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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紀事本末/卷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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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似道要君 宋史紀事本末卷一百六
蒙古陷襄陽
元伯顏入臨安 

度宗咸淳三年十一月,蒙古主徵諸路兵,命阿朮經略襄陽。先是,景定二年,蒙古主以朝廷拘囚郝經,屢遣使詳問,不報。乃諭將士舉兵攻宋,且下詔曰:「朕卽位之後,深以戢兵爲念,故前年遣使於宋,以通和好。宋人不務遠圖,伺我小隙,反啓邊釁,東剽西掠,曾無寧日。朕今春還宮,諸大臣皆以舉兵南伐爲請。朕重以兩國生靈之故,猶待信使還歸,庶有悛心,以成和議。留而不至者,今又半載矣。往來之禮遽絕,侵擾之暴不已,彼嘗以衣冠禮樂之國自居,理當如是乎!曲直之分,灼然可見。今遣王道貞往諭,卿等約會諸將,秋高馬肥,水陸並道而進,以爲問罪之舉。」時賈似道方論鄂功,專務欺蔽朝廷,不以聞。似道又忌諸將,欲汚衊置之罪,乃行打算法於諸路,以軍興時支取官物爲贓私。於是趙葵、史巖之、杜庶皆坐侵盜掩匿罷,而向士璧、曹世雄下獄死。劉整時爲潼川安撫使,亦以邊費爲蜀帥俞興所持。整素與興有隙,自遣使訴於朝,不得達,心益疑懼,遂籍瀘州十五郡,戶三十萬,降於蒙古。整,驍將也。蒙古旣得整,繇是盡知國事虛實,南伐之謀益決,而似道自若,不以爲虞。時呂文德守鄂,有威名。整言於蒙古主曰:「南人惟恃呂文德耳,然可以利誘也。請遣使賂以玉帶,求置榷場於襄陽城外以圖之。」至鄂,請於文德,文德果許之。遂開榷場於樊城,築土牆於鹿門山,外通互市,內築堡壁。繇是敵有所守,以遏南北之援,時出兵哨掠襄、樊城外,兵勢益熾。文德知爲所賣,然已無及矣。至是,整又言於蒙古主曰:「攻宋方略,宜先從事襄陽。襄陽吾故物,繇棄弗戍,使宋得竊築爲強藩。如復襄陽,浮漢入江,則宋可平也。」蒙古主從之,遂徵諸路兵,命阿朮與整經略取襄陽。阿朮駐馬虎頭山,顧漢東白河口,曰:「若築壘於此,以斷宋餉道,襄陽可圖也。」遂城其地。呂文煥大懼,遣人以蠟書告呂文德。文德怒且駡曰:「汝勿妄言邀功賞!設有之,亦假城耳。襄、樊城池堅深,兵儲支十年,令呂六堅守,果整妄作,春水至,吾往取之。比至,恐遁去耳。」識者竊笑之。

四年九月,蒙古劉整與阿朮計曰:「我精兵突騎,所當者破,惟水戰不如宋耳。奪彼所長,造戰艦,習水軍,則事濟矣。」乃造船五千艘,日練水軍,雖雨不能出,亦畫地爲船而習之。練卒七萬,遂築白河城,以逼襄陽。

五年三月乙卯,蒙古軍圍樊,遂城鹿門。

己未,詔浙西六郡屯田設官督租有差。

辛酉,京湖都統張世傑將兵拒蒙古圍樊之軍,戰於赤灘圃,敗績。

秋七月,夏貴襲蒙古阿朮於新郢,敗績。初,貴以沿江制置副使援襄、樊,乘春水漲,輕兵部糧至襄陽城下,懼蒙古軍掩襲,僅能與呂文煥交語而還。及秋,大霖雨,漢水溢,貴分遣舟師,出沒東岸林谷間。阿朮謂諸將曰:「此虛形,不可與戰,宜整舟師以備新城。」明日,貴舟果趨新城,至虎尾洲,爲阿朮所敗,士卒溺漢水死者甚衆。范文虎復以舟師援貴,至灌子灘,亦爲阿朮所敗,文虎以輕舟遁。

十二月癸酉,呂文德卒。文德以許蒙古置榷場爲恨,每曰:「誤國家者我也!」因疽發背,乞致仕。詔授少師,封衞國公。至是,卒。

六年春正月,以李庭芝爲京湖制置大使,督師援襄、樊。時夏貴、范文虎相繼大敗,及聞庭芝至,文虎貽書賈似道曰:「吾將兵數萬入襄陽,一戰可平,但願無使聽命於京閫,事成則功歸恩相矣。」似道卽命文虎之兵從中制之。庭芝屢欲進兵,文虎但與妓妾嬖倖擊鞠飲宴爲樂,以取旨未至爲辭。

十二月己亥,蒙古張弘範言於史天澤曰:「今規取襄陽,周於圍而緩於攻者,計待其自斃也。然夏貴乘江漲送衣糧入城,我無禦之者,而江陵、歸、峽行旅休卒,道出襄陽南者相繼也,寧有自斃之時乎?若築萬山以斷其西,立柵灌子灘以絕其東,則庶幾斃之之道也。」天澤從之,遂城萬山,徙弘範軍於鹿門。自是襄、樊道絕,而糧援不繼。

七年五月,蒙古詔東道兵圍襄陽,各道宜進兵以牽制之。於是秦蜀行省平章政事賽典赤瞻思丁率諸將水陸並進,鄭鼎出嘉定,汪良臣出重慶,(北)[札]剌不花據《元史》七《世祖紀》、《續綱目》改。出瀘州。所至順流縱筏,斷浮橋,獲將卒、戰艦甚衆。

六月,范文虎將衞卒及兩淮舟師十萬,進至鹿門。時漢水溢,阿朮夾江東西爲陣,別令一軍趨會丹灘,犯其前鋒,諸將順流鼓譟。文虎軍逆戰不利,棄旗鼓、鎧仗,乘夜遁去。蒙古俘其軍,獲戰船、甲仗,不可勝計。

