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學士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六十
宋學士文集 卷第六十 明 宋濂 撰 景侯官李氏觀槿齋藏明正德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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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學士文集卷第六十 芝園後集卷第十
上天竺慈光妙應普濟大師東日公碑銘
皇帝受 天明命奄有方夏鴻仁惠澤覃及幽明扵是有學
僧伽奉 詔入京 上御奉天殿丞相御史大夫暨百僚咸
在而僧伽魚貫而見時東大師年最髙白眉朱顔其斑前
列 上親問以升濟沉𡨋之道師備述其故 上恱顧衆而
言曰邇來學佛者唯飽食優㳺沉薶𡻕月而已如金剛楞伽
諸經皆攝心之要典何不研窮其義苟有不通質諸白眉法
師可也自後數召見字而不名人皆以為師榮及建鍾山
法㑹請師説毗尼凈戒聞者𨳩懌時洪武五年春正月之望
也師辭歸杭之上天竺山日修西方安養之學𡨋心合道不
雜一念十二年秋七月朔日夢青蓮華生方池中華色敷腴
清芬襲人既窹召弟子妙脩曰此生凈土之祥也吾去人間
世殆不逺乎至四日趺坐書頌合𤓰而寂世夀八十又九僧
臘七十有三其月十日奉全身蔵於山之西峰妙應塔院妙
脩乃具行業來言曰先師有墜言吾死非宋學士不可以銘
吾塔執事嘗與先師㳺敢援斯故竊有所請濂前年幸謁師
見師精神浮動眉宇間戱謂師曰法力所攝師之四體當益
強濂𡻕嵗上京師必過虎林必與師談辯如今日也師曰學
士固未艾老身石火電光爾烏乆乎遂一𥬇而別豈意師
果脩然而西徃乎銘何敢辭師諱慧曰號東天台赤城人
宋丞相賈魏公諸孫志慕空門徃縣之廣嚴依平山等公落
髪為桑門時子庭訓公講台衡之學扵赤城師走輪下而受
其說依科指授便䏻領其大義觸𩔖而長日增而日益子庭
嘆曰投丸下峻坂不足以喻其迅疾也北峯之道其藉之以
大昌乎自是子庭一屬意扵師𠪱代相承微㫖𠩄以扶正斥
邪伐異歸同者無不言之師之學沉浸醲郁而名動一時矣
一旦假𥧌似見有竹橫地下竹上所凝者白粥粲然師因臥
而餐之及𮗜言扵子庭子庭曰竹粥與竺同音子得就地以
食其縁殆在上下兩天竺之間乎子宜亟行師即持瓶錫而
出逺度浙河拜竹屋凈公扵上竺𮗚音教寺竹屋見師俊頴
輒之所䖏頗卑濕師賦詩以述其事竹屋見之謂其衆曰
此郎不凡他日當嗣主茲山不可以少年易之為遷燥剛之
地遇之如賔友㑹有營繕之役而施金帛者接踵而至勤舊
僧欲掲示氏名以勵其餘選工書者衆卒無以應師𬒮出
曰吾試為之霞布雲舒精采煥發竹屋見之尤喜且曰吾前
言果不謬矣翹翹蒼松挺出扵荊榛之上者非其𩔖也邪命
典賔客㝷更掌僧籍竹屋既示寂越溪澄公自演福來其
後越溪甚器師延居後堂之版首未㡬出世吳山聖水越溪
念之弗忍舍復招還山䖏以上座以表儀四衆吳楚閩蜀之
