒池,三軍皆醉。高公爲三禮之將,戰士爲萬死之人,天下安危,寄在茲日。賊雖小退,兵衆尚強。高公命幕佐修狀,請益兵。判官尚華狀稱:「賊於西北,壘道更高,左擊右攻,平視城內。日夜交戰,以棚爲牆。鋒刃相持,不踰咫尺。伏惟僕射去食存信,救此孤城,遊魂之年,返骸之日。謹録狀上,伏聽處分。」判官將呈高公,高公見之,謂尚華曰:「判官輕我軍士,卑我將帥。若值六國爭衡,吾則與廉、藺齊驅;如逢佐漢開基,吾則與韓、彭並進。今城外小虜,可以權道取之。尚華未盡深意,焉得壯賊凶威,易我王師乎!」索紙自修其狀。高公狀云:「看此賊勢,朝夕西遁,以今月十八、十九日,頻日出師,乘其不意,生擒大將等三十五人。今見令所由錮身送上。斬首三千二百級,賊徒膽破,軍勢不安,逃遁有跡,日夜枝梧,免落奸便。伏惟高枕,不用遠憂。謹録狀上。」劉僕射得狀,忻然慰懷,謂將士曰:「良將在西,吾無患矣!」選驍雄之士八百人,重加錫賚,戎械鮮潔,令赴寧陵。半夜而入,蔡人不知。平明,蔡人逼我城邑。且貔虎之士,一以抗百。鞞鼓一振,萬矢在弦;鳴笛一吹,千弩齊發。兇徒瓦解,何牧野之類焉;遍野積屍,豈昆陽之可匹!蔡人謂我救軍從天上來,遂亡旗而遁。高公練其騎士追之,俘斬萬計。自寧陵至於襄邑,樓船寶貝,悉爲我有,倉庾輜重,實我資糧。汴河之陰,枕屍數十里,皆高公義勇之功也。

時劉公書與高公,勞之曰:「宣武者,天下咽喉,國家之襟帶。元兇傑逆,竊弄神器。洽與五軍大戰,幾落奸便,走馬奔馳,分爲擒虜。昔燕昭王收燕之餘人,欲報強齊,雪先人之恥。折節下士,卒招賢俊,築壇拜節,郭隗爲師,於是樂毅自魏而至。燕國既安,人民樂爲用也。以樂毅爲上將軍,糾合諸侯,共伐齊,下其七十城。今洽爲國除殘去害,天借賊機,官軍不振。賴中丞異代間生,夷凶翦暴,心貫白日,功高一時。請迴洽官爵,並與中丞。」事寧,劉公表奏焉。詔拜公御史大夫,實封一百五十戶。

公英謀獨斷,爲天下紀綱,武略雄圖,有濟世之策。變化在乎方寸,神鬼不測奇謀。拔濮陽則齊魯亡魂,守寧陵則獨正王室,趙魏燕齊之列將爭來款附。嗚呼!天降凶孽,禍亂相尋,蚊虻亂飛,處處皆有。高公獨守孤城,奮不顧命。徘徊歎息,嗟漢祚之暫衰;慷慨懷忠,知唐運之復振。烈士臨難而盡節,忠臣見危而致命,力竭弓劍,血殷朱輪,杖戟咄嗟,懦夫增勇。積屍成觀,豈寧陵之足高;流血爲池,嫌汴河之不廣。元兇遁走,江淮乂安。千載之後,尋巨唐良臣傳,知高公盛德之不朽也,何必寇恂河內,酇侯關中而已哉!夫子曰:「丹漆不文,白玉不雕,質有餘也。」公之元勳碩德,巧思奇謀,隨機應敵,戰必勝,守必全,實曠代罕儔也。

時壽州刺史、御史張建封總師五千,屯於霍丘。時希烈兵威大盛,一戰而伯儀棄甲,再戰而哥舒拔城,大梁雄藩,不暇自守,維揚巨防,屢申款附。公用軫於懷,謂三軍將士曰:「今大盜移國,京師不守,公私塗炭,皇帝蒙塵。未見申包胥慟哭於秦庭,但見姚令言稱兵於肘腋。希烈屢勝,勝則必驕,驕則可圖也。軍雖小,仗順可立大功,在於此時也!」