八年五月己巳,李庭芝將兵救襄陽。時襄陽被圍五年,援兵不至,呂文煥竭力拒守,幸城中稍有積粟,所乏者鹽薪布帛耳。張漢英守樊城,募善泅者,置蠟書於髻,藏積草下,浮水而出,謂鹿門旣築,勢須自荊、郢救援。至隘口,元卒見積草多,鉤致欲爲焚爨之用,泅者遂被獲,於是郢、鄧之路亦絕。至是,詔李庭芝移屯郢州,將帥悉駐新郢及均州河口,以守要津。庭芝闖《宋史》四五0《忠義傳》、《續綱目》、薛《鑑》、原刻本、畢《鑑》均作「闖」,惟江西本改作「偵」,未詳所據。按︰「闖」疑爲「闚」字因形近而訛。《宋史全文》二二及《中興兩朝編年綱目》一一有「闖微旨」之文,《繫年要錄》一六九作「闚微旨」,《宋史》四七三《秦檜傳》作「伺上動靜」,可以爲證。知襄陽西北一水曰清泥河,源於均、房,卽其地造輕舟百艘,以三舟聯爲一舫,(有)中一[舟]據《宋史》四五0《忠義傳》、《續綱目》、薛《鑑》補改。裝載,左右舟則虛其底而掩覆之。出重賞募死士,得襄、郢山西民兵之驍悍善戰者三千人,求將,得民兵部轄張順、張貴,俱智勇,素爲諸將所服,俾爲都統,號貴曰矮張,順曰竹園張。出令曰:「此行有死而已,汝輩或非本心,宜亟去,毋敗吾事!」人人感奮。漢水方生,乘順流,發舟百艘,稍進團山下,又進高頭港口,結方陣,各船置火鎗、火礮、熾炭、巨斧、勁弩。夜漏下三刻,起矴出江,以紅燈爲號,貴先登,順殿之,乘風(而)據同上書刪。破浪,徑犯重圍。至磨洪灘以上,元兵布舟蔽江,無隙可入,順等乘銳斷鐵絚,攢(栰)[杙]數百,轉戰百二十里,元兵皆披靡以避其鋒。黎明,抵襄陽城下。城中久絕援,聞順等至,踴躍過望,勇氣百倍。及收軍,獨失順。越數日,有浮屍遡流而上,被甲冑,執弓矢,直抵浮梁,視之則順也。身中四(創)[槍]並據《宋史》四五0《忠義傳》改。六箭,怒氣勃勃如生。諸軍驚以爲神,結冢斂葬之。

貴入襄陽,文煥固留共守,貴恃其驍勇,欲還郢。乃募二士,能伏水中數日不食,持蠟書,赴范文虎於郢求援。元兵增守益密,水路連鎖數十里,列撒星樁,雖魚蝦不得度。二人遇樁卽鋸斷之,竟達郢。還報,[許]據《宋史》四五0《忠義傳》、《續綱目》、薛《鑑》補。發兵五千,駐龍尾洲以助夾擊。刻日旣定,乃別文煥東下,點視所部軍,洎登舟,帳前一人亡去,乃有過被撻者。貴驚曰:「吾事泄矣!亟行,彼或未及知。」復不能銜枚隱跡,乃舉礮鼓譟發舟,乘夜順流,斷絚破圍冒進,元兵皆辟易。旣出險地,夜半天黑,至小新河,阿朮、劉整分艤戰艦邀擊,以死拒戰。沿岸束荻列炬,火光燭天如白晝。至勾林灘,漸近龍尾洲,遙望軍船,旗幟紛披。貴兵以爲郢兵來會,喜躍而進,舉流星火示之。軍船見火卽前迎,及勢近欲合,則來舟皆元軍也。蓋郢兵前二日以風水驚疑,退屯三十里,而元兵得逃卒之報,先據龍尾洲,以逸待勞。貴與戰而困,且出於不意,所部殺傷殆盡,身被數十創,力不能支,遂被執。見阿朮於櫃門關,阿朮欲降之,貴誓不屈,乃見殺。元令降卒四人舁貴屍,至襄陽城下,曰:「識矮張都統乎?此是也。」守陴皆哭,城中喪氣。文煥斬四卒,以貴祔葬順冢,立雙廟祀之。

時朝廷患劉整爲元用,荊湖制置李庭芝請以整爲盧龍軍節度使,封燕郡王。朝廷從之,遣永寧僧齎告身、金印、牙符及庭芝書,期致之。僧旣入元,事覺,元主敕張易、姚樞雜問。整自軍中入見元主曰:「此宋患臣用兵襄陽,欲以此殺臣耳。臣實不知。」元主賞整,使還,誅僧,且令整移書來責執政。

九年春正月乙丑,樊城陷。樊被圍四年,范天順、牛富力戰,不爲衄。富又數射書襄陽城(下)[中],據《宋史》四五0《忠義傳》、《續綱目》、薛《鑑》改。期呂文煥相與固守爲脣齒。未幾,阿里海涯得西域人所獻新礮法,乃進攻樊,破外郛。張弘範爲流矢中其肘,束創見阿朮曰:「襄在江南,樊在江北,我陸攻樊,則襄出舟師來救,終不可取。若截江道,斷援兵,水陸夾攻,則樊破而襄亦下矣。」阿朮從之。初,襄、樊(西)[兩]據《元史》一二八《阿朮傳》、《續綱目》改。城,漢水出其間。文煥植一木江中,鏁以鐵絚,上造浮橋以通援兵,樊亦恃此以爲固。至是,阿朮以機鋸斷木,以斧斷絚,燔其橋,襄兵不能救。乃以兵截江,而出銳師薄樊城,城遂破。天順仰天歎曰︰「生爲宋臣,死爲宋鬼!」卽所守地縊死。富率死士百人巷戰,元兵死傷者不可計,渴飲血水,轉戰而進,遇民居燒絕街道,富身被重傷,以頭觸柱,赴火死。裨將王福見富死,歎曰︰「將軍死國事,吾豈宜獨生!」亦赴火死。