士趼足而至者動以百計師隨其性竇淺深而䟽導之作人
之盛當時罕有其比元重紀至元四年行宣政院采諸人望
以主列剎而師𫉬住薦福𠪱三暑寒下竺靈山教寺災至正
元年宣政使髙公納麟謂非師無以膺起廢之任移師涖之
師至脩普賢大士殿雲間大姓蔡氏邀師至家施錢十萬緡
師過姑蘇大致香楠為材曽未㡬何大雄寳殿成蔡卒其妻
夏氏為刻佛菩薩洎𮗚自在大阿羅漢諸像黃文獻公溍實
為之記四年髙公又遷住上天竺子庭所謂上下兩天竺之
徴至是益驗矣師知縁契在斯夙夜注心㒺敢怠遑走募多
金之家𥘉脩大殿次建三觧脫門次鑄巨鐘搆危樓以冠之
次營重閣講堂上祠諸祖下為講法之所他若白雲堂選佛
塲及諸寮宇一一皆完復罄已槖甓通𡍼自普門逹扵三門
凡寺制所宜有無不具焉帝師大寳法王嘉師法行賜以金
襴法衣及慈光妙普濟大師之號十六年師自念人貴知
止汲將焉求竟撾皷而退𨼆於㑹稽山水間飄飄然如野鶴
雲人不知其為師江浙行省丞相逹識帖穆爾公方領宣
政院事遣使者以物色訪之力請還山躬帥僚屬奉幣以上
師知其誠復再正法席前後所住凡二十五年 國朝洪武
改元始𫉬謝事扵塔院雲師軀幹脩偉眉長三寸餘其白勝
雪目睛閃閃射人道徳餘光所照不問耄見師行讙曰
我白眉和上來也爭持香華以為供養居常顔面嚴冷片言
不妄發即發雖對王公大臣未嘗出一軟媚語至扵誘掖後
進辭色溫如春陽天台四明所著諸書循環𨳩授止而復𥘉
聴者咸謂披青雲而見白日其在京時輿論以瓦官昇元教
寺乃天台𥘉釋法華道塲不可乆廢乃以其事上 聞即天
界禪林別建室廬以存舊號請師𨳩山師為升座說法九府
大浮屠皆俯首以聴風聲所遐邇翕然歸心師所度弟子
甚衆其在下竺則圎具等十人上竺近二百人而妙思妙本
妙脩為最先嗣其法系者則思齊行樞𠃔鑑𠃔忠良謹普智
文㑹元琇景𣑽各闡化扵一方今師住上天竺者即妙脩
也濂聞法智尊者中興天台之道五傳至北峯為尤盛北峯
諸子無不競爽而佛光桐洲剡源為最良剡源之孫曰越溪
而桐洲之孫則玉岡也師為佛光再傳之嗣視越溪玉岡為
法門兄弟先後同荷大法攝受有情法筵特為江南之最柰
何越溪玉岡同年化去而耆徳偉望唯師之存巋然如魯靈
光聳人瞻敬三十八年之間其弘宗助教有功多矣苟不勒
諸圎廟之碑何以垂示㒺極而慰學者之思㢤乃妙脩之
請而述銘曰 人天之際所貴惟誠貫鐡石可達潛𡨋
世之修學思證無生舎此不務其將孰營倬彼大師為時俊
英依科攻義分䟽㝷經春蒸卉木水翻建瓴天延法㣧神夢
符禎出演鴻寳丕昭性靈龍夜聴寳華書零肯昧道器一
混渭涇飛樓矗矗湧殿亭亭棟吻獸攫桯礎螭擎琅凾飭鳳
華簴鏗鯨一實𠩄感百物交並有僕必起無廢不興惟心所
證諸縁莫攖塵毫無累體用咸貞聲竭表裏脗合幽明出言
石墜轉盻霜凝釋門蔡剎海章程屬茲象末𠋣作金城豈
期蓮蕚生凈泓三宗抱戚四衆含情魂㳺樂國魄閟泉扃
世相莫廢人文是徴後千百載尚信斯銘
春秋本末序
洪武十一年復五月 皇太子御文華殿命侍臣講讀春秋
左氏傳既而曰諸國之事雜見扵二百四十二年之中其本
末未易見曷若取春秋分記而𩔖入之分記眉人程公說所
述有年表世譜名譜世本附録等𩔗頗失之繁但依世本次