公雖外示威武,而內攻守之計未知所出。百姓李通,耽翫之士也,聞之,謂之弟曰:「吾聞君侯勳庸久著,才業甚高,衆所具瞻,遠近景慕。今以西鄰傑逆,密邇封疆。有勤王報國之心,無曹翽、蒯通獻奇之士。」於是策蹇足,造軍門,請謁於公。將吏問其故,通以情告謁者,乃見之。公謂通曰:「來我轅門,有異見乎?」曰:「然。」公曰:「子試言之。」通曰:「昔沛公拔足揮洗,玄德三詣亮廬,韓信請計於左車,此數者求賢之謂也。夫決安危之策,定理亂之機,佐造化之功,攬英雄之士,除天下之禍,議萬全之計,不在思賢,而在知賢。今天下安危在於淮楚,師律振則三吳安,三吳安則國家不失外府。君侯即宜收集子弟,禮遇豪傑,閱子房、黃石之書,披淳風、衞公之術,奪賊馬以益騎,收賊糧以益儲,殄滅元兇,致君堯舜。若不然,則閉壁深壘,按甲養兵,自保封疆,外假英雄,內修文德,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如是,縱不能牧馬申、蔡,豈使虜入封境哉!」張公曰:「子少止,吾知之。夫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又曰:『聚兵十萬,日費千金。』又曰:『師克在,和不在衆。』昔者李陵提步卒五千,深入絶漠,當單于莫量之衆。吾今兵數不減於陵矣,賊又擅帝王之號,假諸侯之力,已下襄陽而令若秋霜,盡歸本鎮而飛走無遺,殺戮不辜,過於赤眉、黃巾矣。及攻州郡,剝喪黎元,塗炭士女,奪人之妻,離人之親,劫人之財,孤人之子。王孫之室,翻爲原憲之貧;糜竺之家,乃作鄧通之鬼。天怒神怨,此可取乎?今當圖萬全之計,不知一戰之策也。」張公深識遠慮,潛圖密謀,人所不測也。知本道必有與賊通好之事,賊必有往來傳命之使,欲因斬之以建功業,大興師旅以成其勳,是以匿銳沈精,通不之知也。

未幾,本道揚州節度、司徒陳少遊見元兇兵威日盛,謂三軍將士曰:「揚楚之人,故多怯懦。淮寧凶勇,難與爭鋒。今可以權計羈縻而取之。」遂表行在,使討擊副使溫術於元兇。塗出壽陽,張公知之,乃縶術於官舍,而搜其行旅,果獲款狀。使使上進,有詔追術。帝親問其故,溫術雖即言之,猶爲魯諱。帝謂術曰:「張建封據一州之地,馳半縣之卒,當賊大衝。少遊居維揚雄藩,脂膏之地,十萬之師,吟嘯可致。竇融河西乏節,應爲漢網踈也。」帝居行在,且復含垢而已。

尋元兇使僞殿前散將兼衙前虞候楊豐送僞赦書於揚州,張公察知而獲之。乃集三軍將士、百姓士庶等,謂之曰:「李希烈起自戎行,驟遷台鼎,素無才行,偶遇時來,而不能思致身之所,敢肆滔天之禍。物極則返,木秀則摧,不守窟穴,恣其非望。楊豐敢與凶謀,搆我節使,昔漢將寇恂斬隗囂使而下其城,今是時也。」斬豐而表聞。帝覽表大悅,加公御史大夫、濠壽廬等州都團練觀察處置使。敕書手詔,繼踵而至,軍聲大振。

公於是敞大幕,立義旂,賞英賢,練士馬。大豪傑俊,爭來效節。公皆隨其才而用之。君子小人,咸盡其能,幕府無遺才矣。遠近嚮慕,元兇懾氣,將士皆樂死戰。公乃蒐三軍之實,聽輿人之頌,少長有禮,知其可用。因元兇北下汴州,東破襄邑,全師攻逼寧陵,土山壘道,瞰臨城內,公乃悉銳躡其後,師次固始。賊顧望寧陵,返旆至於大梁,不敢安席,席捲南馳,以赴固始之急。張公既解寧陵之圍,復全軍歸保於霍丘。所謂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武之善經也。既而飲至策勳,慶賞遂行,無不忻然。元兇自此不得其志,汴州覆敗,後尋亦憤恚而卒。詔拜公檢校右僕射兼徐泗濠節度觀察處置使。錫賚繼至,御札盈箱,其見寵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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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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