二月庚戌,呂文煥以襄陽叛,降元。襄陽久困,援絕,撤屋爲薪,緝關、會爲衣。文煥每一巡城,南望慟哭而後下,告急於朝。賈似道累上書請行邊,而陰使臺諫上章留己。樊城旣陷,復申請之,事下公卿雜議。監察御史陳堅等以爲師臣出,顧襄未必能及淮,顧淮未必能及襄,不若居中以運天下,帝從之。時羣臣多言高達可援襄陽者,御史李旺入言於似道,似道曰:「吾用達,如呂氏何?」旺出歎曰︰「呂氏安則趙氏危矣!」文煥聞達且至,亦不樂,以語其客。客曰:「易耳。今朝廷以襄急,故遣達,吾以捷聞,則達必不成遣矣。」文煥以爲然,會獲元哨騎數人,文煥卽繆以大捷奏,然不知朝中實無援襄事也。未幾,阿里海涯帥總管唆都等移(兵)據《續綱目》、薛《鑑》刪。破樊攻具以向襄陽,一礮中其譙樓,聲如震雷,城中洶洶,諸將多踰城降者。初,劉整嘗躍馬獨前,與文煥語,爲文煥伏弩所中,幸甲堅不入。至是,欲立碎其城,執文煥以快意。阿里海涯不可,乃身至城下,宣元主所降招諭文煥詔,曰:「爾等拒守孤城,於今五年,宣力於主,固其宜也,然勢窮援絕,如數萬生靈何!若能納款,悉赦勿治,且加遷擢。」文煥狐疑未決,因折矢與之誓。文煥乃出降,先納筦鑰,以獻城邑,且陳攻郢之策,請己爲先鋒。阿朮入襄陽,阿里海涯遂偕文煥朝燕。元主以文煥降,命如詔遷擢。事聞,似道言於帝曰:「臣始屢請行邊,陛下不之許,向使早聽臣出,當不至此。」文煥兄文福、文德,文福知廬州,文德子師夔知靜江府,俱上表待罪。似道庇之,詔皆不問。

三月,詔建機速房於中書。襄城旣失,賈似道復上書言:「事勢如此,非臣上下驅馳,聯絡氣勢,將有大可慮者。」帝曰:「師相豈可一日離左右?」似道乃建機速房,以革樞密院漏泄兵事、稽遲邊報之弊。

夏(四)[六]據《宋史》四六《度宗紀》改。月,宣撫司參議官張夢發陳危急三策:曰鏁漢[江]口岸;曰城荊門軍當陽界之玉泉山;曰峽州宜都而下,聯署堡砦,以保聚流民,且守且耕。幷圖上(築)城[築]據《宋史》四六《度宗紀》、《續綱目》、薛《鑑》補並改。形勢。似道不以上聞,下(荊)[京]湖據《宋史》四六《度宗紀》、《續綱目》改。制司審度可否,事竟不行。

(六月)己丑,給事中陳宜中言:「襄、樊之失,皆由范文虎怯懦逃遁,乞斬之。」賈似道不許,止降一官。監察御史陳文龍言:「文虎失襄陽,猶使知安慶府,是當罰而賞也。趙溍乳臭小子,何足以當大閫之寄!請皆罷之。」似道大怒,黜文龍知撫州,旋又使臺官李可劾退之。汪立信言:「臣奉命分閫,延見吏民,皆痛哭流涕,言襄、樊之禍皆繇范文虎及俞興父子。文虎以三衙長,聞難怯戰,僅從薄罰;有子天順,守節不屈,猶可少贖其愆。興奴隸庸材,務復私怨,激叛劉整,流毒至今;其子大忠,挾多資爲父行賄,且自希進,雖寸斬未足以快天下之忿。乞置重典,則人心興起,事功可圖。」詔除大忠名,循州拘管。

時國勢危甚,陳仲微上封事,其略曰:「誤襄者老將也,失襄之罪,不專在於庸閫、(裨)[疲]據《宋史》四二二《陳仲微傳》、《續綱目》、薛《鑑》改。將、孩兵也,君相當分受其責,以謝先皇帝在天之靈。天子若曰罪在朕躬,大臣宜言咎在臣等,宣布十年養安之往繆,深懲六年玩寇之昨非,救過未形固已無及,追悔旣往尚愈於迷。或謂覆護之意多,刻責之辭少,謂陛下乏哭師之誓,師相飾分過之言,甚非所以慰恤死義,祈天悔禍之道也。往往代言乏知體之士,翹舘鮮有識之人,吮脂茹柔,積習成痼,君道相業,兩有所虧。方今何時,而在廷無謀國之臣,在邊無折衝之帥。監之先朝,宣和未亂之前,靖康旣敗之後,凡前日之日近冕旒,朱輪華轂,俯首吐心,奴顏婢膝,卽今日奉敵稱臣之人也。強力敏事,捷疾快意,卽今日畔君賣國之人也。爲國者亦何便於若人哉!迷國者進慆憂之欺以逢其君,誤國者護恥敗之局而莫敢議,當國者昧安危之機而莫之悔。臣嘗思之,今之所少,不止於兵,閫外之事,將軍制之,而一級半階,率從中出,斗粟尺布,退有後憂,平素無權,緩急有責。或請建督,或請行邊,或請築城,創聞駭聽。因諸閫有辭於緩急之時,故廟堂不得不掩惡於敗闕之後,有謀莫展,有敗無誅,上下包羞,噤無敢議。是以下至器仗甲馬,衰颯厖涼,不足下肅軍容;壁壘堡柵,折樊駕漏,不足以當衝突之騎。號爲帥閫,名存實亡也。城而無兵,以城與敵。兵不知戰,以將與敵。將不知兵,以國與敵。光景蹙近目睫矣,惟君相(憣)[幡]據《宋史》四二二《陳仲微傳》、《續綱目》、薛《鑑》改。然改悟,天下事尚可爲也。轉敗爲成,在君一念間耳。」似道大怒,乃出仲微江東提點刑獄。

(度宗咸淳)十年春正月,元阿里海涯言:「荊、襄自古用武之地,漢水上流已爲我有,順流下驅,宋必可平。」阿朮又言:「臣略地江、淮,備見宋兵之弱,今不取之,時不能再。」元主趣召史天澤同議,天澤對曰:「此國家大事,可命重臣一如安童、伯顏,都督諸軍,則四海混同,可計日而待矣。臣老矣,如副將者猶足爲之。」元主曰:「伯顏可以任吾此事矣。」阿里海涯因言:「我師南征,必分爲三,舊軍不足,非益兵十萬不可。」遂詔中書省僉軍十萬人。