第成書先周尊天王也次魯內望國也次齊晉主盟中夏故
列之魯後而齊復後扵晉以晉於周魯爲親其覇視齊爲長
也自齊而下次宋衛葵陳地醜徳齊而宋以公爵列扵三國
之首衛蔡陳之爵皆侯也鄭曹燕秦皆伯也陳蔡獨後異姓
也若楚若吳若越以僣號見抑於春秋並居其後而小國戎
狄附焉扵是文學臣傳藻等受命輯編年一主乎魯雖曰
無事一年各具四時諸國依前序次各繫以事其有一事再
見及三見者通繫扵主覇者之下若重復者則削之訓詁以
杜預為之主凢例所及一一取 㫖而後定繕寫為三十卷
自春和門投進 皇上聞而嘉之賜名曰春秋本末 勑內
官刋梓禁中以傳示四方臣濂聞諸師雲五經之有春秋猶
法律之有㫁例也法律則用刑禁𭧂以為之范防㫁例則斟
酌物情是非而定罪之重䡖也是故古之君臣無不習扵春
秋使君而知春秋方盡代天理物之道使臣而知春秋方
盡事君如事天之誠天𠂻以之而昭民以之而正何莫
非春秋之教也然而尊王賤覇內夏外夷其書法實嚴必當
曲暢以觀其同參互以察其變所謂屬辭比事者始可言也
不然如渉彼大海𣺌無津涯豈一蠡之可測㦲敬惟 皇太
子殿下潛心聖學其扵六經之文循環讀之而尤惓惓扵春
秋今命宮臣輯成書一覧之頃其本末瞭然斯殆以人文
化成天下也歟 皇上以大舜之資善與人同凾命流布扵
四海是心也天地之心也臣幸生 盛時遭逢兩宮之聖不
勝慶忭之至輒䟽賤著其述作大意扵篇首其校正無訛
者翰林典籍臣劉仲質國子助教臣儲惟徳正書入梓者中
書舍人臣朱孟辯臣宋璲臣桂慎鑄印局副使臣詹希元雲
洪武十二年嵗次已未五月五日前翰林〈云云〉臣金華宋濂
稽首謹序
王冕傳
王冕者諸暨人七八𡻕時父命牧牛隴上竊入學舍聴諸生
誦書聴巳輒黙記暮歸忘其牛或牽牛來責蹊田父怒撻之
已而復如𥘉母曰児痴如此曷不聴其所為冕因去依僧寺
以居夜潛出坐拂膝上執䇿映長明燈讀之琅琅逹旦佛像
多土偶獰惡可怖冕小児恬若不見安陽韓性聞而異之録
為弟子學遂為通儒性卒門人事冕如事性時冕父巳卒即
迎母入越城就養乆之母思還故里冕買白牛駕母車自
古冠服隨車後鄉里小児兢道訕𥬇冕亦𥬇著作郎李孝
光欲薦之為府史冕罵曰吾有田可畊有書可讀肯朝夕抱
案立庭下備奴使㢤每居小樓上客至僮入報命之登乃登
部使者行郡坐馬上求見拒之去去不百武冕𠋣樓長嘯使
者聞之慚冕屢應進士舉不中歎曰此童子羞為者吾可溺
是㢤竟棄去買舟下東吳渡大江入淮楚歷覧名山川或遇
竒才俠客談古豪傑事即呼酒共飲慷慨悲吟人斥為狂奴
北㳺燕都舘祕書卿㤗不花家㤗不花薦以舘職冕曰公誠
愚人㦲不滿十年此中狐㳺矣何以祿仕為即曰將南轅
㑹其友武林盧生死灤陽唯兩㓜女一童留燕倀倀無所依
冕知之不逺千里走灤陽取生遺骨且挈二女還生家冕既
歸越復大言天下將亂時海內無事或斥冕為妄冕曰妄人
非我誰當為妄㢤乃攜妻拏𨼆扵九里山種豆三畆粟倍之
𣗳梅花千桃杏居其半芋一區薤韭各百本引水為池種魚
千餘頭結茅廬三間自題為梅花屋甞倣周禮著書一卷坐
臥自隨祕不使人𮗚更深人寂輒桃燈朗諷既而撫卷曰吾
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呂事業不難致也當風日佳時操