六月,元主諭諸將率兵南伐,且數賈似道違約執郝經之罪。詔曰:「爰自太祖皇帝以來,與宋使介交通。憲宗之世,朕以藩職,奉命南伐,彼賈似道復遣宋京詣我,請罷兵息民。朕卽位之後,追憶是言,命郝經等奉書往聘,蓋爲生靈計也,而乃執之,以致師出連年,死傷相藉,係累相屬,皆彼宋自禍其民也。襄陽旣降之後,冀宋悔禍,或起令圖,而乃執迷,罔有悛心,所以問罪之師有不能已者。今遣汝等水陸並進,布告遐邇,使咸知之,無辜之民初無預焉,將士毋得妄加殺掠。有去逆效順,別立奇功者,驗等第遷賞。其或固拒不從,及逆敵者,俘戮何疑!」

秋七月,罷京湖制置使汪立信。立信移書賈似道,謂︰「今天下之勢,十去八九,誠上下交修,以迓續天命之幾,重惜分陰,以趨事赴功之日也。而乃酣歌深宮,(笑)[嘯]傲湖山,玩歲愒月,緩急倒施,卿士師師非度,百姓鬱怨。欲上以求當天心,俯遂民物,拱揖指揮而折衝萬里者,不亦難乎!爲今之計者,其策有三:夫內(都)[郡]何事乎多兵?宜盡出之江干,以實外禦。算兵帳,見兵可七十餘萬人,[老弱柔脆,十分汰二,爲選兵五十餘萬人],而沿江之守則不過七千里。若距百里而屯,屯有守將,十屯爲府,府有總督,其尤要害處,輒三倍其兵。無事則(屯)[泛]舟長淮,往來游徼,有事則東西齊奮,戰守並用,刁斗相聞,餽餉不絕,互相應援,以爲聯絡之固。選宗室大臣忠良有幹用者,立爲統制,分東西二府以涖,任得其人,率然之勢,此上策也。久拘聘使,無益於我,徒使敵得以爲辭,請禮而歸之,許輸歲(帑)[幣]以緩師期。不二三年,邊(儲)[遽]據《宋史》四一六《汪立信傳》、《續綱目》、薛《鑑》補並改。稍休,藩垣稍固,生兵日增,可戰可守,此中策也。二策果不得行,則天敗我也,銜璧輿櫬之禮,請備以俟。」似道得書,大怒,抵之地,詬曰:「瞎賊,狂言敢爾!」蓋立信一目微眇雲。尋中以危法,廢斥之。

是月,元伯顏南攻,陛辭。元主諭之曰:「古之善取江南者,惟曹彬一人。汝不嗜殺,是吾曹彬也。」

九月,元呂文煥以伯顏趨郢州,劉整以博羅懽趨淮西。伯顏分大軍爲兩道:自與阿朮繇襄陽入漢濟江,以呂文煥將舟師爲前鋒;博羅懽繇東道取揚州,監淮東兵,以劉整將騎兵先行。伯顏一軍自分三道:唆都將一軍,繇棗陽哨司空山;翟招討將一軍,繇老鴉山徇荊南;而自與阿朮帥阿剌罕、張弘範諸軍,水陸趨郢。旌旗延袤,前後數百里。

丁(巳)[亥],據《宋季三朝政要》、《平宋錄》上改。元伯顏至溧水,前部將武顯按︰《元史》一二七《伯顏傳》作「武秀」,畢《鑑》從之。言:「水溢,未可渡。」伯顏曰:「此小水不敢渡,敢渡大江耶?」使一騎前導,麾諸軍畢濟,遂薄郢州,軍於城西。時張世傑將兵屯郢,郢在漢北,以石爲城,新城在漢南,橫鐵絚,鎖戰艦,密植樁木水中,夾以礮弩,凡要津皆施(栰)[杙],據《宋史》四五一《忠義傳》、《續綱目》、薛《鑑》改。設攻具。元軍襲城,世傑力戰,元軍不能前,遣人招世傑,不聽。阿朮獲俘民言:「沿江九郡精銳皆萃於二郢,若舟師出其間,騎兵不得護岸,此危道也。不若取黃家灣堡,東有河口,繇中拖船入藤湖,轉而下江,僅三里。」呂文煥亦以爲便。諸將曰:「郢城,我之喉噤,不取恐爲歸路患。」伯顏不從,遣總營李廷、劉國傑攻黃家灣堡,拔之。諸軍破竹蓆地,盪舟繇藤湖入漢,伯顏、阿朮殿後,不滿百騎。郢州副都統趙文義帥精騎二千追之,至泉子湖,力戰而敗,伯顏手殺之,郢卒皆潰。元兵進至沙洋,遣俘持黃榜檄文入城,守將王虎臣、王大用斬俘焚榜。文煥復至城下招之,亦不應。日暮,風大起,伯顏命順風掣金汁礮,焚其廬舍,煙焰漲天,城遂破,生擒虎臣、大用,餘悉屠之。進薄新城,文煥列沙洋所馘於城下,縛大用等至壁,使招降都統邊居誼,不答。明日,又至,曰:「吾欲與呂參政語耳。」文煥以爲降己,馳馬至。伏弩發,中文煥右臂幷馬,[馬]據《宋史》四五一《忠義傳》、《續綱目》補。仆,幾鉤得之,衆挾文煥以他馬奔走。會其總制黃順、副將任寧俱出降,其部曲多欲縋城出者,居誼悉驅入,當門斬之。文煥乃麾兵攻城,居誼以火具卻之。旋蟻附而上,居誼度力不支,拔劍自殺,不殊,赴火死。所部三千人猶力戰,悉死焉。伯顏壯其勇,購其屍觀之。遂進攻渠復州。居誼隨人,初事李庭芝,積戰功至都統制,至是死節。事聞,立廟死所。

十二月,元伯顏至蔡店,大會諸將,刻期渡江,遣人觀漢口形勢。時夏貴以漢、鄂舟師分據要害,彌亙三十餘里,王達守陽邏堡,朱禩孫以遊擊軍扼中流,兵不得進。軍將馬福言:「淪河穿湖中,可從陽邏堡西沙蕪口入江。」伯顏使覘沙蕪口,夏貴亦以精兵守之。伯顏乃進圍漢陽,聲言取漢口渡江,貴果移兵援漢陽。伯顏乘間遣阿剌罕將奇兵,倍道襲沙蕪口,奪之;因自漢口開壩,引船入淪河,轉沙蕪口以達江。戰艦萬計,相踵而至,以數千艘泊淪河灣口,屯布蒙古、漢軍數十萬騎於江北。遣人招諭陽邏堡,不應,因以白鷂子千艘攻之,三日不克。伯顏因密謀於阿朮曰:「彼謂我必拔此堡方能渡江,此堡甚堅,攻之徒勞。爾今夜以鐵騎三千,汎舟直趨上流,爲擣虛之計,明日渡江襲南岸,已過則急遣人報我。」阿朮亦曰:「攻城,下策也。若分軍船之半,循岸西上,泊青山磯下,伺隙而動,可以如志。」伯顏遂遣阿里海涯進薄陽邏堡,貴率衆來援。阿朮卽以昏時率四翼軍,遡流二十里,至青山磯。是夜,雪大作。黎明,阿朮遙見南岸多露沙洲,卽登舟指[示]據《元史》一二七《伯顏傳》、《續綱目》、薛《鑑》補。諸將令徑渡,載馬後隨。萬戶史格一軍先渡,爲荊鄂都統程鵬飛所敗。阿朮引兵繼之,大戰中流,鵬飛軍卻,阿朮遂登沙洲,扳岸步鬬,散而復合者數四,出馬急擊,追至鄂東門。鵬飛被重創走,阿朮獲其船千餘艘。阿朮遣人還報,伯顏大喜,揮諸將急攻陽邏堡。夏貴聞阿朮飛渡,大驚,引麾下三百艘先遁,沿流東下,縱火焚西南岸,大掠還廬州。都統制王達領所部八千人,及定海水軍統制劉成,俱戰死。元諸將請追貴,伯顏曰:「陽邏之捷,吾將遣使前告宋人。今貴走,是代吾使也。」遂渡江與阿朮會,議師所向。或欲先取蘄、黃,阿朮曰:「若赴下流,退無所據。上取鄂、漢,雖遲旬日,可以萬全。」伯顏遂趨鄂州。

己未,知漢陽軍王儀以城畔降元。

朱禩孫聞元兵趨鄂,帥師援之,道聞陽邏堡之敗,乃夜奔,還江陵府。

時鄂州恃漢陽爲蔽,及京湖之援,朱禩孫旣遁,漢陽復失,鄂勢遂孤。呂文煥列兵城下,曰:「汝國恃者,江、淮而已。今大軍渡江、淮,如蹈平地,汝輩不降何待?」會元軍焚艨艟三千艘,火照城中,權守張晏然與都統程鵬飛度不能守,遂以州軍降。幕僚張山翁獨不屈,元諸將欲殺之,伯顏曰:「義士也。」釋之。因檄下信陽諸郡,以鵬飛爲荊湖宣撫使,撤宋兵分隸諸將,取壽昌糧四十萬斛以充軍餉。命阿里海涯及賈居貞以四萬人守鄂,規取荊湖,而自率大衆與阿朮東下,趨臨安。

癸亥,詔賈似道都督諸路軍馬。時鄂州旣破,朝廷大懼,羣臣上疏以爲非師相親出不可。似道不得已,始開都督府於臨安,以孫虎臣總統諸軍,以黃萬石等參贊軍事,所辟官屬,皆先命後奏,仍於封樁庫撥金十萬兩,銀五十萬兩,關子一千萬貫,充都督府公用。

詔天下勤王。

庚午,元伯顏遣程鵬飛至黃州,招諭陳奕,以沿江大都督許之。奕喜,遂以城降。仍以書招知蘄州管景模,景模亦降。時沿江諸郡皆呂氏舊部曲,望風款附。奕又以書誘其子巖以安東州降元。

是時,李庭芝遣兵入援。

帝㬎德祐元年春正月壬午,元兵入蘄州。

己酉,呂師夔以江州降元。初,師夔提舉江州興國宮,請募兵以禦元,詔與知州錢眞孫同募。至是,賈似道承制召爲都督參贊,任中流調遣。師夔不受命,與眞孫遣人請於蘄州,以江州降元。伯顏以師夔知江州。

丙戌,元兵徇江州,知安東州陳巖夜遁。時知壽昌軍胡夢麟寓治江州,自殺。知南康軍葉閶、知德安府來興國、知六安軍曹明,俱迎降於江州。師夔設宴庾公樓,選宗室女二人,盛飾以獻伯顏。伯顏怒曰:「吾奉天子命,興義師問罪於宋,豈以女色移吾志乎?」斥遣之。

初,元人南侵,呂文煥與劉整爲嚮導,尋別命整出淮南。整銳欲渡江,曰:「大軍自襄、樊東下,宋悉力西拒,東方虛弱,徑造臨安,可一鼓而捷也。」伯顏不可,曰:「吾受詔特綴東兵使無西耳,濟江非所聞。」至是,整帥騎兵攻無爲軍,久而不克,聞呂文煥入鄂捷至,失聲曰:「主帥束我,使我失功後於人!善作者不必善成,果然。」遂發憤死於無爲城下。

知安慶府范文虎以城降於伯顏,通判夏琦仰藥死。

是月,賈似道出師江上,夏貴以兵來會。初,似道欲出師,畏劉整不敢行,及聞整死,[喜]據《續綱目》、薛《鑑》補。曰:「吾得天助也!」乃上表出師,抽諸路精兵十三萬以行,金帛輜重之舟,舳艫相銜百有餘里。命宰執小事專決,大事則關白於督府,不得擅行。又以所親信韓震爲殿帥,總禁兵。至安吉州,似道所乘舟膠於堰中,劉師勇以千人入水拽之不能動,乃易他舟而出。遂繇新安池口以進,次於蕪湖,遣人通呂師夔以議和。未幾,夏貴引兵來會,袖中出一編書,示似道曰:「宋歷三百二十年。」似道俯首而已。