觚賦詩千百不休皆𩿾騫海怒讀者毛𩬊為聳人至不為賔
主禮清談竟日不倦食至輒食都不必辭謝善畫梅不減揚
𥙷之求者肩背相望以繒幅短長為得米之差人譏之冕曰
吾藉是以養口軆豈好為人家作畫師㢤未㡬汝頴兵起一
一如冕言 皇帝取婺州將攻越物色得冕寘莫府授以諮
議𠫵軍一夕以病死冕狀貌魁偉羙髯磊落有大志不得
少試以死君子惜之 史官曰予受學城南時見孟寀言越
有狂生當天大雪赤足上潛嶽峯四顧大呼曰遍天地間皆
白玉合成使人心膽澄澈便欲仙去及入城戴大帽如簁穿
曵地袍翩翩行雨袂軒著譁𥬇溢市中予甚疑其人訪識者
問之即冕也冕真恠民㦲馬不覂駕不足以見其竒才冕亦
𩔖是夫
重建寳婺𮗚碑
婺之寳婺𮗚祠婺女星始作扵唐武徳四年𥘉在郡城西北
呉越有國時刺史錢儼徙於子城上西南陬宋淳熈十三年
以知州事洪邁請賜今額元九十年毀於火者再皆官作之
國朝洪武五年秋𮗚復災主𮗚道士楊道可與其徒同姑者
徳生徳清謀謂祠星所以休民興役而出扵官是厲民也厲
民弗祥乃持曆走境內告於衆庻各出貨泉相厥事而屬劉
仲謀等十餘人司出納之任伐木扵大山長谷乗流而致於
城下僦匠傭工甓城増址作正殿五楹間其南為重閣三間
殿與閣之中搆為飛亭亭之後先聮屋以合庭霤三門舊在
閣南正直通塗今遷閣東三十歩由門循廊西上抵玄武神
祠又折而西始升扵閣三門之右別建玄壇廟餘若齋居賔
舘之屬各以次就緒而星之像猶未具先是杭州衛都指揮
使徐君司馬嘗出鎮扵婺屢徼靈於星祠其在杭也夢有𠩄
見遣使者問所湏以像闕告因命斵沉水香爲像名其閣曰
靈華而奉像置其上道可復迎其教所嚴事者共祠焉工始
扵災之明年越六春秋至十二年冬始成蓋役夫糜錢以鉅
萬計而有司不知州民𭞹忻趨謁以爲有所憑依不可無以
示來者扵是道可持弊走告於濂曰婺以星名州星之澤州
民者甚大宋宣和三年方臘反睦將䧟郡統領劉光世討之
兵次蘭溪未敢進夢霞羽衣神趣之行且以病指告劉至
盜黨就禽及謁星祠其像如夢中一指將墜開禧三年大水
先期告守土吏爲備民不漂溺景㝎四年武義山㓂爲亂來
犯城屯於溪南遇媼鬻長數尺盜恠問之媼曰城中人屨
皆若是耳盜驚散去元至元十三年郡既降復守元將髙興
怒欲屠城夢神論以勿殺明日以火矢射𮗚矢返墮軍中見
巨人坐城上濯足城南水中大駭遂下令風民降不敢栽一
人至正十六年沿海翼兵自蘭溪夜叛還謀襲郡城神化婦
人導叛兵食𤓰田間食巳皆昏迷失道至城而天巳曙官兵
有備遂伏誅此皆彰灼可徴之大者而疾𤸒旱澇之禱為尤
驗固未易悉數也今𮗚事幸復乎故皆神靈之所致𩓑並記
之濂曰婺女之扵茲郡猶叅之扵晉陽辰之扵啇丘固宜祠
而祭之然惟有國者得祭禮也民之祭者情也先王之教謹
禮而不違民之情一乎禮則拘專乎情則濫在人折𠂻焉耳
且田祖先嗇民以其有功一執巳猶思之祭之況昭囬於天
恃頼以為司命者乎說者乃謂自南斗十二度至婺女七度
為星紀吳越之分皆屬焉何獨婺之人得專祠婺女乎是不
然呉越之分固廣而鬥牛女之所該亦廣苟以度細推之
郡之墟正上真扵婺女爾星之降祥焉可誣也今道可劬躬
焦思而盡力扵神無非為民祈福濂如其請特載星之威靈
亡
宋學士文集卷第六十 芝園後集卷第十