二月,以汪立信爲江淮招討使,募兵江、淮,以援江上州郡。立信受詔,卽日上道,以妻子託愛將金明,執其手曰:「我不負國家,爾亦必不負我。」遂行。與賈似道遇於蕪湖,似道拊立信背,哭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立信曰:「平章,平章,瞎賊今日更說一句不得!」似道因問立信何向,立信曰:「今江南無一寸乾淨地,吾去尋一片趙家地上死,第要死得分明耳!」旣至建康,守兵悉潰,而四面皆北軍。立信知事不成,歎曰︰「吾生爲宋臣,死爲宋鬼,終爲國一死,但徒死無益耳!」率所部數千人至高郵,欲控引淮、漢,以爲後圖。

賈似道自蕪湖遣還元俘曾安撫,且以荔子、黃柑遺伯顏,復使宋京如元軍,請稱臣、奉歲幣,如開慶約。阿朮謂伯顏曰:「宋人無信,[惟]據《續綱目》、薛《鑑》補。當進兵。若避似道不擊,恐已降州郡,今夏難守。」伯顏乃令囊加歹來答書曰:「未渡江時,議和入貢則可。今沿江州郡皆已內屬,欲和則當來面議也。」似道不答。囊加歹歸報,京亦還。

庚戌,元兵犯池州,知州事王起宗遁去,通判趙卯發攝州事,繕壁聚糧,爲固守計。元遊騎至李陽河,都統張林屢諷之降,卯發忿氣塡膺,瞠目視林,林不敢復言。已而林帥兵巡江,陰遣人納款,而陽助卯發爲守,[守]據《宋史》四五0《忠義傳》、《續綱目》、薛《鑑》補。兵皆歸於林。卯發知事不濟,乃置酒會諸友,與訣。謂妻雍氏曰:「城將破,我守臣不當去,汝先出走。」雍曰:「君爲忠臣,我獨不能爲忠臣婦乎?」卯發笑曰:「此豈婦人女子所能也。」雍曰:「吾請先君死。」卯發笑止之。明日,乃散其家貲與弟姪,僕婢悉遣之。元兵薄城,卯發晨起書几上曰:「國不可背,城不可降。夫婦同死,節義成雙。」遂與雍氏同縊死於從容堂。林開門降。伯顏入城,問太守何在,左右以死對,深歎息之,命具棺衾,合葬於池上,祭其墓而去。

賈似道以精銳七萬餘人盡屬孫虎臣,軍於池州下流之丁家洲。夏貴以戰艦二千五百艘橫亙江中。似道自將後軍,軍魯港。貴嘗失利於鄂,恐督府成功,無所逃罪,又(恐)[忌]據《續綱目》改。虎臣新進出己上,殊無鬬志。會伯顏令軍中作大栰數十,採薪芻置其上,陽言欲焚舟,諸軍但晝夜嚴備,而戰心少懈。伯顏分步騎夾岸而進,麾戰艦合勢衝虎臣軍。時阿朮與虎臣對陣,伯顏命舉巨礮擊虎臣中堅,虎臣軍動。阿朮以划船數千艘乘風直進,呼聲動天地。虎臣前鋒將姜才方接戰,虎臣遽過其妾所乘舟,衆見之,讙曰:「步(師)[帥]據《宋史》四五一《忠義傳》、《續綱目》、薛《鑑》改。遁矣!」軍遂亂。夏貴不戰而走,以扁舟掠似道船,呼曰:「彼衆我寡,勢不支矣!」似道聞之,錯愕失措,遽鳴鉦收軍,舳艫簸蕩,乍分乍合。阿朮以小旗麾將校,帥輕銳橫擊深入,諸軍回棹前走。伯顏以步騎左右掎之,殺溺死者不可勝計,水爲之赤,軍資器械,盡爲元所獲。似道夜駐珠金沙,召貴計事。頃之,虎臣至,撫膺哭曰:「吾兵無一人用命者!」貴微笑曰:「吾嘗血戰當之矣。」似道曰:「計將安出?」貴曰:「諸軍已膽落,吾何以戰?師相惟有入揚州,招潰兵,迎駕海上。吾當以死守淮西耳。」遂解舟去。似道乃與虎臣單舸奔還揚州。明日,潰兵蔽江而下,似道使人登岸,揚旗招之,皆莫應,有爲惡語嫚駡之者。江、漢守臣皆棄城遁,太平、和州、無爲俱相繼降元。

壬戌,元軍略饒州,知州唐震發州民城守。時元遣使來取降款,通判萬道同陰使所部斂白金牛酒,備降禮,微諷震降,震叱之曰:「我忍偷生負國耶?」城中少年感震言,殺元使者。已而元軍登陴,衆皆散。震入坐府中,元軍執牘使署降,震擲筆於地,不屈,遂死之。郴州守趙崇榞寓居城中,亦死之。萬道同以城降。初,江萬里聞襄、樊破,鑿池芝山後圃,扁其亭曰止水,人莫喻其意。及聞警,執門人陳偉器手曰:「大勢不可支,余雖不在位,當與國爲存亡。」至是,元軍執其弟知南劍州江萬頃,索金銀不得,支解之。萬里赴止水死,左右及子鎬相繼投池中,積屍如疊。翌日,萬里屍獨浮出水上,從者斂葬之。

乙丑,賈似道至揚州,檄列郡如海上迎駕,上書請遷都。太皇太后不許,詔下公卿雜議。左丞相王爚請堅蹕,未決,以己不能與大計,乞罷政,不待報徑去。已而宗學生上言:「陛下移蹕,不於慶元,則於平江,事勢危急,則航海幸閩。不思我能往彼亦能往,徒驚擾,無益。」乃止。

時方危急,徵諸將勤王,多不至,惟郢州守將張世傑率兵入衞,復饒州。陳宜中疑世傑歸自元,易其所部軍。

丙寅,以文天祥爲江西安撫副使,知贛州。勤王詔至贛,天祥捧之涕泣,發郡中豪傑,幷結溪峒山蠻,有衆萬人,遂入衞。其友止之曰:「今元兵三道鼓行,破郊畿,薄內地,君以烏合萬餘赴之,是何異驅羣羊而搏猛虎?」天祥曰:「吾亦知其然也,第國家養育臣庶三百餘年,一旦有急,徵天下兵,無一人一騎入關者。吾深恨於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義士將有聞風而起。義勝者謀立,人衆者功濟,如此,則社稷猶可保也。」天祥性豪華,平生自奉甚厚,聲妓滿前。至是,痛自抑損,盡以家資爲軍費。每與賓客僚佐語及時事,輒撫幾曰:「樂人之樂者憂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聞者爲之感動。

戊辰,湖南提刑李芾以兵勤王。芾性剛直,忤賈似道,貶官家居者久之。至是,提刑湖南,發壯士三千人,使將將之勤王。

時元行人郝經尚留儀眞,元主復使禮部尚書中都海牙及經弟行樞密院都事郝庸等來問執行人之罪。賈似道震恐,乃遣總管段佑以禮送經歸。經道病,元主敕樞密院及尚醫近侍迎勞,所過父老望經流涕。

江淮招討使汪立信卒於軍。立信聞賈似道師潰,江、漢守臣望風降遁,歎曰︰「吾今日猶得死於宋土也。」乃置酒,召賓僚與訣。手自爲表,起居三宮。與從子書,屬以家事。夜分,起步庭中,慷慨悲歌,握拳撫按者三,以是失聲三日,扼吭而卒。後元軍至建康,金明以其家人免。或以立信二策及死告伯顏,請戮其孥。伯顏歎息久之,曰:「宋有是人,有是言哉?使果用之,我安得至此!」命求其家,厚恤之,曰:「忠臣之家也。」

元博羅懽軍下邳,取清河、漣、海,守臣俱以城降。

三月癸酉,元伯顏入建康,居之。時江東大疫,居民乏食,伯顏開倉賑之,且遣醫治疾,民大悅。會元主有詔,以時方暑,不利行師,俟秋再舉。伯顏上言曰:「百年逋敵,已扼其吭,少爾遲迴,奔播海島,後悔無及。」元主從之,詔伯顏以行中書省駐建康,阿朮分兵駐揚州,與博羅懽、塔出絕宋淮南之援。伯顏分兵四出,鎭江統制石祖忠請降。

朝廷以元兵漸迫臨安,命浙江提刑劉經戍吳江;兩浙轉運羅林、浙西安撫張濡戍獨松關;山陰縣丞徐垓、正將郁天興戍(西)[四]安鎭;據《宋史》四七《瀛國公紀》、薛《鑑》改。起趙淮爲寺丞,戍銀樹東壩。

甲戌,元兵犯無錫縣,知縣阮應得出戰,一軍皆沒,應得赴水死。

乙亥,元兵入常州,知常州趙與鑑遁,州人錢訔以城降。

甲申,元兵至西海州,安撫丁順降。

丙戌,知廣德軍令狐槪以城降元。張世傑遣其將閻順、李存進軍廣德,謝洪永進軍平江,李山進軍常州,順遂復廣德軍。

庚寅,元兵旣近,臨安戒嚴。同知樞密院曾淵子、左司諫潘文卿、右正言季可、兩浙轉運副使許自、浙東安撫王霖龍、侍從陳堅、何夢桂、曾希顏等數十人皆遁,朝中爲之蕭然。簽書樞密院事文及翁、同簽書事倪普諷臺諫劾己,章未上,亟出關遁。太皇太后聞之,詔榜朝堂云:「我朝三百餘年,待士大夫以禮。吾與嗣君遭家多難,爾大小臣工未嘗有出一言以救國者。內而庶僚,畔官離次,外而守令,委印棄城。耳目之司旣不能爲吾糾擊,二三執政又不能倡率羣工,方且表裏合謀,接踵宵遁。平日讀聖賢書,自許謂何,乃於此時作此舉措,生何面目對人,死亦何以見先帝!天命未改,國法尚在,其在文武官並轉二資,其負國棄予者,令御史臺覺察以聞。」然不能禁也。

辛卯,元主遣禮部尚書廉希賢、工部侍郎嚴忠範奉國書來,至建康,希賢請兵自衞。伯顏曰:「行人以言不以兵,兵多,反致疑耳。」希賢固請,遂以兵五百送之。伯顏仍下令,諸將各守營壘,勿得妄有侵掠。希賢等至獨松關,張濡部曲殺忠範,執希賢,送臨安,希賢病創死。濡,俊之曾孫也。朝廷使人移書元軍,言:「殺使之事乃邊將,太后及嗣君實不知,當按誅之,願輸幣,請罷兵通好。」伯顏曰:「彼爲詐計,視我虛實耳。當擇人同往,觀其事體,令彼速降。」乃遣議事官張羽同使人還臨安,羽至平江被殺。

壬辰,元阿里海涯入岳州。岳州安撫使高世傑復會郢、復、岳三州及上流諸軍,戰船數千艘,扼荊江口。阿里海涯督諸翼水軍屯東岸,世傑乘夜陣於洞庭湖中,阿里海涯分道擊之,世傑敗走,力屈乃降,阿里海涯斬世傑以徇。岳州總制孟之紹舉城降。

夏四月,元兵入廣德縣,知縣王汝翼與寓居官趙時晦率義兵戰,孟唐老與其二子皆死。汝翼被執,至建康,死之。

丙午,元兵破沙市城,都統孟紀死之。監鎭司馬夢求自經死。

戊申,京湖宣撫朱禩孫、湖北制置副使高達以江陵降元。初,高達解鄂州之圍,賈似道許以建節,後忌而不與,達遂怨望。至是,元阿里海涯自岳州攻江陵,達戰累敗。及元屠沙市,達與禩孫及提刑青陽夢炎等遂出降。阿里海涯入城,命禩孫檄所部歸附,於是歸、(岐)[峽]、郢、復、(鼎)據《元史》一二八《阿里海牙傳》改並刪。按︰鼎州卽常德,《元史》八《世祖紀》詳敍各地降元之事,亦無鼎州。、澧、辰、沅、靖、隨、常德、均、房、施、荊門諸郡相繼皆降,阿里海涯承制並復官守。江陵捷聞,元主喜,謂近臣曰:「伯顏東下,阿里海涯孤軍守鄂,朕常憂之。今荊南定,吾東兵可無後患矣。」乃親作手詔襃之,授高達參知政事。禩孫至上都,死。

庚申,知金壇縣李成大率義勇兵與元兵戰,被執,不屈,與二子俱死之。

時元兵東下,所過迎降,李庭芝率勵所部固守揚州。阿朮遣李虎持降榜入城,庭芝殺虎,焚其榜。總制張俊出戰,持降臣孟之縉書來招降,庭芝復焚其書,梟俊首於市。時出金帛牛酒燕犒將士,人人感激自奮。

壬戌,阿朮攻眞州,知州苗再成、宗子趙孟錦帥兵大戰於老鸛觜,敗績。庚午,阿朮乘勝進趨揚州,姜才爲三疊陣逆之於三里溝,敗之。阿朮佯退,才逐之,阿朮反戰,至楊子橋,揚州撥發官雷大震出戰,死之。兩軍夾水而陣,元張弘範以十二騎絕渡,衝才軍,才軍堅不可動。弘範引卻以誘之,才將回回躍馬出衆,奮大刀,直前向弘範,弘範反轡迎刺之,回回應手而仆,才軍遂潰。阿朮與弘範追之,自相蹂踐,俱陷壕水,死者甚衆。流矢中才肩,才拔矢,揮刀而前,元軍辟易不敢逼,遂以身免。元軍進薄揚州南門。

五月,劉師勇復常州,加和州防禦使,助姚訔守常,以張彥守呂城,兵威稍振,由是浙右諸城降元者,復與張世傑軍合。

秋七月辛未,張世傑與劉師勇、孫虎臣等大出舟師萬餘艘,次於焦山,令以十舟爲方,碇江中流,非有號令,無得發碇,示以必死。元阿朮登石公山望之,曰:「可燒而走也。」遂遣健卒善彀者千人,載以巨艦,分兩翼夾射,阿朮居中,合勢進戰,繼以火失,篷檣俱焚,煙燄蔽江。諸軍死戰,欲走不能前,多赴江死。張弘範、董文炳復以銳卒橫衝,世傑不復能軍,奔圌山。[阿朮]、據《續綱目》、薛《鑑》補。弘範追之,獲白鷂子七百餘艘。師勇還常州,虎臣還眞州。世傑請濟師,不報。

是月,元主召伯顏還,至上都,面呈形勢,乞卽進兵,遂拜右丞相。伯顏辭曰:「阿朮功多,臣宜居後。」乃進阿朮左丞相,仍詔伯顏直趨臨安,阿朮仍攻淮南,阿里海涯取湖南,萬戶宋都䚟及呂師夔、李恆等取江西。

八月,文天祥至臨安,上疏言:「本朝懲五季之亂,削藩鎭,建都邑,一時雖足以矯尾大之弊,然國以寖弱。故敵至一州則一州破,至一縣則一縣殘,中原陸沈,痛悔何及!今宜分境內爲四鎭,建都統居中:以廣西益湖南,而建閫於長沙;以廣東益江西,而建閫於隆興;以福建益江東,而建閫於番陽;以淮西益淮東,而建閫於揚州。責長沙取鄂,隆興取蘄[黃],據《宋史》四一八《文天祥傳》、《續綱目》、薛《鑑》補。番陽取江東,揚州取兩淮。地大力衆,乃足以抗敵,約日齊奮,有進無退,日夜以圖之。彼備多力分,疲於奔命,而吾民之豪傑者又伺間出於其中,如此則敵不難卻也。」時議以爲迂闊,不報。

九月,鄭虎臣殺賈似道於漳州。先是,臺諫、三學生皆上書,請誅似道。詔謫似道高州團練副使,循州安置,遣使監押之貶所。會稽縣尉鄭虎臣以其父嘗爲似道所配,欲報之,欣然請行。舟次南劍州黯淡灘,虎臣曰:「水清甚,何不死於此?」似道曰:「太皇許我不死。俟有詔,卽死。」至漳州木綿菴,虎臣曰:「吾爲天下殺似道,雖死何憾!」遂拘其子與妾於別館,卽廁上拉其胸,殺之。後虎臣爲陳宜中所殺。

冬十月壬戌,元兵發建康,分爲三道:阿剌罕、奧魯赤將右軍,出四安鎭,趨獨松關;董文炳、范文虎將左軍,出江,入江陰軍;伯顏將中軍,入常州。

十一月甲申,元伯顏至常州,會兵圍城。知州姚訔、通判陳炤、都統王安節、劉師勇力戰固守。伯顏遣人招之,不聽。伯顏怒,命降人王良臣役城外居民,運土爲壘,土至,併人以築之,且殺民煎膏取油以作礮,焚其牌杈,日夜攻不息。城中甚急,而訔等守志益堅。伯顏叱帳前諸軍奮勇爭先,四面並進,攻二日,城破,訔死之。炤與安節猶巷戰,或謂炤曰:「城東北門未合,可走。」炤曰:「去此一步,非死所矣!」日中兵至,死焉。伯顏命盡屠其民。執安節至軍前,不屈,亦死。師勇以八騎潰[圍]據《宋史》四七《瀛國公紀》、《續綱目》、薛《鑑》補。走平江。

丘濬曰:作《元史》者謂︰「伯顏下江南不殺一人。」嗚呼!常州非江南地耶?元之號令,凡攻城臨敵,但以一矢相加遺者,得卽屠之。伯顏前此潛兵渡漢,固已屠沙洋矣。至是,攻常州,忿其久不下,招之不從,於是役城外居民運土爲壘,併人築之,殺人煎膏取油作礮,及城陷之日,盡屠戮之。一城生聚,何啻千萬,斬艾之餘,止有七人伏於橋坎獲免。秉性殘忍,一至此哉!彼夷狄如虎狼,殺人固其本性,而中國之人秉史筆者,乃亦曲爲之諱,至比之曹彬,豈其倫哉!或曰,所謂不殺(者),[謂]入臨[安]據薛《鑑》改並補。之時也。嗚呼!伯顏至皋亭,謝太后卽遣使奉璽迎降,寂無一人敢出一語者,當是時,苟有人心者,皆不殺也,豈但伯顏哉!

己丑,元軍破獨松關,馮驥死之,守將張濡遁。獨松旣破,鄰邑望風皆遁,朝廷大懼。時勤王師尚三四萬人,文天祥與張世傑議,以爲「淮東堅壁,閩、廣全城,若與敵血戰,萬一得捷,則命淮師以截其後,國事猶可爲也。」世傑大喜。陳宜中白太后降詔,以王師務宜持重,議遂止。

是年,元軍盡陷江西諸郡縣,都統密(祐)[佑]據《宋史》四五一《忠義傳》改。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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